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天道有常

次日午後，船夫撐了小船來到那碼頭的時候，驚訝地看到除了蘇雪兒與曾容，又多了兩人。

史謙在島上這段時日也是常搭船的，他倒是識得，李元良他從未見過，頗有些奇怪，但瞧着曾容與蘇雪兒不欲多言，也自乖覺地沒有多問。

待他們回到大船上，卻被告知其餘人當日便已回來了。

讓李元良和史謙自己去找房間住，二人見蕭白胭就在不遠處，便上前打探此行情狀。

本也是來做見證的，蕭白胭倒沒什麽可避諱，與他們将事情講了分明。

也許是靜虛一脈弟子全部跟來了的緣故，謝雲流并未躲藏。

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沒說兩句，未得和解，倒把舊事挑了出來，卻又是一通争鬥。

按說純陽五子中金虛子卓鳳鳴最是魯莽容易鬧出事來，但牽扯到靜虛一脈，卻是紫虛子祁進意見最大。他既不知曉當年究竟發生何事，亦對欺師滅祖之人深惡痛絕，對靜虛一脈從來沒什麽好臉色看，此番面對謝雲流，自然更不可能好言相向。

于是當其他四人都想與謝雲流和解的時候，祁進卻沒了耐心，直接一劍捅了過去。

祁進的全力一劍，謝雲流毫無防備之下雖說也能擋那麽一下，但只怕也要重傷……然而他卻毫發無損地帶了自己的兩個弟子離開了。

因為洛風替他擋下了那一劍。

曾容和蘇雪兒聽完蕭白胭的講述，不由面面相觑。

蘇雪兒猶豫道，“前輩，那洛道長現在……”

蕭白胭淺淺一笑，道，“我們都道他活不成了，不過現下他卻在裴元那兒。”

“大師兄？”曾容愣了一下，“多謝前輩！”她道了謝，拉了蘇雪兒去找裴元。

蕭白胭微微搖頭，卻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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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到了船艙門口，曾容和蘇雪兒反倒猶疑了起來。

萬一大師兄在救人，敲門是不是會打攪他……萬一洛道長真的死了那進去是不是更不合适……

二人對視一眼，最終蘇雪兒上前一步，輕輕推開了一道門縫。

洛風躺在船艙內唯一一張床上，而裴元正坐在一邊調息，臉色也不大好。

曾容湊過來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地推開了門，示意蘇雪兒守好門口，自己過去探了探洛風的脈搏。

雖然很虛弱，但是……他還活着。

曾容不由微微挑了挑嘴角，不愧是大師兄。

不過裴元現在……恐怕是內力消耗太大了。

曾容搖搖頭，一式碧水滔天助裴元恢複了些內力，手腕一抖，攤開了自己的一套銀針。

感覺到柔和的內力，裴元知道是曾容與蘇雪兒回來了，便睜開了眼。

“大師兄莫擔心，我再為洛道長針灸一番更為穩妥。”曾容回頭瞧見裴元睜了眼，淺笑着出言安慰道。

裴元微微搖頭，“洛風心脈已斷，方才勉強接妥。”

曾容一愣，面色凝重了起來，暗道自己大意。

裴元雖以一身醫術聞名于世，但令整個萬花谷中弟子皆尊稱一聲“大師兄”，他修為自也很深厚，若只是施展鋒針怎會讓他消耗之大到他們二人進入屋中都毫無所覺？

洛風心脈被祁進一劍震斷，本已必死，卻不知道裴元用了什麽法子，竟将他救活。

只是經此一遭，恐怕洛風的身體底子已經傷透了。

曾容沉吟了一番，抽出一根細針，道，“我只施握針便是。”

裴元收了功，勉強站起來道，“還是我來吧。”

“也好。”曾容搖了搖頭，收回了自己的針。她的醫術雖屬上乘，但驟然面對洛風這麽個重症，實在有些心虛。

蘇雪兒微微皺眉，“大師兄，你自己……”

裴元輕輕搖了搖頭，蘇雪兒便收聲不再多說。

這位萬花谷大師兄決定了的事情，少有人能讓他改變的。

曾容後退兩步，收回銀針的時候碰到了一個竹筒。她微微一愣，摩挲了兩下，終于拉了蘇雪兒，悄聲道，“你再去清水島一趟。大師兄這裏有我便可。”

蘇雪兒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純陽宮的事務雖然已經結束，但這大船還需裝載補給，故而現下還走不了，蘇雪兒也得以再從清水島往返一遭。

