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臨王所料不錯, 次日清晨,便有禮部數名官員前來迎他們一行人進入京城,态度謙恭。
臨王世子司馬譽也在其中。
“得知父王歸來, 王府已經準備妥當。”司馬譽語氣平淡地開口, 對着許久不見的臨王只有客套,渾然不見半點父子間的親情。
臨王面容冷漠地掃了他一眼,顯然對自己長久未見的親生兒子也感情不深。他在封地那裏有其他姬妾,雖然那些姬妾并未給他誕下子嗣,但臨王對自己唯一的兒子依舊冷淡。
許是司馬家的人皆是如此吧, 他們最在乎的永遠是自身的利益,親緣關系十分淡薄。
先皇和司馬戈如此, 他和司馬譽也是如此。
對于臨王同世子之間的古怪氣氛,周圍人都默默看在眼中,內心自有一分揣測。
司馬譽渾然不察,目光隐晦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那是一輛外表華貴顏色鮮亮的馬車,周圍有婆子相随, 他眸光微動又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
事實上,如今他還摸不準他的父王向司馬戈獻上女子的意圖,若是為了和皇後争寵,尋個貌美的女子也就是了,沒有必要特意和皇後的相貌那麽相似。
臨王的手下有他的人, 尋常人只知道臨王帶了一位絕美的少女要獻給陛下。他得到的消息更全更精準,臨王尋的這名女子私下裏在特意模仿皇後的言行舉止。
他隐隐約約覺得有些怪異,但總是不得其意, 摸不到具體的那個念頭。
這兩日帝後之間生了矛盾, 宮中甚至有人傳言皇後惹怒了陛下已經為陛下所殺, 不然陛下為何會派禁軍将未央宮包圍起來,讓人不能窺見裏面的情況。
因為那日卻有不少宮人看見陛下怒氣騰騰的從未央宮出來,手上持着一把利劍。
這說法竟有不少人相信,覺得陛下就是用了那把劍殺了皇後。
但司馬譽卻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司馬戈若是不喜或是厭了皇後,只需要将她打入冷宮即可,不必大費周章還命人将未央宮包圍起來。
他與司馬戈相處多年,深知他的脾性,倒是覺得他是在保護皇後。若他被刺激,尤其在夜裏發瘋的可能性極大,與皇後争吵等于心結出在皇後的身上。
夜裏邪性一起,他神志不清的時候有可能對着皇後動手。禁軍圍住未央宮不是要關押困住裏面的皇後,而是要對付司馬戈,不準他發瘋進入。
那顯然這個隐晦的真相除了熟知司馬戈秉性的司馬譽知道,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知曉。
于是便也造成了這樣一種誤解。
意料之中,對司馬戈此舉存在誤解的不止那些宮人們,就連未央宮裏的皇後也不能理解。
蕭瑜一臉沒精打采地坐在宮殿中的小花園裏面,整個人蔫蔫地像只開敗的小花。她被陛下關起來了,陛下不喜歡她,以後她就要在這裏自生自滅了。
可是,她用手捧着臉,擡頭看了看蔚藍色的天空還有白乎乎的雲朵。她一點都不後悔和陛下争吵,因為阿瑜不快樂了。
阿瑜要擔心小公主,其他人也因為陛下的命令都不和阿瑜玩了,阿瑜很孤獨的呀。
話本子裏面大小姐都有自己的朋友,大小姐和朋友見面,獵戶一個不字都不和大小姐說,甚至還親自接大小姐回家,哄着大小姐親着大小姐。
而阿瑜只是想要見一見連益,讓他給阿瑜想個辦法怎麽才能保住腹中的小公主,讓陛下不讨厭小公主。陛下就要殺了連益還要把阿瑜打入冷宮,陛下他根本就不将阿瑜放在心上呀!
