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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回想起今日,總後悔當時沒有追上去。

***

話說儀嘉帝姬在心裏給坤寧宮的宮女,也就是和齡狠狠記上了一筆,以她的身份來說是完全不必要忍耐着不如自己的人反讓自己受氣的,便回了宮,尋到信任的貼身宮女大珠如此這般耳語連連。

言罷道:“我說的你可記清了?要是敢出差錯,你等我回禀了母妃,定要撥了你的皮!”

大珠吓得縮了縮脖子,她在外頭猖狂得瑟,回到儀嘉帝姬跟前卻跟個吓破了膽的耗子似的,一疊聲的點頭稱喏,“奴婢記清了記清了——只是,殿下如何确保窦貴人一定會經過那邊,萬一她走別的路…?”

窦貴人如今正與樊貴妃一同在養心殿裏陪王伴駕,等回頭出來了,沒準兒人家要賞賞花或往別處走動走動呢,大珠不解,儀嘉卻打好了主意,冷笑道:“當我是假的麽,我現在就去堵她,你也快去準備。”

大珠不敢再問,倒退着出去了,心裏卻爽快,上回被那死丫頭踹了屁股,到今兒心裏還過不去,那時沒少告她的狀,瞧自家帝姬沒反應,以為她是不肯為自己出頭,原來是等着機會呢!

和齡別了泊熹,獨個兒走在西邊長街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看着自己,身上毛毛的。

可是回頭仔細觀望時卻并沒有異常,也絕不會是泊熹,他不至于無聊到這個地步,況且又愛面子,她那樣駁他了,料想是不會死乞白賴追上來的。

正胡琢磨着,耳邊隐隐聽見後邊傳來女人細軟的說話聲,還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卻是儀嘉笑着同懷有身孕新晉比較得寵的窦貴人相攜着走過來了。

算上和齡跟泊熹在一起耽擱的時間,她正好來不及回宮。而儀嘉帝姬一面使人守在坤寧宮附近,只等一看見和齡出現就去禀報她,故此輕易就掐準了時候,一面又截住窦貴人,兜兜轉轉行至此處。

☆、風波起

漸漸的,耳邊頓時只聞一陣環佩叮當聲,就連空氣中都飄來馥郁的芬香。

和齡轉過身,愣了下,一看見儀嘉帝姬那張臉,心裏頓時就咯噔了,再瞧她邊兒上,那是個腆着肚子的宮妃,二十開外的年紀,圓滾滾的肚皮像揣着只大西瓜,發髻上簪着銀琺琅彩蝴蝶紋步搖釵,瓜子臉兒,也許是懷孕的緣故,此時看着臉頰略顯豐腴,不過很有福氣的樣子,滿臉洋溢着笑容。

儀嘉帝姬自然也看見站在宮牆邊上的和齡了,那張臉真是叫人看不慣,眉是眉眼是眼的,身為一個宮女,長成這樣就是她的罪過,還用這張小臉去勾引泊熹,更是她的錯。

等走到和齡近前了,她成心停下來,窦貴人雖然不解,但是平日本就刻意投靠樊貴妃,是以連帶着在儀嘉帝姬跟前也是和顏悅色處處遷就的。

“怎麽了?”

窦貴人問道,說完這話,她注意到儀嘉的視線是看向牆邊蹲身福着的宮女身上,便自然而然也把視線投遞過去。

沒瞧出什麽不妥,眉眼看不見,身量倒很勻稱,削肩細腰兒,這樣的宮女在宮裏一抓一大把,并不顯得特別出挑。然而儀嘉帝姬無緣無故不會停下來,她這是,什麽意思…?

