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泊熹卻不是她想的那麽遲鈍,他的視線早越過了儀嘉,模模糊糊地籠罩在牆邊那削肩水蔥兒腰的和齡身上。

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霧霭,只有她是最清晰明亮的一點。

是呵,自從那日雨天離開,這又是好幾日不得見了。他唇線忽的繃直了,有些煩惱,目下到底不比當初在府裏日日同她相見,那時候披着“哥哥”的身份,成天被女孩兒的天真嬌憨圍繞着,想躲都躲不開。

“大人?”

儀嘉帝姬正絞盡腦汁與他攀談着,一擡臉卻看見泊熹沒在看自己。他很少這樣沉浸在出神裏,儀嘉正疑惑着,他卻猝然越過了她,筆直向着自己背後而去。

她驕橫慣了,轉身一眼就掃見了和齡,心裏“咯噔”一跳,條件反射就拽住了泊熹的衣袖,“你去哪裏?你為什麽總是要找那個賤婢?!”

泊熹冷着臉停下腳步,踅身看向儀嘉帝姬時神色卻并不冷冽,他唇角甚至有春風化雨般的笑弧徐徐而出,“臣往哪裏去是臣下的自由,帝姬雖身份尊崇,卻也無權幹涉。難道不是?”

話畢,一甩袖子,再不給她任何臉色,揚長走出了木芙蓉樹冠下鋪展開的層疊花影。

他們的動靜鬧的不小,足夠和齡和安侬聽見了。

和齡微感詫異,她偏過頭,和熙溫軟的陽光下,他廣袖長袍向她走來,那水墨似的眉目在眼前游游弋弋,靜水流深。

時光驀然回到那個沙漠裏騎着駱駝找到他的午後,她心口收緊,依稀感到一陣熟悉的心動。

☆、點绛唇

“發什麽怔!”

安侬的聲音迅速把和齡從遙想裏拖拽回來,她看着和齡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訝異,但安侬也不是一驚一乍的性子,便咬耳朵道:“你莫不是當真的認得指揮使大人?”

還有一句話她咬住了唇沒說出口,權大人現下瞧着似乎是在往他兩個站着的方向過來… …

和齡迅速領會了安侬的言下之意,她自己也驚疑不定,連目光也不敢再撞上他的,視線稍稍向後錯一點,花樹下儀嘉帝姬的臉陰晦得可怕,連溫軟的日光也遮掩不去她對她的敵意。

平日不提,單說這種情形下,和齡是萬萬不希望泊熹過來的,她甚至懷疑他是沒睡醒腦子不清楚,他想害死她麽?

還有十來步就要走到和齡跟前的泊熹分明也是意識到自己不對勁的地方,他驀地剎住了步子,雲紋靴鞋底清晰地在地面上重重摩擦了一下,才算停下來。

只是覺得太久沒有見到她了,懷着幾分擔憂她病情的心情,且眼下又是同儀嘉帝姬在一處…連他自己也不得不坦然面對自己此刻的心境。

方才那一瞬,他竟然害怕她會誤會他和儀嘉的關系。

這樣的感覺相較以往任何一次都尤甚,潛意識裏,并不情願與她的距離越拉越遠。

三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泊熹身上,現在他停下來了,儀嘉帝姬的臉色才稍好一點,和齡見安侬沖着他二人的方向遙遙欠了欠身,這才想起來要行禮,便也一福身子,心髒“怦怦”跳着,在安侬衣角偷着一拽,拉着她加快步子離開躲開這是非。

泊熹連句開口的機會也沒有,自然了,他意識到自己的失常後也已經做了裝作不與和齡相熟的打算,只是她匆匆離去逃也似的背影落在他眼裏委實顯得太突兀,還帶着那麽一些兒如芒的微刺感。

他垂下眼睑,眼睫遮蓋下的瞳孔露出幾分陰郁。

關不住腳管不住心,一看見她就失去了素日引以為傲的自持,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般了,簡直不可理喻。

儀嘉帝姬捏着帕子走到他身畔,她目光順着和齡離開的方向,女人的直覺總是敏銳的,泊熹及時的停步壓根兒不代表什麽,充其量只能讓儀嘉體會到他對一個宮女的過分的關照。

是為了不讓自己注意到她,才特為不與她說話的。

儀嘉帝姬打小兒沒受過這份窩囊氣,她正值婚配的年紀,容貌又不遜色于任何一個帝姬,身份上也高過大周朝差不都年紀裏所有王公或世家貴女,這樣的自己,多的是人求娶,怎麽就比不過一個小小的她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的宮女?

