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篝火煮酒
雨果然如孟茴檀所言開始下大了,只是春天的雨再大也大不到那裏去。孟茴檀走在山間的小路上,沒準備理會。
若是淵逸看到,便知道現在的孟茴檀其實是在發呆。慕容若眉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蕩,可笑的是,他一點都想不起來。看看暗沉沉的天色,嗤笑一聲,任打任罵?現在的淵逸心中所想的怕是怎麽兵不血刃的拿下他吧!淵逸想要什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想要一物換一物,兩個人各取所需,很公平。孟茴檀笑笑,心上卻痛得厲害。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揮衣袖,紅紗飛揚,孟茴檀乘風飛起。他一向不喜動用法術,只是今次,随性罷了。孟茴檀抿着唇,不過一瞬便越過了自己設下的迷陣,透過薄薄的一層細雨,看到與江南人家一致無二的烏瓦粉牆時,孟茴檀才停下落地。
再略走了幾步便看見劍光飛舞,獵獵破空之聲裏桃花飛舞。孟茴檀抱着手随意倚在一棵樹上,微微偏頭看着淵逸用內力指引着飛舞的桃花,耳邊暮然想起一句“孟茴檀,這一次,多謝你。”那個聲音溫文儒雅,還帶着大漠的廣闊、豪氣。
孟茴檀默默咬牙,用力一靠身後的樹幹,任由樹枝飄搖抖了自己一身雨水。其實身體早就凍得不知寒冷了,只是還想着冷點,好讓自己清醒清醒。紅珠将成時,不時的一些記憶碎片太過考驗人心,他不能讓淵逸看出太多東西,因為太害怕。
認識孟茴檀的人若聽說孟茴檀會害怕,一定嗤之以鼻,那是誰,那是孟茴檀,一個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卻嘲諷似得一笑,好像逛街一般跳下去的但孟茴檀!這樣的孟茴檀會害怕?
孟茴檀會害怕的,他害怕輸,他害怕輸在淵逸手裏,一敗塗地。
淵逸周身桃花環繞,這些淘氣的花瓣此時卻聽話的很,随着淵逸的一招一式游動飛舞,眼見淵逸就要引着它們入一旁的花籃,孟茴檀輕哼一聲,随手摘了片葉子用力擲去。
淵逸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然而在看到樹下的一席紅衣時,手一頓。“叮。”劍發出清脆的鳴響,淵逸內力一洩,桃花瞬間紛飛,落了淵逸滿身,淵逸收起劍,搖頭。
“噗~呵哈哈~”孟茴檀見他這般,倚着樹偏頭看着他笑。淵逸見他笑得肆意,自己也忍俊不禁。孟茴檀笑夠了,一步一步緩緩來到淵逸身前,“好功夫。哦~”
淵逸嘆氣,從袖中抽出條白色的汗巾,再走近孟茴檀一些,手中的汗巾按上他的額,“這柄驽劍能博美人一笑,确是足夠了。”
孟茴檀挑眉看他,擋開他的手。淵逸一笑,便順手塞到他的手裏,“這一身雨水,擦擦吧!”
