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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啊?奇怪了,總覺得你在似的… …”
泊熹聞言,麻木的表情一霎兒間春暖花開似的。他面色稍霁。晦暗的心壁仿佛裂開一道兒縫,流進汩汩的陽光,帶給面容上微醺的神采。
總有些人,這輩子注定要走進你心田的。
如果她沒有來,那麽不是不到時候,而是當你發現時,她其實早已經存在。
安侬再進來的時候果然端着漆盤,漆盤上是一碗還冒着熱氣的姜茶,淺淺的褐色,正中漂着一片兒薄姜。
和齡端起來就要喝,安侬卻阻止了,“還是等一會兒,別雪上加霜把你小嘴兒燙出泡來。”她站起身,把漆盤重新拿了起來不打算久留。生着病的和齡殷殷地看着她,眼神裏一點兒也不見她往日的頑皮跳脫,反倒像個孩子。
安侬一時起了憐心,就解釋了一句,“旁的都別想了,橫豎咱們沒做下殺人的勾當,相信主子會還我們清白的。你眼下吃完了這茶就躺下歇歇,興許睡一覺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嗯,你說的有道理。”和齡像個精神頭正常的人一樣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你去忙去,我有點兒困了。”
“那我洗衣服去了,你生病了就別亂跑,”她到底是忍不住囑咐她,“萬一叫誰曉得你病了,沒準兒當成是傳染的病給抓起來,前段時間還鬧瘟疫呢,我說的都是真的,和齡你可別左耳進右耳出!”
和齡在床上卧倒了,臉上騰着兩團不正常的紅暈,口齒不清地說:“我曉得了,還沒老呢就老婆子似的羅裏吧嗦,趕明兒別真嫁不出去了,篤清也不要你… …”
安侬的臉瞬間比發燒燒得迷糊了的和齡還要紅,她跺着腳羞得說不出話來,忿忿地關上門出去了。
瞧着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回來的樣子。
和齡閉了閉眼睛,嘴裏吭吭唧唧了一陣。
未幾,她嗅到姜茶的味道,敲了敲腦門子坐起身伸手去夠茶碗,碰了一下,方向歪了沒拿着了,又碰了一下,發現其實是手臂太短夠不到。
和齡擰起了好看的眉尖尖,沒法子,她只好套上雲頭履拖着往前走了幾步,繞到小桌子的另一邊。
孰料驀地擡頭,一雙骨節清晰修長的手卻滑進視線裏。
他在她嫣紅得近乎嬌嬈的臉蛋上探了探,眉頭攢起微弱的弧度,“病了就不要亂跑,回去坐着。”話語裏分明帶了不易察覺的責備口吻。
而這時候的和齡卻并沒有露出驚訝的“你怎麽會在這裏”或“你給我走”諸如此類的表情,她像個正經的待客主人似的,落落大方道:“您來啦,随意坐坐吧,不過我眼下病了,不方便煮茶拿果子給你吃。”
說着,聽話地坐回了床邊沿,除了氣色不大好,整個人瞧上去竟比往常對他“正常有禮貌”多了。
泊熹徐徐擡了擡下巴,狹長的眼眸子微微眯起來,“… …你現下瞧着,和平日很不一樣。”非但不趕他走,還特別溫順,柔柔軟軟的招人稀罕。
和齡的注意力卻沒能集中在他說什麽上,她直勾勾看着他潮濕的衣服,覺得似曾相識,但是她也不管他為什麽會這樣,思維十分簡單,拿手指頭一指那邊盛着姜茶的茶碗兒,下意識地頤指氣使道:“你——把它拿過來,我要喝。”
這語氣真叫人聽不慣,泊熹倒是沒跟她計較,他拿起茶碗,看着裏頭的茶湯,放到鼻端聞了聞,确認是安全的才遞給她。
和齡伸手過來接,他卻不松手。
