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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第二人。”

她将被和齡揪得皺起來的袖緣撫平,驕矜地昂了下脖子,“父皇不會一直喜歡你,你或許沒發現,你這性子壓根兒不讨父皇喜歡。”

和齡掌不住笑了,“說的好像父皇多喜歡你似的,只怕沒有你母妃,你現如今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裏晾着吧。”

“你!… …那又如何?”她看住她的眼睛,顯示出絕對的盛氣淩人,一字一頓道:“至少我有母妃,你呢,你的卻在何處?”

這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和齡她無所依仗了,和齡捏緊了拳頭,很想對着面前這張漂亮得讨人嫌的臉打上去,可是她捏了一會兒最終松弛開來。她知道的,皇宮裏不作興打人,一旦打了人你再有理也無理了,先動手的總是要吃虧的,她不想叫人以為是她在欺負儀嘉帝姬。

可是如何是好呢?

這口氣堵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下,她快不能呼吸了,心想陣勢不能輸,便道:“母妃我是沒有,可是我有哥哥。”她學她說話,連那麽欠揍的口吻都惟妙惟肖,“你呢,你的卻在何處?”

樊貴妃沒能生下個皇子确實是她的痛腳,前番她還起過抱養窦貴人孩子的心思,只是諸多變故之後那孩子最終算是折在了她自己手上。儀嘉帝姬對自己沒有親哥哥這一事也一直感到惋惜,要是有哥哥撐腰,她和母妃的腰杆子便能更粗一些,哪向現在,連奪嫡都沒有資格。若不是父皇心裏一直有她母妃,只怕她們母女倆的日子不會這麽好過,真如淳則所說,她早同大多數帝姬一般,被遺忘在某個旮旯裏了。

儀嘉帝姬修得細細的一條眉揚了起來,裝作不以為然,“你有哥哥麽,六皇子?”在她看來失去記憶的人是半殘缺的,試想她連自己都記不清,如何去記住旁人?儀嘉掩唇輕笑,紅紅的唇在手指間若影若現,“淳則妹妹是聽宮人嚼舌頭才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吧,啧啧,竟不知那位六哥哥是否如你這般好運…撿着一條狗命回來。”

她這話說完的時候天空中正巧劈下一道電閃,須臾過後,震耳欲聾的雷鳴壓下,刺激人的神經和耳膜。

和齡只覺得眼前一白,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揮向了儀嘉帝姬。

果然,拳頭才是硬道理,她不把她打老實了,她就不知道她從小到大是怎麽長大的!

儀嘉帝姬還沒忘記上一回被掌掴臉上有多疼,她條件反射得緊緊閉上眼睛,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不曾出現,隔了一會兒,“嘩啦啦”的雨水傾盆而下,砸得屋檐上琉璃瓦叮叮作響,雨水彙成了溪流一般沿着滴水流下。

和齡在閃電的餘韻裏看見一只蒼白的手強勢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目光上移,便見到太子微抿緊的唇。

“阿淳太過暴躁了,父皇會不喜。”

太子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使她得以将手抽出去。他的袖襕在夾着雨點的風中翩翩擺動,目光卻看向擡辇上愣住的儀嘉,“樊氏教出的好女兒,狗命麽… …豈不是連父皇同你自己一道兒罵了進去。”

“太、太子哥哥!”儀嘉一見着太子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素來是畏懼這個身為儲君的兄長的,當即從擡辇上下來行禮,嗫嚅着道:“是阿淳先冒犯我的,我先回…回宮了,告…告退———”

說着也不顧下雨,冒着雨就叫宮人擡着轎辇一路踩着水去遠了,像個落荒而逃的失敗者。可是即便儀嘉失敗也不是因為自己,和齡有些氣餒,埋頭喪氣地拿腳在大理石的石階上磨來磨去,嗡嗡道:“謝謝太子哥哥。”

他幫她說話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淳則很有可能是英國公府來日的少夫人。

太子知道蕭澤這些時候一直在拿這事兒在他母親跟前磨纏,可英國公似乎仍有猶豫。他知道,他們是判斷不了淳則帝姬在皇帝心目中是怎樣的位置,否則一個半路出現的帝姬,撇開禮教和性情不談,若是連皇帝的寵愛都沒有,他們國公府着實沒必要巴巴兒地攀求這門親事,世家貴女多的是,不是非得求個帝姬回來供着。

姬昀看着和齡,眼角向下彎了起來,指了指暖閣的方向,問道:“是權大人在裏頭麽?”

