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誰頂得住啊

沈晏文早早出了門,留他一個人在偌大的、陌生的房子裏閑逛。沒過多久便有人陸陸續續地進門上樓——他在譚家的東西,被一樣不差的都送了過來。

譚少琛想當然覺得這是白蘇珑的手筆,那女人小家子氣得就恨不得把他住過的地方都生化消毒一遍。他懶得管這些,問過傭人錢放在哪裏後,便牽着大金毛出去了。

名為遛彎,實則探路。

沈晏文的住所偏遠安靜,他又不會開車,想要一走了之就得先弄清楚路,要怎麽才能走到有人煙、能打車的地方。斷了手的青年,牽着他的愛犬,一邊碎碎念着“糖糖你要記得路哦”,一邊悠哉地左顧右盼。

道路兩旁修得水泥牆上有大把未謝的迎春花,在和煦陽光裏像金燦燦的門簾。譚少琛看着花,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暫且擱置腦後;他無聊地伸手摘了一朵,捏着花莖在手裏來回旋着看了看。

就在這時,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從道路轉角殺了出來,直直沖向他。

譚少琛本就站在路邊,可他傻乎乎的大金毛還沒反應過來。這瞬間他幾乎本能地拽緊了牽引繩,像要殺狗似的硬把金毛拖了回來:“糖糖!”

狗是拽回來了,可他也因為用力過猛而失去重心,踉跄着側摔在地上。那輛瑪莎拉蒂就這麽從他眼前呼嘯着開了過去,駕駛座上的女人長發飄飄,他擡頭時只看得見對方的後腦勺,且很快就沒影了。

“……這麽窄的路飚跑車,”譚少琛被車尾氣糊了一臉,“腦子有問題……糖糖你到底是不是狗啊,怎麽反應這麽慢,你幹脆當豬算了……”

“嗷嗚,嗷嗷……”

他一邊埋怨着一邊慢慢站起來,立馬察覺自己腳踝扭傷了。

——這就是體弱多病的下場,随便一跳手就骨折,平地一甩腳就崴傷。他只能扶着旁邊的水泥牆,慢慢往回走;好在糖糖雖然蠢,但很聽話,也不再跑啊鬧了,就跟在他身邊慢慢往回走。

要說怨天尤人,譚少琛小時候不懂事,也怨過。

為什麽別人跑跑跳跳日子舒舒服服,只有他三天兩頭病得下不了地;為什麽都是譚家的孩子,只有他又是被冷嘲熱諷,又是被無視。但埋怨再多也不會改變任何,逐漸他也就覺得沒什麽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等走回沈晏文的房子時,已經悶出了一身細汗。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輛瑪莎拉蒂,正嚣張地停在房子正門外。

紅顏知己?金屋藏嬌?

譚少琛心裏立刻浮現出這兩個詞。剛才那女人要真是和沈晏文有什麽不正當感情糾葛的家夥,那這劇情可就有意思了——說不定剛真是想一車撞死他。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避開這種尴尬的會面比較好;他的傻狗偏偏拉着他往門裏走,還好心得嗷了兩嗓子,叫傭人出來接他。

傭人也不明情況,連忙跑出來:“太太?太太您這是怎麽啦!怎麽受傷啦……”

譚少琛尴尬到腳趾抓地,卻只能硬着頭皮笑了笑:“我沒事,家裏有客人來……”“原來是你啊。”他話未說完,從門裏走出一位戴着墨鏡的女人,“譚家死乞白賴送到我哥手裏的廢人,怎麽,剛才撞到你了?”

“……”原來是妹妹,沈晏姝。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對方氣勢洶洶,但譚少琛還是笑:“……沒,沒撞到。”

“沒撞到你在這兒一瘸一拐的做樣子幹什麽?”沈晏姝站在階梯上,居高臨下還揚着下巴,“以為我哥喜歡柔柔弱弱那一套的?”

這真的是沈晏文的親妹妹?!

差太遠了吧?!

沈晏文說話那麽客客氣氣,他妹怎麽說話夾槍帶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正室上門來打小三了。譚少琛正疑惑着,半晌沒想到一句合适的話回應;沈晏姝便從他身邊大搖大擺地經過,回了她的車上:“譚少琛,你可真惡心。”

“……”

大小姐氣鼓鼓地開車走了,譚少琛“哎”地淺淺嘆了口氣,轉頭向傭人求助:“能不能扶我一下,我腳踝崴了……”

——

沈晏文:「我馬上到家了,你準備一下,換好衣服,直接出門。」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躺在露臺上無聊望天的譚少琛收到了這樣一條短信。他一邊在心裏吐槽怎麽會有人發私人短信還帶句號,一邊用左手慢慢敲字:“我……可能……去不了了……我腳崴了……”

