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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每一絲神韻無不肖似早已做了鬼的良妃娘娘!
萬鶴樓情不自禁再次聯想到了淳則帝姬,如果說昨兒他出了景仁宮時回憶起來更多的是慨嘆,那麽現下,他恐怕是感到恐慌了。
當年也曾有迅速了結淳則帝姬的機會,那時,天真爛漫的錦衣女孩兒被宮人們簇擁着在禦花園裏撲蝴蝶。
柳困桃慵的時節,草木繁茂,欣欣向榮,他在暗處瞧了她許久。
不知怎麽的,她躲開宮人跳到了自己跟前。當年他年紀尚輕,指尖淬了毒的銀針捏了又捏,在小小的淳則帝姬腦門上一再比劃,最終沒下得去手。
又過了許久,良妃殁了,他奉樊貴妃之命殺淳則帝姬和六皇子。那一日同今兒這天相似,混沌的天穹,淩亂的雨水,這一回他舉起了匕首,彼時小女孩兒畏縮在牆角,睜着一雙水洗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就如同現在這般。
萬鶴樓的心一沉,這時候回憶往昔不合适,先不說跟前這人究竟只是恰巧同良妃長得相似,抑或她的真實身份果真有待推敲,都須得先把人帶回去。
一道閃電劃過,雷鳴隆隆而起。
和齡臉上亮起一道白光,很快晦暗下去。她張了張嘴,把下跪這事兒抛卻在腦後,腦海裏風車似的連軸轉,話出口想收回都來不及。
“…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萬鶴樓的目光剎那間驚疑不定起來,他半側了身,先一步跨出了門檻。也不答她,只作未曾聽見的模樣,開口道:“出來吧。這會子套近乎有何用?識相些,跟咱家走一趟。”
太監的聲線總陰柔得透出一股子扭曲,和齡不敢造次,心下卻又無端懼怕他。
跟着走出院子這一路,他們不給她撐傘,不一小會兒她渾身就濕漉漉的,走起來腳步像踏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虛的。
☆、錦繡灰
頂頭走着萬鶴樓,後頭是一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太監,仿佛切斷的不是子孫根兒而是面部神經。
和齡抱着胳膊抖了抖,這鬼天氣,熱的時候它确實是熱,可一旦雨這麽大淋起來澆在身上把衣服全弄濕了,風再湊熱鬧一吹,渾身就說不出的濕冷。
東廠的人倒也沒有押住她,而是把和齡困在中間,他們不擔心她會逃跑,卻往哪兒跑呢?
雨聲嘩嘩,萬鶴樓撐着傘閑庭信步一般,帶着一撥人轉出了坤寧宮。樊貴妃調查安倩落水一案是事先請示過皇後,得到了她同意的,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了。如今東廠堂而皇之從皇後的地界上坤寧宮拿人,這借的是樊貴妃的勢,且又合情合理,并不能算打了皇後的臉。
沿途的宮人都只作不見,東廠是叫人聞風喪膽的一群人,等閑尋常的宮人見着了都是巴不得繞道兒走的,也有見過和齡的,心裏都想着她這算是玩兒完了,甭管安倩的死與她有沒有幹系,反正至今白來年了,就從沒人能打東廠那群人手裏頭活着出來。
和齡心下是真的着慌了,她左右轉着腦袋觀察這是走到了哪裏,等出了東側宮門,到了東六宮的範圍,她這才大概發現萬鶴樓是要帶她往景仁宮去。
可是自己又不曾殺人,難道還有強逼人認賬的麽?!即使是權力滔天的樊貴妃也不能誣陷好人吧?