和齡仰脖子道:“是啊,權大人在跟父皇說話呢,太子哥哥也有事找父皇的話看來得等等了。”

姬昀說不急,他消息靈通,來之前便已耳聞了和齡和儀嘉被關禁閉一事,笑了笑,溫雅地道:“不急,難得有輕省的時候,現下這般兒立在檐下聽聽雨聲倒也惬意,”眸中的意味含着點叫人輕易察覺不出的揶揄,“正适宜戒驕戒躁,阿淳以為呢?”

和齡鬧了個紅臉,想起自己适才舉着拳頭露出了街頭強搶民女的惡霸一般的兇狠模樣,咳…戒驕戒躁,這是在說自己呢。

他不再逗她,伸手撩了撩飄進視線裏的雨點子。

餘光裏見和齡對着外頭探頭探腦的,似乎要冒雨出去,他猛然記起來,這位妹妹命裏忌水,下意識就伸手攔住了她。

“嗯?”

和齡看雨勢這會子小了點,她撒丫子跑一跑應該很快就可以回去的,太子卻從身後宮人手裏接過一把褐色的栌柄傘,他親自把傘撐開,光線一點一點蓋住她受驚卻滿含欣喜的臉龐。

太子溫聲道:“拿着,仔細淋濕了得病。”

和齡屈膝福了福,接過傘柄就走進雨裏。雨水掉在傘面上發出滴滴答答此起彼伏的聲響,人的心卻能夠奇異地平靜下來。

的确啊,她太暴躁了,若是還沒出養心殿的門兒就打了儀嘉,等傳将開來她的名聲大約就十分彪悍了。這兒和外頭不同,女孩子太厲害不是好事,要被那些勳貴人家瞧不起的。

臨出養心門前和齡回首望了望太子,她還能瞧見他黃色龍紋的身影,就揮動手臂搖了搖,那邊太子也擺擺手,算作回應。

等和齡完全走出視線了,姬昀臉上的溫淺笑容卻消散不少,像被風吹開再也合不起來的雲。

他回身看向暖閣的所在,他既然能知道權泊熹在裏頭,自然也有門路曉得裏頭大致的談話———六皇子的事有消息了。

對于一個從小勵志做皇帝的太子而言,冷不丁多出一位皇子來委實算不得什麽好事,且這還是個有可能危及自己地位的皇子。京裏現今兒并沒有旁的王爺,那些個王爺因到了年紀就都被送去封地了,餘下的都不成氣候,且也還小。

未知的人物顯然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夠調動起人的警惕性。

姬昀私心裏是希望蕭澤将淳則娶回府中的,一則,這是他自己瞧上的姑娘,二則,只要淳則嫁進國公府,六皇子只要念着兄妹手足之情,便斷然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想頭,而是死心塌地輔佐自己登基禦極。

**********

秋雨寒,和齡縮了縮肩膀一路快步往坤寧宮走,才到宮門上呢就碰到了來接她的小福子并安侬。

見他兩個一臉焦慮的模樣,她心道他們以為她是在養心殿受委屈了,便滿不在乎道:“瞧你們這點子出息,我臉上難道寫了‘倒黴’兩個字兒麽,沒有的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嗳,小福子,你上回給我講的故事還沒講完,一會兒咱們三個坐在窗口邊吃茶看雨邊聽你講故事吧,你講得太好啦,要是在外頭茶坊裏專幹這個,不是我胡謅,你指定能成腕兒。”

她還誇張地比了比大拇指,不想這兩個一點兒也不賣她面子,安侬垂頭耷腦地道:“殿下,您還有閑心惦記着聽故事吶?太後娘娘這會子正在咱們明間裏等着你呢!”

