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出場
走,雲雨開門出去,從後跟。
這時候,另一隔間忽然開門,一只手伸出來,将她拽住。
雲雨回頭一看,竟是柯柔。
柯柔面無表情道:“沒必要,話不投機半句多。只要我們足夠出色,我們一定會回機關的,等我們爬上去,就不用再看這樣的嘴臉,像她們這樣的,活該一輩子在項目上漂流。”她仍舊面色冷冷,但卻不由自主将拳頭握緊:“我們遲早會調回機關!”
雲雨沒說話,反握住柯柔的手。
溫暖從指尖傳來,柯柔呵出一口氣,盡量擠出和善的表情,替傻愣着的雲雨将耳鬓邊的碎發往後撩:“怎麽了?”
雲雨張口結舌,半晌後才垂頭低語:“我只是,豁然開朗。”
柯柔睜大眼睛,靜待後話。
雲雨緩緩道:“這樣的非議,我在徐采薇身上聽到過。”
其實,剛來的時候,她對徐采薇這樣的“交際花”也不能理解,但今天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這樣的新手菜鳥從來沒人說道,反倒是些老員工忍受着是非口舌。
“不是因為年限資歷,而是因為工作性質。”
“工作性質?”
雲雨透過自己的視角解釋:“不論是資料員、造價還是榕榕這樣的駐項目財務,都是非技術類管理人員,這樣的人項目不可或缺,但又總有那麽點地位尴尬和雞肋。”她頓了頓,咬字加重,“項目施工的地方,技術負責人和領導只會看重技術層面的工程細節,譬如安全、質量,只有收錢或者收不回錢,産值報不出來,上級不給備用金劃撥,才會低頭看一眼別的崗位。”
因為她的話,柯柔心中動容,不自覺間已眼波顫顫。
雲雨長長吐出一口氣,堅定而擲地有聲:“被忽視的情況下,努力,奮鬥,拼命改變,尋找機會提升自己,又有什麽錯呢?”
柯柔再忍不住,撲上前抱住她。
“雲雨!”
“我理解,你真的很棒!”
至于像徐采薇這樣的資料員,工程資料都有施工員做,也就跑跑腿,收發文,在大多數人眼裏,也是個沒什麽用的“工具人”。
但雲雨打心眼裏,很厭惡“工具人”三個字。
雲雨如是道:“我覺得每個人都很重要,缺了誰,項目都不完整。有時候工作的貢獻并不是用時間計算的,也許我們悶頭三個小時做出來的變更,調整資料,圖紙,認質核價,可能還比不上她在業主面前說兩句俏皮話。”
那些不太叫人看得起的手段,像旁門左道,但有時候卻是解決事情的關鍵。
這畢竟是個人情社會。
柯柔動了動唇,對徐采薇靠嘴巴而不靠頭腦始終成見很深,但在雲雨面前,她終有所礙,沒有點破。
雲雨不察,仍繼續往下說:“領導只看到實物成品,但看不到如果沒有她,在某個小細節裏,我們很可能會被吃拿卡要,或者變相要挾。”
柯柔沉默。
雲雨微笑着喚了一聲:“同理,柯柔,你也一樣。”
她看向霞姐離開的方向,輕聲道,“她們也看不到你的好,只覺得你做什麽都是應該,也無法站在你的角度設身處地地想,你會如何謀求未來和出路,更不會思考,如果沒有你,她們的任務有多難,少了一個足夠優秀和專業的人可以咨詢讨論,要多花多少時間,多一個對新規嚼碎了喂給大家的人,又能省多少時間。上次總公司直播講解新成本管控條例不就沒人願意學,還是你整理出來人手一份。”
柯柔閉上眼睛,将雙臂收攏,緊緊圈主雲雨的肩。
她說:“雲雨,你真是個天使。”
雲雨拍了拍她的背,卻不敢居功至偉:“還是從徐采薇那裏學到的,如果沒有她,我可能也會先入為主。”
柯柔難以置信:“你居然幫她說話!”
雲雨歪頭,倍感疑惑。
柯柔別過臉,擋住不自然的表情,心虛地圓話:“我只是……只是感到比較驚訝。”她為雲雨的話而感動,她想獨享這種美好,以至于對徐采薇更加抵觸。
在她的心裏,那個穿着紅裙子十分張揚的女人,像只惹人厭煩的蒼蠅,無孔不入,永遠是那樣的不入流。
☆、024
024
回到辦公室,徐采薇還沒走,正在打電話,看那嚴肅的神情,顯然在談工作,極大的可能是內外審,資料員需要補缺漏資料,工作量大。
雲雨沒敢打擾她,自己默默回了座位。
過了一會,徐采薇雙手撐在屏幕後的隔板上,探頭看:“發什麽呆?”