知道這會子的和齡腦筋不清醒,泊熹起了好奇,便問道:“我問你幾個問題,答得我滿意了,我再給你,可好麽。”
“… …不好。”
她撇了撇嘴,“我傻的麽,這原本就是我的茶。”話畢,她翻了翻眼睛,按住他的手腕直接把嘴巴就到茶碗邊上喝了一大口。
泊熹居高臨下,眼睜睜看見她粉嘟嘟的唇貼在白瓷碗上,像朵花瓣。她旁若無人地喝一口,舔舔嘴巴,他便也咽一咽喉嚨,覺得,有點口渴。
不一時,和齡喝掉了大半碗,其實這姜茶滋味兒并不如何,倒是喝完她身上更“暖和”了,搖着頭嚷嚷了句熱,把額頭上的巾栉甩掉了。
“啪嗒”,正打在泊熹腰胯間,随後緩緩地滑下去。
他彎腰拾起來,拿着放進水缸裏絞了不下十來趟,這才疊成了長條兒搭在她滾燙的額頭上。
和齡躺着,拉過被子只蓋住自己肚臍,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病了,就不陪你說話兒了。”言下之意,我病了不方便招待客人,您請回吧。
“哦,”他笑了笑,“那我陪你好了。”彎腰替她将被子蓋住了整個身體,“別貪涼,捂着出出汗能好得快些。”
☆、雨離離
坐在屋子裏能聽見外面時而纏綿時而淩厲的雨聲,泊熹身子骨好,便是現下渾身濕透了他也不會輕易得病,就是覺得身上不舒服罷了。
和齡這屋子裏沒有他能換的衣物,況且這又是她新住進的屋子,恐怕連她自己的衣物也是沒有的。
泊熹将手背在身後,圍着這間屋子繞了一圈兒,最後仍是站定在床前,隔着一層淺薄的,像霧一般的帳幔看着床上熟睡過去的人。
他也并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只是擔憂和齡的心情使然,叫他壓下了潮濕的衣物沾在身上的不适感。期間撩開帳子又探過幾回她的額頭,泊熹并不知道和齡小時候在宮廷裏的瑣碎事,他所知道的不過是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的華麗而空洞的帝姬身份。
把巾栉穩穩在和齡額頭上放好,他記不清自己是第幾回探她的額頭,天色漸漸地深了,宮門上就要落鑰,到時候再出去就麻煩了。
總不能就這麽待一夜的,雖然她需要人徹夜不休地照顧。
看着那張染着胭脂薄紅的臉龐上微張的唇,泊熹不自禁摩挲上去,他的拇指在她婉轉的唇線上游走,像一尾在清水裏游弋的錦鯉,指尖頓在那天然上翹的唇角,輕輕地點了點。
罷了,事到如今和齡的身份是瞞不住的了。這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處心積慮所期盼的麽?
何況她心裏至少是放不下他的。泊熹的視線穿過枕上人柔順烏黑的發絲,似乎看到了那張被她妥帖安放在另一張床上的宣紙。
除卻樊貴妃鬧出的意外,時機是成熟的,和齡足以引起皇後的注目了。只不過,蕭氏此人優柔寡斷,狠心有餘心計不足,這也是她身為中宮皇後卻這麽多年來一直治不住樊氏的原因之一。
就好比眼下,如若不是他通過葫瓢兒将樊貴妃把坤寧宮的宮女抓走的事,蕭氏只怕還蒙在鼓裏,等到阖宮人都曉得坤寧宮的人被景仁宮随意盤問,她顏面盡失了,才要想起來思量對策。
和齡和安侬已經被帶回坤寧宮,蕭皇後卻不過來看一下,反倒坐在暖閣裏欣賞雨景。正是蕭皇後身上諸多不如意之處,導致泊熹起初一直是将“忠心”捧在樊貴妃跟前的,自然了,那是和齡出現在他生命中之前。
床上的人動了動身子,翻身向外,泊熹看過去,她也逐漸睜開了迷蒙的眼睛,看見是泊熹,和齡怔了怔,混沌的記憶依稀告訴她泊熹的存在。
“你怎麽還在呢?”