和齡聞言看向小福子,“真的麽?”

小福子颔首,“來了有一時了,”他壓低聲音,因同太後身邊的人有交好的,便了解到了原委,微彎下腰說道:“景仁宮裏的錢嬷嬷往老太後的儲秀宮去過了,她一走太後就氣不可遏,細數您的‘罪行’,什麽打人啊耗子腦兒的全出來了,此番來意怕是不善。”

三人一頭說着,一頭就到了明間外。

還沒進去就能感受到室內低迷的氣壓,和齡自認倒黴,一日之內受兩回這樣的考驗,老天爺肯定是嫌她過得太輕松了。

太後不喜歡她她自己知道,所以進門後不敢行差踏錯。

和齡深深跪拜下去,給太後請了安,出乎意料,太後沒有讓她就這麽跪着以昭顯她的嚴厲。

蕭皇後在太後這個婆婆跟前十年如一日的乖順,她頭也不大敢擡,故此也不能給和齡提醒叫她想法子盡早離開,不過就算她能提醒,和齡這種時候也是不可能從老太後銳利的視線裏溜開的。

太後是吃齋念佛的人,一向标榜自己慈善,但是老人家在見到和齡的那張小臉兒後果然還是克制不住了。

她如同自己想象中一般不喜這樣的容貌,當年有良妃,這當中的十來年有樊貴妃,現今兒這淳則帝姬不愧為良妃的女兒,眉是眉眼是眼的,一瞧便與樊氏姊妹是同一個狐媚路數。

太後由老嬷嬷攙扶着,她連多說一句話的心思都提不起,這位淳則帝姬她是實在喜歡不起來,在她眼中她就是一個禍事不斷的禍頭子,回宮以來多少事都和她有關系,今次連耗子腦兒做餐這樣惡心的招數也使得出來,往後不知還會犯下多少事!

阿彌陀佛,太後起身踱到和齡身前,神情冷漠倨傲,開口是久居高位者慣有的調調,惜字如金。

“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和齡皺了皺眉,太後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揚手一指門外庭院正當中,腕上的佛珠泛着敦敦的柔和光暈,“別以為後宮是你可以興風做雨的地兒!将民間不三不四的壞習慣都帶回來…皇帝寵你容你,哀家卻容不得… …罷罷罷,多說無益,你且去跪着吧,別叫哀家見了心煩。”

似乎再沒力氣同她口舌,老太後在宮人的攙扶下向外走去,皇後不敢多言,看了和齡一眼,恭恭敬敬地跟上了太後。

配合着和齡如遭雷劈的心境,天上果然轟隆隆響起悶雷。

她很是憋屈,又無計可施,怎麽辦呢,太後是誰呀,那是皇帝都要千珍萬重的人,她八字指定同這老太後不和。

蔫頭耷腦兒的往院中走,天上還下着雨呢,卻誰也不敢給淳則帝姬撐傘,多數的宮人都視作不見,還有些把這當新鮮事在口頭叨咕。

沒多時,老太後親自“教育”了淳則帝姬這事兒就像長了翅膀似的在宮裏傳開。

彼時泊熹正打養心殿裏出來,同太子頗為風雅地對雨閑談幾句,後來篤清給他撐着傘,臉色十分不對勁兒,仿佛猶豫着要不要說,他是怕大人因淳則帝姬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泊熹如何不了解他,慢慢就沉下了臉,直覺敏銳地道:“她怎麽了麽?”篤清只好不情願地将和齡被罰的事說了。

“罰跪,可現在這時候… …”泊熹略有沉吟。

天上下着雨,空氣裏傳來潮濕清新的意味,轉頭回望養心殿,他想起皇帝已經疑心和齡和他的關系。

可是這又怎麽樣呢,難道放着自己在意的人吃苦麽?

