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魔尊之子,斬心路
第二日肖靈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靠着那塊石頭,而外衣也已經好好套在身上。許大掌門則坐在一旁,拿着一本薄書看着。
見他起身,許雲将身邊的水遞了過去,看着他洗漱完,又遞過一塊餅。
“讓我自己去拿就行了。”肖靈無奈地接過餅,咬了兩口,看了看天色,“你起得也真夠早。”
許雲微微笑了笑,沒有答話,繼續翻看着手中那本書。
肖靈瞟了一眼過去,竟然是一本武林志怪談。這種東西,他半個月前剛從魔教遺址內的那個洞窟裏爬出來走進塵世時,也稍稍看過兩本,其中內容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比如許大掌門,在那些書本中便被形容為了一個擡手呼風喚雨,垂手山河逆流,又悲天憫人,路上看到有野花枯死都會流淚,結果淚水滴落在地上便真的讓枯花重新蘇生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這種東西讓普通人看看也就罷了,你自己看着不會發笑嗎?”肖靈笑着問。
許雲搖了搖頭,“雖然大多數都是荒誕之談,但偶爾也能在這些書裏看到一兩筆事實……往事盡遷,卻用這種方式再度看到,別有一番感觸。”
肖靈聞言也起了點興趣,湊近了些,見許雲沒有遮擋的意思,便跟着看了起來。
這書有些老舊,看起來至少是有十年的年頭了,上面所寫的也正是十四年前,魔教暴虐成災,教徒四處殺戮,慘案四起、哀嚎遍野,而後所有武林正道聯合在了一起,一夜之間殺上總壇,雖死傷過半,卻終于殺盡所有魔教暴徒,玄劍宗掌門更是一擊之下殺死魔尊的故事。
“不靠譜。”肖靈道,“那老頭沒死。”
“連我師父都無法在當年确定魔尊到底有沒有活下來,何況是寫書之人?”許雲笑着翻過了一頁。
那寫書之人筆峰一轉,開始談起魔教當年的盛況來,字裏行間內,竟是對魔尊這個傾世枭雄有着許多向往與同情。緊接着甚至說起了當年魔尊與魔尊夫人間的深情款款,以及夫人身死時魔尊的痛不欲生,最後還提了提兩人所留下的那個兒子。
“他還有兒子?”這倒是讓肖靈有點驚訝。
“據我師父當年說,确實是有一個。”許雲答道,“剛好是在魔尊二十八歲自創功法後不久,他夫人便為他誕下一子。魔尊當年認為這是上天對他的認同,還指望着自己兒子必然會成為将來江湖上無人能及的第一人。”
肖靈皺了皺眉,“他讓自己的兒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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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對自己所創功法的自信,這是當然的。”許雲回憶片刻後嘆道,“魔尊之子從能記事起--或許比那還要早一點--就在修習魔功了。”
肖靈想到許雲昨日所說的話,“于是也變成了瘋子?”
“可以這麽說,但說是瘋子也不太準确。”許雲道,“那群魔教瘋子雖然殘暴,至少還能靠本能行事,魔尊之子卻是連這也不會,大抵就是個傻子吧。”
然後許雲合上了書,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接着解開了綁在樹上的缰繩。
“魔尊之子最後怎樣了?”肖靈在後面問。
許雲牽過馬,“當年武林正道們與魔教相鬥時,打塌了魔教駐地的震天塔,魔尊之子當時正站在塔底。沒人叫他躲,他也就沒躲,于是被砸了個正着,就這樣死了。”
肖靈正在解自己那匹馬的缰繩,聞言一頓,流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他一直就是這樣。”許雲道,“從小開始,魔尊叫他吃飯,他就吃飯,魔尊叫他睡覺,他就睡覺,魔尊叫他殺人,他就殺人,從來沒有自己做過一件事。那時候魔尊忙着應付圍攻,沒有管他,他就死了。”
肖靈解開了那匹馬,嘆了口氣,“原來如此,真是可憐。”
“是嗎?”許雲聞言倒是露出了一抹笑,“你覺得他可憐嗎?”
“只是這麽一說。”肖靈回頭說道,“仔細想想,他說不定也會覺得我們很可憐。”
許雲點了點頭,“也有道理。”
此後的一路倒是順當,上午便到達了先前所說的那處小鎮,兩人補充了幹糧和水,又找了間客棧定了間房,打算中午吃完再上路,順便也讓馬匹休息一下。
“這個速度也不慢了,也就明天能到吧。”肖靈道。
許雲坐在他對面,應了一聲,情緒似乎不太高漲。
許大掌門這副模樣可是難得一見,肖靈不禁起了點興致,“有心事啊?”
許雲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已經知道那事與魔教無關,還是想去?”
