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魔尊
眼前的廣場因十四年前的那場争鬥而裂開為好幾塊。
尤其是西南那一角,正是當年一衆高手圍攻魔尊的地方,已經幾乎全部化為齑粉。
廣場中央是半座高塔,塔邊有些許被砸出的坑坑窪窪,卻已經被清理幹淨。
肖靈路過此處是,聯想到魔尊之子的故事,不禁多看了兩眼。
他身後的許雲倒是毫無反應。
越過廣場是破敗的大殿,穿過大殿再往深處則到了原本魔教子弟們的住所,撥開左數第三間房背後山崖上垂下的楓藤,便是一處幽深的洞口。
“我就在這地方住了十年。”肖靈感慨着走進洞內,摸黑拐了四五個彎,然後熟練地從地上撿起兩塊火石,點燃了牆壁上的燈。
這是一個不算大的石室,中間幾個石塊算是桌椅,牆角散着一床被褥,上面還有幾件衣服,邊上是好些書本以及各種日常用品,全都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肖靈從那堆雜物中扒拉出兩個火折子,借着燈火點燃,遞給許雲一個。
許雲接過,微笑地左右看了看,“這是你的房?竟然如此沒有收撿。”
“反正也沒別人來過。”肖靈聳了聳肩,伸手照向房間另一側的通路,領着許雲繼續向前走去。
許雲跟在後面,視線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停留了一會。那裏的石壁透着一種暗紅,像是常年被血液染過的模樣。
其實肖靈非常讨厭繼續往裏走,因為這裏……着實是一個比螞蟻洞還要更加縱橫阡陌的地方!
半個時辰內,兩人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或空曠或堆放着雜物的石室,走過了一條又一條或寬或窄或平整或曲折的隧道,幾乎将整座山都從內部走遍了大半,卻始終找不到魔尊的身影。
“那老東西八成已經不在這裏了。”肖靈神色難看地揉着額頭,決定還是将另外一半走完再說,卻實在不好意思再要許雲繼續跟着,“要不你先在這裏等着?讓我先去那邊找過,再回來找你。”
許雲十分聽話地點了點頭,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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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肖靈離開了約莫兩柱香之後,許雲從坐着的石塊上起了身,拍了拍衣擺,向着來路返回。
他走到一塊看上去和周遭毫無二致的石壁前,伸手在五丈高處有規律地輕敲三下,又在三丈處猛地一拍。
石壁噶擦擦移了開來,露出另一條通路。
這一整處山洞算是魔教的秘地。
而通道盡頭的這處房間,則是在魔教內也幾乎無人知道的地方——魔尊夫人的葬身之所。
魔尊當年與上古機關大家邱氏的傳人邱眉相知相守,邱眉卻紅顏薄命,在生下兒子不久後便染病去世。旁人只知魔尊将邱眉葬回了邱氏的發源地長祥山,卻不知長祥山上只不過是一處衣冠冢,邱眉的屍身與她平生的得意之作都被魔尊留在了魔教之內。
許雲沿着通道,看着散落在兩旁的些許木偶機關,一路走去。
那些機關最初還只是一些木頭鳥獸,越往內走就越顯得精致,直到了一處大廳般寬廣的石洞入口,向裏望去,滿目全是與真人別無二致的人偶。
石洞中央被鑿開一個大坑,坑中布滿了萬載寒冰,冰中隐約透出一個女人的影子。
許雲将視線從寒冰上一掃而過,又一個一個地端詳過那些人偶。男女老少,美醜胖瘦,應有盡有,個個栩栩如生。
“呵呵,你到底還是來了。”背後突然傳來這麽一聲。
許雲猛地一回頭,看向坐在一個嬌小女童和一個美豔少婦之後的那個幹癟老頭。
這老頭的膚色實在是太過蠟黃,夾在一群人偶中,完全看不出是個生人。
“怎麽?吾兒,你認不住出自己的父親來了嗎。”那老頭硬生生地扯着嘴角,發出幹澀難聽的笑容。
許雲站在原地,顯出幾分意外。
眼前這個魔尊與他記憶中的魔尊完全不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去了哪裏?
“已經十四年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再來了。”魔尊楊聲笑道,“我還聽說你已經成為了玄劍宗的掌門,還有許多正道的家夥都看你臉色行事?哈哈哈!好啊,真是好啊,陸忘生那個老匹夫可是将你教得太好了!不知道他這些年在墓地裏,有沒有後悔過沒能在臨死前說出你的身份,竟然讓他廢心經營多年的玄劍宗落在了你這種怪物手裏!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許雲平靜地看着他道,“不要這樣說我的師父……你還不配。”
“我不配?”魔尊呵呵兩聲,“怎麽,這話是那個老匹夫教給你的嗎?”
“你當年抛棄了我,而師父救了我。”許雲道,“所以我已經和你沒有關系。”
“我知道的,這必然也是那老匹夫教給你的。”魔尊雙眸中透出滿滿的嘲諷,“就憑你這種東西,又怎麽會自己知道這些呢?”