泊熹徑自接過篤清手裏的傘,吩咐他先回府,而他自己則毫不遲疑地邁步走向坤寧宮。篤清只覺不妥當,大人處理事情向來滴水不漏,帝姬這事兒他實在不該插手,淋點雨又不會死,再不濟,回頭還能博得皇帝的憐惜,大人他怎麽連這個也想不到?

天雷滾滾,烏雲壓境。

與此同時另一人恰巧也得知了消息,他的步子要比泊熹急促,未撐傘,走着走着,竟很是巧合地在一個轉角遇上了同往坤寧宮疾走的泊熹。

“顧大人,”泊熹微微擡起了傘面,語聲透過雨水清晰地傳進顧盼朝耳裏,“哦,不…該稱呼您一聲殿下。”

盼朝知道妹妹不能長久淋雨的特殊體質,适才一路趕來,眼下他身上衣裳濕了泰半,冰涼的雨水順着姣好的面部弧度流進脖頸裏,乍一看見權泊熹眸中驚色微露,卻揚唇笑了笑,風輕雲淡,“權大人方才在養心殿都把我的底兒抖露出去了麽?… …終于有了這一日,你如此做了,我這心反倒安了。”

“殿下大可一直安心下去,”泊熹走近幾步,含笑道:“微臣過往和您的過節———早已時過境遷不是麽?”

他顯得十分的順從,隐晦暗示顧盼朝他願意冰釋前嫌,甚至道:“殿下的目的微臣亦是清楚的,只要您願意,權某願效犬馬之勞。”

顧盼朝不信權泊熹會有這樣的好心,他嘴角笑容更重,“權大人交了我的底兒,竟不知你可有我不知道的底呢?”

他一絲破綻也不肯留給對面滿含探究的視線,不疾不徐道:“權某清清白白,殿下怕要失望了,某并無可叫人诟病之處。”這張面具戴了太久,早融化進他的骨血裏,只要騙過了自己,騙別人卻有何難。

雨更大了,顧盼朝自覺沒有工夫在這兒同權泊熹夾纏,他只是忍不住好奇,已經向着宮門緊走了兩步了,卻猛然回身看向權泊熹,“———你究竟為何會選擇幫我?”

傘下的人面逐漸清晰起來。

泊熹向盼朝走近,他臉上帶着幾分自己也參不透的困惑,心下掠過一個薄弱的念頭。這念頭使他的眉眼枯木逢春般柔軟起來。

“很難理解麽?”

他一哂,腳下不停兀自向前,醇和的聲線揚進風裏,“別猜忌太多,我不過是想讓和齡高興。”

☆、雨霖鈴

雨水幾乎淋透了顧盼朝全身,他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看向權泊熹的目光十分裏七分納罕三分動容,又似乎只是不大确信。

停了一會兒,他道:“想讓我阿淳高興麽?真不像權大人會說的話,你對阿淳究竟存了什麽樣的心思?”

這話問出口,盼朝陡然間發現權泊熹現下同自己是一個目的,他亦是得知妹妹被罰跪故此趕來坤寧宮。若說是作戲只怕沒有這樣巧,并且在這樣第一時間裏趕到,他的行為比他接下來将出口的任何話語都更具備說服力。

泊熹肅然,傘下的面容淡淡的,要使得顧盼朝放下心防似乎只有從和齡這兒才有突破口,這算不算是陰差陽錯呢?眼下瞧着顧盼朝對他的防備心理減輕許多,泊熹心念頻轉,莞爾道:“微臣的那份心思,恐怕殿下不适宜聽到。”

有些話還是親口說與和齡知道為好。他注意到顧盼朝言語中稱呼和齡為“阿淳”,他卻不會。在泊熹心裏,淳則帝姬是姬姓皇室的一員,而和齡才是真正會屬于他的。

雨不停地下,容易叫盼朝聯想到多年前母親薨逝前的那段時日,他大約是對權泊熹對和齡的感情有了一定主觀方面的聯想和揣測,也就不那麽敵意滿滿了,提醒他道:“前頭便是坤寧宮,你不适宜進去了。”