孟茴檀偏頭不語,方好些的心再度堵得慌。他将汗巾狠狠地扔回淵逸懷裏,擡腳就走,“該擦得是你才是,病了我可懶得照顧你。”
淵逸握着汗巾回頭看着孟茴檀的背影,一會兒,低頭輕笑出聲,也不知在笑些什麽。
孟茴檀聽見,抿唇,回頭,只見劍光閃爍,卻沒有一絲的殺氣。勾起唇,孟茴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笑,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麽有似乎什麽都沒有明白。只是最近晦澀難明的心,終于平靜。他擡起頭看了眼暗沉沉的天,又看了眼桃花裏的白衣人,去了趟廚房後,方到繡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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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微雨已停,孟茴檀推開繡房的窗,果見一盞孤燈的剪影印在卧房的紙窗上。“江南的月色終不比大漠瑰麗。”孟茴檀抱胸,肩頭斜倚在窗框上,感嘆似得喃喃。
那身嫁衣他已繡好。
……
他記得,他與淵逸相識不是在朝堂,而是在邊塞,在茫茫的大漠,那夜月色很好,那時,與大越國相鄰的北圩國進犯邊疆,三皇子淵逸挂帥出征,然則,北圩雖是小國,士兵卻個個骁勇善戰,戰事一時僵持不下,正在這時,運往邊疆的糧草為半道上土匪所劫,孟茴檀管制糧草,得知消息,連夜進宮面聖,領三千精兵匪窩。
此夥匪徒成名不久,卻及時厲害,當地知府兵役皆奈何不得他們,又恰逢邊關吃緊,朝廷無多少心思去理會,致使匪徒愈加猖狂。
孟茴檀連夜趕路,三日後到達匪山腳下,休整一夜後,第二日使計引土匪下山,他早在山下步了機關,鐵網擒了匪首,不費一兵一卒,了了此時之後,命三千精兵盡數留下押送糧草,而自己只帶了幾名護衛馬不停蹄,奔赴軍營。
一行人風塵仆仆趕至軍營,卻被守門士卒擋在門外,孟茴檀的侍衛累了這幾天一見這般模樣,心中火氣,被孟茴檀攔下,随後一行人在營外等了半個時辰,方才來人請他們進營,那時孟茴檀心中也是好生的着惱。只是得知淵逸因糧草将絕,北圩在外又虎視眈眈,形勢危急,是在于在與衆将領商讨軍機大事,不知他來時,便不再計較了。
一進帥帳,淵逸便迎了上來,道:“孟相就等,淵逸在此賠禮。”按理說淵逸是軍營統帥,身為皇子,縱然孟茴檀身為左相,也斷斷沒有淵逸向孟茴檀賠禮的份,他卻走下帥座,對着孟茴檀一拱手,神色認真。
但孟茴檀本是不羁之人,雖是知道道理,卻只是說了一句,“淵元帥無需如此。”随後便直入主題,“孟某此次前來只是告知元帥,糧草已在路上,越還需三日,不知軍中的糧草可撐得過這三日?”
淵逸聞言,一笑,他長年在外,與孟茴檀不過是遠遠的見過,不想他是這般脾性。可惜他為太子一黨,淵逸心想。
“天色已晚,孟相可願随我去看看大漠的風景。”淵逸笑的溫文儒雅,一點都不像個帶兵打仗的武夫,反倒更像個書生挂劍的風雅文人。
孟茴檀一挑眉,看着淵逸,不解他意欲何為。
而淵逸一笑,一把拉了他的手腕,走出了帥帳,此時營帳外的空地上燃起了許多堆篝火,将士們就圍着篝火喝酒吃飯,孟茴檀的護衛也在不遠的一堆篝火前圍坐着,似是聊的十分愉快。
“有沒有那批糧草,與你而言并不重要。”孟茴檀看了,瞬間明了,是了,他怎麽沒有想到将士們還可以去打獵。
淵逸看着閃爍的燈火,聞言一愣,回身對着孟茴檀道:“孟相此言差異,此舉雖能緩解眼下燃煤之急,卻不是長久之法,若是敵軍拖着我們,帶我軍彈盡糧絕,那就輸定了。”
孟茴檀偏頭,“你會等到那個時候嗎?大越的常勝将軍,你輸不起,所以不論怎樣,你一定會贏。”
“何出此言?”淵逸搖頭,笑,“孟相如何這般信我淵逸?”
“哼。”孟茴檀輕哼一聲,不答。
淵逸一笑,拉了孟茴檀到離他們最近的篝火前,幾個将士見到淵逸,齊聲站起喊道:“元帥。”又看了一眼淵逸身旁的孟茴檀,“孟大人。”。孟茴檀一笑,點頭。而淵逸則直接拉着孟茴檀在篝火前坐下,對着還站着的幾人道:“都坐下吧!本帥不過來蹭口酒喝,怎麽舍不得?”
