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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半宿,我翻來覆去的想該怎麽回那句話。問他什麽意思?還在乎我?或者幹脆把他離家學藝前那頁再翻回來……我拿不定主意,好像沒一個都不完美,都很突兀,甚至有可能詞不達意反而造成誤會。

瞻前,顧後,左搖,右擺,到最後我抱着手機睡着了。

第二天我在客廳碰見花花,他正貓着腰在玄關穿鞋,看樣子正準備去飯店。

我脫口而出:“花花!”

他擡起頭,腰依然是貓着的。這個姿勢應該不太舒服,可他一動不動,全神貫注地看着我。

忽然之間我就忘詞了,事實上我也沒準備臺詞,如果說作業的腦袋裏一半裝着面,一半裝着水,那麽現在則徹底混成了漿糊。

“……去飯店啊。”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不忍心聽,太白癡了!

花花的眼神黯下來,恢複平日的淡漠,輕輕點了下頭。

起身,開門,邁出去,關門,我目送花花離開的全過程,過了很久,才後知後覺他沒有和我說再見。

錯過了最佳時機,再相聊這些就不那麽容易了,特別是還有師傅和是滴在,機會愈發難找。同樣的花花也并不積極,依然按着從前步調過他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我的心情從煎熬到冷卻,就像煎糊了的魚,粘在平底鍋裏,了無生趣,再沒了念想。我甚至開始懷疑那條短信的深意只是我的臆想,是為了配合我的期望而産生的自作多情。

電話在口袋裏唱起歌的時候,我正跟一個熟客寒暄。

“對不住。”我沖熟客歉意笑笑,一邊往角落走一邊接聽手機。

“又有嘛事?”來電話的是劉迪。自打上次重逢,這厮幾乎一天一個電話,內容無非就是邀請我出去吃喝玩樂。這得是閑得多蛋疼啊。

“什麽叫又?你比諸葛亮還難邀,怎麽着,非逼我登門拜訪?”劉迪語氣不善,顯然是沒了耐心。

也不怪他,這幾天我心情極差,別說劉迪,就是聯合國主席來了我也不愛搭理。所以雖然電話不斷,但自打那天洗浴中心分別後,我還真沒再見過他。

這會兒正值中午,店裏人聲鼎沸,但在小服務員們的穿梭下,卻不顯得亂,等位的,等菜的,吃着的,結賬的,一切有條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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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麽那麽磨叽啊,挂了!”那頭說着居然真的掐了電話。

我在一片忙音中無比茫然。劉備要是這麽邀請諸葛亮,估計三國演義會二缺一。

光長歲數不長素質?正該讓王八蛋來領教下這位大爺的嘴臉。

不對,既然他倆這麽多年一直有聯系,怕是王八蛋早就摸透他了,不然洗澡的時候咋那麽愛答不理……

我也是閑的蛋疼,就這麽個無厘頭的破事兒,愣是能走神兒半天。等我從冥想世界歸來,就感覺自己被籠罩在了一片陰影裏。

距離太近,以至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的心髒差點兒驟停。

“你、你怎麽出來了?”我結結巴巴,就好像在犯罪現場被抓了個正着。

花花自然早有準備,聞言便把手機舉了起來:嘗新菜。

這陣子花花在師傅的手把手教學下,不光技藝愈發精湛,連創新能力也大幅度提升,是不是就弄個新菜出來讓大家品鑒。師傅和師弟的意見自然是最專業的,但每回這家夥還非要拉我也嘗下。問題是這人的口味哪有準兒啊,上次他弄了個怪味牛肉,老頭兒吃一口就吐了,大罵這口感慘無人道,我卻挺喜歡那甜不甜辣不辣酸不酸麻不麻又好像各家之味都沾了點兒的微妙感,結果花花第二天就讓人把這東西挂到每一日菜的推薦裏了,老頭兒差點沒***。打那之後直罵我是禍害,還是個未覺失調的大禍害。這我哪敢造次,立刻下決心再不賞鑒。未覺失調事小,惹怒了金鳳凰,誰知道他會不會一氣之下把花花弄走遠離我們這些低品位的草民。這風險我可不冒!

“讓你師傅嘗就行了。”我果斷搖頭。

花花皺眉,眼裏居然閃過幾絲不快。

這可夠讓人驚訝的。相處這麽多年,我在花花這兒見過開心,難過,着急,害怕,卻從沒見過不快。我當然不會認為這僅僅來自于我的拒絕品嘗,似乎,他心情不太好?