更多的還是為和齡的名聲着想,權泊熹這麽進去救人算什麽意思,他可以不顧他自己,卻不能不顧和齡。

正好泊熹也有此意,顧盼朝出現顯見的比他更适宜,且他的身份純乾帝這會子已經知曉了,只怕等回過味兒來便要招他一見的。

泊熹作下一揖,“殿下快進去吧。”

秋雨寒,尋常人哪怕只淋上一炷香的工夫第二日也是要咳嗽吃藥的,顧盼朝想到妹妹心下一下子着急上火起來,他一撩袍子就進了坤寧宮,門上的小太監甚至都來不及看清是何人突然進去了,還道只是雨水裏自己看見的幻覺。

顧盼朝越走越是心慌意亂,他如今只有這個妹妹,和齡要是出事,他便是報了仇人生也無甚意趣,又要怎麽像九泉之下的母親交待?

匆匆進了和齡居住的宮室,只見宮門大開着,一圈兒廊子上七七八八圍了些瞧熱鬧的宮女兒和太監,庭院正中跪着抹孱弱的身影,風吹雨打的,仿佛枝頭搖搖欲墜的骨朵兒,幾近凋零。

顧盼朝心一緊,眼睛都紅了,這種時候他是管不得是不是老太後的命令這樣罰和齡的,擡步就走到院中将妹妹打橫抱了起來。

她比他還像個落水鬼,身上滴滴答答個不住,面頰和小小的唇瓣兒都蒼白着,烏黑的發絲淩亂地沾在額頭上,人還有意識,推搡着叫放下她。

“身上難受麽?燒不燒?”盼朝越性兒将和齡摟緊了,她綿軟得像沒有骨頭,眼睛微微地張開看着他,沒什麽精神,嘴巴扁了扁也不知又說了什麽,他都聽不清了。

不妨幾個宮嬷嬷打明間側角跑出來,個個兒都是兇悍厲害的模樣,她們都是才兒老太後撥下來留着看淳則帝姬罰跪的,誰曉得帝姬會不會偷懶呢,這又是在坤寧宮,皇後娘娘對這位淳則帝姬實在偏疼,原先聽聞也預備了兩個禮儀嬷嬷來管束帝姬,可事實上那兩位嬷嬷一直是形同虛設。

老太後高妙,留下了她們幾個,也是打皇後臉的意思。這幾位宮嬷嬷身量敦實,不待走近就罵罵咧咧個不住。

誰都不曉得這男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雨中視線模糊,連衣飾都一時難以辨認,她們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自恃是老太後的人,平日便是橫着走的,這會兒幾個一齊上去團團圍住了顧盼朝。

和齡被雨水不停地砸在臉上,身上冷冰冰一片就像浸泡在冰水裏,饒是神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她仍是撐出一絲清明去推哥哥,“別管我了,橫豎又死不了的,哥哥卻要被我害了… …”

“說什麽傻話!”他口氣看似兇巴巴的,卻低頭安撫地蹭了蹭她的額頭,然後冷冷掃視幾個宮嬷嬷一圈,擡腿一人一記窩心腳,踹得她們人仰馬翻跌進了污水坑裏。

“不長眼的下作東西。”

他擺起架子來駕輕就熟,俨然是皇家氣勢不容侵犯,幾個宮嬷嬷吓得抱頭鼠竄,一徑兒大喊着往儲秀宮跑去,廊上圍着的人也都看傻眼了,心說今兒這是唱的哪一出啊,這男子什麽身份啊,連老太後都敢不放在眼裏… …

盼朝抱緊和齡上了臺階,連他都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這一身濕漉漉的別提多難受,他在一衆宮女裏掃了掃,只點了安侬跟進去。

安侬也不知道這男人是誰,不過情況特殊她也不敢置喙,帝姬上回發燒就燒了好些日子,那回還不是今兒這樣寒涼的天氣呢,這回真不知要病得如何了!