不等窦貴人想出門道來,儀嘉帝姬就開口了,“起來吧,我只當是誰呢,這樣大的皇宮,一日竟能瞧見你兩回,不知是你一個小宮女的福氣,還是帝姬我的晦氣。”

人上人嬌縱些的,說話就是這種想讓人大耳刮子抽她的聲調,和齡心裏不稱意,嘴上還不能回嘴,況且她也不敢惹事,便站直了,半垂着視線看着青石板縫隙裏爬過的一只螞蟻,螞蟻頭上扛着個白色的小點,應該是它的吃食… …

她思維發散,只求儀嘉帝姬這尊大佛能快些離開。

不過和齡心裏有數,這個帝姬愛慕泊熹,她還以為她勾搭泊熹呢,所以看自己就跟看仇人沒兩樣,瞧這架勢,她似乎不損她幾句就不能解氣不肯走了。

那也好,解了氣就忘了那茬兒,別再沒事找事了,拿出一點皇家氣度來給她這平頭小老百姓膜拜膜拜,別賣弄她的小心眼了,皇上要是知道不嫌丢面子麽,跟個宮女過不去?

窦貴人撫了撫肚子,她有些倦了,一聽儀嘉帝姬的聲口就猜到她是瞧這宮女不對付,存着心的要挑事,嘴巴張了張,正要委婉表達自己要先走一步的意思,哪想儀嘉帝姬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冷不防“唉喲”了一聲,纖纖玉指指着那宮女,花枝亂顫的。

“和齡,你這額頭是怎麽了?走路沒長眼睛磕牆上去了吧?真可憐見的,好好一張小臉多了個裝飾,不錯,襯你!”

和齡忍氣吞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就也沒什麽大表情,回道:“殿下您說的是。”

襯就襯呗,反正過幾日就會沒有的,又不會一輩子腫個包。

“你倒有自知之明——”儀嘉帝姬拖着尾音,眼裏閃過一抹亮光。

說時遲那時快,在衆人多沒覺察的時候,冷不防打斜裏邊上蹿出來一條人影,那人穿着宮裏頭太監的服飾,頭上戴着黑色方帽,頭臉埋得低低的,筆直沖撞過來,衆人都慌了手腳,特別是窦貴人,她是懷有龍子的,可不敢被撞上!

和齡是唯一一個背對着那人影的,且那人影別人不撞,單只撞她一個,沖力大得很,撞得她趔趄着撲倒了旁邊六神無主的窦貴人——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等事兒完了,大家都傻眼了,而那個肇事者來得快去得更快,一頭跑進甬道裏,不見了蹤影。

儀嘉帝姬裝腔作勢地擡手指着自己的人,呼呼喝喝道:“都還愣着作死麽,快瞧瞧貴人怎樣了!”

其實哪裏消她說,窦貴人身畔的宮人老早就蹲過去查看了,不幸之中的萬幸,地上并沒有血漬,可見這一下不見得就摔出好歹來了,不過衆人的心仍是懸着,畢竟這麽給撲倒了,屁股着地,有肉墊着是不錯,總歸還是得立即回宮傳禦醫診脈才能安心。

儀嘉帝姬在一邊看着有點兒失望,都這麽結結實實撞上了,窦貴人的肚子竟然無事?

她知道樊貴妃近幾個月來為窦貴人懷孕的事不高興,就連往日禦書房裏伺候筆墨只有她母妃一個人的不成文規矩都被打破了,這窦貴人總巴巴兒地上趕着過去,好像要每一時每一刻都杵在皇帝眼窩子裏,小門小戶出來的,半點臺面上不得。

窦貴人吓得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軟腳軟被宮人擡起來,她連發落和齡的力氣都沒有了,滿心只有自己的孩子,一行人急三火四地離開了。

和齡大約是吃驚程度僅次于窦貴人的,沒人來扶她,她也手腳虛軟,根本沒力氣站起來。

眼睛直瞪瞪盯着地面,剛兒她的肚皮就貼到了窦貴人圓滾滾的肚子,好像感受到了裏面的小生命似的,要因她這一撞将人家孩子撞沒了,這得多大的罪業,太吓唬人了,八輩兒沒碰見過這種事。

事到如今,怎麽都瞧的出這是誰的手筆了。

和齡就是不明白,儀嘉帝姬看自己不順眼的話,那單折騰自己便夠了,做什麽拿別人大肚子做文章,這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她不知道?瞧着長得像個人物,心腸卻怎的這般歹毒,她也不怕遭報應!

