14 (14)

話在腦袋裏來來回回地徘徊。

和齡不知是熱的還是怎麽,從臉到脖子根兒一霎兒間“噌噌噌”地紅了,憋着氣看着泊熹,并不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她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罵街了。

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人和人的不同來,分明說出這樣輕佻言語的人是泊熹,這會兒把人家小姑娘給羞臊成那模樣兒了他也該不好意思才是。

可泊熹沒有。

他理了理袖襕,輕聲慢語道:“只是說了個顏色麽,把你急的。”他那樣一本正經的臉,說出的話味道卻全不對勁兒,“和齡皮膚白皙,這蜜色卻不大稱,越發顯不出好顏色了。”

和齡跺了跺腳,好容易等臉上沒那麽燙人了,她才平複下來,“得…橫豎我沒有您對顏色有研究… …”

她攏着領口往後退,簡直豈有此理麽,她這麽惱他,卻不能奈何他。

只好撂下話來,“我穿什麽顏色不幹大人的事,往後橋歸橋路歸路,您再不要跟着我了——”

泊熹幽幽的,驀然整肅了面色,他撫着指上玉戒,只是不言語。

和齡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中脾氣最難測最古怪的人,整日的不知在尋思什麽。

她也不顧忌尊卑了,大咧咧地朝他哼了哼,踅過身就走。走兩步回頭,他果然不緊不慢跟着她。

“我以為您身居錦衣衛指揮使這樣的要職會很繁忙的,原來不是麽?”

他究竟想做什麽,跟着她一個無權無勢毫無價值的人物能得什麽好處還是怎麽。

不怪和齡疑心,她有自知之明,從一開始就瞧出古怪來,才潛意識裏決意同他撇清幹系。

她絲毫不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覺得泊熹是喜歡她了。

他怎麽會呢?

生得好看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而她連書都不曾念過幾日,毛筆都抓不好,這樣的自己,落在金雕玉砌的泊熹眼裏,只怕…并不打眼。

和齡垂了垂腦袋,日頭大,甬道裏沒有人,她沿着陰影裏站着,細弱的眉頭微微擰起。泊熹該是聽見她的話了,他朝她走了過來,玉樹一樣的身段,高高的個兒,五官深邃而清癯。

他正待開口,餘光裏掃見什麽,忽然轉了方向,慢慢的,遙遙躬身行了一禮。

和齡順着泊熹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那邊宮門裏轉出幾個人,走在前頭的是個同她年紀相仿的女子。

她有一雙舒而長的眉目,妝容精致,一步一走動,鬓邊的金步搖便左搖右晃,像個金煌煌的串子,可是她面上流露出的常年養尊處優的驕矜意味卻太濃郁,和齡轉而注意她的衣着,腦袋裏轉啊轉,認出這是大周帝姬的服飾。

原來并不是妃子麽,和齡定了會兒神,這工夫,儀嘉帝姬早走了過來。

她拿挑剔的目光在牆邊小宮女身上尋睃一圈,剛兒可不都瞧見了,也不知是哪個宮裏的,仗着自己有幾分顏色便想勾引權大人麽?

儀嘉帝姬身畔的宮女大珠體貼帝姬心意,斷然喝道:“還不快跪下,你是什麽身份,我們儀嘉帝姬也是你可以打量的?!”

和齡的身份畢竟擺在這裏,她一向不服人,自認為女兒膝下也是有黃金的,可是現下的情況卻逼得她不得不下跪。

身份的懸殊向來如此,居高位者享有的權利是無窮無盡的,卑賤身份的宮人連句多餘的話也不能說。

她低着臉慢慢跪下,臉上沒什麽波瀾,一想這既然是儀嘉帝姬,那她也省去一趟來回了,便道:“奴婢是貴妃娘娘遣來召您過去的,娘娘這會兒正在坤寧宮裏——”

她還沒說完就被儀嘉一個眼神止住了,儀嘉道了句“知道了”,也不叫和齡起來,再看向泊熹時臉上卻換上一副笑容,“大人今兒在宮裏頭麽,我正巧要往坤寧宮去,不知可否一同前往?”