她要給和齡換下身上的濕衣服,盼朝站了站,突然間面露尴尬地走至外間等着。

他沒閑着,一邊叫小福子去請禦醫,一邊擠着身上的水。弄得半幹不濕後聽得裏頭說衣裳換好了,他才急急地走将進去。

熏籠裏燃着香,和着空氣裏的潮濕雨氣混成一種說不出的淡淡馨香,藕色的床帳微微搖晃,盼朝在床畔坐下,他把手探到妹妹額頭上摸了摸,果然已經滾燙起來,她眼睛緊緊閉着,臉頰上泛起兩抹不正常的紅澤,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安侬心思靈巧,踅身出去後很快端了冷水進來。盼朝聽見動靜皺了皺眉,斜了安侬一眼,“帝姬從養心殿回來時也淋雨了麽,你們可有跟着?”

安侬無端就是怕他,哆嗦着道:“帝姬不叫我們跟着…只說是去去就回來了,”她吞了口口水,馬上又道:“回來的時候是打着傘的,帝姬說是太子殿下給她的…給她的傘,是以那會子并不曾淋着雨。”這就是在把責任往後來罰跪才病着上引了。

“太子?”

盼朝呢喃了句,揮揮手叫安侬下去。他倒不想太子待和齡竟還不錯,不由存了分感激。起身擠了巾栉疊好,然後細心地放在和齡額上。

他靜靜等待着,心裏七上八下。想想也真是好笑,在尋回妹妹以前,他還以為自己再不會有這般焦慮驚慌的時候了,果真世事難料。

門首上卻突然傳來唱喝的聲音,“皇上駕到———”

盼朝一驚,剛站起身皇帝就走了進來。

父子倆十多年未得見了,一時都為這突然的相見呆住了。

純乾帝卻是因擔心女兒才急急趕過來的,他雖說才罰了和齡禁閉,但心裏是有她的位置的,良妃的死帶給皇上的震動着實不小,他這些年對誰都沒有提起,其實每每想起來總感到失落。

看見和齡時他的心情不期然就變得複雜,他怕多年不曾相處的女兒對他這個父皇心存怨怼,怨他讓她在外頭吃了那麽多年的苦。

當年的事,回想起來一筆亂帳,他自己也糊塗了。

“父皇。”盼朝比純乾帝反應快,他這些年不是沒見過皇上,只是每回都只是暗暗地瞧上幾眼。因為皇帝膝下不缺他一個兒子,他要做的事是他當年沒有做到的。

太子也尾随而至,此刻默不作聲站在皇帝身後,他視線遠遠地落在床上躺着的單薄人影上,爾後,才緩緩看向六皇子。

父子相認的場景并沒有太過熱鬧,和盼朝想象中一樣,父皇對他的态度淡淡的,也或許是挂念和齡,皇帝打量兒子幾眼,喚了句“朝兒”,便傾身看向床上躺着一動不動的女兒。

盼朝不以為意,看着父皇的背影,突的聽見他悵惘地道:“朝兒不覺得這一幕極為熟悉麽,當年你母妃還在世,淳兒也是病得這樣… …”他似是無限感慨,“如今咱們父子都在,淳兒也在,她卻怎麽不在了。”

盼朝握了握拳頭,控訴樊貴妃的話差點脫口而出。

可他不是毛頭小子了,拿不出證據,僅憑他空口說出的話誰會信,反倒打草驚蛇。

皇帝戀戀地摸了摸女兒的臉,當年的一對雙生兒,阿淳生得特別像良妃,嘴巴像他,朝兒卻長得與他們都不大相像,只有嘴瓣兒是姬家人特有的弧度,彎彎上翹。

他輕笑一聲,“回來就好,和阿淳好好兒的都在朕身邊,你母妃地下有知也高興的。”