“喔,我… …”
和齡沒讓他有機會說完,她撥開額頭上的巾栉,用力地捶打自己的頭,呢喃道:“頭快痛死了…!好像有人拿鋸子和鑽子在砍我的腦袋,你快幫我瞅瞅,這會子是不是已經裂開好幾道口子了?”
泊熹探身過來試圖安撫和齡,她卻又一把打開了他,脾氣大得很,“煩死了,誰叫你來找我的,離我遠些才是,越遠越好,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和齡,你病了,不要鬧脾氣。”
泊熹從沒有這般無措又無奈過,他按住她使勁捶打自己的拳頭,她打得她自己額角都紅了,還一點止歇的意思都沒有,泊熹不由疑惑道:“怎的痛成這般,以往也是這樣麽?”
他自己這輩子到現如今還一次病也沒生過,因此也不曉得發燒生病究竟痛成怎樣才算正常。不過這也是看人的,不同的人體質不同,具體病症表現在身上的症狀也會不一樣。
和齡嗚嗚咽咽着,她現在腦子裏清醒極了,從沒這麽清明過,就是頭痛,特別痛!她過去在關外待着,哪裏有機會淋大雨生病,了不起是再小些的時候中過幾回暑,可那會兒好得別樣快,她還一直覺着自己身體好底子棒吃嘛嘛香呢,沒成想目下叫一場小小的雨就淋成了只病貓。
真是太不中用了!
和齡歪歪扭扭地坐起來,她生了自己的氣,忽然瞥見泊熹垂在身側的手。印象裏他的手總是冰冰涼涼的,仿佛冰窖裏結着的厚厚冰碴子。
心念一動,她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火焰山一樣燃燒的臉頰上,果然,身心一下子便舒爽了,就像炎炎夏日熱得不行了的時候吃了一大桶冰塊兒,透心涼心飛揚,瞬間連頭痛也不覺得那麽磨人了。
“大人真是我的芭蕉扇啊!”
和齡舒了一口氣,也不顧他變幻莫測的神情,執意抱住他的手臂重新躺了下去,唇角還帶着滿足的上揚弧度。
“芭蕉扇麽?所以你這是——”泊熹不得已俯低身子“迎合”她,另一手撐在床裏的褥子上。
“就是救星啊,”和齡的意識又變得模糊了,随口解釋着,“‘豬八戒助力敗魔王,孫行者三調芭蕉扇’,我以前聽說書的說的…而且芭蕉扇能把人一下子扇到很遠的地兒去,就是不曉得這世上是否果真有神仙呢,果真有王母娘娘和神明存在麽?”
她說着,兩瓣兒玫瑰似的唇緩慢地開合,直至在他俯視的視野裏沉沉閉上眼睛,眼睫微微顫動着,跌進沉沉的夢裏。
泊熹的身體鬼使神差地越壓越低,唇與唇的距離不過一根手指頭的空隙了,他卻驀然停下來。
将将把手臂從她略有起伏的柔軟胸前抽出,深呼吸一口,迅速撤出了床帳。
越陷越深興許真不是什麽好事,他一再告誡自己,她是一顆棋子,即使分量較旁人略重些,那也還是顆棋子。
泊熹打開檻窗,一股子清爽的風夾着綿密的雨水撲進來,思維恍似清明許多。
他沒再停留,和齡這回發熱比想象中來得嚴峻洶洶,如此,他便不能放任蕭皇後拖延下去了。
*****
轉頭來在了坤寧宮外,這陰雨連綿的天氣,泊熹沒有執傘,身上潮濕不堪似乎也說的過去。
何況并沒有人敢質疑他,或是上前問句“您怎麽渾身都叫雨濕了,底下人伺候的不好麽?”。宮人們只是像退避東廠的人一般對錦衣衛同樣退避三舍,遠遠瞧上一眼,三兩個回去當個熱鬧說上幾句也就是了。
不多時,篤清從值房裏取了衣物出來伺候大人換上,他看他們大人的眼神就大膽多了,“大人,您這是打哪兒來,不是瞧和齡姑娘去了,莫非是,她不叫您進門兒?”