陛下他還喚阿瑜是個傻子,阿瑜最讨厭傻子這個稱呼了!陛下恐吓要扒阿瑜的皮子,要挖阿瑜的眼睛,要拔阿瑜的舌頭,阿瑜害怕的不得了,陛下他通通不在乎。
話本子裏面說,這就叫做不愛,不在乎。就算是阿瑜死了,陛下都不會為她掉一滴淚水的。
蕭瑜的大眼睛一點一點地黯淡下來,陛下既然不在乎不喜歡她,那她也不要喜歡陛下了,就算陛下是她的夫君。
“娘娘,快回殿中吧,要起風了,萬一着涼了如何是好。”春花看她身形小小的一團,孤零零的擡頭看天空,心疼不已。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娘娘那裏,第一眼看到的是玉雪可愛的小女娃,甜甜地喚她春花。小女娃雖然被嬌寵但是一點都不嬌縱,平日裏別提有多麽的貼心了。自己摔了一跤,女娃會跑過來對着她的傷口呼呼;自己傷心的時候,女娃會偷偷地遞給她滋味甜蜜的糕點;不小心打碎了瓷器,女娃會無師自通地攬到自己身上。
那個時候多好啊,雖然她只是小姐房中的粗使丫頭,但是她願意永遠服侍小姐。
然而她十六歲的那年,小姐過七歲的生辰,舅夫人領着一個江湖道士上門。那道士斷言小姐是妨男之命,命格與夫人将來的男嗣相沖,夫人久未生育,一心渴望着要生下男嗣。
尤其那時老夫人有意給大人納一位貴妾,夫人的娘家又是商戶,底氣不足。就這樣,一心求子的夫人聽從了道士的話趁着大人外出将生辰還未過完的小姐關進了佛堂。
黑咕隆咚的小佛堂,身上貼着黃符,只能讓小姐一個人進去。那時,小姐的懷裏抱着一只小木馬,出來的時候便是今日一般孤零零地擡頭看着天空,眼中帶着向往。
“想要看天空呀,真好看。”蕭瑜搖搖頭,不想回殿中,殿中很無趣。
春花的心軟的一塌糊塗,想了想讓那個年紀不大的小內監抱着花過來讓娘娘賞玩。娘娘是小孩子心性,小內監她仔細觀察了幾日,也是個心思純良的,還經常會抱着花說話。
“奴…奴才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小內監一臉誠惶誠恐,抱着花盆不敢擡頭。
“你叫什麽名字呀?”蕭瑜還記得自己養過的花,好奇地看着小內監,開口問他。
小內監聽到一道軟綿綿的問聲,慢慢擡起了頭,然後低聲回答了一句,“奴才…名叫小久。”
“小久,”蕭瑜跟着念了念這名字,對着他翹了翹唇角,“你把本宮的花養的很好。”
她認真地看着那盆花,點了點頭,“這盆花做的香露最好聞,你會做香露嗎?本宮會呀!”
她有些興奮又有些自得地和一個小內監說起了要如何做香露,如何采集花瓣,末了還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本宮……做的香露可好了,陛下最喜歡了。”
說到這裏她聲音變小了,神色有些恹恹,顯然是想起自己現在失寵了,被陛下關在了未央宮裏,像是一只籠子裏面被遺忘的小鳥,很快就會死的。
小內監靜靜地聽着後宮裏面據說很有心機的皇後和他說如何做香露,眉眼間十分認真。
察覺到皇後娘娘心情低落了,他突然開口,“香露可以做出來賣嗎?”
蕭瑜想都不想就重重地點頭,“一定可以賣出去的,本宮做的香露可好了!”
“那可以拿出宮賣嗎?”小內監眼珠子黑黑的,盯着蕭瑜。
蕭瑜也點頭,但片刻之後又耷拉了頸子,“出不了宮的,未央宮也關起來了。”
小內監将花盆抱的很緊,良久像是下定了決心,極低聲地說了一句,“可以出去,花園裏面有座假山,進去了就走到宮門口了。”
蕭瑜慢慢地擡起了頭,眼睛瞪得大大的,可以出去呀,她想要出去。
可是……她緩緩地又垂下頭,低聲嘟囔了一句,“要去和陛下求情嗎?讓他不要關着阿瑜。”
……
臨王一行人暫時休整之後,終于與午時左右進宮求見陛下。
司馬戈冷着臉在太宸殿召見了他們,在殿中的還有太傅,尚書,相國等臣子。
“臣拜見陛下,多年未見陛下可好?”臨王身着一襲暗色蟒袍,面帶微笑地朝殿上的帝王看去,一張與司馬戈像了三分的臉顯得格外成熟老練。
“朕很好,臨王可好?”司馬戈眸光淡漠,一只手慢悠悠地劃着茶盞,随口回答。
“重陽佳節,臣時隔多年再回望京自然很好。皇兄病逝,陛下大婚臣都無幸參加,如今在重陽佳節歸來也是一樁美事。”臨王勾唇大笑,清朗的笑聲回響在殿中。
而後他拍了拍手,身後便有人擡着數個大箱子上殿,“人雖不能至,但賀禮還是要到的。”
群臣聞言皺了皺眉,賀禮二字說的不清不白,究竟是賀的帝後大婚還是前頭那一句先皇病逝呢?抑或是重陽佳節的節禮?