他手機上才顯示出發送成功,下一秒屏幕便被“沈晏文”三個大字占據,在他手裏催魂奪命似的狂震。

譚少琛并不是真的不願意去——至少現在為止,沈晏文對他沒話說;于情于理,在他跑路之前,他都應該好好配合沈晏文,不給他添麻煩才是。可他又是斷手,又是崴腳,怎麽看怎麽像個災星,上門吃飯像故意給沈家觸黴頭。

青年無可奈何,接通電話:“喂……”

“怎麽會崴到腳。”

“啊這……”譚少琛頓了頓,“出門遛狗的時候,被車吓到,摔了一跤……就這樣了。我絕對不是故意不想去的,我跟你說的也是實情,我身體不好,生病受傷都是家常便飯……”

“我知道。”他能聽見沈晏文翻資料的聲音,能想象到對方坐在車裏仍然抓緊時間工作的模樣,“但今天能不能堅持一下。”

“……其實我覺得,也不是那麽必要吧。”譚少琛道,“婚禮的時候也只來了你小媽,你父親、你妹妹,我感覺不會想和我吃飯的……”

電話那頭詭異地沉默了兩秒,沈晏文的語氣聽上去不太高興:“晏姝來過?”

“呃,是。”

“是被她的車吓到?”男人的敏銳遠超他的想象,“她是不是故意吓你了。”

“……”

“我回來再說吧,”沈晏文柔聲道,“你等我。”

這三個字像蜻蜓點水地落在他心間,泛起微妙的漣漪後迅速消失,留下“嘟嘟”地斷線聲。譚少琛怔在那裏,一時間忘了把已然安靜的手機從耳旁拿走。比起婚禮上的親吻,或者昨晚落在他眼睛上的親吻,“你等我”這輕描淡寫的話,不知為何竟有股異常的力量,頓時把他拽進了難以言喻的悸動中。

——等等!譚少琛!清醒一點!!沈晏文是男的!!

他猛地甩了甩腦袋,把沒出息的念頭全甩出去。這讓他更加堅定了一件事,他必須得快點離開沈家,以免自己被壞男人洗腦。

沒過五分鐘,沈晏文便回來了。

男人大約問過傭人他在哪兒,走路帶風地徑直到露臺,出現在他面前:“腳怎麽樣。”

譚少琛的腳就搭在腳踏上,腳踝紅腫地裸露在外面。

“也還好,可以走路,就是有點痛。”譚少琛讪笑起來,“體弱多病的人是這樣的啦,你不用太在意,我都習慣了……”“我怎麽可能不在意。”沈晏文淡淡說着,朝傭人伸出手,“藥給我。”

“诶?我擦過藥了。”

“再擦一次。”

青年想起身拒絕,可男人動作飛快,一巴掌摁在他肩膀上,把他摁回躺椅。他就看着沈晏文在旁邊坐下,揭開藥罐的蓋,朝他腳踝上噴了噴;緊接着,男人的手觸上他的皮膚,用來翻報表文件的手指摸過他踝骨的輪廓。

這真是要了命了!!

譚少琛忍不住地想縮腿,但對方看似動作很輕,實則将他制得死死的。他說:“摸我的腳……不太好吧?”

“只是給你擦藥而已。”

沈晏文說着,手掌裹上他紅腫的傷處,力道剛剛好地揉起來。

青年疼得輕聲抽氣,男人卻不緊不慢也不放輕。沒揉幾下,譚少琛便能感覺到腳踝在發燙,痛也沒有那麽嚴重了。

這種事換成醫生、傭人,他都覺得沒什麽;那是他們的工作、他們的本分,他們收了錢的。可要說有人是單純的關心他才做這些……那就只有他媽和眼前的沈晏文。

譚少琛微妙地紅了臉,不再拒絕,等沈晏文說“好了”,他才蚊子哼哼似的說了聲“謝謝”。

“今天必須去我父親那邊一趟,委屈你了。”沈晏文淡淡說着,直接伸手去扶他起來。

他聞到男人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水味,整個人傻愣愣的完全丢失自主權,就那麽配合着男人站起身,半邊身子在男人的懷裏。

有一點譚少琛很清楚,沈晏文絕不是想跟他親密接觸或者占便宜才這麽做的——主要是他沒有必要,想要男色女色,沈晏文勾勾手指就能讓人列隊排出一條外環線。他越是知道,越覺得男人好得無可挑剔。

也就越覺得心慌不已。

這誰頂得住啊。

萬一他對沈晏文心動了怎麽辦?!心動了之後發現對方其實是個變态、暴力狂……或者另有所圖,等想要的東西到手立刻把他棄之如敝履,都不給飯吃那怎麽辦?!

直覺的警告和近距離接觸的悸動糅雜成一團亂麻,讓青年陷入混亂。

即便心裏驚濤駭浪,譚少琛面上仍然極力維持平靜。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反應。

而沈晏文就頂着他面無表情的臉,溫柔地替他換上外套,摟着他小心翼翼地下樓,出門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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