不為自己擔心是假的,和齡試着站起來,心裏卻擔心那位宮妃,也不知怎麽樣了,她要是回去再出個好歹,最後肯定要算在自己頭上,誰讓是她撞到了她。

和齡在心裏念佛,猛一擡眼,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呢,卻被儀嘉帝姬身邊的宮人按住跪着了。

頭頂上緊跟着傳來儀嘉帝姬不乏得意的聲音,“你還想起來?犯了這麽大的事兒,你們皇後娘娘都要跟着受連累,不知底細的,還道是你們主子指派的你呢——”

和齡氣性上來了,縱然跪着,氣勢卻不亞于她,不禁道:“真相究竟是怎麽樣,想必帝姬自己心裏清楚。”

害怕是留給自己的,明面上須得保持鎮定。任何時候,不管多驚慌也不能表現給想瞧你笑話的人看到,若如此,只會叫她露出更為得意的嘴臉。

和齡目視前方,繼續道:“您別瞪眼,奴婢話還沒說完。”

她挺直背脊,跪着也像棵寧折不彎的松柏,“帝姬張口閉口皇後娘娘,言之鑿鑿倒好像确認是皇後娘娘支使我撞的人,這麽一大盆污水潑下去,髒的可不僅是坤寧宮,往大了說,這是整個皇家顏面,您貴為一國之帝姬,說話可得留神,仔細風大閃了舌頭。”

“你——!”

儀嘉氣不打一處來,“本想你求求我,這事兒就此揭過去,現下不能夠了。看你是個愛耍嘴皮子的,本殿下便滿足你,來人,掌她的嘴,打到她今後話也說不出來,看還拿什麽嘴硬!”

大珠這時候換下了太監服飾從暗處混進隊伍裏,上前一步卷了袖子,狗仗人勢,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和齡跟前,眉飛色舞地道:“你早該料到這一日,敢同我們帝姬作對,也不瞧瞧自己什麽身份。”

和齡并不後悔剛才那些話,相反,她心裏異常痛快,因為再不說的話她覺得自己是要憋死的。

只是眼下情況卻棘手,似乎反抗也反抗不了。

和齡憂郁地看看天空,嘆一口氣,可能自己的命是真的不大好吧,父母早早不在了,徳叔過世後她就一個人生活了很久。

後來到了中原,哥哥又是相隔數年才再碰上,還不能天天見到,她只能被困在這內廷之中,看人眼色,即便沒有飽嘗冷暖,但日日的奴顏婢膝也夠受的了。

和齡是個硬骨頭,要她求饒她做不出來,就仰着臉,這是破罐破摔等着挨打了。

大珠高高舉起手,儀嘉帝姬身後的宮人都睜大了眼睛看熱鬧。就連正巧路過的宮人也站幹岸,誰也不會管閑事給自己惹麻煩。

宮裏時時都發生主子懲戒奴婢的事,看的多了,最初的憐憫心都泯滅了,徒餘下一道道千篇一律的漠視眼光。

然而事情總有轉機,今兒蕭皇後召見了自己母親蕭老夫人進宮,老夫人也是順便,就把寶貝孫子蕭澤捎帶上了。

蕭澤進宮後就和太子姬昀在一處,兩人遠遠瞧見前邊喧喧嘩嘩地圍了一圈人,這實在是不成規矩,太子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立在最頂頭的儀嘉帝姬。

他厭惡地皺了皺眉,這不是他一母所生的親妹妹,自小就只是逢年過節見上一見,從來就瞧不慣她,再加之她是樊貴妃所出,他更是不拿正眼看她。

現下瞧見這位妹妹又聚衆不知在做什麽,趾高氣昂的,氣勢還真不小。

他冷笑一聲,向蕭澤道:“淨瀾可瞧見麽,我這皇妹當真不叫人省心。卻偏生父皇在一衆帝姬裏頭偏寵她一個,縱得儀嘉益發目中無人。”