進門… …
門?
他何曾打正門進去過。
泊熹本微仰着脖子任篤清為自己套上外罩衫,聞言掃了他半含着八卦的眼神一眼。篤清立馬垂頭喪氣的,只當自己沒問過。
泊熹卻輕哼一聲,出乎他的意料低低回道:“可能麽。”
篤清來了精神,在大人身上撣了撣,雖說仍不明白他們大人怎的弄得水人兒似的,但也不敢多問,只順着話意恭維道:“屬下猜也不能夠,您這樣的人才,玉樹蘭芝,連儀嘉帝姬都一門心思想下嫁,何況是和齡姑娘。”
“…哦?”
泊熹邊攏着袖襕邊裝作不經意地開口了,“怎麽就‘何況是和齡姑娘’,她理應同我有瓜葛麽。”
篤清摸不準泊熹的意思,這麽些年了,他們大人的性情是愈發的雲山霧罩難以揣測,他只好暗下思忖一番,笑着道:“大人竟不曾發覺?一個女孩兒若是喜歡上什麽男子,那瞧着意中人的眼神都是發亮的。”
他是覺得自己摸準了大人的心思,便言之大人就是和齡姑娘的意中人。
哪想泊熹聞言認真揪細地回憶了一番和齡看自己時的眼神,才想一會兒他眉宇間就打起個褶子,她近來看他總像看仇人似的,鬥雞一般毛都豎了起來,柔情似水更是從未見過。
“眼睛發亮?”泊熹冷笑一聲,拂袖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話飄進篤清的耳朵裏,“眼睛發亮的是儀嘉,何曾是她。”
篤清便讪讪的,然而他到底跟随泊熹多年了,總歸比外人能窺出門道來。
想來,他們大人是認真惦記上和齡姑娘了,不是打今兒才起的想頭,估摸着,早在府裏以兄妹相稱時便生出了情愫,只是當局者迷,尚不自知罷。
卻說泊熹把自己收拾停當了,轉頭趁着皇宮裏還沒落鑰,腳步匆忙将葫瓢兒從坤寧宮叫了出來。
葫瓢兒不完全聽命于泊熹,卻也樂得為自己主子皇後多出一個助力。兩人出了坤寧宮,一路沿着宮牆疾走。
待到了禦花園裏尋着個僻靜無人處,泊熹方道:“皇後娘娘這兒是怎麽個打算,和齡都進宮這些時候了,連個面兒也沒在跟前露,如今連樊氏都注意到她了,娘娘這頭,莫非要錯失先機麽。”
因此時四下無人,雨聲嘩啦嘈雜,他的音量也就沒有刻意壓低。
葫瓢兒聽得很清楚,往亭子外瞅了幾眼,兩手對插|在了袖子裏,拱着稀疏的眉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主子一到這下雨天身上就酸疼,咱家好容易勸得主子将和齡打景仁宮那位手裏弄回來,主子也是聽進心裏去的——”
“公公別同我說這些個無用的,”泊熹沒了耐性,眸中閃過一抹陰鸷,打斷他道:“和齡眼下病了,這事兒原本還能再拖延,現下卻拖不得!公公是明白人,她的作用不消我說,于整個坤寧宮都是積極的,您也別磨叽,回去便想法兒将娘娘引過去,這是其一,其二,要緊的還是請禦醫給她瞧瞧,竟不知是什麽病症,她… …”
泊熹說着住了嘴,葫瓢兒是個人精,他目光就有些微妙地在年輕俊逸的權大人面容上掃過去。
想那和齡畢竟只是個小宮女兒,便是來日或許能得到皇上寵幸,再遠的,她能成為皇後手中一柄扳倒景仁宮的利器,可眼下,這才哪到哪兒,怎的權大人就能料到皇後娘娘會特為為她請禦醫?