和齡并沒有放棄希望,她咬了咬牙,橫豎到時候死不承認加見機行事,能稱着就撐着。她估摸着安侬這會子也是在景仁宮,突然隐約擔憂起來,不曉得這皇宮裏是不是真有江湖上傳言中的酷刑之類的,就像夾手指啊打板子這種… …
正胡想連篇,把自己唬得臉上不是個顏色,隊伍陡然停了下來,和齡一個不注意差點兒撞在前頭太監的後背上。
她揉了揉鼻子,雨水順着臉頰滑落至下巴尖尖兒上,墜在胸前襟,她迷了眼睛,視線裏迷瞪瞪的,天上驟然“哭嚓”一聲,劈下一條電閃,照得滿世界瞬時光明一片。
在和齡模模糊糊的視野裏,泊熹就那麽恍若神祇一般出現了。
似乎是必然,又或許是偶然。
錦衣衛因個個穿着華服,故名錦衣衛。
泊熹從甬道邊上一側宮門裏截道兒似的漫步出來,身後是訓練有素腰間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千戶百戶們,大雨滂沱,人人神情肅穆如雕塑,卻只有泊熹一個人執着傘,配上他慣常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淡神情。
所謂冤家路窄,萬鶴樓不大高興,可明面兒上的禮節還是少不了的,他拱了拱手,笑道:“這般巧。原是權大人,這會兒卻往哪裏公幹?”
泊熹鼻子裏似乎哼了一聲,那聲音沒來得及傳進萬鶴樓的耳朵便淹沒在疾走的雨水裏。
他沒有答萬鶴樓的話,視線卻筆直望向了萬鶴樓身後不遠處把頭埋得低低的和齡———
她身上濕透了,原本紅潤潤的臉頰此際白得發青,那弧度可人的唇瓣兒也透着紫。
泊熹調開視線,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閹人,他表情不變,擡起眼睑對這陰沉沉的蒼穹眺望了一會兒,就在萬鶴樓面上快挂不住時才幽幽啓了唇,“今兒這天氣委實不好,鬧得人心情也好不起來… …”
餘光裏不停注意着和齡,他簡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沖過去為她遮風擋雨的念頭,心念方起,腳下便不自覺向前跨了一步,濺得小水塘裏水花兒四散,鞋幫子上漉漉濕了一大片。
到底是克制住了。
泊熹唇角浮起一絲笑意,似笑非笑,一線陰影從他黑魆魆的眸子裏掠過去。
不過淋一會子雨罷了,想來不會出事。她也不過是他前進道路上一顆略微重要的棋子罷了,再重要,也不值當為了她這時候就同樊貴妃撕破臉皮。
邊兒上為泊熹執傘的篤清微覺詫異,他分明記得才剛他們大人聽見說是萬鶴樓将和姑娘從坤寧宮帶走,那一剎神色顯見的是慌了,立時便扔下手頭事務火急火燎進了宮。
他跟在大人身邊這麽些年了,還是頭一遭見到大人有這樣失常的時候。既然是在意的,怎的自己卻看不清,如今進退維谷似的,确實難辦。
對面萬鶴樓又笑起來,手插入袖子裏嘿然一笑,附和着道:“确實,早起見雨小了些,還道今兒個要見晴呢,誰料到過了正午愈發電閃雷鳴的,雨水反倒越下越大了。”
他頓住了話頭,總覺得權泊熹出現的時機不尋常,偏就這麽巧麽?他拿了人,他就下雨天的進了宮?是以試探道:“權大人這是往養心殿裏去,莫非是聖上召見?卻不知出了什麽大事,我倒沒聽見風聲。”
他滿以為權泊熹會順着他的話意說點什麽,至少也能順藤摸瓜從他話裏聽出點門道來咂咂味道,哪裏想到自己這番心思純屬打了水漂。
泊熹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襕,“廠公想差了,我不過散散步,順帶便的進宮裏走走。”說着,也不去管萬鶴樓塌陷下去的臉色,狀似不經意道:“您這又是——?”
萬鶴樓不信他不知道,他踅身瞅了眼那小宮女,就這麽會子,她都被雨淋得不像樣了,頭發沾濕在臉側,連神色也瞧不清楚。
這要真是當年的淳則帝姬可不得了,那位可受不得這個苦!
