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綠豆糕

當日未過晌午,小白鴿撲棱棱停在落日山莊大院裏一棵樹的枝頭。

它尖嘴埋進身體裏,溫順地理了片刻因長途飛行而淩亂的羽毛,突然被一粒石子驚得連着在樹枝上跳了好幾下,一雙綠豆大小的眼珠看向罪魁禍首,歪着腦袋辨認許久,這才撲棱着翅膀飛上少女肩頭。

謝安澄從它腳上機關裏取出來一頁紙,蹑手蹑腳跑到後院,繞過謝老爺子敞着的房門,做賊似的。幾步路的距離被她走了能有半盞茶時間,謝安澄捏着裙角,掌心攏着紙條,悄悄探了個腦袋在祠堂門口。

“四哥!”少女壓着嗓子,只用了氣音叫。

謝懷風眉眼一擡,輕咳一聲,飛速調整了懶散跪姿。謝安澄很是無言以對了一會兒,又開口,“就我自己!爹爹沒看見我過來!”

謝懷風挺直的肩背立刻又松垮下去,回了頭,“怎麽?”

“鴿子!”謝安澄輕輕往祠堂裏抛出去一個紙團,輕巧的紙團在地面彈了兩下,正好落在謝懷風腳邊。

謝懷風兩指捏了那紙,也懶得再跪着,直接坐在了蒲團上,視線低垂着去看上頭的字,半晌唇邊彎起來笑,随手将字條揉成更緊的一小團,收進掌心。

謝安澄沒看過那紙上寫了什麽,被好奇心勾着膽大包天地伸出去一只腳。

“不怕被爹罰?”

謝懷風含笑的聲音及時讓那只腳又收回去,謝安澄撇了撇嘴,轉頭看看寂靜的後院一個人都沒有,便站在祠堂門口提高了一點聲音,“四哥,爹爹罰你跪幾日?”

謝懷風想了想,“就到今日。”

“四哥!爹爹叫你去昌子縣平魔教,你為何不去?”

謝懷風笑了,“又偷聽,以為爹不知道你在旁邊偷聽?”

“他不罵我就是不想知道!四哥,你下次出去帶上我吧,大哥以前不讓我過問江湖事。現在大哥不在了,我想……”

謝懷風挑眉,對小丫頭道,“我聽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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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澄狠狠拽了一下裙子,朝謝懷風做了個鬼臉,“我去喊爹爹!揭發你态度惡劣,你都不好好跪着!”

謝懷風不甚在意地牽唇,看着謝安澄蹬蹬跑走的背影。謝家老爺子年紀是大了,二十年前受了些內傷,如今功力大不如從前,但也還沒那麽不中用,謝安澄打他門前過,他還能不知道?

謝懷風前日便已經回了落日山莊,車馬勞頓,下了馬車已經能看見月亮。他前腳剛進院子,馬上就差點被謝家老爺子一拐杖敲在身上。謝懷風眉眼垂着,老爺子說什麽他就聽着,那拐杖咚咚敲在青磚上。老爺子問他去凜州已近一月,可查出夜修羅什麽線索,夜修羅鬧得滿城風雨,先是屠了州蒙縣衙,現在都鬧到了他穩州地盤上,可有了頭緒?

謝懷風老老實實跪着,答沒有。

老爺子惱得手輕輕顫着,“夜修羅現在昌子縣,抓了回來為你大哥陪葬。”

謝懷風默了半晌。郁遲動身比他晚,天殘教嘴裏的夜修羅只是個幌子,現在郁遲恐怕還沒到昌子縣,自己若真去了,郁遲接下來這步棋要無處落子了。

老爺子瞪着眼睛,氣得連聲咳嗽,哐哐地敲了兩下地面,“你還跪着作甚?昌子縣人命出了多少,你還能跪得住!”

謝懷風肩背挺得老直,前廳裏沒有幾個人,老祖宗發火,大家都躲得遠遠的。謝家老二勸了兩句,懷風也剛回來,連口水都沒喝,好歹讓他用了晚飯好好睡上一覺。老爺子一巴掌拍上桌子,“你一個婦道人家能懂什麽!別在這礙眼!”

二姐眼眶登時紅了,謝懷風眼帶歉意看她,二姐也沒再敢說話,獨自退了下去。

“你是什麽意思?昌子縣出了這樣的事,你不去?”

謝懷風“嗯”了一聲,“爹,我有自己的打算。”

老爺子灼灼目光似要在謝懷風身上燒出個洞來,“打算!打算!你有自己的打算,好,好得很。謝懷風,你大哥要将落日山莊交到你手上,你真敢接嗎?”