司馬戈掀了掀眼皮,一雙眼黑漆漆的,眼尾處夾雜着淡淡的紅,“王叔倒是客氣,想必父皇地下有知也會十分寬慰,想着與王叔早日相聚。”
他的語氣沒有丁點起伏,聽在人心中發寒。
但臨王又是朗聲大笑,撫掌道,“原本臣此行還為陛下帶來了一位容貌絕美的女子,又是大富大貴的命格。然,臣到了京中聽聞陛下與皇後的關系甚好,鹣鲽情深。此女子即便命格富貴,也不能與皇後娘娘相比,壞了陛下與娘娘的夫妻情誼,這樣臣便将她獻給太後,在上寧宮中做個使喚的宮女吧。”
司馬戈捏着茶杯的手指骨節發白,他黑沉無比的眸子漫無目的地在臨王臉上掃了一眼,冷嗤道,“既然命格大富大貴,給了太後使喚豈不是暴殄天物。”
聞言,臨王眯了眯眼睛,開口解釋,“陛下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在臣的封地內所尋,而是名叫雲亳國的小國獻上來的。此女生為異族人,難免包含禍心,直接放在陛下後宮怕是不安全。放在太後娘娘那裏做個宮女就很妥當,皇上若是喜歡,偶爾臨幸一次也就罷了。”
聞言,不少人眉頭緊鎖,也不太明白臨王的意思。難道他是怕這女子出了事情禍及到自己?還是根本這女子就是那小國獻上的,和臨王沒有關系。
“那便這樣吧,”司馬戈冷冰冰地開口,“将那個女人送往太後宮中,等到重陽節過,讓她随着太後一起到皇陵清修。”
臨王聽到要送太後到皇陵清修的話,面上沒有絲毫波瀾,反而還贊了一句,“陛下所言極是。”
“既然臨王也同意太後到皇陵清修,”司馬戈面上閃過濃濃的諷刺,繼續開口說道,“那便親自去上寧宮中勸慰太後吧,太後可是盼的望眼欲穿了呢。”
他的話說的陰陽怪氣又滿含惡意,殿中的臣子紛紛垂下頭,裝作什麽都沒聽見。司馬譽看到臨王驟變的臉色,不知為何心中痛快地勾了勾唇。
“臣告退。”臨王心中生出一股怒火來,深吸了一口氣後輕笑一聲,倒是明白了太後為何會在信中那般歇斯底裏,不需一切代價發瘋了似的要除掉司馬戈。
他和太後有的那一段□□不該,他司馬戈也是皇兄強取豪奪留下的孽種。論惡心的程度,倒真是不好分辨呢。
臨王現在還記得,貴妃得知自己未婚夫全家都獲罪被屠殺殆盡的那種絕望和瘋狂。
就連他看過去,也極為不忍。
流有司馬赫血脈的小皇帝注定會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只會毀了他司馬家的王朝。這個王朝說到底還是要他守着傳承下去。和自己的皇嫂茍合,殺了司馬戈取而代之都是為了維護司馬家的統治啊!
臨王退下了,臣子們也有默契地依次退出太宸殿。走着到了門口,一名臣子還狀似無意地對着靖國公提起,“這兩三日似乎沒有見到皇後娘娘到太宸殿送補湯啊,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
靖國公聞言,臉色有些難看,宮中的傳言連他都有所耳聞,但實在是可笑。
“許是娘娘這兩日身體不适吧,待老夫回到府中,讓我那大兒媳遞了牌子,到未央宮中探望一番。”他捋了捋胡須,老神自在的開口說道。
聞言,一些臣子若有所思。
“陛下,未央宮的春花姑姑說娘娘這兩日食欲不振,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您看…”何忠鼓着勇氣試探着說道。
“閉嘴!”司馬戈黑壓壓的眸子帶着無限的壓迫感,一張臉冷得結了冰,“這些時日不要在朕面前提起未央宮。有下一次,你便自我了斷!”
何忠聞言臉上肌肉猛地一縮,低聲應是,繃緊了嘴巴不敢說話。
良久,才聽得陰晴不定的帝王淡淡開口,“派往揚州去的那些人應該回來了,讓他們來見朕。”
“速來!”兩個字裏面壓抑着數不盡的戾氣。
何忠精神一振,連忙快步出去。
陛下和皇後娘娘之間如有誤會的話還是解開為好。以他何忠這等在深宮中摸打滾爬,浸染了一身心機的人都要承認,皇後娘娘此人是真的心思單純,沒有什麽心機,脾性也十分溫和可親。
若是就這般被陛下厭惡,失了寵那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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