說不清有意無意,儀嘉出現後泊熹就沒有再看過和齡一眼了。

聽儀嘉如此說,他笑了笑,“如此甚好。只不過,”意有所指地将眼神落在和齡身上,緩聲道:“這是皇後娘娘跟前的丫頭,帝姬不叫她起,不怕折了娘娘的面子麽。”

拿皇後壓自己,為這個…小宮女?

儀嘉帝姬即使從前就有認知,她曉得權泊熹眼裏沒有自己,但也絕不會有別個女人,可目下是什麽情況,分明瞧出她不待見她了,他竟然還要婉轉向自己求情?

什麽矜貴人兒了,跪一跪怎麽了。

心裏雖有想法,然而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儀嘉帝姬彎了彎唇俏生生笑道:“瞧我,大人不提醒我都忘了。”轉向大珠使了個眼色。

大珠心中會意,親手将和齡扶了起來,那邊儀嘉已率先走了出去。

天上的雲缭繞得緊緊的,一忽兒又被熱烈滾燙的風吹得散開。紅牆向兩邊蔓延開,泊熹離開幾步,突而回首望向和齡。

她是被他一手送進這座宮廷的,儀嘉的小心計他瞧出來了,卻并不打算制止。适才一不留意為和齡說話已經是意外。

他牽唇輕笑,如今可真是,他連她跪着也瞧不過眼了麽?

怎麽就這樣了。

和齡看過去的時候卻沒有見着泊熹看自己,她只看見他和那位金尊玉貴的儀嘉帝姬走在一處的背影,就像兩個發光的源頭,一對璧人似的。

和齡搖搖頭,他走了是好事,她不正盼着呢麽,嘆口氣,也不多想了。才站穩了要邁步子,不妨膝蓋上被大珠踢了一腳,失了重心竟又跪了下去——

和齡心裏光火,膝蓋上傳來的鈍鈍的痛感卻疼得她說不出話來,眼睛裏立馬湧起兩泡眼淚,她拿手指頭指着面前這個一臉兇相的宮女,就她這小身板,要不是靠偷襲,她能撂倒她?

大珠瞅着和齡疼得直吸氣,心中得意,宮女也分三六九等,主子有能耐下邊人也跟着榮耀。大珠是儀嘉帝姬跟前的,儀嘉是樊貴妃的掌上明珠,寵的沒邊兒長大的,她跟前的宮人自然一樣的嚣張跋扈。

“別怪我沒提醒你,”大珠兩手插着腰,回頭看了眼走遠的她們帝姬和權大人,擡手一指,“你別光顧着抹淚兒,瞧見那邊沒有,那來日可是我們驸馬爺,就你這樣式的還想勾搭我們驸馬爺,也不拿鏡子照照你那張臉,有哪一處是能同我們帝姬比的?”

她說話的時候直嗤,口沫子四濺,在和齡眼裏也就是一副小人嘴臉。

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有後臺你能耐,和齡索性在牆邊坐了下來揉自己膝蓋,大珠見她不搭自己話茬兒便覺無趣。

想了想,還要再逞威風作踐和齡,把腳一擡要踹她個窩心腳,這下子和齡有了防備,她就等着呢,看那只腿用力地蹬了過來,她只輕輕一讓,大珠就自己依着慣性一臉呼在了地上,登時鼻血直流,那叫一個慘,止都止不住。

和齡爬起來在大珠肉屁股上踩了一腳,巴望她吃悶虧門兒都沒有,她在沙鬥子比在這兒可彪悍多了,脾氣上來收勢不住,等解恨了心裏一琢磨又覺得自己沖動。

看那儀嘉帝姬也是個呲牙必報的性子,回頭大珠添油加醋那麽一說她真算惹着不該惹的人了。

“真是流年不利。”

和齡叨叨了句,扶着膝蓋一蹶一拐地往前走,她糊裏糊塗的,大約是被曬昏頭了,眼前一陣陣發黑。

剛才踹大珠她還出了一身虛汗,又曬了這許久,天氣委實是熱,呼吸都膠着,一口氣進去喉嚨管裏都是熱的。

眼前驀然現出一張晃悠的人臉,她瞧不清人家長相,只覺得這個人很高,像一杆清瘦的竹子。

那人的聲音在這炎炎夏日的倒黴情境下聽着卻很是清冽,他問道:“敢問姑娘一聲,坤寧宮打哪兒走?”