雲雨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笑吟吟的臉,垂下眼睫,悶悶道:“剛才碰到柯柔,有一點沒有想通。”
她實在低估了徐采薇對柯柔的了解。
身前的姑娘稍稍側身,彈了彈指甲裏的灰,一邊觀賞自己新做的貓眼指甲,一邊不經意說:“怎麽,她跟你訴苦了,你可憐她?”
雲雨搖頭:“我只是不明白,難道現在努力也算原罪麽?”
“呵。”
徐采薇先是呵笑一聲,抄着手,迫使雲雨同她對視,而後認真想了想,難得沒開玩笑:“努力不是原罪,被迫努力才是。”
雲雨盯着屏幕一角,一動不動。
徐采薇語氣比想象中的要輕快:“本來大家以前只需要付出60%的努力,就可以得到足夠的回報,可是有人打破了這種氛圍,人力一看,好家夥,刷KPI的機會到了,全都給我滾去考證,三年一大考,五年一小考,考不過工資打折減半,安于現狀,被迫努力的人,自然壓力巨大意見不小……”
“這不是很好嗎?”雲雨不解。
“是很好,所以這幾年才能新進像你這樣學歷能力都很優秀的員工,可是,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你把那些老員工放在哪裏呢?”徐采薇眨了眨眼,安撫下她,“讓他們和年輕人一樣拼,且不說拼不拼得過,就這種對待方式,換做是你,你心裏會舒服?”
雲雨嘟囔:“優勝劣汰,物競天擇,本就是常事。”
他們都是從應試教育裏成長起來的,這樣的事情,見過太多,也覺得習以為常。可徐采薇卻不置可否,而是反問道:“柯柔跟你說的?要強,尖銳又看不起圓滑處事,就是她最大的臭毛病,遲早有一天,她會知道厲害。”
雲雨有些聽不下去。
徐采薇卻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baby,你清醒一點,你活在現實!這種事情看開一點就好,很正常,哪裏不是呢?”
“很正常麽?”
“如同吃飯喝水。”
徐采薇笑了起來,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周圍:“你有沒有想過,人家柯柔拿的工資比我們可高多了。嗐,人都是倒苦水哭窮說不好的,有什麽好處難道還上趕着讓你知道?別想那麽多,好好工作就行。”
一提到工作,雲雨一口勁沒上來。
回到剛才那個話題,良性的競争難道不是更有利于企業的發展,大家一塊積極向上,一起交流學習,不是也更有利于個人提高?
她還想張口辯解,徐采薇已經失了耐心,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紅唇飛吻:“你和別人談奮鬥,人家和你談生存。走啦,honey!”
“诶……”
雲雨沒喊住人,自個擱那致郁,偏偏一回頭就對上梁端宛如看智障的眼神。
她縮了縮脖子,對方立刻氣焰嚣張。
梁端嘴角抽搐:“你是住在哪個大同世界?”
雲雨裝傻,故意說:“還有幾個大同嗎?不就雲岡石窟那一個。”
梁端接不下話,送了個白眼。
現在緩過勁,回想起廁所裏聽來的那句假洋鬼子,心裏還有些不适。
她來這裏,真心想投身建設祖國的事業,怎麽到別人嘴裏,怎麽就變了樣,還給貼了截然相反的标簽。
難道留學歸來,就不可以在普普通通的崗位上做一顆兢兢業業的螺絲釘?
雲雨自言自語:“你說慘不慘?”
徐采薇那番話,當真讓她覺得前途迷茫,如果生活方式的選擇權都交到了別人手中,連努力都必須得躲躲藏藏,謹小慎微,那實在有些憋屈。
看她那副郁悶的表情,梁端又老生常談:“怎麽,呆不下了?“
雲雨瞪了一眼。
那雷聲大雨點小,梁端吃透摸透,根本不怕,甚而還故意逗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恭送大小姐。”
雲雨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
梁端縮得快,沒讓她拍着,斂了斂放蕩不羁的笑容,對着電腦繼續處理起工作來。他這一不哭二不鬧三不挑釁的,雲雨反倒有些吃不準,又湊上去笑臉問:“诶,說說呗,說說你為什麽來這裏?”