蕭澤也被那邊圍着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們腳下不停往那裏去,太子看着儀嘉那副驕矜的神色,腦中不期然生出些浮想。

他微一嘆,不覺出口道:“說來也怪…你約莫不曉得,父皇原先寵的卻是另一位帝姬,那是個真真正正的禍頭子。因着年紀小,甭管她做什麽阖宮人都遷就她。那位妹妹淋雨病上一場,父皇跟着就拉下臉,那幾日整個皇宮都陷進陰霾裏,就沒人敢露出笑模樣來的,高興也得忍着… …”

蕭澤卻沒有注意聽太子說話,他腳下猛地一頓,覺得那跪着的宮女甚是眼熟,再一琢磨,瞳孔馬上就亮了,不及細想便将手上把玩的灑金川扇兒插|進腰帶間,邁步撥開稀拉圍着的宮人,大步走将進去。

和齡眼睜睜看着大珠的巴掌要落下來,她咬了咬牙,條件反射閉上眼睛。

面前卻忽然罩下一片陰影,擋住了原本刺目的光亮,該落下的巴掌也不曾落下。

和齡驚疑不定地張開眼睛,看清是一人抓住了大珠的手腕,目光向上推移,蕭澤燦爛的眸子便對上了她的。

“您,這是——?”鮮亮的眼睫顫了顫,這路癡的出現太意外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蕭澤一把将和齡拉起來,旁若無人地朝她擠眉弄眼,“诶?還不夠明顯麽,我這是英雄救美。正所謂路見美人拔刀相助,和齡不必太過驚訝。”

“… …哪兒有這麽句話啊。”

和齡無奈,突的感覺到一道不容忽視的目光落在身上,她朝人群裏看過去,入目卻是身着四爪金龍雲袍的太子殿下。

☆、塵封緣

怎麽說呢,太子的眼神瞧得和齡心裏莫名慎得慌,她摸了摸臉,哪裏不對勁兒麽?

沒來得及細研究,儀嘉帝姬的聲音驀地驚雷似的炸響起來,這話是沖着蕭澤說的,“你什麽意思,本殿下要教訓宮女,輪得到你在這兒裹亂,存心和我過不去拆我的臺是不是?!”

儀嘉本就是掐尖要強的性子,她滿肚子的火氣,從早起就不順心。

這會兒差臨門一腳就能夠給和齡好看了,沒成想半道兒上殺出個英國公府的蕭澤。這人讨厭的很,仗着蕭家是皇後母家,竟以為可以騎到自己頭上來?

蕭澤咂了咂嘴,還別說,儀嘉帝姬雖然盛氣淩人叫人瞧不慣,她的話倒不是完全不可取。

他畢竟不是宮裏人,你說救人吧,可是連理由都說不響嘴,這可怎麽辦,總不能任由和齡被人打嘴巴子吧?這麽好看的小臉蛋,打壞了不是造孽麽。

和齡看出來蕭澤的為難,其實他能突然出現她已經很感激了,這兒這麽多看熱鬧的,經過的,誰也沒有出來說一句什麽。

自然了,旁的那些人身份上也夠不上,和帝姬唱對臺戲,又不是活膩味了。

蕭澤攔在和齡身前,只是嘴裏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英雄救美人多好一出戲,救不成不就成狗熊了?他丢不起這人。

有他攔着,帝姬身邊的宮人也犯了難,特別是大珠,她被蕭澤一瞪瞬間就不敢嗆聲了,縮着脖子退回到自家帝姬身後,背脊一彎,然後一不留神瞅見了人群之外站定了的太子殿下。

大珠頓覺烏雲罩頂,忙在背後戳儀嘉帝姬,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可她主子一門心思在和齡這兒,壓根兒沒注意到她的提醒。