幾人忙坐下,其中一個姓李的副将道:“元帥說的哪裏話,往常您蹭的酒還少嗎?”話語恭敬卻帶玩笑。
孟茴檀看着篝火為淵逸鍍上虹光,又偏過頭低下眉眼。
耳邊聽見淵逸與将士說了幾句話。然而,幾個将士期間不住的往孟茴檀身上看。他們都是些小卒,何時與一品大員如此近過,跟何況是當朝重宰,一品文相。心中自是有幾分不自在的,一為官階,二則是想,他們在外抛頭顱灑熱血,而這些所謂重臣,卻一個個在京師貪圖享樂,縱然孟相清廉之名遠揚在外,這次又清至邊關,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軍營看,看的從來就是膽魄、實力,而可惜孟茴檀一看就是個文弱、高傲不可親近的書生。
孟茴檀自是知道這點了,卻不欲理會。然,面前出現了一粗瓷碗。“孟兄,來我軍營,怎可不嘗嘗這邊塞的好酒。”淵逸拿着酒遞給孟茴檀,笑的溫文儒雅。
孟茴檀挑眉,孟兄?他一笑,這個淵逸想要做什麽?
他接過瓷碗,淵逸一笑,道:“先幹為敬。”說着一仰頭,将自己碗中的酒盡數倒入口中。
孟茴檀微微眯起一雙桃花眼,也一仰頭,三分潇灑三分不羁還有三分豪氣。這酒好烈,孟茴檀咽下一口只覺喉見似有一把火徑直燃到肚內,眉瞬間一蹙,又和緩下來,一口喝幹了碗中的酒。
喝的急了,不免有些遺落,孟茴檀卻毫不在意的直接用衣袖一抹嘴角,将手中的粗瓷碗倒扣,微擡下颚,唇角挑釁死的勾起,篝火下,這樣的豔這樣的傲。
“孟大人好酒量。”李副将率先笑着拍手叫好。重将士也紛紛拍手。邊關的酒為了抵禦嚴寒,比中原的不知烈了多少倍,這燒刀子更是其中之最,孟茴檀能面不改色的一口幹盡,光是這份氣概,便足夠他們拍手叫好。在想方才教孟茴檀孟兄,這是将孟茴檀當做了朋友,元帥的朋友與大越國左丞相,前者不知親近了幾分。淵逸的一碗酒,讓士卒間的氣氛不知好了多少。在孟茴檀笑着回來一句“過獎”後各士卒便玩笑自己的去了。
而孟茴檀看着雙肘支在膝上渾不在意他的目光舉着酒囊正喝着的淵逸。
淵逸有吞下一口上好的燒刀子,好笑的将酒囊遞給孟茴檀,打趣道:“孟兄如何這般看着在下,可是在下臉上有什麽東西。”
孟茴檀接過,其實,他并不喜歡喝酒,但他還是喝下了好大一口,然後一把扔給淵逸,道:“元帥臉上并沒有什麽東西,只是在下何時成了‘孟兄’了?”孟茴檀勾唇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豔的刺人,好似一把鋒芒畢露的寶劍。
孟茴檀不是傻子,淵逸這一番行徑是在幫孟茴檀在這軍營不會太過尴尬,幫他獲得将士們的好感,只是他為什麽怎麽做?別人不知道,可他們自己還不知道嗎?他們之間可算是敵人。
淵逸接過抛過來的酒囊,不答,只是微微一笑,塞好塞子放在一旁,又拾起身旁的瓷碗,拿起貼身的匕首在篝火上烤燒的獵物上劃下下塊塊肉塊後,遞給孟茴檀,話語溫和:“空腹飲酒易醉傷身,孟兄不若嘗嘗。”
孟茴檀看了他一眼,笑了,接過碗,着淵逸一點都不像是個打仗了,反而像是個讀書的。孟茴檀看着他的一身紅白勁裝,倒是有一種書生挂劍的風雅。
孟茴檀一笑,大越的兵馬大元帥竟是這麽個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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