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棗花酥
謝懷風手下力道猛地一松。
郁遲瞬時掙脫開,身子晃了一下,扶着燈柱站穩。卻沒敢轉過來面對謝懷風,他閉着眼睛放緩自己過激的呼吸,彎腰把地上的虎嘯撿起來,好生歸入刀鞘。
他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又生怕謝懷風先開口說話,剛剛膽大包天叫出來謝懷風三個字,現在又不太敢了,乖順地換回去,“四爺,我先回了。”
話音剛落他幾個起落,往客棧的方向回去,逃似的。
謝懷風不喜歡別人為了他做出犧牲,這很明顯。郁遲不知道為什麽,或許謝懷風就是喜歡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視着別人,他有這個資格;也或許他并不喜歡虧欠別人的感覺,那種因為別人的犧牲不得不背上的道德束縛可能不太好受;再或許,郁遲想不出來了。
很多人以為謝懷風是個十足的大善人,他确實心懷俠義,數不清的人受他恩惠。只不過為人風流,但這在普天下的閨秀小姐、江湖女兒看來更像是個優點,好像謝懷風這個人從頭到腳都是完美的。
但謝懷風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誰又知道,郁遲不知道,把謝玲珑拎過來,她或許也說不出來。
郁遲心裏清楚,他以前覺得謝懷風哪兒都好。今天卻不得不向自己承認,謝懷風性格真的很差,他太自我了,可能這種自我背後有什麽緣由,但是誰都不知道。沒人能走到他心裏去,謝懷風不讓人靠近他。
郁遲沒覺得這是不好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
他對謝懷風的喜歡沒有消退哪怕一毫,他只是有些恨。他不知道謝懷風為什麽開心,不知道謝懷風為什麽難過,不知道謝懷風為什麽生氣,謝懷風壓根沒親近過他半分,那個親吻算個屁。郁遲為了那個吻臉紅過,現在只想為它哭。
謝懷風也太聰明了,太聰明了。
完全能看明白這自己想要什麽,完全知道怎麽能哄着自己,他什麽都知道,輕輕松松把別人看穿,卻把自己挂起來那麽高,誰都摸不着。
郁遲腳下生風,掩飾難過。
甚至不為了自己難過,為了謝懷風難過。郁遲想明白這一層,猛烈地感受到了孤獨,這種感覺太可怕了,好像心口缺了很大的一塊,是空的,風往裏面灌,血往外面流。
這是謝懷風的孤獨,郁遲獨來獨往十九年,他看起來孤獨,卻從來沒覺得孤獨。謝懷風枉稱風流,明明身邊有那麽多人,卻最最孤獨。郁遲的喜歡被這份心疼死死釘住,他好像無師自通,突然學會了怎麽去讀謝懷風這三個字。
他懷裏有風,沒人抓得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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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風呢?風想抱誰的時候,該怎麽辦?
“夜修羅”第三次對江湖正派示威,這次直接牽扯上了地方縣衙,這件事情傳播開來,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事情最多的就是凜州,首當其沖自然是唐漠和謝懷風所在的州蒙。第三日定北駐軍派往州蒙的人露了面,為首的穿着身便服,看起來有三十多歲,是定北駐軍的副将,名叫林年。小皇帝昏庸,将軍接了聖上口谕後便勃然大怒,林副将哄了他們那個脾氣暴躁的将軍足足半日,這才親自帶着一小隊人馬動身前往州蒙。
東北邊境駐軍,本就日日對着沙土岩塊和疆界,報效家國的心早被一點一點磨得不剩多少。這下可好,出了事,皇帝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一點兒兵力都不願分給他們定北就算了,甚至要分他們定北兵力出去做這種荒唐事。
江湖人屠了州蒙的縣衙,讓他們邊境軍去州蒙幹什麽?坐堂?斷案?
簡直荒唐!