“大人的話咱家記下了,這就回去,絕不耽擱那丫頭的病情。”葫瓢兒倒是應下了,畢竟此地不宜久留,他作了一禮,卻行離開了禦花園。
泊熹觑着天色,估摸着落鑰時辰将至,這才施施然向外走去。
雨水不知不覺停了,他經過坤寧宮時收起傘,若有所思地回望一眼,片刻後,腳下大步流星離去。
☆、天機現
卻說葫瓢兒轉頭就回了坤寧宮,門上守着的小太監喊他聲“葫爺爺”他也不理會,一路走得是水花兒四濺,終于停在西暖閣前頭了,門口只有一個小宮女,葫瓢兒道:“娘娘還在看景兒吶?”
那宮女回道:“可不,只是剛才還尋您來着,說是肩上酸疼。”葫瓢兒也不多說,在門首上整理了自己一番,扶正帽子,這才打了水晶珠簾肅穆走将進去。
蕭皇後今年四十朝上,比皇帝還大上三歲,老話兒說“女大三,抱金磚”,加上英國公府蕭家門第好,又是屹立幾朝不倒的世家大族,先帝爺和老太後對蕭氏女怎麽看怎麽好,最重要的是,他們這江山是搶來的,娶個世家女做皇後也是兒子的一個助力不是,便煊煊赫赫将蕭氏迎進了宮,直接封了皇後。
蕭皇後起初同皇帝還能勉強舉案齊眉,可男女之間相處如若氣場不合,那是怎麽都勉強不了的。
時間上稍微一長,皇帝就發現自己這大三歲的妻子實在不對自己的胃口,且蕭皇後如今雖然膝下有個太子,可她這一子也是好容易才生下的,那時候都是婚後四年了,別的宮妃也不是空着肚子只等着她生,是以皇帝從沒專情于她,自然也就沒有移情一說,直接就越發淡下去了。
到了這歲數上頭,也不求恩寵,但她跟樊貴妃鬥了大半兒輩子,不争饅頭争口氣,自己怎麽就比不過她?
蕭皇後坐在窗下幽幽嘆了口氣,樊氏如今亦是徐娘半老的年紀,即便打扮上頭比自己精心,護養得更好,可老了就是老了,要不是仗着同良妃有幾分相像… …
呸,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妹妹,也就樊氏這般陰毒的婦人還能逍遙安生至今,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蕭皇後聽見腳步聲轉了頭,看見是葫瓢兒進來了,她招了招手,拿起雕飾着精美花紋的菱花銅鏡疲憊地道:“快來瞧瞧,本宮這眼角可是又添了一條細紋?”
葫瓢兒只得按下心思,他慣常是有好話兒沒壞話的,當奴才的還不是怎麽讨主子開心怎麽來麽,當即笑着道:“主子看差了,您這樣的年紀将将好,怎麽會有皺紋?再過幾年也不會有的,您還跟朵花兒似的,瞧着不過二十七八!”
“就你會賣乖,說好聽話兒哄本宮開心。”
沒人不愛聽這樣的話,假的也不在乎。
葫瓢兒深谙此道,又是皇後身邊的老人了,便從宮人手裏接過了美人錘,邊捶邊插科打诨講些市井裏的閑散趣事博主子一笑,瞧着氣氛差不多了,便起了話頭。
“娘娘,奴婢才聽底下人說那兩個從景仁宮被帶回的丫頭其中一個病了,”他觑着皇後的神色,見面色尚可,接着道:“真可憐見的,如花似玉的小臉兒都白了,要說貴妃娘娘如今是日益不将咱們坤寧宮放在眼裏了,她便是得了您的許可調查這案子,可打咱們宮裏頭拿人,竟連個招呼也不打,知道的是娘娘您素日寬和,不知道的還以為您——”
皇後忽的沉了臉,“夠了!”
葫瓢兒心坎肉一跳,忙不疊跪下,他閉口不言,心裏其實并沒有面上表現出的那麽畏懼。
“你起來吧,不是在你,”蕭皇後揉了揉額,嘆道:“我對樊氏一再忍讓,她倒越發得寸進尺,還有上一遭兒的賬沒算清呢,她以為她害了良妃的事能永遠遮掩過去?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本宮在一日,她就休想安穩。”
蕭皇後的火氣被撩撥上來,火星子在那雙還算清和的眼睛裏一竄一竄的,“走,我原想趕明兒再召見那兩個丫頭,現下瞧着是不能夠了,這怎麽的,還病了一個?”
