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72·舊孽
許雲一直是一個記性很好的人,尤其是在他拜入玄劍宗宗門以前的那些年裏,除了戰鬥和服從命令之外沒有思考過任何東西,于是那些空閑下來的心神,幾乎令他将每一個瞬間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這麽多年已經過去了,當年記得再清楚的事情到了現在也只變為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有點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是哪裏來的印象。
他在第一眼看到那張被傷疤幾乎切為兩半的臉時,心中泛起的就是這種感覺。
好像見過,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
直到對方直接出言點明了和他的恩怨,他才在驚詫不已中明白,這八成是他在那些年裏所造下的冤孽。
但他一時卻也無法想起更多。
因為在“魔尊之子尹念昔”這個名字之下,實在是有着太多冤魂。而他當年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殺這麽多人,只為了服從命令罷了。
當年他跟着魔尊四處厮殺,不知屠滅過多少門派,不知害過多少性命,更不知在多少人臉上留下過這種傷痕。對于這衆多人中的其中一個,他還能有這麽一點印象,已經很難得了。
許雲嘆了口氣。
無論他究竟還記得多少,當年所造下的冤孽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他在那場擊潰魔教的戰役後以“許雲”這個身份生活了多少年,他就逃避了那些冤孽多少年。而現在,既然他原本的身份已經被公之于衆,也就到了這些冤孽一個個找上來索取報應的時候了。
對方笑道,“看來還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就知道我應該沒有那麽榮幸,竟然會被你記住。”
許雲并沒有掩飾的神情,對方看着便已經将他的所思所想給猜了個七七八八。
對方又冷着聲道,“那麽你還記得飛鳳山莊嗎?”
許雲臉色再度微變,果然是又想起了什麽,不禁問道,“你是……”
“他們少莊主的朋友。”對方道,“當時被那少莊主邀過去玩耍,正好遇到魔教肆虐。飛鳳山莊滿門都被你們給殺了,我臉上這一刀更是你親手砍的,只是我命大,後來竟然被救活了,還拜入到了藥王宗。”
許雲沉默了半晌,然後問道,“你現在想要報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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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冷笑,“你說呢?”
許雲不知道該說什麽,對于究竟要如何面對當年自己所造的孽,他還有一點茫然。
如果師父還在,或許師父會告訴他應該怎麽做,然後他會聽師父的。
但師父已經不在很多年了,而他也早已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依賴師父。在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他……
許雲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肖靈又将那柄劍抱在了胸前,臉上擺出了一副正在看戲的模樣,只是眉眼間刻着深深的不耐煩,顯然對這場戲的進行速度很不滿意。
許雲收回了視線,暗自苦笑道:自己這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竟然會指望着這家夥能夠為自己指明方向呢?
他現在無法依賴任何人,只能自己去面對。
許雲開口道,“我們這次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有人正身中‘萬蟻’之毒,所以希望能夠找你求得一份解藥。”
那臉帶傷疤的男子此時正拽着嚴飛飛的手臂往身後拖,聞言一愣,“萬蟻?”
他在複述這兩個字的時候,臉上突然散發出來一種奇特的光輝,差一點就興奮起來了。
但他很快想起眼前的這個正好是自己的仇人,于是咳嗽一聲,繼續冰冰冷冷地道,“若是別人來求,就沖着‘萬蟻’這兩個字,我也一定會全力而為。但既然是你,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許雲道,“需要解藥的并不是我,你所要救的也并不是我。”
“那也是和你有關系的人!”傷疤男冷哼道,“還不許我遷怒嗎!”
許雲一時無語。
肖靈則在後面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他決定,如果過了半柱香還沒有結果出來,就用劍把他們全部削了。
但就在他這個呵欠還沒打完的時候,許雲突然彎下了膝蓋。
許雲朝着院落中的那兩人,默默地跪了下去。
肖靈看到這一幕,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然後換為滿臉的譏諷:喲,你又跪啊?
他對許掌門的行為很是不屑,因為他知道這招苦肉計許雲早就用過。不僅曾經用過,還曾經就用這招逼得某個除了心軟一無是處的廢物竟然真的自封了經脈。哪怕那件事已經過了很久,一想起來,他還是覺得不爽得很。
但許掌門這次下跪,又仿佛與那次有點不同。
許雲将拐杖撐在一旁,跪得很慢很慢。又因為膝蓋上的傷還沒有好徹底,他臉色慘白,甚至還滲出了一層細汗。
傷疤男和嚴飛飛都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一時都有點發愣。
但顯然并不是所有人的心都軟得跟當初的肖靈一樣,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傷疤男首先回過神來,眯起眼道,“你以為這樣,就能償還飛鳳山莊全莊上下的性命了嗎?”
“不。”許雲道,“我只是想求得解藥。”
“所以你以為只用這樣,我就會将解藥給你?”傷疤男又冷笑一聲,“你甚至并不是為了飛鳳山莊的亡靈,為了償還你當年的血債,才誠心下跪的?”