林副将性子不錯,對唐漠謝懷風兩個江湖人并沒擺什麽官架子,客客氣氣地拱手自報家門。
林年,知道了定北軍會派人來州蒙後的第二天謝懷風就拿到了定北軍幾位将軍副将的底細。這位林副将武将世家,和将軍翁子連都是北平王的親信。
這位北平王是先帝與一位民間舞妓的兒子,十幾歲先帝臨駕崩了才被接回皇宮得了個親王封號,小皇帝緊接着登基,親王沒當上幾天直接變成北平王,別管什麽王都是攝政王的眼中釘,可謂是大起大落。這幾年來北平王表面上不通朝政,卻暗地裏培養勢力,他人很聰明,最先看中的就是翁子連和林年。
翁子連和林年兩位将軍先帝在位時期戰功赫赫,卻因着攝政王忌憚被發派到定北這犄角旮旯來吃沙子,心裏自然怨憤頗多。
林年既然來了,那要解決的就不僅是州蒙縣衙被屠這件事了。通遼叛國,這件事不是江湖人能夠解決的,謝懷風就算勢力再大,手也伸不到皇宮裏去。有一日謝懷風肩頭上停了一個灰撲撲的小信鴿,他從裏頭抽出來一張紙箋,那紙箋上隐着金色暗紋,連謝玲珑都沒看到內容,便被謝懷風直接捏到油燈上燒成了灰。
那裏頭究竟寫了什麽除了謝懷風之外沒人知道,但卻讓謝懷風将林年單獨請進一間屋子,兩人足足說了半時辰的話,連唐漠都沒進去聽。凜州處處暗湧,江湖和廟堂不得不牽扯到了一起,林年出來後對着謝懷風深深一揖,唐漠手握虎嘯,并未露出驚訝之色。
不日州蒙新的縣令人就該到了,皇帝的意思是在此之前定北軍負責守着州蒙不再受魔教侵害。但和謝懷風說完話的當日林年便直接帶着手底下的人回了定北,謝懷風沒多解釋,只說剩下的交給唐漠。
謝家的小白鴿這幾日頻頻往州蒙落。當然不止是凜州魔教橫行,中原各地魔教勢力紛紛往外冒,穩州離着落日山莊不算太遠的幾處小地方近日都被一個叫“天殘教”的襲擊,謝家勢力下的幾個小家族也應對着,但敵不過對方躲在暗處,總會出些人命,只能叫苦不疊。
這個天殘教不但猖狂,更放出話說穩州包括落日山莊都會是教主的囊中之物,教主點了名要謝懷風自斷兩指,交出流雲劍,帶着謝家歸入天殘教名下。這個教主是誰,自然就是夜修羅了。
謝家老爺子自謝堂風死後一直卧病在床,這幾日氣得拐杖哐哐地砸地,派人送了信來,叫謝懷風立馬滾回穩州去。
謝懷風在凜州的事也差不多辦完,餘下的事情都得慢慢地等,他自己自然不能一直留在凜州,只能全交給唐漠一個人去做。
凜州魔教橫行,又接壤遼國,注定不會太平。唐漠要做的事太多了,謝懷風對他七分信任,拍了拍他肩膀,抱拳告辭。
夕陽籠在後頭,橙黃的光照着謝懷風,凜州真的入春了。
謝玲珑懷裏抱着衡白送她的凜州特産棗花酥,卻沒心思拿出來一個嘗嘗味道,她左看右看,急得不行,又不敢說話,臨到上馬車前才問謝懷風。
“少爺,郁遲呢?他不跟我們一起回落日山莊嗎?”
三日前謝懷風和郁遲打完一架,郁遲先回了客棧,他看着沒受傷,全須全尾的,只面色不太好看。郁遲客客氣氣地将虎嘯還回去,還認真謝過唐漠,然後不顧謝玲珑的一串問題,徑自回了房。沒過多久謝懷風也回來了,臉色比郁遲還差,他攜了一身煞氣,玲珑更是嘴巴都不敢張,愣愣看着謝懷風也回了房。
這整整三日,謝懷風和唐漠忙得人影都見不到一個,郁遲只躲在房間裏養傷,飯菜都是喊了小二送到房裏去吃的,謝玲珑臉都快愁得變形了。
這兩個人怎麽突然這麽幼稚起來,不就是吵架了嗎!怎麽還不說話了,不都說江湖男兒快意恩仇,架都打完了怎麽還不說話呢!
謝玲珑只以為這兩人鬧着別扭,但現在他們都要回落日山莊去了!郁遲還不出來,少爺也不去叫他,不是還說回了落日山莊柳姐姐會給郁遲看身上的寒毒嗎?
謝玲珑癟嘴,“少爺,郁遲就只能活到年關了,以後我們見不到了嗎?你們別吵架了。”
謝懷風擡眼望客棧二樓的一扇窗戶,聲音無波瀾,“能見到,我們沒吵架。”
“那,那他為什麽不跟我們走?他真的要去……”
“嗯。”
謝玲珑莫名渾身打了個激靈,想起來正在穩州鬧事的天殘教。郁遲真的會去嗎?去了之後也會說那種話,要把穩州和落日山莊歸入囊中,要少爺自斷兩根手指,交出流雲劍。
謝玲珑突然問謝懷風,“少爺,郁遲還會是我們認識的郁遲嗎?”
謝懷風看她一眼,屈指敲她額頭,“收回這句話。”
“那你呢少爺,會一直是我認識的少爺嗎?”謝玲珑捂着頭,不依不饒地問。
“謝玲珑,皮癢了嗎?”
玲珑嘴還是癟着,抱着棗花酥握着鞭子,最後看了一眼郁遲的那扇窗戶,跟着謝懷風上了馬車。
車夫甩鞭下去,馬匹嘶叫一聲,前蹄擡起又落下,把腳下沙土踩得翻騰,不急不緩地前行。
車轍拖出來兩道,越來越長,最終彙到一處,夕陽下再也看不到馬車的影子。
作者有話說:
從來沒想到這一章竟然這麽難寫!可能信息量略大,但沒關系後面都會細說,這一章是卷一的結束,所以算是過渡章,下一章就開啓下一卷啦!感謝大家一個多月來看文嘿嘿!我會認真努力寫噠!我們郁寶終于要去當教主了!!農奴翻身把歌唱!!!下一卷好像很甜,下下一卷更甜(有在認真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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