太醫在太後來之前就趕到了,診了脈又開了藥,在皇帝沉沉的視線裏幾乎說不出話來,“帝姬身底子較一般人算是好的了,只是,這…具體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還得看藥喝下去能不能退燒,這燒若是退了,怕也就無礙了… …”

說的全是廢話,皇帝面色陰晴不定,一時忍着并未發作,打疊起精神親自往儲秀宮去應對太後了。他走了太子也不便留下,他和盼朝點頭示意,态度親和自然,“告辭了,改日再與六弟一聚。”

盼朝對太子很有些好感,送至門口才折身回房,不想卻聽見和齡咳嗽的聲音。

“———醒了?”他忙進去,床上和齡臉上白白的,半睜着眼睛盯着帳頂,看見哥哥她臉上才有了點明顯的表情,眸光裏卻銜着幾許叫人擔憂的茫然無着。

藥碗還擱在案幾上,苦澀的藥香無聲無息于室內彌漫,和齡蹙了蹙眉,“哥哥,頭好痛。”

他涼涼的指尖便覆上她兩邊太陽穴輕輕揉按起來,眉宇間松泛開。想來妹妹的病症并沒有他們想象的嚴重,他們都對她小時候高燒不退的印象太過深刻了。

正待開口,和齡卻忽然揪住了他的手,她看上去驚惶無措極了,他略感怪異,便攬住她的肩讓她坐起身來,語調輕柔道:“頭很痛麽,阿淳先坐好,我們把藥喝了好不好?”

和齡的嗓音啞啞的,她拉住他,鈍鈍地道了句“等等。”他看她是覺得她頭腦昏沉沉,她卻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麽清醒過。

和齡在方才睜開眼睛時湧入腦海的記憶裏翻翻找找,霎時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心髒,她難以呼吸,驀地把臉埋進哥哥胸口,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盼朝被妹妹醒來後的反應弄得驚駭不已,不由扳住她的肩膀留神看她,“阿淳?你看着我,別吓唬哥哥,是哪裏難受麽?”

“我,我記起來了,”和齡從來不知道自己忘記的是那麽殘酷的記憶,她抖着唇迎上哥哥的視線,“母妃,母妃是被姨媽害死的!那一日我聽見她們說話,還有…還有萬公公,他看見我了———”

☆、香如故

仿佛連天公也要為室內沉悶壓抑的氛圍着以顏色,和齡話音放落,屋頂上猛然間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窗外閃電頻閃,樹影婆娑,才有所緩和的雨勢又激烈起來,雨鋪天蓋地傾灑而下,就好像天穹叫人給拉了一道大口子徹底撕扯開了,大量的雨水從天上噴湧而出,雨量驚人,俨然要将整個皇城淹沒變作一座水城一般。

和齡聽見響徹天際的雷聲,忽然毫無預兆地重重顫栗起來,一頭鑽進哥哥頸窩裏。

她閉上眼睛,模糊看見那一日也是這般大的雨,相同的天氣,雨聲不是淅淅瀝瀝可用作觀賞的,而是聽在耳裏令人感到不安的煩躁。

她小時候是個出了名的淘氣鬼兒,小孩子都愛貪玩,過生辰的時候盼朝哥哥送給她一只小藤球,圓溜溜的,她喜歡極了,恨不能睡覺的時候也抱在手裏。

和齡記得自己當時在玩球,卻不知怎麽的,那藤球脫了手一路向前滾去,它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直滾到了母妃的寝宮前才停下來。

小淳則帝姬扒在門上朝裏頭看,她覺得奇怪,平日人來人往的宮室裏今兒個人卻不知道都往哪裏去了,回廊上一個人也不見,更不要說正屋門外了,水晶簾波紋一般幽幽回蕩,裏頭隐約有人走動的身影,說什麽聽不見,全被雨聲雷聲遮蓋住了。