葫瓢兒陪着皇後往外走,招呼着宮人們撐傘的撐傘,随侍的随侍,心話兒說娘娘您回回都是氣焰高,可真正落實起來沒個人催着卻每要洩氣兒的。
下了臺階,腳下是一處小水坑,葫瓢兒道:“主子您當心着,這雨天路滑不好走。”
一行人便往後邊行去,他繼續道:“奴婢那會兒到得景仁宮的時候貴妃娘娘正叫身邊宮嬷嬷扇人嘴巴子呢,這不是屈打成招麽,足見其用心啊。”
皇後等閑糊塗,心裏卻也有杆秤,暗道葫瓢兒說的是有道理的。
這樊貴妃就是不肯消停,她怎麽不想想等皇帝百年後繼承皇位的是自己的兒子,她如今這般猖狂,竟不為自己日後打算麽,簡直蠢笨。
等到了和齡和宮人們聚居的小跨院兒裏,走在最前頭的太監揚着嗓子唱了句,“皇後娘娘駕到——”
這會兒不當值的跟屋裏歇着的都出來了,烏鴉鴉七七八八跪了一整條廊子,連廊上挂着的鳥兒也好奇地伸了伸脖子。
皇後叫起,側頭問葫瓢兒道:“那兩個丫頭在裏頭麽?”
葫瓢兒盯着尋睃一圈,攙着主子往廊子盡頭走,搖搖頭道:“一個病了,還有一個估摸着是在裏頭照顧着,這些人裏頭都沒有。您随奴婢往這兒走。”
****
屋裏,泊熹什麽時候走的和齡也不曉得,她期間只自己爬起來吃了杯茶,似乎連泊熹來過這事都抛到了腦後,一門心思只在昏睡上頭,旁的都與她沒幹系了。
悠悠又轉醒,腦仁兒還是痛,像要炸開來,一睜眼卻瞧見安侬立在床前,對着光線不知在瞧什麽,手上依稀是一張宣紙。
和齡撐着身子坐起來,看見自己枕頭旁放着小錢袋子,心中驀地一驚,揚聲道:“安侬,你在瞧什麽?”
她料想的不錯,安侬現下看的正是寫着和齡和泊熹名兒的那張紙。
安侬那時洗完衣物便偷偷回了原先兩人住的屋子裏拾掇,等翻找到和齡枕頭下壓着的錢袋子和紙張時,沒忍住好奇心,這會兒順道拿過來了就忍不住窺望起來。
不過…她不認得幾個字。
“醒了呀,覺着怎麽樣了?”安侬把紙往身後藏,笑道:“我又給你煮了紅糖姜茶,你等着,我端給你。”
和齡隔着帳子,視線卻鎖在她身後。
“不必了,”她畢竟如今比小時候身體好些,睡了這麽久頭即便疼也不影響思維的,一把就掀開床帳從床上跳将下來,手一伸道:“你還我,別藏了,我都看見了。”
“還…還你什麽?”
安侬還要裝傻,和齡卻不願意跟她磨纏,她不管安侬是出于純粹的好奇心還是什麽,怎樣都好,總之紙上寫的東西容易讓人有誤會,不知道的還當是她和泊熹有什麽關系,或者牽扯到她最初是怎麽進宮的。
這些都會關聯到他,于泊熹或于己,都是麻煩。
和齡劈手就要奪過來,安侬卻反應快,她見和齡反正發現了,倒是不掩飾了,跳到一邊張開紙,點着“泊熹”兩個字問道:“這兩個卻念作什麽?筆畫如此繁複,我不認得,”又笑了,“這下邊兒寫的是‘和齡’吧?”