“權大人,我的心意您是知道的,”她試圖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甚至不惜開口道:“我知道東廠和錦衣衛這些年益發的水火不容。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泊熹,你想過麽?一旦娶了我,我母妃自然會為你在父皇跟前美言的,母妃就我一個女兒,父皇也疼我,只要你娶了我——”

“是麽?”

他淡淡地打斷她的話,語氣裏并不見嘲諷,但是也沒有任何情緒,“殿下多慮了,您身份矜貴,臣不論是官職抑或祖上都并不顯,實在不敢高攀。”

這話裏意思已經不能夠更明顯了,這是赤|裸|裸地婉拒她了。不是瞧在曾經确實動過迎娶她的心思的份兒上,這會兒泊熹回絕的話不見得這麽委婉。

儀嘉帝姬怔怔的,自己都說的這麽明白了,他竟然是一副不屑一顧的面貌?眼見着泊熹走了,她無能為力,如若他對每一個人都這樣那她也沒話說,可是那個宮女似乎是不同的,他看到她的時候眼睛都發光了,原來冷冷清清的權大人也有這樣急驟起伏的情緒…她竟是今兒才長了見識!

儀嘉帝姬用力地握緊了拳頭,尖長的指甲嵌進手掌心裏,這口氣她實在咽不下去。

****

卻說和齡和安侬一路到了養心殿,孟子的"存其心養其性以事天",言之涵養天性,這也是養心殿名字的由來。

彼時純乾帝正在明間西側的西暖閣裏看書,樊貴妃同另一個妃嫔在裏頭随侍。

和齡和安侬過來的時候門首上的宮人瞧着她倆眼生,一時并沒有放她們進去的意思,和齡她們奉皇後娘娘的命來的,完不成差事可不成,不小心兩方就起了點口角。

還是柑橘公公聽見聲響打正殿裏出來,遠遠就把臂彎間長長的拂塵一擺弄,朝她們道:“怎麽的?當這兒是菜市口還是哪兒,吵吵嚷嚷的不像話,仔細着皮,回頭将你們全叉出去打板子!”

那宮人立時閉了嘴,安侬也不敢說話了,和齡沒見過柑公公,他卻在指揮使府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當即就緩和了面色,受了她們小宮女半欠身的禮,笑道:“是皇後娘娘有事要通傳?”

和齡進宮這事柑公公是知道的,他同錦衣衛日益的交好,私下并不排斥泊熹的計劃,反倒是願意順水推舟希望這和齡姑娘能夠在皇帝跟前露臉兒,來日他也混個舉薦的功勞。

只是眼下麽,他聽了和齡回說是,把眼往明間方向閃了閃,臉上為難,口氣卻客客氣氣的,“二位來得不巧,這糕點咱家就收下了,只是皇上和貴妃娘娘在裏頭下棋品茗,吩咐了不讓打擾,”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皇後娘娘可有話要你們帶的?”

“那倒沒有… …”

和齡露出幾分局促,天家的氣派在這皇帝所在處尤為讓人感到強烈,她朝後面掃了幾眼,想起自己曾見到過的模糊的皇帝身影,再環視這處宮殿,無端一陣無可名狀的熟悉之感萦繞在心頭,仿佛她曾經多次在此處逗留。

腦海裏唰唰唰閃過一幕白光,她臉上神情惘惘的,發現自己莫名的知道養心殿的後殿有多少間屋子,而東西稍間是皇帝的寝室,有個模糊而親切明黃人影每常倚靠在床頭看書,還有更多的,她認為是不屬于自己的對這裏的熟悉感源源不斷湧入腦海。

“和齡?你今天怎麽總是呆呆的,柑公公都走了!”安侬和和齡一起走出養心殿,停在養心門前,“你連句話兒也不回複人家,當心他是個小心眼,改日給你下絆子。”

和齡哪裏有心思應對她,她被自己吓得身上都要起雞皮疙瘩了,回頭望了一眼養心殿,只覺腿發軟,自己該不會被什麽髒東西纏上了吧?