小孩子好奇心都重,她也是存着想吓唬母妃的心思,便蹑手蹑腳地抱起小藤球沿着長廊一路無聲無息進了裏屋。

碧紗櫥很高,小帝姬小小矮矮的身子團在邊上朝裏頭張望,她的一雙纖塵不染的眼睛裏逐漸出現了那時尚且只是身在嫔位的樊貴妃。

樊貴妃是帝姬熟悉親厚的姨媽,只是她臉上的笑容十分古怪,樊氏咧着嘴,那張嬌美的臉龐甚至容許她露出牙齒笑得猙獰而可怖,塗着胭脂的唇讓她的嘴像血盆大口使人生出抵觸的心理。

然而小帝姬還是太小了,心智發育不健全,她別開視線吮了吮手指頭,一手摟着球兒,悄悄往裏間兒湊,驀的,她聽見姨媽拔高了的嗓音,“———怎麽?很意外?你的意外及得過我麽!”

淳則吓了一跳,抱着球停了下來,眨巴眨巴着眼睛頓在層疊的簾蔓之間,她人小,輕易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彼時的樊貴妃早已有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準備,她的聲音在雷雨聲中一點兒也不落下乘。她尖着嗓門指着怔仲跌坐在床頭的良妃,“你忘記母親叫你進宮來是做什麽的?… …母親是讓你進宮幫襯我,而不是叫你黑了心處處搶盡我的風頭!”

她癫狂地笑起來,“良妃?呵,你後入宮,卻已身在妃位,有子有女,憑什麽我只得儀嘉一個,你究竟使得什麽手段叫皇上念念不忘,鎮日往你這裏來!?”她又想起母親,心頭的火燒得愈發熊熊,嗓音低了低,“沐良,你知道麽,昨兒個母親進宮來,你猜她說什麽?母親叫我幫着你呢———可笑!打小兒你就不如我,我哪裏比不得你?需得我來幫襯你麽,你何德何能!”

她說了太多淳則聽不懂的話,緊接着,淳則看見姨媽托着一只碗往母妃嘴裏灌,她聽見急促的“嗚嗚嗚”的聲音,往外走出一點,這才注意到了站在母妃和姨媽旁邊的萬公公。

萬公公平日瞧着很和善,這會兒的臉容卻叫人心驚,他的行為更叫她不解。淳則鼓起了腮幫子,他做什麽要反剪住母妃的手呢?姨媽又在讓母妃喝什麽湯藥?他們沒看到她不想喝麽?

她想走出去告訴姨媽母妃不喜歡喝她讓她喝的湯藥,就像她發燒生病了皇爹爹喂她吃的苦藥她就一點都不喜歡。

小淳則帝姬剛探出半截身子,那邊良妃卻從床上緩緩倒了下去,她睜着眼睛歪在床榻前,手腕墜地時腕上的手镯在光可鑒人的磚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伴着這聲響,層層簾蔓裏的小人兒渾身一驚。

手镯碎成了三段,良妃還未曾死透,她看見女兒立在不遠處,心中驚惶不止,想要提醒她離開,想要喊人進來,可是眼皮好重啊,她努力地瞪大眼睛看着女兒,視野卻越發不清晰,直到濃墨一般的黑暗完全吞噬了簾蔓裏小小的身影,她什麽也看不見了… …

萬鶴樓彼時還沒坐上東廠督主的位置,他對樊氏是言聽計從的,正是從開始就陪着樊貴妃,見過她最低谷的時候,也見識過她的六親不認,後來一朝樊貴妃得勢,他又得她足夠的信任,才有了飛黃騰達的機會。

見良妃咽氣了,樊貴妃強忍住自己心裏一股說不上是激動還是懼怕的情緒,她命萬鶴樓将良妃嘴角的藥漬擦幹淨,再将她放到床上。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計劃,幾乎是預謀一段時日了。良妃這突如其來的死亡,哪怕禦醫瞧了也不能說出确切的死因,準确而言,她并不是被那一碗無色無味的湯藥藥死的。

樊貴妃從良妃腰上解下一只小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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