和齡本來很光火的,乍聽她這麽說突然有股想笑的沖動,撇着嘴斜睨安侬一眼,“字都不認得還學人偷看呢,我偏不告訴你,你趕緊還我是正經,不然我可要惱你了…!”
“白眼兒狼,你連肚兜兒都是我才幫你洗的,還有你身上的衣服,你道是這皇宮大內有田螺姑娘麽。”
安侬揚起手,和齡追過來,她偏生就是不肯給她。和齡要氣死了,她是個病人,怎麽病了還受到這麽“殘暴”的對待,還被安侬給看光了,真是沒病的也得給氣出病來。
兩人正打鬧着呢,打門外邊兒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連雨聲都壓不住,同時一驚,下一瞬隔扇門就被推開了,一股驚人的氣勢随之襲來。
蕭皇後衆星拱月地進了屋,跟随着的一班宮人全進來站不下,所以就侯在外面廊子上了,只有葫瓢兒前腳後腳跟進來。
屋裏兩個都定住了,心話兒說皇後娘娘怎麽突然來了,急三火四的,這莫不是來審問的?
一時都繃緊了弦兒,就地垂首跪下,口呼“娘娘千歲千千歲”,适才的玩笑氣氛全遁下去,空氣中因皇後的到來仿佛漂浮起了塊狀的沉滞顆粒。
皇後也不言聲,只拿眼打量跪着的二人,“不是病了?本宮瞧着你們倒是活泛的很,平白的,薛貴妃不抓別人偏偏尋上你們,可見是你們往日舉止不端才落了把柄讓人抓住!”
和齡沒有說話,安侬卻“碰碰”對地磕了兩個響頭,哭訴道:“娘娘明鑒,奴婢實在不知情,貴妃娘娘将奴婢帶過去便要奴婢招認,奴婢…奴婢冤枉啊娘娘… …”
“放肆!”葫瓢兒見皇後心情不佳,呵斥道:“你是什麽東西,主子要你開口了麽,吵吵嚷嚷叫人心煩。”又變了臉向皇後谄媚笑道:“主子您別惱,這些丫頭往日沒規矩慣了,為她們生氣不值當。”
蕭皇後擺擺手,視線卻逐漸落到了那張飄落至自己腳邊的宣紙上。
“這是何物?”她朝葫瓢兒使眼色,“你撿起來本宮瞧瞧。”
☆、相思裏
葫瓢兒本想盡快讓皇後注意到和齡的長相的,她和樊貴妃眉宇間的确有相似之處,管情叫她們主子一瞧之下就挪不開眼。
接下來,只要打扮起來撞進皇上眼裏,這麽一個嬌滴滴豆蔻年華的人兒,不比樊貴妃鮮活靈動麽,想來輕而易舉便可操控着從而掣肘景仁宮了。
把宣紙撿起來,葫瓢兒也不敢自己先看,便雙手呈着展開遞與皇後。
蕭皇後尾指的細長護甲從宣紙後面劃拉過去,發出暗啞枯幹的紙張哀鳴聲響。看清紙上的字,她修得尖細的柳眉不着痕跡輕蹙了蹙。
葫瓢兒發覺出不對勁兒,“主子?”
“這是誰的?”蕭皇後撿了張椅子坐下來,兩手輕搭在扶手上。葫瓢兒偷着往宣紙上掃了一眼,不覺一驚,這和齡也太不小心了,便是心裏愛慕權大人,卻怎麽可以明目張膽将二人的名字寫在紙上,宮裏頂忌諱這些個,原先還當作她是個聰明人。
和齡這會子是真的有點慌了,門外吹進來的風灌進寬松的衣袖裏,吹得鼓鼓囊囊的,她朝頭埋得低低的安侬瞟了一眼,然後依樣畫葫蘆,頭臉埋下去,聲如蚊讷道:“回娘娘,是奴婢的。”
“你的?”蕭皇後拿食指彈了彈紙頁,“把頭擡起來。”
葫瓢兒一聽倒歡喜了,眼巴巴瞅着,和齡腿彎抖了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沒計奈何,在心裏想好了應對的說辭,這才慢慢把臉擡起來。
蕭皇後看清那張人面,只覺背脊上竄起一股冰寒的涼意,悚然一驚,那張紙險些兒沒抓穩,語氣急促道:“再,再擡高一點。”
和齡雖然對皇後倏然間的異常表現感到驚訝,卻默不作聲地把臉仰起來。
她還是頭一回這麽近距離地看到皇後,入目是個面相微有些單薄的中年婦人眉目,容長臉兒,還算和善。
蕭氏身為皇後頤養多年,周身環繞着鮮明惹眼的雍榮華貴,然而此刻她的臉上寫滿了驚訝,仿佛是來不及掩飾,連鼻孔都是微微張大的——
“娘娘?”葫瓢兒矮身湊過去,“您這是怎麽了?”