與李忘生言明去向，蘇雪兒便下船去請船夫再送他去一趟清水島。

“你……你還去？”那人頗為詫異。

蘇雪兒愣了一下，想起最初他與曾容上島時船夫害怕的樣子，搖頭笑道，“島上沒有妖怪。”

那船夫聞言用力搖着頭，“那……那是你們沒瞧見！”

“我們呆了一整天，有什麽瞧不見？所謂妖怪，不過多是世人自己吓自己罷了。”蘇雪兒微笑，“沒什麽好怕的，你若不想上島，仍在碼頭處等我便是。只是……”

船夫的動作停了下來，“只……只是？”

蘇雪兒搖了搖頭，“沒什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罷了。”

“哦……”那船夫赧然地重新恢複動作，半晌才道，“您也別太擔心了……”

蘇雪兒一愣，笑着道，“我自然是沒什麽擔心的。”

該擔心的是你啊。

現在可以躲開，若是日後有躲不開的時候呢？

我當然願意一生都沒有這躲不開的時日，可，天不遂人願。

他看了看船夫黝黑而認真的面龐，輕輕嘆了口氣。便祝願你一生都不必面對任何迫不得已。

待到了清水島，蘇雪兒輕車熟路地來到了清水村。

司馬雁正站在村口和身邊的孩子說些什麽，那孩子蘇雪兒卻是沒見過。

想來徐福當初帶出來了二百童男童女，他與曾容前日只見過五六人，總歸還有未曾露面的。

與司馬雁說着話的那孩子擡手指了指她身後，司馬雁便回過身來看見了蘇雪兒，詫異道，“先生？可是有什麽物什落在了此處？”

蘇雪兒搖頭道，“只是我與容姊回了船上，大師兄卻已為救另一人力竭，怕是無力來此查看了。”

司馬雁愣了愣，赧然道，“我只道你們是說笑……只是……唉，我們知曉那水喝不得便是了。無妨的。”

“未查得源頭總是不安。”蘇雪兒想起出門前曾容擔憂的面龐，很是憂心。

司馬雁笑道，“若真是有什麽事也不怪你們。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我們都是小孩子？”

蘇雪兒愣了一下，他與曾容都不是喜歡刺探別人秘密的人，既然這些孩子不說，他們自然是沒有問過。

司馬雁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并不知曉，便笑了笑，道，“死生有命，天道恒在。徐先生救不了那些海盜，你們救不了我們……這和你們沒有關系。你們已經盡力了，不是嗎？”

蘇雪兒嘆了口氣，“是，只是仍是不甘心罷了。”

“沒什麽好不甘心的。”司馬雁擡頭看着比她高了太多的蘇雪兒，目光卻像是在看自己的晚輩，“至少現在，我們都還活着，不是嗎？”

蘇雪兒看着她，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

蘇雪兒趕在開船前回到了船上。

他推開裴元的房間，卻看見曾容在照料洛風。

“阿雪。”曾容神色間有些擔憂。

蘇雪兒走上前去攬住她，問，“怎麽了？”

“洛道長情況不太好。”曾容嘆氣，“但是大師兄已經盡力了。”

“大師兄呢？”蘇雪兒詫異。

曾容道，“力竭，去隔壁休息了，讓我在這裏照看洛道長。”說着，她又有些感慨地道，“只怕也只有大師兄才敢這樣……和閻王爺搶人。只是看洛道長現在的樣子，恐怕日後體虛是一定的了。”

蘇雪兒沉默了一會，卻道，“若是我，你可會與閻王爺搶上一搶？”

曾容詫異地擡頭，“你怎會……”然而她看見蘇雪兒認真的表情，頓了下來，慢慢點頭道，“自然會。”

“那便是了，沒有什麽敢不敢，只有想不想。”蘇雪兒更用力地把曾容擁住，“但盡力了……就是盡力了。”

曾容輕輕地“嗯”了一聲，微微閉上了雙眼。

但只片刻，她便輕輕地掙了一下，蘇雪兒順勢松開手，疑惑地看着她。

“你……去照看一下大師兄，他透支得厲害，洛道長這裏也一刻離不開人。”曾容說着，看見蘇雪兒怔愣的面龐，饒是情況緊張，仍是笑出了聲來，“我們以後都會在一起的，何必急于這一時？”

蘇雪兒看了看曾容，又看了看面色蒼白的洛風，也笑了，道，“好。”随即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

有什麽可擔心的？

至少此時此刻……我們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