盡管眼下自己情況不大好,和齡還是很熱心的,“哦,您往前頭走,左拐右拐再左拐,進了那邊一個值房———”

“就到了?”男人拉皺了眉毛。

和齡掃他一眼,“那倒不是,”她莞爾一笑,目光兩泓清泉似的,“那邊值房裏有當值的太監在,您左拐右拐再左拐,等到了那兒問他們去吧。”

“合着你不認得路還同我說這許多… …”

好心當驢肺可要不得,和齡按了按膝蓋,定睛再看他,這一看之下她眼睛直了,讷讷道:“您、您不是個太監啊?”

眼前這男人的面貌竟然格外的俊,而且沒穿着太監服飾,晃眼一瞧這好看的容貌,同泊熹都差不離了。

她有個毛病,就喜歡看人家好看的小夥兒,這麽一來更走不動道兒了。

蕭澤搖了搖灑金川扇,遮住頭頂日頭,他臉上埋下一塊暗影,和齡擡頭的間隙也使得他看清了她。

只覺一抹亮光從眼底滑過去。

“自然...不是太監。”

蕭澤笑容璀璨,竟大方地把自己遮日頭的扇面遮擋在和齡臉上。看她訝異地瞠大了眼,他勾了勾唇道:“在下是如假包換的真男人。姑娘仔細瞅瞅,果真瞧不出來麽?”

☆、顧傾城

和齡怎麽會瞧不出面前這人是男是女還是個太監,她只是有些熱昏了頭,又怕後面大珠爬起來報複自己,所以腦子裏一時不是十分清明。

“不知您是——?”她往身後一躲,自己熱歸熱,卻不能蹭人家的扇面,何況是個陌生的男子。

不過這倒也奇了,按說後宮重地,他一個男人怎麽會在這兒問路的,剛兒還說要去哪兒來着?

哦...對,他說是去坤寧宮。可坤寧宮是皇後的寝宮,莫非這位是......?

和齡心裏隐約察覺到什麽,再細細端詳人家這面貌,眉眼裏若有似無的是能夠窺出皇後娘娘的影子的,這麽說來,這位保不齊是皇後娘娘的母家英國公府蕭氏的爺們兒。

她還就猜對了。

蕭澤見這宮女兒不領自己的情并不惱,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最是善解人意,打小兒就有女人緣,對待長相嬌美可人的女子從來都是溫和有禮。

“姑娘竟真的不曉得坤寧宮在哪兒麽?”

他自己是半個路癡,但本來不至于要到問路的地步。今兒個本是同太子一道進宮的,後頭他出了神便同太子走散了,這皇宮曲委轉折,一牆隔着一牆,牆牆環繞連綿,蕭澤小時候倒也來過幾回,長大後來得就少了。

今次偏生倒黴催了走錯道兒,到現在還沒摸着路。趕巧走着走着瞧見個扶着牆走得極慢的小宮女,他就上去問路了,不想這宮女臉模樣兒竟極好。

頭發烏烏黑,沒什麽發飾,一張小臉在這絢爛的天光下白得發光似的,最妙的還是那一雙看向他的翦水似的眼眸子。她是桃花兒眼,眼尾微翹似笑還嗔,霎時便為那張稍嫌青澀稚嫩的面容增添了幾分柔美麗烈,簡直不可多得。