“老板,有人找!”門口發等座號碼的小姑娘忽然把頭探進來叫。

我奇怪,循着聲音望去,與此同時,花花也回頭看。

我這飯店的門是最普通的雙開折頁式,兩米高的落地玻璃通透明亮,于是很容易看見停在門外馬路邊的車。并且這車還敞着蓬,車主再沖着你擺手樂,那想看不見除非自戳雙目。

收回視線,我朝花花笑笑,有點兒抱歉地說:“菜什麽的讓你師傅師弟嘗嘗就行了,我充分相信他們!”

花花也收回視線,但是沒說話,直接轉身進了廚房。

我有些苦惱,這已經不是心情不好了,擺明是心情很糟糕。可,最近沒發生啥讓人情緒波動的事兒啊,就連我這樣天天心髒過山車的,情緒也很穩定啊。真是搞不懂。

嘟嘟――

某些急性子的家夥開始噪音污染了。

我忽然很慶幸他那跑車是低調的銀灰而非騷包的火紅或者亮黃。

“千呼萬喚始出來啊。”我還沒走到車邊兒呢,劉迪的高分貝便乘着秋風鑽進了我的耳朵。

待走到車前,那笑靥如花的臉怎麽瞧怎麽欠抽。

“你一天天都沒別的事兒可幹了?”我把胳膊搭在車門上,居高臨下地鄙視他。

劉迪沒接茬兒,倒是擡起眼睛反鄙視:“一個小破飯店,至于麽,整得比奧巴馬都忙。”

我剛要反擊,那家夥卻搶先一步不耐煩了:“得得,大太陽底下誰樂意跟你瞎扯,上車!”

人家都到門口了,這誠意我再拒絕就不識擡舉了,只是上車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在心裏腹诽了一下,嫌曬你倒是別得得瑟瑟弄個敞篷啊。

待車飛馳起來,我才發現不光是大太陽的問題,汽車尾氣更加兇殘。終于在我的連番抗議下,劉迪弄上了車篷,末了還用鄙夷地口吻總結陳詞:“啧,天生就沒富貴命。”

我連反駁都懶得反駁了,成長環境決定了我倆的三觀必然一個是喜馬拉雅一個是四川盆地。

“不過從那兒出來的人裏,你算混得好的。”過了會兒,這家夥總算說了句人話。

一個“那兒”,把我們的思緒拉回從前。

不管什麽身份,但凡進去,就不存在享福。有小竈?管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個屁。自由,這玩意兒你沒了,人就能瘋一半!

朝着窗外嘆口氣,我在車鏡裏看見一張布滿滄桑的臉。這滄桑不是多了幾條皺眉,長了幾根白頭發,而是在眼睛裏,模糊渾濁,再不複當年的清澈。

“趕着混呗,”我聽見自己的苦笑,“總歸不能把自己餓死……”

話沒說完,劉迪一個急打方向盤,車漂移似的來個大轉彎,我毫無準備,腦袋咣當就磕到了玻璃上,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待車重新駛入直道,劉迪才轉過頭看了一眼,問:“沒事兒吧?”

“你說呢!”我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實在是疼,最初的勁兒過了,現在講話還是一跳一跳的。

“對不住啊,”劉迪歉意笑笑,我以為他能說出什麽誠懇的,結果人家來了句,“我開車就這樣。”

我還能說什麽,人家練的就是金鐘罩鐵布衫,至尊無敵。

一口郁結之氣在胸中游移幾個來回,終是散了,我揉着腦袋,讪讪系上安全帶,結果剛系好,就和劉迪的視線撞了個正着。只不過開着車他不方便一直轉頭看我,所以是通過內視鏡,跟觀察培養皿似的目不轉睛。

我被看得不太自在,沒好氣道:“看我幹啥,看路!”

劉迪咧嘴一笑,重新看向前方,同時說:“你的脾氣可比以前好多了。”

突來的評價讓我一愣。我以前有脾氣?我怎麽記着我光樂善好施見義勇為關愛後進勤奮改造來着?

仿佛聽見我的心聲,那家夥又強調了一遍:“說的就是你,別懷疑。”

好吧,我承認那時候是暴躁點,沖動點,血氣方剛嘛。

“難為你還記着。”我有些感慨。

“也就這些了,”那家夥又說,“要不是再遇上你,估計過兩年就徹底忘了。”

這人……咋就能這麽欠揍呢?!

“不過也有沒變的。”

裝沒聽見。

“不是跟啞巴還有聯系麽,做哥做到你這份兒上,不說曠古,肯定絕今了。”

無視。

“其實我挺後悔那麽早出來了,要是還能跟你處一段兒,說不定挺有意思的。”

“……別說的像我倆搞過對象似的行嗎!”我認輸,五體投地,。

劉迪哈哈樂起來,這快樂一直延續到抵達飯店。

這人倒是好養活,指着一個笑話就能活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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