記得帝姬三歲上頭奶嬷嬷沒看住,叫帝姬下大雨的天兒在園子貪玩淋了雨,回來燒得渾身滾燙,良妃一急就暈了過去,驚動了皇上,皇上愣是陪着愛妃呆了一整宿。
至第二日,上完早朝又匆匆過來,太醫們都說帝姬年紀小,又歪出些命裏忌水,和水相沖的謬論,總而言之,意思是帝姬這麽叫雨澆了一場恐怕是不行了。
這話當然是渾說一氣,好幾個太醫當即就被盛怒的皇帝革了職。不過淳則帝姬确實是昏睡了好幾個晝夜才轉醒,皇帝心有餘悸,事後把帝姬身邊幾個奶嬷嬷全換了,另叫皇後選了穩妥的嬷嬷頂替進來。
自此後,凡是下雨的天氣,淳則帝姬連門兒都出不得。
也是防着再病着的意思。
神思游轉,萬鶴樓指了和齡道:“這丫頭夥同同屋的宮女兒謀害了景仁宮的安倩,貴妃娘娘不忍安倩死得不明不白,親自處理這案子,咱家目下是奉命将人帶過景仁宮去盤問一番,怎麽,大人感興趣?”
泊熹默了默,只讓開了道兒,“如此,權某便不打攪廠公辦案了。”他比了比手,示意後頭跟着的錦衣衛們主動避開。
和齡全程聽見他們說話,她以為泊熹至少會幫幫自己的,沒想到… …他居然是來看熱鬧的!
她愈加蔫蔫兒的,但是心裏有一股子氣支撐着,經過泊熹的時候把眼睛張成了大核桃,精神頭足足地瞅着他,一點兒也不願意顯露出自己的狼狽脆弱。
泊熹目光卻炯炯,他微擡了傘面,好讓她看見他。
跟着,他把唇上下翕動了兩下——
等我。
和齡惘惘的,他說的是這個麽?等…他?
她經過了泊熹就不能再回過頭去了,否則要是讓萬鶴樓知道他們是認識的就要連累他了。心裏驀然覺得暖暖的,又有一點奇怪,她撫了撫心口,暫時壓下心潮,好像沒那麽冷了。
*****
景仁宮裏,樊貴妃早已等候多時,她甫一見着萬鶴樓領着和齡進來,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無聲地叫嚣起來。
萬鶴樓倒退着立在一邊,不說話了。而和齡掃了殿內一眼,看見安侬被幾個老嬷嬷鉗制住跪在正中,她心裏一抽,勉強維持着面色,不卑不亢向首座上的樊貴妃跪下行禮。
她走過的地方留下一片水漬,身上滴滴答答得好似個水鬼。樊貴妃皺起了細長的柳眉,她看了錢嬷嬷一眼,錢嬷嬷便厲聲道:“和齡,與你同屋的安侬已經招認了!你兩個因同安倩有過節,合謀将她勒死後抛屍水井,你認是不認?!”
和齡覺得天都塌了,她連安倩長什麽模樣都不曉得,她居然還能和安侬合謀,滑天之大稽——
“我沒有,我根本不認得安倩…!”和齡一着急忘了自稱“奴婢”,話出口就愣住了,腦子裏開始脹起來,搖了搖頭,卻有種百口莫辯的預感。
“看來你連規矩都不曾學好,皇後娘娘的坤寧宮也不過如此麽。”樊貴妃懶洋洋地掩嘴哂笑,“錢嬷嬷,咱們不妨替皇後娘娘教教這丫頭規矩,好叫她知道知道什麽是尊卑。”
她笑得像條吐信的蛇,和齡一激靈,那錢嬷嬷就到了跟前,一陣掌風突如其來地掀向面門,她條件發射地躲開,那一巴掌就拍在了肩背上,拍得整個人半撲下去。
按說宮女這時候是不能躲避的,該挨着就老老實實挨着,和齡這是犯了大忌了。不過她這下是看懂了,合着那大珠是學得這錢嬷嬷啊,打起人來都是下狠手,多大仇!