蕭澤從迷路後就低迷的情緒慢慢好轉起來。

他是英國公府的老幺,振興家業挨不着他,有什麽事上頭也有父親英國公頂着,再不然還有幾位哥哥們,宮裏頭又有坐鎮中宮的蕭皇後,故此,這位是打小兒就被合家捧着長大的,平日也沒別的興趣愛好,就愛個美人兒。

和齡看他不回複自己他是誰也不感到奇怪,矜貴富貴人家長大的孩子難免以自我為中心,總是要聽不見別人說話的,不是不可以理解。

她拿手在臉上“呼扇呼扇”幾下,額角的碎發黏濕在眉尾,怎麽扇也飄不起來——她是真的熱壞了。

心浮氣躁地左右一打量,想着自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回坤寧宮還能往哪兒去?便主動請纓帶着這位蕭家的爺們往回走。

和齡邊走邊在心裏琢磨,她今天把儀嘉帝姬身邊的紅人給揍了,也不是揍,她不過就是在那人屁股上添了一腳自己解氣,也不是她一定要踹人家屁股,誰叫她那麽可惡。

按和齡的想頭,這事兒沒完,可惜她沒法子為自己報仇,回頭沒準兒還要被儀嘉帝姬沒聲沒息地結果了,一想起來背脊上就冒起一層涼氣,一溜兒通到腳底心。

在這宮裏頭待着真夠受罪的,都怪權泊熹!要不是他她現在才不會有機會得罪帝姬這樣的人物,了不起她和人家街上茶館裏的店小二吵起來就不錯了。

和齡走得很慢,也許就比烏龜快上那麽一點兒。

她“咝”了聲按了按膝蓋,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定是紫紅一片,心裏越想越委屈,委屈了就臆想開來,要是等哪一日她也能平步青雲,屆時肯定要整治整治那儀嘉帝姬身邊的宮女的,欺負軟柿子算什麽本事… …

突然意識到邊上過分炙熱的目光,和齡被看得很窘迫,她也知道自己走路姿态很不雅觀,抿嘴尴尬地笑了笑。

蕭澤也笑,他給她打扇,“你是坤寧宮的宮女?”

“您是怎麽知道的?”和齡微張着嘴,不禁上下打量自己,她臉上也沒寫着坤寧宮啊,正驚疑不定着,蕭澤卻勾唇一笑。

“我猜的。”他輕聲道。

陽光在男人俊雅的面龐上伸展,和齡“哦”了聲,不追問,癡呆呆看着他夏日薔薇盛放一般的笑靥。

蕭澤同泊熹不一樣,泊熹身上總有股子禁|欲的氣息,邪氣不侵似的。笑起來也是半勾着唇角,眸中晦澀不明,不像真心的笑,陰恻恻的。

好看也好看,卻總讓和齡覺着不好親近,濕冷冷的,跟蕭澤一比較起來分明沒有人家陽光疏朗了。

“… …我好看麽?”蕭澤忽然問,話出口見她怔怔的,好像被他吓着了,他搖着扇面暢快地笑起來。

和齡嘴巴裏幹連口水也咽不了,目光小心地從男人凸起的喉結上掠過去。

哎喲,她的小心肝“撲騰”一跳,他笑起來太光明燦爛了,長袖頻舞,頭上束發的紫金冠也不及他的笑容奪目。

好半晌兒,和齡大大方方說了句“好看”,然後彎唇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牙。

蕭澤倒沒料到這丫頭真敢回應自己,她清澈的嗓音泉水叮咚似的淌進耳朵裏,他微怔愣,瞅着她笑彎彎的眸子,唇畔的弧度不期然就拉得長長的。

兩個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坤寧宮走,蕭澤也不着急,一路上打聽她叫什麽,進宮幾年了,家裏有什麽人。

沒成想這小宮女看着沒什麽心眼子,話到最後只叫他問出了她的名兒,別的就一概不知了。他覺得和齡很神秘,就像迷途裏偶然的幻覺,也許下一息就會消失了。

轉念一想,漸漸就動起了腦筋。愛不愛的不至于,總歸是瞧見了好看的姑娘就願意往自己屋裏擺。

蕭澤漫不經心地搖着扇兒,心裏尋思開,既然和齡是坤寧宮的宮女,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向皇後娘娘求個情兒,将她讨回去?