蕭皇後撫了撫心口,那一霎那她想到了太多,往事如煙紛沓而至,帶着飛塵滾滾将人兜身罩住了,掙脫不得。
她壓低了聲音,“你竟不覺着… …這宮女生得像一個人麽。”
葫瓢兒總算等到了這一刻,也算不負權大人所托了,是以佯作疑惑的聲口問道:“主子您說的可是樊貴妃?”
“嗤,怎麽會是她!”蕭皇後一臉鄙夷,然而略一尋思也明白過來,葫瓢兒撥到自己身邊那時良妃早便不在了。
她略緩和了神色,只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了句,“這莫非是良妃的轉世回來索命來的?”卻怎麽淪落在自己宮裏頭,本宮雖瞧着她姐倆個不慣,卻不像她親姐姐似的加害于她,同樊貴妃一比,她做的那些壓根兒不算什麽。
被和齡的長相一驚吓皇後也沒心思再追究紙頭上的“兒女情長”了,她倒沒往細裏想,只以為是宮女兒愛慕面容俊致的俏郎君,一時忽的客客氣氣起來,笑道:“都起來吧。”
安侬扶着和齡站起來,兩個人拘謹地立着,垂眸斂目,皇後心念頻轉,果然起了別的想頭,吩咐底下道:“去太醫院把當值的禦醫請過來,給這個… …”她指了指和齡,葫瓢兒馬上接口道:“給和齡瞧病!”
“不錯。”
話畢,皇後也不多停留了,交待了幾句,攜着滿腹的驚異和疑問出了跨院,連被地上的雨水沾濕了裙裾也顧不上,甫一回宮便吩咐內侍明兒個一早往宮外英國公府遞話,傳英國公夫人進坤寧宮來。此為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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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和齡這裏,她把皇後刻意留下的宣紙對着燭火燒了,心下迷惑,這個皇後還真是古怪,一看見她就變了個人似的,突然間慈眉善目起來。
太奇怪了,瞧皇後那架勢分明是在處置她倆個的,可後來就雷聲大雨點小了,給請太醫不說,連安倩的案子竟然也不過問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和齡反正是沒想明白,她敲了敲腦殼,拿眼一瞪門邊的安侬,安侬也自覺對不住她,要不是自己,那張紙就不會被皇後主子看見,可說來也詭異,她們顯然暫時是安然無恙了,想來這其中必定有什麽她們不知道的。
兩人各懷心思,安侬沒臉再在和齡攻擊性的視線裏待下去,灰着臉回自己屋裏了。
外面雨停了,太醫也極有效率地趕到。
依例開了藥方,又讓人把藥抓回來,囑咐好每日吃多少和煎熬的火候便離開了。
和齡很滿足,她只是個宮女,能得禦醫親自來看病還真是有福氣。忍着頭痛拿起藥包正要去外頭熬藥,不想打門外進來個太監,瞧着才十七八歲的模樣,極為清秀,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道:“姑娘叫我小福子就成,是娘娘派我來這兒照顧您起居的,姑娘只需回去躺着便好。”
這真是一個自說自話的太監。
和齡伸脖子倚着門,目送那小福子瘦瘦長長的身量走遠了,愈發感到古怪,但是仍舊咂不出皇後娘娘的深意。
行,那回去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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