氣氛短暫僵持住了,和齡做了個深呼吸,她就知道,該來的躲不掉,雖然很感謝蕭澤,但是她不想欠別人人情,也不好無端讓別人攪進這趟渾水裏,夠黑的了。

才要從蕭澤身後站出來,太子卻發話了,淳厚的嗓音穿越過煩雜人群,直抵正中幾人的耳畔。

太子道:“儀嘉,大白日的,你卻在這裏鬧什麽。”他的音色很穩,甚至是平和的,然而這平和中蘊藏了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衆人皆是一驚,齊刷刷朝聲源看過去,圍着的宮人立即跪下磕頭行禮,一時間只剩下正中三個當事人鶴立雞群地站着,表情各異。

和齡更為真切地接觸到那道脈脈悠遠的目光,她不會懷疑太子不是在看自己了,他确實是在一路向他們走來,目光卻只停在她一人身上,深深的,依稀攜着一星探究,半點偏移也沒有。

和齡再次摸了摸臉,這回她是為了确認自己臉上的溫度,本來麽,被這樣一位豐神俊朗的男子一直眼也不眨地瞧着是個姑娘都要生出點想法的,何況和齡對長相俊逸的男子有所偏好… …

太子直到快走到和齡跟前了,才生硬地轉了方向,面向儀嘉帝姬。

他自己似乎不覺得有什麽,和齡卻搔了搔後脖子,這下換做她直勾勾盯住他了,不過只是打量着太子的背影。

“太子哥哥… …”

儀嘉帝姬的氣勢瞬間就萎了,這宮裏不會沒有她不怕的人,皇帝皇後她母妃,還有老太後,這些都不算的話,挨下來就是太子姬昀了,低聲道:“給太子殿下請安。”

姬昀兩手負在身後,寬敞的袖擺蓋住了大半個身體,衣袂被風吹得一鼓一鼓的。

他向前踱了兩步,居高臨下審視着儀嘉,語氣倒算是平和依舊,不過開口卻是教訓人的臺詞,“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麽,你是帝姬,不是市井潑皮,大白日的吵嚷個不休,成什麽體統。”

“太子哥哥,是這個宮女有錯在先…她冒冒失失的,撞倒了窦貴人,我這是替窦貴人教訓教訓這丫頭,好叫她仔細着些,別以為皇宮是她家似的——”

儀嘉帝姬骨碌碌轉着眼睛,她知道太子是站在蕭澤那一邊,便可憐巴巴道:“太子哥哥就不要兇我了,想雲知道分寸的,往後再不會了。”

姬昀微蹙着眉,他從她話裏提煉出了有用的內容,問道:“窦貴人出事了麽?”說着回頭看了一眼适才那個宮女,一看之下滞了滞,他沒想到她竟一直在看自己。

這麽近的距離,更加能瞧清楚她的長相。

太子是皇子裏頭除了顧盼朝外唯一對良妃有印象的。眼眸子深了深,他友好地朝她笑了笑,“你盯着我做什麽?”

和齡吃了一驚,偷看還被捉個現行。

可話不是這麽說的,她抓了抓衣角,心說分明是殿下您先來看我,我這會兒才看您的,現下這麽一問,她可怎麽回答。

“嗯?”太子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多新鮮吶,只準他打量她她還不能打量他了麽,和齡挺了挺胸,面不改色道:“奴婢看您俊俏… …”

太子聽罷,撫了撫自己的臉,嘴角噙着笑道:“這話我愛聽。”

蕭澤納了悶了,這都什麽跟什麽,這丫頭是自己先瞧上的,太子怎麽有跟自己搶人的趨勢。

他看他們眉來眼去心裏不舒服,得,英雄救美的功勞沒攬上,這下成了太子光華下的陪襯了。

同樣不舒服的還有儀嘉帝姬,不過太子不處罰她已經夠她偷笑的了,就接着回道:“窦貴人被這丫頭撞得摔倒在地,現下禦醫應該在為她號脈,至于有沒有事麽…”瞟了和齡一眼,“這可是誰也說不準的。”