他房裏早有幾個侍女開臉做了通房丫頭,英國公夫人這一年也開始瞧着各世家的姑娘了,就等着為寶貝兒子迎娶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媳婦回家好好兒管束管束他,治治兒子胡來的野性子。

像這麽三天兩頭不着家的在外頭跟一幫子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不幹正經事,長此以往總歸不是事兒。

蕭澤知道母親的心思,心想和齡要是跟了自己,畢竟是宮裏出來的,橫豎不能委屈了她… …

不過現下想這許多也是白想,不若待娶了正頭夫人後再提不遲。

和齡卻不知道自己卻惦記上了,她手搭在眉骨認路,一路上總也算是快把蕭澤送到坤寧宮了。

隔着一道彎兒,儀嘉帝姬打宮門裏轉出來,侍女大珠鼻青臉腫的,想哭不敢放聲哭,儀嘉看了知道是怎麽回事,氣道:“你往日的氣焰哪裏去了?那丫頭就那麽難對付麽,我叫你整治她,你卻這麽一副憋屈模樣做給誰看。”

儀嘉邊說邊把視線往疏密的樹蔭下立着的颀長人影看過去,耳邊是大珠啜泣的聲音,“帝姬恕罪!實在是那丫頭不識好歹,奴婢原想叫她安生跪着等回頭您再親自教訓她去,哪兒想到她竟敢偷襲奴婢… …”

大珠的聲音越來越弱,頭也不敢擡起來,她這位帝姬和貴妃娘娘一樣難伺候,回頭免不了一頓責罰了。

儀嘉的注意力卻不在大珠這兒了,她朝樹下的泊熹快步走過去。

他卻好似沒有注意到她。只是把眼皮子耷着,看着被太陽炙烤得仿佛發出“滋滋滋”聲的青石板地面。沉默沿着身軀無聲無息延展開來。

“權大人,大人?”

儀嘉喚了他幾聲,他渙散的眸光才極慢地攏出神韻,聚出一絲寒光來。

那淩厲的光卻只一閃而逝,儀嘉眨眨眼,并沒有在意,手指卷着帕子道:“今兒天氣熱,大人何不進去裏邊亭子裏坐坐?我新得了好茶,烹煮出來香氣宜人,最是養氣——”

泊熹略側了臉,五官的弧度益發顯得冷冽。他看也不看她,薄唇微啓道:“微臣粗鄙,且正在值上,就不勞帝姬費心了。”

說着這些話,心裏卻牽挂着另一個人。如果面前人是她,他想必才有心情玩笑逗弄。原來不是冷情冷心,只是沒有遇上對的人。

換個人終究是不同的。

儀嘉帝姬勉強維持着笑意,太子姬溱卻在一衆宮人的簇擁下走将過來。他是儲君,與生俱來便擁有不可方物的雍容氣度,擡擡手間都顯得從容不迫。

瞧見儀嘉向自己行禮,他并不置一詞,反和顏悅色看着泊熹,聲音裏帶着幾分急切,“可有看見淨瀾麽?這小子卻不知走去了哪裏。我一回頭的工夫他便不見了蹤影,這會兒且不知在哪兒轉悠!”

泊熹正待開口,儀嘉帝姬眼眸子卻一亮,她擡手一指那邊轉出來的和齡和蕭澤,難掩雀躍道:“太子哥哥,他在那兒呢!”其實是說給泊熹聽的。

蕭澤終于把一路戀戀的目光從和齡身上挪開,不禁向太子一行人站着的地方快行幾步,卻又陡然想起什麽似的,回身等和齡走到自己身畔,他笑着道:“腿上還好麽,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和齡不想惹人關注,擺手說不必,心想着他要真感謝自己還不如賞點金瓜子實惠呢。嘴瓣兒動了動,到底沒說出口。

蕭澤遂作罷了,複在她容光潋滟的臉上瞅了好幾眼,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男人看男人,才能瞧出裏面的門道來。蕭澤看和齡時的目光過于赤|裸|裸,好似閃爍着貪婪的光。

泊熹唇角沉下去,心口驀然一抽。

他面上是素日慣常的疏淡表情,瞳孔底部卻映着那邊宮門前微瘸的身影。眉頭略蹙了蹙,把目光凝向和齡的膝蓋彎彎。

她怎麽了......很痛麽?