錢嬷嬷一擊不中還要再來,和齡咬着唇思量對策,難道今日就要交待在這裏了?可她分明什麽也沒有做啊,孟姜女也沒有她冤枉。
錢嬷嬷咬着牙再擡起手,孰料另一邊被抓着的安侬卻爬了過來,口口聲聲道:“你不要信她們,我沒有招認,安倩也不是我殺的… …!要打就打我,橫豎往日同安倩有過節的也是我,不幹和齡的事!”
和齡心想安侬真是條漢子,錢嬷嬷獰笑起來,還要再打安侬嘴巴子。
“算了,倒像屈打成招似的。”樊貴妃笑了笑,望向和齡,“你果真不肯招麽?你若招人,本宮便放了你這小姐妹,你若不招人,你們兩個今兒都走不出這門。想想清楚,本宮也不是日日都有這樣好的心情的。”
只要她一個人認罪…?
如果這時候還看不明白和齡就真傻了,她頭起初還暈乎乎,這會兒猛然清明起來,樊貴妃這是在對付自己。可是為什麽,就因為她和儀嘉帝姬結了梁子?
不,不會的,倘若只是為那個斷然鬧不成這般。那是什麽緣由,這樊貴妃和自己有仇麽?
她不明白,立在一邊的萬鶴樓卻瞧得分明。他掖了掖手,目光轉向殿外,不期然在門外不遠處瞧見了祁欽和顧盼朝。
他們是他的左右手,按說現下該是在平安府處理幾宗棘手的案件才是,來信說是這幾日便要回來,卻不想這樣快速?
收回視線,萬鶴樓沒有深思下去。他瞧着和齡這丫頭壽數是要盡了,耷拉了眼皮,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再擡首,竟是坤寧宮的葫瓢兒來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門口的宮人一聲唱喝,葫瓢兒唇角攜着笑意走将進來,先時給樊貴妃行了禮,再就直接道:“我們娘娘忽而決定親自盤問這兩個丫頭。娘娘說了,這兩個畢竟是坤寧宮的人,丢人咱丢不到外頭去,貴妃娘娘這頭,還是先放人的好。”
“啪”的一聲,樊貴妃手邊的茶盅滾到地上碎裂開。她心裏極不稱意,面上還得作出笑模樣,擡手道:“那就依了皇後娘娘的意思,嫔妾正好也覺得…乏了,錢嬷嬷,把她們放了。”
這急轉直下的失态發展讓和齡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泊熹,她提着的一口氣沉下去,整個人就委頓下去,臉上也白煞煞的,劫後餘生似的。雖說回到坤寧宮還不知會怎樣,但總歸皇後娘娘素來和善,并不會如樊貴妃這般以勢淩人,偏要她承認她殺了人,她分明就沒有。
一切都透着股古怪,和齡按了按眉心,和安侬兩個相攜着走到殿外。她沒瞧見哥哥殷切的視線,因淋了雨身上不舒服,臉容上浮起了兩抹不正常的紅暈。
葫瓢兒公公邊走邊尋思,若不是權大人叫他到皇後主子跟前煽風點火,皇後還想不到樊氏這是在明着掃坤寧宮的臉面。既然她查處了是坤寧宮的人犯了事兒要害她景仁宮的人,那這件事就不純粹是一個禦花園井屍的案子了,這關乎到兩宮多年來鬥的那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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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雨不知何時停了,不過天幕依舊低垂得仿佛要壓到人面上來。
皇後是臨時起意受了葫瓢兒的提醒将兩個宮女弄回來,她這會兒卻沒有心情處理這件事。遂只叫安排着先看管起來,改日她理清了思路再親自審理。
因和齡和安侬那間屋子先頭叫東廠的人給弄得人仰馬翻,葫瓢兒便叫掌事姑姑另給她們一人配了一間房,等閑不讓随便出去,只管等着聽後皇後主子召見。