接收到那道仿佛勝券在握的目光,和齡皺了皺眉,最後低下頭決定夾緊尾巴做人。她不能因為太子和蕭澤幫自己就顯得如何如何了,反倒現在要沒有他們,她沒準兒還要嘴硬幾句,輸陣不輸人,挨打也認了。

太子輕易便洞悉了儀嘉話尾裏幸災樂禍的口吻。別人的事與他無關,這個妹妹也不是親妹妹,皇室的親情隔了層肚皮就什麽都不是了,他犯不着管她的閑帳。

三言兩語把人打發走了。

儀嘉帝姬本身就不敢再留下,她氣的是自己這樣都沒整治到和齡,只是讓她跪了一會兒——真真氣人,她家祖墳是燒高香了,還是自己倒黴,設計了這麽一出到最後節骨眼兒上竟然沒辦成。

儀嘉帝姬心有不甘,但是好在那頭窦貴人還沒個結果,她尋思着過去探探情況,要是弄掉了窦貴人的肚子那才叫好,和齡連命都要給未出世的小皇子賠進去。

她不是嘴皮子厲害愛犟嘴麽?

回頭到陰司裏閻王爺跟前好好說道說道,看來世給不給她托生個好人家。

和齡眼見着儀嘉帝姬走了才稍許放松一點,甬道頂頭吹來一陣微涼的秋風,帶來幾片泛黃的秋葉滾到腳下,不小心踩上去,秋葉發出脆脆的哀鳴。

天涼好個秋啊,和齡挪開腳,不去碰到樹葉,面上多了淺淺一層蕭索。

“你是回坤寧宮去?”蕭澤笑微微看着和齡,“一道兒走吧,還記得我麽,我是上一回迷路了叫你帶我去坤寧宮的那位… …”

他興致高多說了幾句,和齡說“奴婢記得您”,然後就不肯多說話了。

跟在太子蕭澤身後走着,腦海裏轉着方才的事,心想自己一會兒回屋定要好生睡一覺壓壓驚,醒來你好我好大家好,沒什麽過不去的,日後出宮前盡量避着儀嘉帝姬就是了,惹不起還躲不起麽,只能如此了。

三人一同進了坤寧宮,姬昀卻陡然停下步子,目光順着和齡告退離開的方向。

蕭澤走得快,轉頭道:“怎麽了,不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姬昀擺了擺手,這時天幕上的日頭被大片流雲蓋住了,他們這一片兒暗暗的,照得他的臉色諱莫如深。

“淨瀾先去吧,我這兒有點子事要處理,一會兒就過來。”他笑容和熙,“母後若問起來,你搪塞過去便是。”

蕭澤心裏雖然奇怪,但是他是不會質疑太子的,就在內侍的帶領下往前去了。

他們這邊說話也就是一小會的工夫,和齡被太子殿下叫住的時候還沒繞到後邊小院,她臉上寫滿了詫異,不曉得有什麽原因能夠致使太子專門來找自己的。

蹲身福了福,這下和齡沒有肆無忌憚打量他了,而是努力地作出一副老實巴交的表情,兩眼虛無地看着幾步開外一棵高聳的香樟樹,就差在額頭上貼個紙條寫上“我不是成心撞那位窦貴人的我是個好人”。

“不必緊張,”姬昀道:“我不過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他撫了撫袖襟上盤結舞爪的龍紋,說的是叫人家不要緊張的話,面上神色卻很是莊嚴。

和齡已經準備把自己因何會撞着窦貴人的經過在肚子裏打好了腹稿,不想太子殿下問的根本不是這個。

“聽說,你叫做和齡?”

“是,”和齡有點怯怯,解釋道:“進了宮內皇後娘娘并不曾另為奴婢改名。”

她看到太子露出沉吟的面色,須臾,他道:“那你家中可還有什麽人麽?”