謝懷風閉了閉眼,聲音沒有絲毫波瀾,“敢。”

油燈火苗晃了兩下,老爺子一步一步回了房,臨走的時候落下一句。

“既然不想去昌子縣,就去祠堂陪你大哥吧。”

謝懷風擡眼看上頭刻了謝堂風三字的木牌,看了一眼便重新将跪姿擺正。他唇邊的笑落下去,謝懷風知道,今日他從祠堂裏走出去之後,落日山莊莊主的頭銜就是自己的了。

老爺子問他敢接嗎,他答了敢。現在謝懷風也問自己,謝懷風,落日山莊,你敢接嗎?這一整個江湖,你真的敢接嗎?他有片刻出神,一直攥在手心裏的紙團滾出來,骨碌碌一團滾到蒲團前面,謝懷風眼神摹地放軟,笑意又回到眸裏。裏頭寫着的東西不論叫謝家哪個人看可能都算是噩耗,夜修羅抵昌子縣,行事狂悖。

他伸手捏了那紙團回來,他敢接,他必須得接。

昌子縣再往西北,沿江一路往上游去。

天殘教三人當晚尋了處山林将同伴屍體埋了,郁遲在旁看着,碎風刀被他攏在懷裏,身子半靠着身旁樹幹,眼睛裏全是漠不關心。

足足趕路兩日,多半時間走的是水路,直到第二日入夜才看見一處山崖。夜色把山崖下的景象隐了個大半,天殘教帶頭那人卻是一伸手,給郁遲讓了路出來。

青喙眉頭皺了起來,天殘教這三人不滿郁遲殺其同伴,一路上憋着不敢發作,如今終于找到了機會。此處懸崖,夜色籠罩,一點不慎便直接跌入萬劫不複,郁遲怎會知道路在何處。郁遲卻未表現出絲毫退卻,仿若眼前的是一條山間小路,他根本沒将它放在眼裏。

郁遲垂眸往山崖下看,連青喙都沒反應過來,他直接縱身往下跳。

青喙渾身冒了層冷汗出來,硬生生按着自己沒表現得過度緊張,只見郁遲穩穩落在山壁上。那裏有東西可以落腳?青喙心裏暗驚,無比确定自己沒看見有什麽東西可以落腳。郁遲只頓了片刻,又是兩個起落,往更深的崖底墜落。

青喙這才看見從郁遲腳下顯出來的石楔。石楔和山崖完全是相同顏色,哪怕是郁遲剛剛離開青喙追着他的身影都有些分辨不清。青喙心下又是震驚又是安心,只覺這趟差事可能比想象中要容易些,起碼自己能活着回落日山莊的可能性并不是沒有。

天殘教三人也大為吃驚,他們本只想挫挫郁遲銳氣,卻沒想到他真的能找到往下的路。

“請吧。”青喙笑了起來,平淡的語氣,對那三人擺出來一個請的手勢。

山崖下沒有一絲風,倒有些沉悶的熱。

一點火光引着路,陸續落地的幾人往更深的深處進去。青喙跟在郁遲後頭,他看郁遲的背影,只記得少爺說過郁公子不善言談,可這幾日觀察下來,兩人獨處的時候郁遲确實不怎麽講話,但有外人在時郁遲卻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

有點像少爺,卻也不像少爺。少爺身上的東西讓人感覺是渾然天成的,而郁公子卻感覺是刻意為之,有一種離析的錯覺,總覺得他外頭的殼子和內裏的芯子不是一套。

火光豁然亮堂起來,青喙猛地回神。他快走了兩步,不動聲色貼近郁遲身側,“公子。”

郁遲低聲“嗯”了來應答,示意自己已經記熟,不必擔心。

他此次前來魔教,謝懷風讓青喙轉交給他一個身份。既然已經來了,那就把事情辦得利索些,有了這個身份,魔教的人能更容易信任他,相對來說他也能更安全幾分。

青喙一顆心始終懸着,并不是不放心郁遲,只是這終究是魔教的地盤。他們孤身犯險,魔教萬一信不過郁遲,不願将這個教主的位子拱手讓人,他們絕對無法活着離開這裏。

青喙兀自擔憂,腳下步子卻走得穩健。突然身前天殘教三人往旁邊一散,迎面而來的竟然是一把巨斧!青喙想迎上去的心思只動了一瞬,餘光瞥見郁遲抽刀,腳步鬼魅般一滑,擦着斧刃而過,碎風刀卻是勾着來人頸邊的發絲掃了過去。

他的刀再往前一點,這人的腦袋就不保了。

“哈哈哈哈你這糟老頭子,屁大點的娃娃都對付不了,丢人現眼!”

郁遲身形未定,崖底便響起一聲笑,緊接着兩支飛镖貼着他頸側飛過,只差一絲便能劃開喉嚨。郁遲冷眼站着,未見絲毫慌張。

拿斧頭的是個約摸五十多歲的,往旁邊啐了一口,朝着裏頭擡了擡下巴,“有本事你來!”

他話音剛落,裏頭走出來一紅衣男子,長相氣度皆是不凡,卻是看不清年歲。

郁遲目光又往後落,緊跟在紅衣男子身後還有什麽東西。是個女子,穿一身輕薄黑色紗裙,瑩白的前胸和大腿遮也不遮,她似飛鳥般掠過,足尖在郁遲面前一點,手指捏起石壁上釘着的兩支飛镖,其中一支含進嘴裏,對着郁遲抛去一個飽含意味的眼神。

郁遲不認識他們,但身旁的青喙心底卻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先前出手的應該是巨斧敖烈,含着飛镖的是幻鵲閣幻鵲,而這一身紅衣的,正是如今魔教勢力最大的雷火樓樓主程火。

魔教三大派,天殘教,雷火樓,幻鵲閣,只剩下天殘教教主還未露面了。

作者有話說:

怎麽寫這麽慢能不能直接快進到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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