和齡從進坤寧宮後就處在神識不清的狀态,她跌跌撞撞被送進了新屋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一頭便跌在了床榻邊上,身上濕漉漉的,一張臉幾乎成了慘白的顏色,像墳頭上的紙紮花,絲毫鮮活氣兒都沒了。
底下人摸不清情況,況且和齡也并沒有與誰交好,故此這會兒沒人來看望她,或是幫着擡到床上去,換件衣裳之類的。
和齡自己也迷糊,腦海裏天旋地轉,她又陷進那個反複回旋的夢境之中,深長的甬道,執傘的宮裝麗人,沾濕的裙裾… …
她眉頭深深蹙起來,喃喃叫了聲“母親”。
突然,窗格子響動幾下,須臾被從外頭撬開,一道颀長的人影跳将進來。來人站在床前看着她,好半晌兒,他緩緩蹲了下去。
“你有什麽本事?… …為何總叫人牽腸挂肚。”
泊熹牽了牽唇,似有猶豫。
少頃,他俯身将手繞過和齡纖弱的脖頸,另一手托住那抹細腰,打橫一把滿滿抱在了懷裏。
☆、波心漾
她真輕,從認識那一日起竟長過分量麽?他把她抱着就像抱着一團渾身軟綿的棉花團兒,只是眼下這棉花團卻浸滿了水,透着一股子凜然的涼意。
泊熹原本是打算把和齡放回床上的,可目下她身上濕成了這般兒,整個兒一落湯雞,就這麽放回床上顯見的不成,這是要落下病症的。
他凝眸在她巴掌大的臉孔上,分明那會子在雨幕裏見着時她還滿臉刷白,怎麽現在反倒紅彤彤的?
泊熹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不免有些手忙腳亂起來,他抱着她,心下琢磨着,突然意識到此刻似乎把和齡放哪兒都不合适,于是只能幹抱着。勉強騰出一只手迅速地在她額頭上探了探,一探之下心口都跟着一縮——
她淋了雨,着了涼,又在景仁宮裏被樊貴妃一通恐吓,想來便是鐵打的人也要生受不住,眼下果然發熱了,額頭跟個火爐子似的,似乎放個雞蛋上去不出半炷香的工夫就能給煮熟了。
泊熹怔然,他現下裏心裏是裝着和齡了,自然不能以單純一個布局者的局外人态度看待她發燒這事。可一時之間手上又不能撂下,也不能抱着她出門叫禦醫,委實棘手。
正在躊躇之際,懷裏濕漉漉的人卻動了動,泊熹猛地低頭,昏迷中的和齡卻把手向上攀着,攀啊攀,最終勾在了他脖子上,就這麽親親密密地摟住了… …
泊熹身上略微一僵,也不知是為什麽,別人的碰觸他素來是不習慣的,甚至這麽些年了,除了和齡便再沒人能碰到他一根手指頭的。
也正是打和齡為了驗證他身上有沒有胭脂痣,那一晚上在他胸口上摸摸碰碰的,弄得泊熹發現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排斥和她的接觸,更甚至,他對她的碰觸是極為敏感的。
叫他惱的是,她亂了他的心,自己卻閉着眼睛柔柔弱弱地睡着,玫瑰似的唇瓣兒嘟起個俏皮的弧度,兀自沉浸在另一方世界裏。
泊熹沒有設法把和齡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拽下來,他運了運氣,把一顆為她而浮躁沉浮的心壓了下去。
今次是來看望她罷了,再不能起更多的心思了。
非但今日,往後更是不能夠。
對于姬姓皇室仇恨的種子早已在泊熹心中生根發芽,深深地橫桓在他的思想裏,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每每在他對她生出旖思時便毫不猶豫地一刀斬下。
屋外,風又拍打起來,一片雨聲迅疾而生猛地落下,砸在屋檐的瓦片兒上發出沉鈍的聲響。
迷迷沌沌的和齡面頰上紅粉粉的,依着身子的本能向着溫暖的源頭湊過去,她腦袋埋在他胸前,非但如此,還極力地往裏蹭了蹭,仿佛在汲取溫暖,喃喃無意識又念了句“母親… …”。
泊熹聽得模糊,她的依賴和靠近卻讓他不甚自在,才按捺下的那些情緒慢慢兒的悄然升浮起來。
“在說什麽,難道醒了麽?”