☆、不負卿

卻說走到宮門前的和齡意識到不遠處泊熹的視線,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卻緊跟着留意到了他身側仿佛形影不離的儀嘉帝姬。

和齡抿抿嘴,沒什麽可說的,橫豎人家是未來的驸馬爺,是帝姬相中的好郎君,他們再膩在一處也不幹她的事才對。做人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她不想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的被泊熹看到了笑話,但守着宮裏規矩,不能對那邊身着四爪暗龍紋服飾的男子視作不見。

和齡雖然不曉得那位是誰,可從服飾上的龍紋依稀能判別出那至少是一位王爺,不然既然出現在坤寧宮這兒的話,是太子也不一定。

她忍着膝蓋上的鈍痛走近幾步福了福,因每走一步都能牽扯到膝蓋,所以盡到禮數就打算折身走了。

和齡距離太子姬溱還是有相當一段距離的,泊熹見她走過來,一時反倒忽略了和齡有可能受了委屈受傷了這茬兒,他不着痕跡地瞥了太子一眼,皇後至今都不曾注意到和齡的存在,這樣的進度發展委實是太慢了些,而今歪打正着和齡能夠這樣纖毫畢現地出現在姬溱跟前,似乎… …也不錯。

姬溱瞧清和齡後的反應果然很微妙。

他目光鎖在那張面容上,轉而又看向身後樊貴妃所出的儀嘉帝姬,再要細琢磨和齡時她卻已經不見了。

姬溱未免掃興,掃了掃袖子望向蕭澤,道:“可覺得那宮女的長相蹊跷麽?”

蕭澤哪裏會注意到和齡和儀嘉帝姬那朦胧的相似之處,他只在心下懷疑是太子殿下看和齡好看也瞧上了她,因而撇嘴道:“淨瀾不懂殿下的意思。不過麽,這小宮女兒長相不賴是真的!皇宮真是塊養人的風水寶地,一個小宮女兒也出落得如斯——”

泊熹聽得眉頭越皺越緊,連掩飾都顧不得了。

蕭澤差點剎不住話頭,平日裏私下同太子兩個因相熟,他說話習慣了嘴上沒個把門的,這個年紀如狼似虎的,爺們兒間讨論女人不稀奇。

他是被邊上儀嘉帝姬的眼神弄得不好意思了才停了口,這麽一看,現下倒發覺這位帝姬這兩年長開了,到底是到了該招驸馬的年紀,小巧的一張鵝蛋臉姣美可人,還蠻俊俏。

然而同剛兒那叫和齡的小宮女兒一比,竟然立時便落了下乘。所以說啊,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抛,這話是有道理的。

姬溱沒能從蕭澤那兒聽到自己想聽的答案,只是自己忍不住若有所思:那樣的臉模樣竟然還是母後宮中的宮婢,難道是母後特為從民間找來對付樊氏的?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樊貴妃為人嚣張跋扈不知收斂,并不把母後放在眼裏,母後這是布下了棋子?看來還是得得空了問上一句。

不一時姬溱和蕭澤就一同離去了,樹下只剩下了泊熹和儀嘉帝姬。儀嘉帝姬正待開口,泊熹卻先一步向她作禮,爾後道:“微臣先行一步。”

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留給她就走了,胸臆裏一片冰涼。目下太子已經注意到了和齡,想必不用多久皇後也會知道有她這麽一個存在了。

和齡,你可不要怪我。

流離失所有什麽好,莫不如回到你原先的金絲鳥籠子裏做你快活無憂的帝姬。

他把手按在繡春刀上,骨節突出,隐隐翻出青白之色。他會幫她的,幫助她為母報仇扳倒樊貴妃。

他們之間也只有這一點并不矛盾吧,這之後…萬裏河山他要,江山社稷他要,甚至是她… …

也、要、麽?