聽柯柔說,在這個項目上,梁端是除了自己和她以外,少數的高學歷。
梁端冷冷瞥了一眼,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當然是因為一切都挺好。”
這話一聽就不走心。
就這口氣,雲雨不用打草稿,閉着眼睛也能張口給他接下去:“首先,待遇不錯,五險一金國企該有的保障還是有,比起私企,至少不會輕易開人,加班吧是得加,不過現在哪行哪業不加班?設計院也是加大夜的。轉行呢?轉行哪有那麽好轉,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眼光,畢竟現在經濟寒冬……”
被搶白,梁端挑眉,不由把身子坐直了。
雲雨兩個鼻孔噴冷氣:“能不能說一點有用的!”
梁端給氣笑了,托着手肘,摸了摸下巴:“你有功夫想這個,不如想想,設計院為什麽還沒出圖,你不是和他們對接麽?”
雲雨氣勢也上來,張口就來:“不就是圖麽,分分鐘給你!”
她走回辦公桌,打開通訊軟件,給設計一個一個去消息詢問,可催來催去,不是被搪塞,就是話含糊,怎麽也催不動。
一看梁端還跷腳坐在那,像是把她的話當了真,等着她兌現承諾。
雲雨頓時很沮喪,臉上又臊得慌,心裏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只想着自己好好的家産不繼承,為什麽要來受氣,深刻懷疑自己的初心是不是頭腦發熱。
“圖呢?”
梁端支了個腦袋,笑眯着眼。
“不就是圖麽!”雲雨捶桌,一賭氣,張口就來:“我自己畫!”
梁端摸着下巴,露出疑惑的表情,懷疑她腦袋是不是被撞壞了。
只以為是戲言一句,梁端沒當回事,掃了兩眼後出門辦事,但雲雨那死腦筋非磕上,話既已撂下,若是不做出個所以然,面子往哪擱?
心裏想着,只怕那家夥往後還會拿這事戲谑自己。
于是,她從櫃子裏摸出了萬年不用的防藍光框架眼鏡,幾個屏全開,當真研究起來。
畫了又改,改了又删,怎麽都畫不好,連個局部都出不來。
江昌盛打門前過,看她耷拉個腦袋磕在桌子上,還以為是身子不舒坦,輕手輕腳走進來瞧看。
雲雨沒有察覺,垂死掙紮般晃了晃鼠标。
這時,一本書遞了過來,戳在她腦勺上。
雲雨像被針紮一般,迅速彈起,回頭就看見自家師父那冷面冷眼。
江昌盛說:“你看看這本圖集。”
雲雨如得聖旨,趕緊屁颠屁颠捧過來,象征性地翻了翻,小心翼翼賠了個笑臉。見人沒有要走的意思,表情迅速僵在臉上。
“你看這頁,是不是會清楚很多。”江昌盛伸過來一只手,翻到折角的一頁,看那架勢竟是要給她來個現場教學。
雲雨覺得不可思議:“師父,你以前是做設計的?”
江昌盛很沒有幽默感:“我以前是做學徒的。“
雲雨“噢”了一聲,有些不明白:“不是說,一般設計才用圖集麽?”
“多翻看翻看總沒錯。”江昌盛在她腦門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煙瘾上來,又想摸煙盒,可四處沒找到,只能忍下,“像這一塊的線纜接的是GTC,也就是地面交通中心,這一塊連接東北方的大型商場,管廊系統裏不只電力,而各專業又是各設計院分開出圖,沒什麽交流的話,實際只會更複雜。”
雲雨像個孩子般傻笑起來:“師父,這個我知道,之前調制模型我就遇到過,設計出圖,平面上點位到,但三維裏拉出來一看,亂得像擰麻花,有限的空間根本得不到利用。”
門外,梁端一腳将要跨進來,擡頭時看見雲雨臉上的那純粹的笑意,忽然又收腿退了回去。
他靠在走廊,靜靜聽着辦公室裏兩人的談話。
等江昌盛被班組的人一個電話叫走後,雲雨繼續趴在桌上幹活,但卻不再是像方才一樣賭氣鬥氣非要磕圖紙,而是将心思落在圖集上,希望能和設計配合,在大型工程裏盡量做到完美的環環相扣。
梁端走進來,端了杯咖啡,給她放在桌角。
雲雨以為是江昌盛,迅速擡頭。
兩人對視,目光多少有些尴尬。
梁端很不自在,先開口,還是一如既往的語調:“設計圖是很多人一起做的,你以為你是爽文女主角呢?”
雲雨笑嘻嘻捧着咖啡杯:“你就不能說點人話?”
梁端面無表情道:“你要跳槽?”