這皇宮大院的,傳聞裏多的是枉死的怨靈,或是身首異處連個全屍也沒有的,死了連黑白無常也不肯收,沒日沒夜在宮闱裏飄蕩——!真恐怖,和這個比起來,剛兒在儀嘉帝姬那股恨恨的眼神下生出的不适感根本不值得一提。

安侬見和齡神思恍惚的便也沒興致搭理她了,正巧回去的半道兒上碰見幾個一道進宮的小姊妹,她就跟人家過去了,反正她們如今當的是閑散差事,也不用時刻在皇後跟前侍奉,并不用戰戰噤噤等候差遣。

和齡在這宮裏還沒交到朋友,不過她也不羨慕安侬,撫了撫胳膊,挺胸擡頭地往回走經過一處宮門,冷不丁瞅見旁邊一團黑影,她無意地掃過去一眼,卻愕住了。

泊熹就斜斜靠立在宮門上,那雙眼睛鈎子似的,準确地攀纏上她。

和齡唬了一大跳,心說眼下人來人往的,被人瞧見就玩兒完了,她牢記着哥哥的話,絕對不能理睬他。

總之此人不是個善茬兒,他盯上她,一準兒是有可不告人的秘密。

下定了決心,和齡把臉扭過去,腳下還大跨了一步,想快速走過去,假裝自己沒有注意到他。

“病好全了麽?”手腕子上驀然一緊,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拉住了,語調穩穩的,像是和風陣陣的日子坐在花間,雲卷與舒的寫意悠然。

和齡頭皮發麻,她拼命甩手,她覺得對他連“男女授受不清”這樣式的話都沒必要說了,他不會聽進去的。

“看來是好了。”

泊熹嘴角勾了勾,眼瞳深處籠着的霧霭盡數散去。他瞧得清楚她的抗拒,再說話語氣裏很明顯多了一點不善,“沒看見是我麽,和齡跑什麽?”

不是他她還不跑呢!

和齡實在是怕被別人看到,只好暫時妥協地被他強拉進門裏。這是一處死角,閑時并不會有人注意到,是以相對而言是安全的。

縱然如此,和齡依然緊張,她繃着臉嚴肅地看着她,視線順着他的手落到他俊美無俦的臉容上。

“大人有什麽事麽,奴婢還要回去交差,實在不能多留。”她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移開了目光,眼睛在他身上轉了轉最後定在自己腳尖上,淡漠道:“無事麽?那奴婢就告退了。”

泊熹對着和齡就容易動氣,她這樣和他說話,鬧得他的心直往下墜,手下捏得她更緊了。

當真是氣極反笑,泊熹面上一時陰恻恻的,欺身靠近她,咬牙切齒的話裝了一肚子,幾乎都到喉口了,他卻忽然轉了語調,松了手,嗓音低醇,“…我只是擔心你,和齡瞧不出來麽。”

他溫潤的氣息拂在她面頰上,醺醺的,迅速薄薄染紅一層。

“那一日天氣下雨,你燒得迷糊,你以為是誰在照顧你?”他一點一點欺近她,聲音不疾不徐,“你倒好,病好了,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好像受了她給的委屈。

和齡萬沒料到素來強勢的泊熹會示弱,他要是兇巴巴對她說話還好,他一旦這樣柔聲細語的,她就招架不住了。

明眸忽閃兩下,仰臉看見他黑魆魆的眸子,那裏柔烈地映照着自己。

她心口一窒,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只是,我是有事要忙,泊熹也,也很忙的,所以我… …我一開始,不對,我沒休息好,我真的不是那種轉臉就不認人人的人… …”

“我知道你不是。”

泊熹眼裏蘊起潺潺的笑意,和齡往後退了一點,她想起來,記憶裏病着那時泊熹确實是在的,朦胧中,有一雙沁涼的手幫自己換巾栉,一次又一次。他沒有說謊,這些确實是他為她做的。

“謝謝你… …”

和齡為難極了,哥哥的交待在這樣的情形下根本沒法兒落實,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況且泊熹雖然有那麽多霸道和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他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并沒有作出什麽天理不容的事。

泊熹揚了揚唇,“喔,和齡只肯口頭謝我麽。”

他說罷,擡起她耷拉着的,總是若有似無不願意看向自己的臉,指尖逐漸摩挲至殷紅飽滿的唇瓣上,揩了揩,語焉不詳道:“不曉得甜不甜… ...”