泊熹重重地捏起了拳頭,他眸中帶出一抹厭惡的神色。姬姓女,姬氏!他是瘋了才會迎娶姬姓女子!

再一次把自己逼入思維的死胡同裏,泊熹偏執的時候恨不能把姬姓皇室所有人全部填進坑裏活埋了,以祭他聞人氏地底下數不盡的亡靈。

這人世間的道理就是這般的,欠下的債,總沒有拖欠着不歸還的道理。和齡也不例外,她身上流着姬皇室的血,他對她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是她欠他的。

泊熹不知不覺就從角門走走繞繞到了和齡現今住的屋子前,這會兒安侬還在外頭當着差,別的宮人也都忙着,這座小跨院裏一時竟無人。

他腳下不費力氣輕輕一踹便把門弄開了,其實也是原本門就沒上鎖的緣故。

屋子裏寂然無聲,只有靴子與地面摩擦産生的“踏踏”聲響,他憑着感覺,閉眼聞了聞,輕易就在兩邊不同的床裏做了選擇———找着了每晚和齡睡的床。

站在床前呆頭鵝似的出了一陣神,院子裏的蟬鳴聲透過門窗的縫隙争先恐後從外湧進來,泊熹側了側頭,只覺心下安寧,他撩開碧色的床帳把半邊身子探了進去,床裏薄薄的被子整齊地疊放在頂裏邊,眼前浮現出了和齡平日起居坐卧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是魔症了,大抵是心裏感到疲倦,嘆口氣,脫了鞋,掀開床帳子平躺了上去。

耳邊蟬鳴不息,鼻端充盈着床榻主人馨馨的少女香氣,他是真的有點困倦了,擡起一只手臂遮在了眼睛上。該怎麽看待和齡成了他眼下越不過去的難題,他沒有喜歡過什麽人,也不認為自己是喜歡和齡了,這麽些年見過的女人何其之多,難道會被她一個姬姓的黃毛丫頭捆住手腳?

正惘惘想着,睡意逐漸像海潮一般襲來,泊熹動了動,忽然感覺到枕頭下放着什麽物件兒。

他睡意立時消了不少,爬起來盯着小小的繡着桃花的枕頭瞧了一會兒,沒有經過太久的思想掙紮,他把枕頭掀開來。

眼前出現的東西多少讓他有些失望,只當什麽寶貝呢,原來是一只錢袋子,還有幾顆銀锞子… …

突然,一張折疊起來的宣紙映入眼簾,泊熹挑起了一邊眉毛,他是知道和齡不認字兒的,那為何要放一張紙在枕頭底下?她有什麽秘密?

泊熹懷着複雜的心情打開了淺黃色的宣紙,紙張的邊角泛皺,折了一道邊兒,他用手指撥開了,目光這才向下看去——

紙上內容出乎他的意料,萬沒有想到會是這個。

泊熹把一切恢複成原狀,抿着唇第二次躺了回去。他閉起眼睛,濃黑的眼睫顫了顫,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紙張上的內容。她怎麽還留着呢?那是那一日他翻窗進了書屋,握着她的手教她寫下的他們的名字。

紙上寫着大大的“泊熹”,旁邊緊緊挨着是小一號的“和齡”。他看的出來她後來又有練習過,那些略比狗爬好一些的字大約就出自她的手筆。

**

朦朦胧胧将要昏睡過去之際,門口兀然傳來“吱呀——”的聲響。

這世上暫時沒有能叫泊熹緊張的事情,他只把眼皮掀開一條縫兒,想着也差不多該離開了,腦子裏混混沌沌,想事情也沒個章法頭緒,倒不如不想。

無聲無息坐起身,透過床帳觀察了一下,這時門又被關上了,泊熹眯了眯眼,帳外略顯拖沓的腳步聲推送進耳朵裏。

正是和齡回來了…!