“回殿下的話,家裏沒人了。”和齡連眼皮也不眨一下就說了謊話,她吃不準太子的意思,反正還是照着一窮二白,怎麽可憐怎麽說吧。

“孤女?倒也可憐見的。”姬昀不動聲色,背着手繞着和齡轉了一圈,步子按在她正前方,低頭看着她的眼睛,複問道:“那麽,你是哪裏人氏?”

她絞了絞手指頭,“… …不,不詳?”

說完這句和齡真想一頭撞到豆腐上,她真不是成心的——人有時候撒謊也要有點參照,和齡說這一句的時候腦袋裏轉了轉,一時間中原有什麽地名她愣是一個沒想起來,張口就來了句“不詳”!

太子優雅地,緩慢地低笑了一陣,“你是在…逗本殿下玩兒?”

話畢,忽然用力捏住了和齡的下巴,聲調依然平和低醇,“不急,你細想想。這對我很重要。”

☆、宮心計

太子這麽一說,和齡還真就打算認真回想回想。

“是,”和齡呆致致的,滴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裏微一挪騰,“奴婢——那奴婢這就細想想。”

她心裏是不曉得這位尊貴的太子殿下不去忙他自己的事兒,卻在這裏掃聽自己的過往做什麽?難道她進宮的來路遭到懷疑了麽?

不,應該不至于,泊熹辦事是滴水不漏的,他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露出線頭等着別人拽。可若說是同泊熹沒幹系,那太子就是發自內心對自己好奇在打聽自己了呀!

果然很稀奇。

和齡吮了吮唇,而姬昀也把手從她的小下巴上拿開了,目光卻不曾移開。

他很努力地試圖從面前這張人面上找見更多的能夠與舊日小帝姬重合的神韻,無奈那時他只是個小少年,不過偶爾幾回在禦花園裏瞅見淳則帝姬。

那是個貪玩兒的孩子,摸魚、上樹、抓蛐蛐,偶然也有稍雅致些的,會穿着花裙子去撲個蝴蝶。

但淳則帝姬大多時候只膩着她親哥哥老六,他們別個皇子沒必要也沒機會和她多接觸。

至于小帝姬的相貌神韻… …

這無疑是無法用辭藻形容的,一些模糊的畫面在他少年時的記憶裏載浮載沉,仿佛沾濕了水氤氲開來,不管再怎麽努力,依然不能辨別細致。

而和齡是真的在努力回想了,于關外生活了太久太久,她在回憶裏舉目四顧,一張張生動的人面羅列着排過去,有徳叔,有掌櫃的,有金寶銀寶,甚至還有她那只年邁的老駱駝,炙熱貧瘠卻包容萬物的無垠沙海———

唉。

再沒有更多了,之前的記憶像是憑空叫人在腦勺上挖了個坑,嘩啦啦如流水一般全走光了,不論回想多少回,她始終什麽也記不起來。

“殿下,奴婢盡力了,老實和您說了吧,”和齡垂頭喪氣的,為了不讓人太子殿下懷疑她是在裝樣兒,她還特意大嘆了一口氣,說道:“是這樣,奴婢小時候走路不仔細撞石頭上了,後來就失憶了,過去家裏的人事,還有奴婢究竟是哪兒人,您冷不丁這麽一問奴婢還真沒能耐答上來。要不這樣,您瞧我像哪兒人那奴婢就是哪兒人成不成?您是火眼金睛,瞧準了指定沒差的。”

姬昀莞爾一笑,曼聲道:“我可猜不出,只想聽你說。”

和齡不覺得太子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誠然,她确實刻意隐瞞了一部分事實,她徹頭徹尾都不提哥哥。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是一個太子這樣身份的人物,留個心眼總是好的。

近處經過一行宮人,路過時頭也不敢擡,行過禮便都過去了,發出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

姬昀盯着低着頭的和齡好半晌,他等那群人走沒了,好像才回過神來。

“我姑且信你一回,關于失憶… …”他的聲音很醇和,“希望你忘記的,是一段不值得戀戀的經歷。”