☆、江南纏

他略有些粗砺的指腹在她唇瓣上摩了摩,力道并不大,和齡卻覺得自己的嘴巴肯定被他給弄歪了。

今兒天氣好,天上結伴飛過幾只不知名的黑翅鳥兒,鳥兒們打他們頭頂上空飛過去時“啪嗒啪嗒”扇着羽翅,順便發出了幾聲悅耳的長鳴。活像在瞧熱鬧。

和齡一面分神拿眼角餘光看鳥兒,一面不是很明白地聽見泊熹說什麽甜不甜的。她不傻,從小也不是像人家正經小姐那樣被“圈養”着長大的,什麽男人調戲女人的招數那是見得太多了。

有時候那些關外的粗漢子都是直接将人家姑娘往肩上一扛,若那姑娘性子野難降服,他們就直接上手,朝人家屁股瓣兒上拍,拍得“啪啪”直響,不老實也老實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是在關外。

關外民風彪悍,中原人認為他們是不開化的野蠻人,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關外的姑娘跟這兒的又是南轅北轍兩個世界了,沒那麽多窮規矩,沒那多禮數,也不講究三貞九烈,所以即便出現霸王硬上弓的戲碼,那枉枉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和齡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面臨這種類似于被“霸王”的處境。

對象還是泊熹。

她吞了口口水,雖說她自覺自己也是比較開放的,可是女孩兒家得自珍自重啊,你不愛惜自己,別人怎麽會愛惜你呢?和齡過去從掌櫃的和徳叔那兒大道理聽了幾籮筐,該懂的她都懂,不該懂的她也懂!

反正就是男女之間那點子破事兒呗,啃啃嘴巴,親親小手摸摸小腿兒,她見識得可多了… …

于是和齡說出了一句破壞氣氛的話。

她覺得泊熹過去應該也沒有過兜搭姑娘家的經驗,不禁想,自己要是立馬變成個男人都能比他強。姑娘家家的你要親就親好了,啰啰嗦嗦那許多做什麽,要換她自己,從十來歲到這會兒,保不齊早就坐擁佳麗三萬萬了。

和齡嘬了嘬唇,摸摸自己的耳朵道:“不甜,我早上吃了盤酸棗兒,這會兒嘴唇上應當還是酸的。”

“… …”

泊熹微低了頭似乎在沉思,不過他很快就恢複過來,目光探究地在她臉龐上尋睃了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須臾,泊熹莞爾道:“酸的好,我喜歡酸的。”

至今為止,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帶有濃重的目的性,說的話,做的事,從沒有平白花費功夫的道理。

譬如接近和齡,讓她心裏有自己。

他現下都想清楚了,喜歡歸喜歡,退步一萬步說,只要不是愛,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來日都有放下的時候。

況且就如今的情勢,喜歡和齡這件事本身與他的計劃是沒有沖突的,根本不必刻意按捺自己的感情———他就是喜歡上她了,一日不見都想得慌,心理和生理都對她有所渴求。

和齡卻吃不準泊熹的意思,她理解中的他不會說這樣的話,泊熹多半時候都是內斂的,沉寂的,極少數時候才會像在逗弄人,好比現在。

她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凝睃進去,可是瞧不清他的心思,他向來把自己的感情隐藏的很好,不顯山不露水,有時露出的那些情緒都讓人懷疑是他的刻意為之。

他從适才起就表現得像是當真要輕薄她似的,微捧着她的臉,說着不知打哪個話本子裏學來的話,但是…這樣輕佻的話興許不适合他來說。直叫人沒奈何。

和齡動了動眉毛,眉心慢慢皺了起來,她把垂在身側的手伸起來在二人之間隔開一道距離,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後很是認真地告訴他道:“哥哥囑咐我不要再搭理你。”

泊熹瞬息間拉長了臉,他是知道顧盼朝和自己不對付的,只是沒料到他會在背地裏對和齡說這樣的話,難怪今兒和齡看見自己跟沒看見似的,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被顧盼朝給陰了。

和齡見他倥着臉,分明就是不高興了。

她會告訴他不是沒緣由的,哥哥的話有道理,她自己也思想過許多許多次,泊熹将她弄進宮裏這件事絕對不是那麽簡單的,他從冒充她的哥哥伊始就存了某種目的,只是她看不破罷了。

他大抵不知道,她從來就不是他想象裏那麽單純好欺,過去充作他的妹妹,撒嬌賣癡都是情理之中,可是如今身份不一樣了,她就不會輕易接受他暧昧的靠近,她甚至一想到他的接近都是有所圖謀,心裏就一陣陣發冷。

