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路歧
一陣風來,沙沙響聲由遠及近,樹影搖晃,遮住了林中兩人的臉色。蘇離早察覺出驅使野狼的另有其人,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是蘇夜。他在綠谷小世界裏放進了不少毒蜂,找機會将它們送去了大光明宗。毒蜂接受了簡單的指令,會在找到蘇夜的時候釋放翅膀上的毒粉,蘇夜是藥師谷大少爺,和蘇離一樣抗毒,但負責看守的他的人就倒黴了。在綠谷小世界,蘇夜掩護了蘇離一次,作為回報,他把毒粉送到蘇夜面前,對方自然會想辦法脫身。
蘇離只是沒想到,魏蘭漪這麽快就死了,而蘇夜自願種上了大光明宗的子母蠱。這種蠱蟲能讓宗主冥焰随時掌握蘇夜的行蹤,以及若有朝一日他生出叛逆之心,體內蠱蟲将會自爆,蘇夜就一命嗚呼了。
蘇離知道,蘇夜這樣做是為了複仇,和自己一樣,他也在想辦法取得宗主冥焰的信任。但蘇離見到他今日的模樣,都快認不出來了,他打心底不認同蘇夜的做法。
“那兩個人不是那麽好殺的。此事我自有計劃,你不用管。”蘇離深吸一口氣,道,“蘇夜,我看看能不能幫你脫離蠱蟲的控制,你趕緊離開大光明宗,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蘇夜對報仇一事極其執著,恨不能立即跟仇人拼個你死我活。蘇離卻深知,現在的他們修為尚淺,過早暴露複仇的決心不是明智之舉。若因一時沖動導致蘇家滿門被殺,太不值當。蘇離能夠冷靜下來,是因為他重活了一次,自信将來有能力手刃仇人、重振藥師谷,但蘇夜根本不知道自己與仇人們的未來會如何,以為蘇離貪生怕死,怯懦無能。
“什麽計劃?”蘇夜反問,随即冷冷一笑,“你想讓我走?我信不過你。我阿娘死了,你就是這樣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我不相信你能替父親報仇。”
“魏姨已經死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樣?”蘇離十分不耐煩,“你們母子天天惦記着爹爹留下的東西,幾次三番要謀害我,我既往不咎出手救你已經足夠寬容了!”
“什麽幾次三番謀害你?我們除了對你用過一次迷煙,還對你做什麽了?!”蘇夜一把揪住蘇離的衣襟,強忍住要扇他耳光的沖動,顫聲道,“我阿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你要是心裏有怨氣,怨我就好了!蘇離,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阿娘,父親也不喜歡我阿娘,但她好歹……好歹給你做了十幾年的飯!你每年的新衣服,哪件不是她親手裁的?她不是你親娘,你可以不喜歡她,但你不要總是以惡毒的眼光看她!”
被蘇夜這麽一吼,蘇離稍稍冷靜了一下。在他的記憶裏,這對母子的陰險程度永遠停留在魏蘭漪教唆蘇夜給自己下催/情藥的那一天,導致他混淆了當下的現實。是的,如果他們三個人一起生活,或許魏蘭漪會因為眼紅而教唆兒子謀害他,但現在魏蘭漪死了,那些挑撥離間、下流陰招全都沒有發生,他不應該為了沒有在今生發生的事遷怒他們。
他将蘇夜的那雙大手從衣襟處掰開,深深地呼了口氣。看着蘇夜這張變得陌生的臉,他都快想不起來小時候他們是怎麽相處的了。從他記事起,蘇藥郎身邊就有這對母親相伴,蘇夜很笨,只知道要在父親面前讨好蘇離,蘇藥郎一走,他就懶得再裝好脾氣。一來二去,蘇離覺得他不好玩,漸漸不和他玩了。
至于魏蘭漪,蘇離只知道她曾是父親在老家的童養媳,後來蘇藥郎被天羅教抓去,多年沒有音訊,她不知跟誰生了個孩子。她一直在蘇氏老家操持,替老人送終,蘇藥郎念她多年辛苦,把她和蘇夜帶在身邊。一開始,魏蘭漪和蘇夜都不能和蘇離同桌吃飯,直到蘇藥郎發現自己不擅長帶孩子,蘇離貼身的雜事還要仰賴魏蘭漪幫忙,蘇藥郎才對母子倆親切了些,還收了蘇夜做養子。魏蘭漪一直覺得自己多少算半個蘇夫人,見蘇藥郎偏心得太明顯,嘴裏總是嘀嘀咕咕。在蘇離的印象裏,她那張嘴起碼嘀咕了十幾年,還經常故意讓蘇藥郎聽見,導致蘇離很讨厭她。
現在回想起來,蘇離還是覺得這對母子太笨了。若他們安安分分,他自然會顧念幾分情義,只是魏蘭漪早年持家不易,養成了極其勢利的性格,目光又短淺,生怕蘇夜吃大虧,将來要被蘇離虐待,一天到晚盡知道争東西,少一分都會暗暗跳腳。蘇夜常年被她熏染,同樣看蘇離不順眼,覺得自己才是繼承蘇藥郎衣缽的最佳人選。
“把寸心灰給我。”蘇夜道,“你做不了的事,我來做。”
蘇離一挑眉,道:“我說過了,不要再做白日夢。蘇夜,你既然活下來了,以後就好好珍惜這條命。爹爹的事,我自有主張。不出五年,我會讓害死爹爹的每一個人付出代價!”