“……你總是這樣說。”許雲問,“為什麽你總是這樣看我?”
“因為你本來就只是個這樣的東西。”魔尊露出譏笑之色,“我聽說外面的人這些年都贊揚你無私?哈哈,你能不無私嗎?你就是個沒有自我的怪物,一個根本就沒有‘私’的空殼!”
許雲站在原地,沒有反駁,也沒有因為這些話語而顯現出一點悲哀,更沒有一絲憤慨。
“你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這樣。”魔尊笑夠了,顯得有些疲憊,而後從身上掏出一瓶丹藥吃下一顆,休息片刻才道,“我養了你九年,你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不會哭不會笑不會生氣,更不會有一點點自己的意志,只知道按照別人的指示行事,以前聽我的,後來聽陸忘生那個老匹夫的,因為我抛棄了你?呵呵……好吧,這樣的你,現在又是為什麽要來找我?”
“兩件事。”許雲說着握住了劍柄,“第一件:師父曾經告訴過我,魔尊造孽無數,人人得而誅之。”
魔尊冷哼一聲,毫不意外,“所以你是來殺我的喏?”
“但是師父也曾經和我說過,讓我絕對不可以再殺一人。”許雲望着魔尊,十分誠懇地問道,“所以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問我個屁啊!”魔尊沒好氣地罵道,“那個老匹夫一死,你就連這種事情也沒法自己做主了嗎!”
許雲沉默。
“算了算了,第二件事呢?”魔尊罵夠了,歇了口氣,又問。
“第二件,我想問你,你明明知道魔功有着什麽樣的隐患。”許雲道,“為什麽還要收阿靈為徒?”
“阿靈?”魔尊愣了片刻,而後驚訝道,“難道是肖家的那個小子?你見過他了?”
許雲點頭,“我是同他一起來的。”
“這倒是個有趣的事情。”魔尊哈哈笑道,“你知道嗎,那小子可是我有史以來最完美的作品!”
“作品?”許雲問。
“是啊——他和你這個失敗品完全不同,是最完美的作品!”魔尊邊回憶邊笑道,“當年我遇到他時,他正倒在路邊,快要死了,但還是緊緊抱着懷裏那個已經死了的小娃娃,一雙眼空洞洞地望過來,想哭卻又沒有哭,哈哈,你知道那是一種多麽有趣的表情嗎?我當時就感覺,他絕對會是一塊最适合我繼續試驗功法的好材料。”
“材料……嗎。”許雲低聲念叨了一句,又問,“所以,你是在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知道他不會受功法影響,而變成像我……像其他人一樣的怪物嗎?”
“不會受功法影響?”魔尊似笑非笑地看過去,“難道你以為現在的他,和當年的他,還是同一種人嗎?”
“難道不是?”許雲有點意外。
“當然不是,他變得可快了。你沒有見過當年的他,不知道那是一個多麽懦弱的小鬼。”魔尊說到當年那些試驗功法的過程,情緒高昂起來,“但是啊!從肩膀被穿個洞就臉色慘白渾身冷汗,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刮自己腿上的肉,他也就用了,嗯,不到兩個月吧。”
許雲想到肖靈大腿上那些奇怪的傷痕,想到他房間裏那處被血浸紅的牆角,問道,“為什麽你總是要逼迫你的弟子做這種事?有多少人就這樣被你毀掉……”
“你懂個屁!”魔尊激動道,“不破不立!你明白什麽叫不破不立嗎?不先把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格全部摧毀一遍,他們怎麽可能會變成後來那配得上我的功法的模樣!”
許雲搖了搖頭,“師父說你也入了魔障,說得果然沒錯。你的功法會讓人為了欲望不管不顧,不同的只是別人都是殺欲或貪欲,而你的欲念則全集中在了那功法上面。其實何必呢?魔教已亡,你又何必一直執着于魔功。”
“你就記得那個老匹夫!”魔尊被說得臉上一陣白一陣黑,半晌冷哼道,“你又有資格說什麽?我所有的作品中,最失敗的就是你!”
許雲想着:是因為其他人雖說無法控制欲望,但至少還有個欲字在,而自己卻是連欲望都沒有嗎?
“還是繼續來談那個肖家的小子吧。”魔尊又嘿嘿一笑,“我第一天逼他自殘的時候,他怎麽樣都不願意下手,還非得我搬出他的血海深仇來壓他。從第二次開始他倒是合作了,可惜那小子從小養尊處優的,底子太薄,身子骨差,有好幾次血放得稍微多了點,差點就那樣背過去氣去。但是,有好幾次我都以為他不行了,結果居然每次都挺了過來。呵呵,然後我就開始好奇:究竟要到什麽樣的程度才能真的弄死他?接着就有一次一不小心真弄過火了,他在那有氣進沒氣出的躺了……我也忘記究竟躺了多久……最後竟然還是活過來了。”
許雲沉默地聽着,沒有打斷。
魔尊最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那次醒來之後,你猜,他對我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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