“你讓我走吧,好不好?一會兒要是來人瞧見了,我是說不清的。”和齡沒打算立馬攤牌,她也不會去問他的那些謀算,反正問了也是白搭。

他肯告訴她,母豬都能上樹。

泊熹沒有強拉住她,等到快走出這片兒角落了,和齡緊繃的身體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放松下來。

她為他的識趣感到欣慰,他一定察覺到她對他的提防了,是以不胡攪蠻纏,從這點上來說還是值得肯定的嘛。

真好,她沒有違背答應哥哥的話,也沒有和泊熹把話說破,就這麽淡淡的挺好的。

和齡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美好的世界裏,她一點兒也不設防,所以當腰上被泊熹長臂一托,勾住了帶到他跟前的時候她還翁頭翁腦的犯迷糊。

“你這是要——”

話沒說完,“做什麽”這仨字生生被泊熹吞進了肚子裏。

和齡驚恐地瞪大了眼珠子,泊熹的臉微側了一下,軟軟碰觸到她的面頰。他的唇也緊緊貼在她唇上,涼沁沁的,不留空隙… …

和齡仿佛能聽見唇瓣與唇瓣相摩間發出的細碎聲響,她聽過葷段子,甚至還故作一臉邪魅地講給銀寶聽過那些香豔的話本故事,可是要說和男人親吻,這絕對是落生到今兒個頭一遭,一瞬間旁的滋味都感覺不到,只覺得紅牆黃瓦上的那方天空更藍了,藍得像是一塊玉,一塊兒不加修飾的美玉。

兩手緊緊攥住了泊熹的衣角,腦海裏一片白光,竟然在這種重大時刻放空了。

泊熹也沒和女人歪纏到這地步過,二十來歲,終于是邁出了這一步。接下來的動作完全是憑着身體的本能了。

他探出舌尖,沿着她唇際輕輕柔柔地掃過去,和齡本來僵硬得木頭一樣,整個人石化了似的,被他這一舔倒弄得渾身一激靈,顫抖過後,那些屬于年輕女孩兒的羞赧和矜持一股腦兒全來了。

她扒拉着兩手推搡他,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過去看熱鬧時的一些場景,百忙之中念了句佛,幸好泊熹不是那些野漢子,不會她一掙紮推搡他揚手就打她屁股。

屁股不是別人能随便碰的,要真那樣,她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擯棄對他的成見哭着喊着非他不嫁… …

她的掙紮在他眼裏和貓撓似的,根本不當一回事。

仗着男女天然的力量差距,泊熹把和齡壓制在朱紅色的宮門背後,他并不是一時沖動,想要親吻她的沖動從她發燒那時就強自壓抑下去了,今兒再遇見她,有道是時不待我,只是親一親罷了,純當是找補回來。

和齡牙關閉得緊緊的,泊熹試了幾回都撬不開,不得已,他站直身體擡眸看她,她眼裏蓄着汪汪的水,臉上紅騰騰,然而眉毛卻豎着,竟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又或者,兩者都有。

“——是惱我了麽?”

泊熹此時自己心緒也複雜,他一手輕撫和齡的鬓角,吞吐的氣息撲在她臉頰上,唇角卻微揚起來,禁不住低頭用力吮了吮她的唇瓣,下腹緊跟着,呼啦啦竄起一把火。

“唔…”

和齡搖頭讓開他,她被他吮得吃痛緩過神來,驚覺自己差點兒就被這副美好的皮相迷惑了心智,手軟腳軟的,壓根兒沒使出吃奶的勁來對付他!

她不喜歡這麽不清不楚的和泊熹耳鬓厮磨,總覺得男人骨子裏都是吃幹淨了抹嘴的家夥,本着不能被白占便宜的心理,和齡在泊熹處在旖旎餘韻不設防這當口,腦袋向前一頂,重重磕在他低下的額頭上。

要擱往日她是碰不着他額頭的,誰叫他比她高出那許多,然而這時候泊熹傾下|身全神貫注地“偷香”,自然沒處躲,“咚”的一聲,額頭撞額頭,兩下裏撞了個結結實實。

和齡痛得差點沒咬了自己的舌頭,她用了多少力氣,自己就有多痛!