“五年?你在安慰誰呢?你從小嬌生慣養,半點苦都吃不得,就算再給你十年時間,你也成不了爹爹那樣的人物!”蘇夜怒道,“你執意不給,別怪我動手搶了!”說罷,他朝蘇離揮出一拳,因身體出現變異,拳風自帶血腥味。
蘇離偏頭一閃,一只手從蘇夜腕上繞過,原本結實的皮膚立即出現一條淡淡的血痕。蘇夜察覺到了不對勁,本能後退,摸了摸傷處冒出來的血珠子,瞪着蘇離:“這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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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輕飄飄地退開,道:“傀儡線。你要是再跟我動手,我就把你千辛萬苦用藥物制服的野狼搶過來了。”
蘇夜面上一凜,拿不準蘇離說的是真是假。他知道蘇離的修為不高,但這個金貴的弟弟手裏握着父親留下的功法和至毒寸心灰,若全力施為,足以令他心生畏懼。
剛才手腕上那種冰涼的感覺……是傀儡線?看蘇離那副從容的樣子,莫非他找到了父親說的那種最完美的傀儡線?如果真是如此,蘇離将來的成就或許會超出他的預料。蘇夜心念電轉,立即收手。
正在這時,林子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正朝這邊快速接近。蘇夜和蘇離對視一眼,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身形一晃便遠去了,兩只野狼低吼一聲,跟着消失在林子裏。
蘇離扔掉佩劍,指尖勾起冰蠶絲,在肩膀上輕輕一劃,淡淡的鮮血滲了出來。他捂住傷口,單膝跪地,擡頭,正好看見一片飄逸的藍衣。
霍白停下腳步,點漆也似的眼睛泛着冷光,沉聲道:“受傷了?”
蘇離趕緊站起來,臉上一副哭喪的表情,道:“師兄,我修為低微,讓那人跑了。”他自覺來到霍白身邊,給他看那個小小的傷口。
“罷了。”霍白見他沒有大礙,幫他撿起掉在地上的佩劍,道,“去找大師兄和師妹他們會和。”
“師兄,你呢?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蘇離跟在他身後,語氣很是擔憂。
霍白微微一頓,道:“我方才調息了一下,現在沒事了。”說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将一瓶金瘡藥遞給蘇離,“傷口敷上藥。”
“謝謝師兄。”蘇離接了藥,在後面仔細觀察了一下霍白,他真的沒事了?蘇離不大相信。他剛才匆匆趕來,靈力波動很不自然,不像完全沒事的樣子。
兩人出了林子,就看見郎軒獨自從嚴寒肆虐的村莊裏出來。一見霍白,他立即變得怒氣沖沖,上來便道:“霍白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竟然對同門揮劍相向!”
“師妹怎麽樣了?”霍白道,“等她醒了,我可以解釋。”
“呵,你還想等阿雪醒來?”郎軒怒道,“現在就給我認罪!”
“等一下!”眼看兩人要打起來,蘇離趕緊往中間一站,道,“大師兄,冰蠶呢?這裏的嚴寒就是那條冰蠶在作祟,它是我們此行任務的目标!”
“被妙音門奪了,我們和大光明宗都追了個空。”郎軒橫眉冷對,“呵,若不是你的好師兄事先對同門下手,導致我方缺少戰力,今天不至于讓妙音門有機可趁!說到底,這一切都是霍白的錯!”
蘇離被他噎了一下,明明是郎軒沒追上妙音門的人,卻把屎盆子往霍白頭上扣,真是不講理。不過蘇離知道,先前霍白和莫歡雪突然動起手來,這個問題不解釋清楚,霍白會背上殘害同門的罪名。
“師姐怎麽樣了?”蘇離憂心忡忡。
郎軒正欲回答,卻聽一個稍顯虛弱的女聲道:“我沒有大礙。”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莫歡雪從另一側走來,發飾淩亂,唇色蒼白,一只手裹緊了衣服,看上去很是虛弱。郎軒微微一凜,立即走過去。他剛才幫莫歡雪烤幹了衣服,但畢竟男女有別,沒有幫她換掉貼身衣物,現在的莫歡雪應該很不舒服。
“師姐師姐!”蘇離忙問,“你先前為什麽會和師兄打起來啊?”
莫歡雪咬緊嘴唇,一雙清澈的眸子望向霍白,同樣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師兄,你為何要跟我動手?是師妹什麽地方做錯了嗎?”
霍白:“……”
蘇離有些愕然,霍白明明說,是莫歡雪先動的手,怎麽換個人說法就不一樣了?他不由得看向了霍白,只見對方注視着莫歡雪,眼裏情緒十分克制。面對責問,他只是沉默地站着,脊背挺得很直。
“回山!”郎軒狠狠剜了霍白一眼,那個眼神真是說不出的厭惡和鄙視。
“一切問題,到師父面前去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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