和齡怔忪了一瞬,她也想過自己因何會失憶,世上人失憶的本就不多,除了話本子裏三不五時這個千金小姐病了,那個江湖大俠走火入魔了,尋常人家過日子,哪裏見到隔壁家老王失憶的?從沒這話。

興許她真的忘記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吧。

和齡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眸光剔剔然,兩道視線再一次落在太子紫芝冠玉的面容上,然後馨馨然一笑,大咧咧道:“殿下您人真好,您一定是個好相處的人。”

姬昀還沒被人這麽直白地褒贊過,身為太子,自小就受到來自各方的各種阿谀或奉承,但直到此時聽見跟前這小宮女直剌剌說“您人真好”,配上她嘴角深深的梨渦… …

這感覺,居然還不錯。

“回去吧。”他朝她擺擺手,走了兩步,踏得落葉紛飛,驀然回首道:“準備着,我興許還有尋你的時候。”

和齡在後面呵着腰恭送,她壓根兒沒留神太子說了什麽,只憨憨賣傻地仰臉一笑,躬了躬身,兀自有種把大佛請走了的松懈感。

***

卻說太子姬昀一路往南邊暖閣行去,他心思隐藏的深,适才在和齡面前不會流露出來他對她身份的懷疑。

當年小帝姬是從皇宮裏莫名其妙消失了去,鬼神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不過是一個信仰,沒必要信得理智也沒有了。好好兒的大活人能不見,保不齊就是背地裏有什麽腌臜事兒。

不得不說,他母後這人委實是個聽風就是雨的性情,前番不曉得跟哪兒聽說了所謂良妃真正的死因,還沒落實清楚就跑養心殿裏咋呼去了,結果事後樊貴妃依然穩坐在她的貴妃之位上,倒是他母後白白在皇帝心裏落了個沒腦子的印象。

雖然,皇帝過去也沒認為皇後有多聰慧。

想起這些就不愉快,姬昀按了按太陽穴,一擡眼間竟見到蕭澤站在緊閉的隔扇門前一動不動,那樣的情狀,分明是在聽壁角。

怪道一路來時都靜悄悄的,原是母後和英國公老夫人在裏頭說話,姬昀默不作聲拾級而上,站定在蕭澤背後。

“——你膽子益發大了。”

後者心裏一悚,然而絲毫沒有偷聽者羞慚的覺悟,蕭澤直了直腰杆子轉回首,眸子裏散發着不尋常的光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悄聲言語道:“不怪我偷聽,殿下是不曉得娘娘和老太太在說什麽——”

他這頭說着,屋裏蕭皇後的聲音又響起來,蕭澤指了指裏頭,示意他聽下去就知道了。

姬昀把臉向外,他本想過來将自己發現的小宮女一事告訴皇後,這會子卻也被蕭澤滿臉興味的表情吸引住了,輕咳一聲,到底是默認了。沒有敲門。

暖閣裏,蕭皇後閑閑擺弄着她的皮影戲,嘴上卻不停,“…母親,這回可不是我憑空臆想,”她對上一回指控樊貴妃謀害親妹的事仍舊有怨氣,把皮影戲一扔,轉頭突而端正了神色,“您可千萬要信了我,女兒這麽些年雖沒有得皇上多愛重,可相敬如賓已是難得的了,前朝多少廢後呢… …”

蕭老夫人瞪圓了眼睛,忍了又忍,瞧着女兒這個歲數了,又是這樣的國母身份,手上拄着的龍頭拐杖才沒有敲在她身上,但仍是愠怒道:“怪我打小寵壞了你,教得你這般沒出息,想跟樊氏鬥卻不得其法,什麽時候能長點心,我老婆子總有一日要蹬腳西去,屆時你有事找誰商量,到為娘墳頭上哭訴麽!”

“母親說的什麽話,您是老壽星,長命百歲!”蕭皇後起身坐到老母親身邊,她想是自己才兒說的不清楚,母親才以為她又是在異想天開。

略思忖一番,啜了口茶,慢聲慢氣道:“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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