泊熹也痛,可他和她又不同了,他沒練過鐵頭功勝似練過,因此上,泊熹只是一個怔愣,薄薄的唇角微微扯起,捂着額頭“咝”了聲也就沒什麽了。

擡頭看和齡,她捂着額頭痛得要跳腳,眼睛裏濕漉漉一片,連鼻子都紅了。

這麽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樣別樣招人心疼,他嘆了口氣,撥開她的手細看她額頭,果然紅腫開了,浮起了小包。

自作孽什麽來着?

泊熹對着她那包吹了口氣,一邊幫她揉一邊問:“知道痛了,下回還這麽突然襲擊麽?”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硬是逼回去了,流血不流淚,目下若是哭鼻子更是要被他小觑的。

打落牙齒往肚裏吞,和齡推開泊熹正色道:“再有下回,我要直接喊人來的———”叫大家夥兒都瞧瞧你這道貌岸然的臭德行。

他聽了不置可否,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紅潤欲滴的唇上。

原來這滋味兒果真是甜的,比蜜裏調油還甜。

和齡拍拍臉頰等降溫,臉上紅得猴兒屁股似的,她不方便大搖大擺走到外邊去,就自己暗搓搓地往門裏躲藏。

泊熹探脖子進來瞅她,攢着眉頭道:“裏頭光線暗,你出來,我給你瞧瞧額頭。”

“我不要——!”和齡磨了磨後槽牙,“我額頭好得很,你別過來它就更好了。”她心裏七上八下,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似的,又是悸動又是迷惘。此時尤其不想看見泊熹,她不能為他出格的行為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聽話。我随身帶了藥膏,抹了就不痛了。”

泊熹說着就強硬地拉住她一只腕子,他是說一不二的,容不得人拒絕,本來都做好了和齡不配合自己的準備,誰知她竟沒掙紮。

半邊陰影籠罩在那張憨然而不失妩媚的臉容上,她恹恹地摸着自己的額頭,瞳孔卻幽幽亮亮,好似下足了決心,突而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能夠騙我,好麽?”

☆、風波起

泊熹握住她一只手腕的手指松了松,然後逐漸的緩緩脫離開。

和齡注意到他的變化,呼吸小小地緊了緊,卻還是堅持看着他。她是滿心希望他答應回答自己的,為人處事活在世上,講究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今天和她做下這麽親密的事,虧得她自诩還算是個思想開放的,否則放別家姑娘身上試試,保不齊立馬哭哭啼啼要他給個說法,他要是不給,換個性子烈的,便立時抽了腰帶子栓房梁上自缢,不吓死他也膈應死他,叫他下半輩子都良心不安。

泊熹把手收回去在袖襕裏輕輕握了握,面上表情沒有變化,還是那雙清冽的眸子,溫溫淡淡看着她。

和齡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是一點事先準備也沒有的,何況又是在這樣的時刻用這樣炯炯發光的眸子望着自己。

說到底,他終究是虧心的。

他對她打一開始就沒存好心,不管是冒充她的哥哥還是送她進皇宮,想要借助她的力量滿足自己一腔複仇的心願。只是當下似乎情不自禁迷戀上她了,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見到她,頭腦都變得不如從前清醒。

按說泊熹對和齡做了那麽些虧心事,本該實打實滿心愧疚的,然而他不是。

越是在這皇宮大院裏,他越是容易在她身上瞧出姬氏一族難以洗刷的險惡輪廓,每到此,那份兒含愧的心情便奇異飽和了,仿佛怎麽哄她騙她都是他們家該,都是理所應當的。

和齡固然沒有錯,可誰叫她生來便是大周朝皇室的一份子,他不暗中謀算他們,待到叫他們發現了他的存在,屆時死的就是他了。打盹兒的老虎在睡覺時亦是警醒的,他更不能疏忽大意,被一時所謂的情感蒙蔽了眼睛,把自己的處境和身份忘卻了。

兩人就這麽不言不語地對望着,仿佛經歷了一整個春夏秋冬,和齡不喜歡他沉默望着自己時的表情,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表情…!

這就像是一場拉鋸戰,總有一個先受不住的。

泊熹不吱聲,表現出來的是一副不答應也不反對的樣子,而和齡要的是他明确的答複,哪怕點個頭也好呀。

她是個話簍子,停了一會兒嘴就破功了,忍不住嘟哝道:“你倒是‘吱’一聲啊,我又不是在自言自語———”

泊熹點頭道:“你說,我聽着。”

“那你喜歡我麽?”