他低下頭仔細分辨她小嘴裏咕嘟咕嘟說着什麽,恰巧和齡又喚了聲“母親”,泊熹臉上霎時變了表情。
好麽,她以為是她娘親抱着她呢,分明就是自己。
不知道在較什麽勁兒,泊熹粗魯地晃了晃和齡病歪歪的身子,開口道:“醒醒,再不醒天都黑了,你晌午飯還不曾用,肚子卻不餓麽,到時候半夜醒來可沒東西給你吃。”
他是知道她聽不見的,是以話才多了起來,依稀有了和齡羅唣起來的風範,可見這是能傳染的。
泊熹很快就閉了嘴,原因無它,是懷裏的這位手指不安分,人是暈沉沉着,竟還曉得亂動亂摸,那五根細細的手指頭在他脖頸上若有似無地撓着,帶着纖巧灼人的溫度,一股腦兒席卷全身,惹得他背脊上一陣陣得酥酥麻麻。
他突然口幹舌燥,舔了舔唇,一頭在心裏克制自己,另一頭視線卻禁不住往懷裏人松散開的衣領去觑。
偷觑是羞恥的,他意識到自己在做的事兒,俊白的面皮上浮起一絲深澤,可起了念頭要中途剎住幾乎是不可能的。
泊熹多的沒有瞧見,然而時隔多日,他再次見到了和齡的肚兜兒帶子。當然了,除了那小半截精致的鎖骨,更裏面的他就見不着了。
喉結滾了滾,泊熹略有些驚訝,他發現和齡身上這件兒肚兜的顏色是粉色的,竟不是那一日被他批評過的顏色。
他眼珠子不轉,光盯住了那根粉色的圈在她白膩膩脖子上的肚兜帶,盲目地忽略了和齡并不會每一日穿同一件肚兜這個關鍵點,只覺得她是在乎自己的喜好,不由得暗喜,心頭緊跟着湧動起了萬般的不足與外人道的甘甜滋味。
感情在理智跟前多數時候是要讓道兒的,泊熹這會子還談什麽自控,他連更進一步的心都起了…!恨不得不管不顧剝了她的衣裳,男人麽,一旦獸|性大發起來,除開姑娘衣裳後要做的就那麽點破事,等到生米煮成熟飯,還更方便接下來的計劃。
他的呼吸漸次粗重,清風一樣欲|念寡淡的人,不成想也有起這龌龊心思的時候。
泊熹錯了錯後槽牙,半晌兒低嘆一聲沉下臉色,臂下卻把和齡摟得更緊,倒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不能夠放任自己禍害她,好好一個女孩兒家,失了貞潔那就活不下去了,來日她還要成親,他若是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欲|望而糟蹋了她的身子,恐怕會被她記恨一輩子… …
泊熹對和齡的心理無疑是矛盾的,又喜又惡,分裂出的思想如同兩個毫不相幹的站立在極端兩側的人。
門口不遠處響起腳步聲,泊熹耳力好,聽見後蹙了蹙眉頭,竟有些着了慌。他可以出現在任何一處地方,唯獨和齡的住所。
眼角瞥見房間的牆角裏有一口大水缸,那腳步聲就到門口了,泊熹情急之下別的能藏人的地兒沒尋着,只得把和齡放在原地,他不帶遲疑,果斷地提着袍角藏身進了那裝滿水的大水缸裏,整個人齊頭沒了進去。
剛進去呢,隔扇門就被安侬從外頭推開。
安侬是清秀可人的面孔,此時臉頰上尚存留着錢嬷嬷打嘴巴子逼供時留下的幾個巴掌印子,瞧着怪可怖的。
臉上她已經上過藥了,正是愛漂亮的年紀,自然珍重萬分,一面心裏覺得能夠從樊貴妃的魔爪下逃離出來已經是自己修了幾輩子的福氣了,一面又忍不住思量今天這事。
真是好一個大屎盆子!