泊熹心下一驚,身體本能地往後退了退。待看到她那張四下無人時全然失去了表情的小臉,他沒來由地心疼了她。

轉而又喟嘆起來,真是個傻瓜麽。

他的靴子就放在床前她都沒有注意到,卻蹲在角落裏翻找着什麽,發出一陣一陣吵人的聲音。只有這麽一點子警惕性卻怎麽成?萬一叫人盯上了要她的命,她恐怕連一絲逃脫的機會也不會有。

泊熹驀地想起來,她的腿… …

這時和齡洩氣的聲音哀怨地從她嘴巴裏發出來,她只有金創藥,可是她膝蓋上她還沒仔細瞧,想來這時候是不适合用金創藥的。

真是!都怪那位儀嘉帝姬,帝姬怎麽樣,有什麽了不起的,帝姬就可以欺負人麽,和齡氣鼓鼓地跺腳,跺腳的時候忘記自己膝蓋上痛了,直把自己折騰了眼裏含了淚無聲噎了噎。

反正也沒有看見,她擡袖胡亂擦了擦。

和齡要強,也就只有無人的時候她才偷偷抹抹眼淚,從小到大沒娘的孩子受的苦是說不出的,打落了牙和血吞,久而久之不堅強也堅強了。

就像今兒受了欺負,她怎麽可能不難過,可是難過也不能在外頭表現出來,只能等到這四下無人的時候委屈地掉幾滴麻油,自己安慰自己一下也盡夠了。可哥哥也真是的,說是叫稍等幾日還會來看她的,這怎麽一去不複返了,難道把她忘記了不要她了麽?

和齡正處在情緒低落垂頭喪氣的時候,忽的眼角瞟見了自己床前的那一雙男靴,她險些兒歡快地以為是哥哥來了,可是那靴子的花紋她卻認得,才還見過的,不免咬着唇探詢地往床裏邊看。

只隔着帳簾,兩人的視線幾乎要對上了,泊熹突然懊喪地拍了拍額頭,他真是昏頭了,沒事兒躺在她這裏做什麽,她本就因上回騙她的事惱了他,這麽一來還不知要如何發作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唰”的一聲,和齡把碧色床帳一把揭開了,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眼前竟然沒有人?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被子不對勁兒!

“泊,泊熹…?”和齡有點懸心,雖然床下面是泊熹穿過的靴子,可沒準兒那是他們錦衣衛或很多人都有的款式呢,她害怕地縮了縮肩膀,“是你麽,你不要吓唬我,把我吓着了你有什麽好…好處… …”

一頭說一頭鼓足了勇氣去掀被子,本就是薄薄的一層,她手指剛觸上去,薄被卻自己翻了起來,把她兜頭裹了進去不說,還用力拽了她滾到了床裏邊。

和齡膝蓋本就痛,壓根兒使不出力氣來,正慌張無措間,一雙大手卻掩住了她的眼睛壓着她躺倒,緊接着是一陣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頰上,肩窩裏。

如果和齡起初還害怕,那她這會兒是一點也不怕了。把手在那雙捂住自己眼睛的大手上摸了摸,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她還以為是儀嘉帝姬找來對付自己的人呢!

“泊熹,你不要鬧了,我曉得是你的!”和齡撅着唇嚷嚷,她熟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再一摸他的手就更能确定了。

泊熹從頭至尾臊的都是自己一個大男人爬在她一個姑娘的床上還被發現了這件事,見和齡認真又肯定地點出自己名字了,他收了手,故作正經地掖了掖襟口的褶皺。

“我只是路過,”他解釋着,說瞎話不打草稿,所以果然是瞎話,“沒成想突然,困了,唔…就打了個盹兒。”

和齡自覺早看透他了,她爬起來和泊熹拉開距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