“都走到這裏了,難道還再回頭不成?”肖靈笑道,“我是覺得回去看一看也沒事。你如果忙,也不用陪我。”
許雲搖頭,“我想陪你。”
“是嗎?”肖靈彎起眼角眉梢,笑得十分好看。
“和我在一起,你會覺得高興嗎,阿靈?”許雲突然問。
肖靈一愣,不自覺稍稍地移開了視線,卻很快止住,又将視線移到許雲臉上,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許雲道,“那就好。”
小鎮過後,是一道山路。
兩人在山底下過了夜,又将馬匹退還給山下的驿站。
而後許雲摟着肖靈,一路依着輕功飄上。
“我只是暫時不能用內力,不是沒有體力!”肖靈表示強烈抗議,“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然後讓我等着你一路走上去嗎?”許雲道,“太慢了,阿靈。”
肖靈氣結,“我沒求着你等我!”
“晚了,阿靈。”許雲低下頭看着他,“從你為我自封經脈地那一刻起,嗯,你就得聽我的了。”
“你那個時候果然是故意的!”肖靈冷冷道,“好吧,你就這樣大喇喇地沖上去吧,到時候如果倒黴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許雲明白他指的是什麽,不以為意。
片刻後,山上突然傳下一聲慘叫。
“嘿,這就有人倒黴了。”肖靈幸災樂禍。
“看來是先前跟蹤我們的人,趁着我們休息的時候趕到了前面,本打算在魔教舊址等着我們,卻不小心中了那裏的機關。唉,早知如此,我該阻止他們的。”許雲悲天憫人。
肖靈翻了個白眼,“你先慶幸有人給你探了路吧。”
“我不需要慶幸這個,阿靈。”許雲道,“你不會真的讓我踏入陷阱。”
肖靈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興許是有了那第一聲慘叫作為提醒,剩下的跟蹤者都變得小心翼翼,使得接下來的這一個多時辰安靜非常。
這讓肖靈有些遺憾。
“這裏先停下吧。”眼前出現一道石階時,肖靈突然道。
許雲将肖靈放到了地上。
肖靈略顯凝重地向着石階看去:石階兩旁是被削斷的山崖,盡頭有一道石門,石門後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入口和路邊山崖上都畫着奇怪的紋理,還按照規律鑲嵌着大大小小的石塊。
“這條路就是斬心路。”肖靈道,“雖然應該比當年殘破了一些,但效用還是在的,你……其實在這裏等就可以了。”
“我知道這裏。”許雲道,“是個幻陣。”
“幻陣?哦,這麽說确實也行。”肖靈臉色很難看,“是個讨厭的地方。”
“也是每名魔教弟子進出時必經之路。”許雲拍了拍肖靈的肩,“不用擔心我,關于這裏,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肖靈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向着斬心路踏出一步。
許雲和他平齊,共同踏出這一步。
一時間,黑暗淹沒了兩人。
許雲在黑暗中向前走着,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發根泛出一抹奇異深紅色的男人,就那樣坐在一塊石階上,靜靜看着他,卻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不怒自威。
“吾兒。”那個男人喚道,“多年未見,你還是如此令我失望。”
許雲拔出腰中之劍,看也不看地直接斬去。
鮮血噴湧而出,男人的模樣漸漸渙散,最終消失,沒有讓許雲停下哪怕一步。
而後是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
老者看了他一眼,深深嘆了口氣,眼帶悲哀,一句話未說便被斬去。
“師父。”許雲喚了句,繼續向前走去。
最後出現的是個少年,衣衫半褪地倚靠着石階,眼神迷蒙,一雙手輕輕撫摸着自己身上那些透着粉色的肌膚,就如那天晚上所見到的一樣。
許雲有點意外——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劍。
再度斬殺後,黑暗終于散去,露出了眼前石門。
“阿靈……”許雲回過頭,看着身後的那個少年。
肖靈正站在石階的中段,一只手撐在崖壁上,另一只手掌遮住自己的雙眼,肩頭微微顫抖,顯得十分痛苦。
許雲在原地等着,并默默計算着時間。從經驗來看,自己這次所花費的大約不到兩息,只比當年稍稍慢了一點。
又過了大約五六息,肖靈終于走到了許雲身旁,深吸了一口氣,拿開手掌,用衣袖擦了擦雙眼。
“阿靈?”許雲十分驚訝,“你哭了?”
肖靈搖了搖頭,片刻後将雙手垂到身側,淡淡道,“所以我讨厭這條路……沒事了,走吧。”
七息多……許雲跟在他的身後默默想着:這是一個在衆多魔教弟子中相當平凡的成績,如果算上肖靈十年的修習時間,這成績簡直糟糕透了。
而走這條路竟然走到哭,這可是哪怕在剛剛入門數月的弟子身上都很難見到的情景。
“阿靈。”許雲突然問,“你剛剛見到的都是誰?”
阿靈回過頭,神色相當不愉快,“自然都是我的家人。”
被迫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哪怕知道全是幻象,哪怕這種幻象已經斬殺過上千次——着實是一件糟糕透了的事情。
許雲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這條斬心路,是魔尊當年為了斬去弟子心中無用的感情而特地設置的。
它會讀取所有經過者心中最重要的形象,顯現出來,并逼迫對方親手斬殺,直到對方在幾十上百次後終于麻木。
越是最後出現的,代表其在對方所留下心中的痕跡越重。
許雲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最後所看見的為何會是肖靈。
許雲更想不通是:為何自己最後所見的是他,他所見的人中卻壓根就沒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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