她們說扣就扣,她原先還想不明白,後頭等和齡被萬督主帶過來,她才一下子茅塞頓開——原來,這一切都是沖着和齡來的,甚至連安倩之死,保不齊也是樊貴妃為了查案子時抓人而設計出來的。
還有,她們拿出來的從安倩屍身上找出來的荷包确實同她往常身上佩戴的那個相似,可畢竟不是同一個,怎麽能緊緊憑借針腳相似就抓人呢?
安侬全然沒有注意到水缸裏藏着的泊熹,她乍一瞧見和齡躺在地上唬了一大跳,心說幸好自己放心不下來看看,否則不定她就香消玉殒了,那時倒真便宜了樊氏。
好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和齡弄上床,安侬趕忙兒回去屋子裏取出月白寝衣要來給和齡換上。
在水缸裏的泊熹就快要堅持不住了,他嘴裏“咕嘟咕嘟”冒出幾個氣泡,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幸而有雨聲作為遮掩,安侬只是轉頭在房間裏環視一圈就作罷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泊熹是真的堅持不住了,他在水缸裏憋氣憋得難受,并聽不見外頭的動靜,因而極小心地把頭探了出來。
房間裏安侬一個人的說話聲很快傳進耳裏,她也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麽。眼下無意中把和齡給擋住了,說道:“…你說咱們這筆賬究竟怎樣清算,是你惹着了儀嘉帝姬,帝姬便叫樊貴妃來整治咱們了?”
想想不對,自己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安倩是早在你惹着儀嘉帝姬之前就死了落了井,現明擺着樊貴妃也不是能掐會算,能預料到之後的事!唉,和齡啊,你說你怎麽會惹着了最不該惹着的人物!我估摸着這事兒是我被你牽扯了,早知道就不同你同屋住了。”
安侬就嘴上那麽一說,話畢,她将和齡的襖裙褪下,又脫下她濕了的中衣,微側了身,将襖裙和中衣疊起來放在一邊。
她這一動,泊熹就看到了本被她遮住的和齡裸|着的後背,那片光致致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裏卻能發出瑩潤如玉的光澤,肚兜粉色的系帶在纖巧的脖子上紮了個蝴蝶結,還未被安侬脫下來… …
泊熹萬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出來透口氣竟見到這樣的場景,不自覺看得癡了,勉強轉移開目光,身上卻發起熱來。
從眉骨上滾下一滴圓潤的水珠,“滴咚”一聲墜進水缸裏。
☆、波心漾
卻說安侬給和齡換上寝衣後才發覺到她的不對勁兒,伸手摸摸她的臉,又把自己額頭貼了上去,然後“啊呀!”一聲。
她們從景仁宮回坤寧宮的時候安侬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臉,又是下雨的天氣,她心思沒放在和齡身上,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她不僅僅是發燒了,還燒得很兇險。
安侬畢竟在宮裏待的時候長了,她此刻也不見慌,本來就是,宮女也不是正經主子,胡打海摔慣了的,即便是現下發燒燒死了最後也不過一卷席子裹了送出宮去,再倒黴些的,被當作是傳染的病症那連養病的機會或許都沒有,直接就給人從宮裏趕出去了!