許雲道,“我并不認為下跪能夠償還當年的血債。”
“算你還說了一句人話。”傷疤男又道,“那麽你認為血債究竟應該如何償還?”
許雲沉默了。
“血債血償”說來只是四個字,這四個字卻實在很難開口。
半晌後,他說了另外四個字,“我不想死。”
“……”
傷疤男本來正等着他說出什麽悲壯的承諾呢,結果卻等來了這句話,臉上的錯愕半晌都沒有褪去,簡直哭笑不得。
而在說完了之後,許掌門就低下了頭,顯得十分愧疚。
那四個字雖然看起來很可笑,但确實是他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出來的。
師父曾經說過,血債只能血償,但他又真的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不再是一個怪物,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好不容易才學會了什麽是愛,并且,他還想繼續和阿靈在一起……無論阿靈是否還能回到原來的那個阿靈,他也無法丢下對方,因為自己過去的罪孽而去死。
但就算是過去的罪孽,也依舊是他的罪孽。
他不想死,難道那些曾經被他殺掉的人就很想死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所以許雲也知道他之前的那四個字究竟有多麽無理取鬧,但是如果真的就這樣死了……
許掌門深陷于兩難的抉擇之中,一時間忘記了一件事情。
能夠決定他是不是真的該為過去的罪孽而死的,并不是他自己。
傷疤男終于從那種錯愕中回過了神來,瞅見許雲這麽一副時而認真煩惱時而認真愧疚的模樣,越發哭笑不得,半晌問出一句,“你真的覺得你很該死?”
許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傷疤男又冷哼一句,“那麽你覺得一死了之就夠了嗎?”
許雲一愣。
他本來就正在煩惱自己該死卻怎麽都不想死呢,結果對方居然和他說死了都不夠?那究竟要怎樣才能夠啊?
許雲忍不住将這句話給問了出來。
結果對方只怒氣沖沖地給他丢下一句話,“自己想!”
“……”
許雲倒是想自己慢慢想,但“萬蟻”的解藥又該怎麽辦?
許掌門當然不可能是在場唯一着急解藥的人。
肖靈已經抱着劍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戲,越看越煩。
尤其是剛才那兩個人在那裏糾結什麽該死不該死的問題,然後許雲居然還點頭了,肖靈煩得整個人都在情不自禁釋放着殺意。
究竟為什麽要這麽煩呢?一定是他們太沒效率的原因,居然啰嗦了半天還沒将解藥的事情給說好,想不煩都不行。
肖靈情不自禁将所有的殺意都籠罩在了那個傷疤臉的男人身上,然而那傷疤男的心裏素質實在過硬,居然半晌都沒啥反應。
“你們說夠了沒有?”肖靈忍不住插嘴道,“解藥呢?”
他這個态度實在是有點嚣張,于是刀疤男也只是冷哼了一聲作為回應。
“……”肖靈朝着院內走進了兩步,想要先捉住嚴飛飛,然後利用嚴飛飛威脅對方拿出解藥。就沖那刀疤男對嚴飛飛在意的模樣,他覺得這個計劃是十拿九穩的。
但許雲看出了他的打算,居然擡起手臂擋住了他。
肖靈生平最讨厭別人擋自己的路!
若是平時,他肯定直接一劍将這手臂也一起給劈了,但此時他不知為何,竟然真的就這樣停下了腳步,只是繼續用滿是殺意的眼神看向院內。
而後刀疤男終于回答了他,“解藥,我手頭現在沒有。”
“……配一個要多久?”肖靈問。
“不久。”刀疤男道,“只不過一要看原料夠不夠,二要看我願不願意。”
“那你現在願意嗎?”肖靈又問。
刀疤男看了地上的許雲一眼,沉默起來,半晌也沒說究竟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肖靈又有些忍不住殺意了。
好在在肖靈徹底抑制不住爆發之前,刀疤男終于又有了反應。
他嘆了口氣,朝旁走開兩步,讓出身後的嚴飛飛,然後對嚴飛飛道,“你說吧。”
這個舉動令肖靈和許雲都十分不解。
嚴飛飛卻是一點都不意外,只是臉上神情十分複雜。
他複雜地看了許雲一眼,然後說,“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什麽就這樣吧?這事究竟又和他有什麽關系?許雲回看着嚴飛飛,滿眼都是茫然。
“我……和許掌門,以前也聊過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不知道他的身份,覺得他人還不錯。”嚴飛飛低着聲道,“所以就這樣了吧。”
說完後嚴飛飛便轉了身,一聲不吭地走進了屋中,只留下越發茫然的許雲和肖靈。
“哼。”傷疤男又冷哼道,“既然師兄說不介意了……”
許雲暗道:原來那個是不介意的意思嗎?問題是他究竟不介意了什麽?
傷疤男自然不會解答他心中的疑問,只是繼續說着,并且突然将聲音給提高了個八度,十分興奮地道,“那我們就來談談報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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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