她特別直接,幾乎在他話音剛落下就發了問,接着直接迎來他漫長的沉默。

其實并沒有這麽漫長,是她急于觀察他的反應,可他遲登登着不言語就讓她很失望了。

而泊熹這裏,他是很容易回答“喜歡”的,說出這句話并不會違背本心,可是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因何遲疑,見她眼神不對頭了,才輕呼出一口氣,指了指自己左邊心口,道:“旁的我不敢多說,至少… …這兒有和齡的位置。”

只是有她的位置,還遲疑了這麽久?

是在心裏琢磨着怎麽回複她嗎,結果也就說出這樣一句模棱兩可叫人不滿意的話來。有她位置是怎麽回事,哪種有,占多大一塊兒地方?終究不見得是喜歡,怕就是拿她當個新奇的玩意兒,高興了來摟着親個嘴兒,滿足的只有他自己。

和齡也知道這麽想泊熹太過偏激了,但是她厭煩這樣不明不白的關系,況且他們今後決計不會再有交集。

哥哥說的不錯,離他遠些是正經,他是個叫人看不透的人,這樣的人多半心思缜密,沒準兒還心理陰暗,暗下裏藏着天大的秘密,有朝一日把你吞食幹淨,你還幫他數錢呢。

心裏一寸一寸涼了,想的透徹了,面上自然也紅不起來。臉紅那是對互相有情義的人才會生出的自然反應,她對他這樣的感覺正在消褪。

和齡一蹲身,進宮以來除了在皇後跟前就沒行過這麽規矩挑不出錯兒的蹲福禮,“奴婢眼下當着差事,還要回去複命,就不打攪大人您寶貴的時間了。”又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這界限劃得大,霎那間楚河漢界泾渭分明。

一線陰鸷從泊熹肅寒的臉上掠過去,他自然知道是自己适才短暫的遲疑叫她失望,更甚至叫她對他有了防備。畢竟是他騙她進的宮,他為此準備了無數個說辭等她怏怏來問,然意料之外,她半句也不曾提及,卻不知在心裏把他想成了什麽樣的人。

她話說到這份兒上,究其根底難保不是顧盼朝的話對她起了作用。

泊熹有自己孤傲的脾氣,他不會再無賴似的攔住她去路,弄不好,反倒招致她反感,為今之計,看來該思量思量怎樣同顧盼朝把關系處好,畢竟,這是個不好糊弄的角色。

故此,泊熹只叫她“慢着”,他在袖襕裏取出一小瓶藥膏朝她遞過去,并不走近,“你額頭還腫着,用這個且試試能不能消腫,若是效果好,回頭我再送些與你。”

和齡有意識地繃着臉,拿眼往白瓷小瓶兒上那麽一瞅,別說,額頭是挺痛的,可她不能要他的東西,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老話兒都是有道理的。

“不必了,謝過大人您的好心。我撞得腦袋疼是我自己造的,吃一塹長一智,我下回才能長記性。”

這麽說着,果然就掃了他的臉,說不要就不要。

泊熹分明就該惱火的,他卻兀然笑出聲來,金振玉聩的清沉嗓音涓涓流出,唇角浮現幾縷模糊的笑弧,像湖面上蕩起的漣漪。

他輕聲慢語着,“下回和齡要再撞過來… …”邊把白瓷瓶收回寬大的袖兜裏,複擡起眼睑看着她,續道:“我會躲開的,不會叫你吃痛。”

和齡摸摸額頭,這樣清醇如酒的音色仿似将她身上棱角都磨平了,連額角腫起的小包都癟下去了似的。她驚覺,自己差點就被他忽悠回去。

轉而抿抿唇再不看泊熹,提着裙角偷偷摸摸走出去,甫一立在長街上了,見除了拐角處有穿着宮女服飾的人經過,這兒沒別人。

和齡放松下來,把衣裳左左右右抻了一遍又一遍,瞧着自己齊頭整腦沒什麽不妥的了,便像來時一樣挺直腰板,頭也不回地往坤寧宮方向走了。

身後,泊熹前腳後腳地出來。

他看着她的背影,臉上表情匿隐下去,唇角那幾縷模糊的笑弧也随着她的走遠消失殆盡。漠然又回到眸底深處,他閉了閉眼睛,長睫一掀一掀的,蝶翅一般覆下層淺淡的陰影。

不管多少年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