這可怎麽辦好?和齡這病似乎不能叫外人知曉。
安侬站起身摸了摸自己浮着錢嬷嬷手指印的臉,尋思起來,要是貿貿然告訴姑姑知道,那這事兒指定不過一會兒就傳進葫瓢兒公公耳朵裏,公公一知道到那時候皇後娘娘就也知道了… …
她們得清楚自己的身份,目下是戴罪之身,能回來這裏等候皇後主子親自發落已經是憑空掉下來的福分了,不能因為和齡病了就不管不顧找人拿藥看醫,她不能被她拖累。
安侬自覺自己是盡到了應有的情分,在宮裏呆久了難免變得涼薄,有時候不是不想幫人,而是首先得考慮到自己。
她嘆了一聲,抱起床角的濕衣服對着昏迷着的和齡道:“我把衣裳拿回去,過會兒幫你洗了…至于你這病,且聽天由命吧。”
安侬說完,出了門卻是去取巾栉去了,還是要回來幫和齡降降溫的,心裏想着自己再去托人煮碗紅糖姜茶來,她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屋子裏靜下來,泊熹聽了一會兒,确定沒有人了才從水裏站起來。
這下子渾身濕漉漉的換成了他,滴滴答答不住地落水,打理好的頭發也耷拉下來,更別提身上的衣裳了,濕濕地粘在身上別提多難受。
他臉色就不大好了,烏雲罩頂一樣陰沉沉的。泊熹還從沒有如此刻這般狼狽過,他打落生下來就沒嘗試過躲進水缸裏,這不符合他的身份,況且,還無意中看到了不該看到的… …
泊熹提了提因浸滿水而顯得沉重的袖襕,眸光複雜地望向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和齡。
不管前一刻有過什麽心思,現在他卻不想再看到她了。至少目前是這樣。
他往後窗走過去,幸而屋子裏不易留下水痕,否則叫人瞧見了總歸是要生疑的。
才要開窗,不妨那陣叫人厭煩至極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泊熹不是個好脾氣,倘或不是看在這宮女待和齡還不錯的份兒上,他立時結果了她都是不眨眼睛的。
在煩躁心亂的情緒裏,泊熹繞到了衣櫃的西側邊。這個位置自然沒有水缸來的穩妥,可他顧不得了,大不了殺人滅口,橫豎他是沒心情再遮掩的。
安侬抱着一盆清水進了屋,銅盆邊沿搭着一方棉白色的巾栉,她把銅盆放在床前的盆架上,用水浸濕巾栉,又擠了水疊成豆腐塊兒的形狀放到和齡額頭上。
和齡居然突的睜開了眼睛,那雙幽黑的瞳仁左右轉了轉,迷瞪瞪的,張嘴就嘟囔起來,“我當是誰呢,哎喲… …我現在跟在火焰山上跳舞似的,身上全燒起來了,把我給熱的…鐵扇公主還偏不肯借我師兄芭蕉扇,你說她可惡不可惡… …”
那你是八戒?
安侬壓根兒就沒聽清楚,倒是另一邊的泊熹聽得一字不差。
他揉了揉額角,無奈地隔着模糊的紗帳把視線投注到帳中面色雪白的人身上。
這是夢見什麽了——
他還以為她的夢中是她娘親以及兄長,也許…還有他,結果竟是《西游記》麽,這般不着邊際。
安侬只聽見和齡的尾音,順着說了句“可惡極了”,還以為和齡講的是樊貴妃,她有心跟她一起罵上幾句,只是眼下條件不允許,隔牆有耳,雖說是在坤寧宮,到底也該注意些,禍事一般都是自口出。
“我去瞧瞧姜茶好了沒有。”
安侬就這麽走了出去,連門都沒關,和齡癡呆呆盯着那扇門,外頭的雨夾着風吹在廊上,宮燈搖曳,大顆大顆的雨珠子無休無止地從天幕上往下墜,好似執意要将這整個皇宮淹沒。
看了一會兒,見安侬還不曾回來,和齡就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那塊冷帕子居然穩穩地黏在了她的額頭上,她轉着身子打量這間新屋子也沒能使巾栉掉下來,倒顯得她整個人滑稽的很,像個戲裏的醜角兒。
“泊熹…?”
和齡冷不丁地扯着沙啞的嗓門兒叫了一聲,說完咳了咳,她這樣真把隐蔽在衣櫃西側面的泊熹本人驚着了,心說莫非她看見了自己,正待出去,卻見她撓了撓脖子,喏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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