別說,先前有那麽一分鐘,她确實思考過這個問題,畢竟設計和施工在正常人眼裏,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說設計,那都是踩着十寸恨天高,走在大理石地磚上的精致白領,而但凡說工地,不是紅桶跑路,就是搬磚吃灰。
還以為自己有多高尚呢,還不是一樣為名利所困。
雲雨被踩着尾巴,嘟嘟囔囔:“你還是別說了,”還好她反應快,靈機一動,拿江昌盛的提點堵了回去:“我不是設計,但我也可以做深化圖找他們簽字,你別說不行,我已經問過我師父了,他說能做。”
梁端“嗯哼”一聲,拉了根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來。
怎麽,這是還要來一場battle?
雲雨推了一把扶手:“喂?”
梁端直接把她的手按住,慢悠悠地說:“設計院其實也不是故意拖圖,審核很繁瑣,像機庫的圖都是航天設計院出,總部不在這裏,來回寄送也要花時間,而且你師父應該有告訴你,我們這次做的,全國基本沒先例……”
梁端認真起來,是真專業,聽他那口吻語氣,雲雨甚至差點以為他是幹了幾十年的老工程師。
不知道怎地,她心思飄到了別處。
回過神來時雲雨悄悄地問:“你留下來,真的是因為待遇還湊合?”
梁端盯了她一眼,淡淡道:“讀書的時候,老師難道沒教過你,職業無貴賤?如果你覺得落差,是因為在你心裏,早已分了三六九等。”
雲雨跳腳:“說你呢,怎麽又扯到我身上!”
但梁端畢竟是個油鹽不進的人,想撬動他的嘴巴,來軟的總比對着互嗆好,于是,她又放緩了語速,笑容裏帶上些看破紅塵的味道:“我覺得選擇留在這個行業的人,都是真的勇士!”
梁端一眼不發,目帶考究。
事實上,他很想知道雲雨怎麽看怎麽想,甚至隐隐有些期待,這個曾經在自己印象中糟糕的蠻不講理又嬌滴滴的大小姐,會不會在這場重逢中,帶給自己全新的沖擊,就像那天在天空餐廳一樣。
雲雨被他盯得頭皮發麻。
心裏已經分層了麽?
老實說,她不知道,也沒想過,畢竟二十年衣食無憂,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別人”的目光,說得不好聽,就算她現在下地插秧,人家也只會說她興趣特別。
梁端看向窗外:“你的師父,技校畢業後,幹了一輩子電工,摸爬滾打才爬上來,沒有什麽光鮮亮麗的背景,你會看不起他嗎?”
他說得很直白,但雲雨并不覺得冒犯。
畢竟現在随便拎個人也都是大學生,看不起以前的老工人,心理上無法忍受他們的指點的人實在太多了。
雲雨搖了搖頭:“不。”
這還是第一次,她和梁端如此交心的談話。
“我剛剛不是開玩笑,能在大部分人都不願堅守的崗位堅持下來的人,确實都是勇士,那些沒人願意幹的工作,總要有人推進。”雲雨頓了頓,又道:“梁端,說句實在話,我自認為我的條件還可以,即便是犧牲了一小部分,但對大多數人來說,仍然望塵莫及,所以,我為此多付出一些,又有什麽關系?”
梁端哼了一聲:“怎麽說得有一種‘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的感覺。”
雲雨煩了他一眼:“那你說!”
梁端抿唇一笑,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其實和你差不多。”
雲雨抗議:“太敷衍了!”
梁端又想了想:“不論做什麽,都不過是國家機器裏的一顆螺絲釘,個人的價值不是由個人體現的,而要放到大環境中。好壞誰能說,我只知道,出成品的時候,我會因此而感到滿足,就足夠了。”
雲雨點點頭:“你說得對,冷暖自知。”
這時,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條消息,來自大學時候的同學,後來轉行計算機,當了互聯網民工——
“你那天不是問我為什麽996,說句搞笑的,我們公司自願加班到十點,晚飯打車都會報銷,還會附贈宵夜,第二天可以留做早餐,省了一個月的早餐錢呢!”
生活,可不就是自适應。
梁端“啪”的一聲關掉電源。
“我還沒收拾好,你別關!”雲雨看不見,又怕整棟樓只剩自己,将桌面的東西掃進包中後,慌慌張張追出去。
剛撞出門,腦門徑自頂到梁端的背。
“你還……怎麽不走?”
梁端擡頭45°,故作深思:“我在看門上挂着的白額高腳蛛。”
雲雨一口冷氣倒吸,跳起來,直接手腳并用挂在梁端身上,如臨大敵:“在哪兒?在哪兒!”
“你給我下來。”
“我不下來,你不把它弄走,我……我我我勒死你。”
☆、025
025
雲雨至今弄不明白,為什麽例會總愛在晚上開。
天氣漸涼,晚飯後,雲雨溜回宿舍摸了件薄外套,來的時候遲了幾分鐘,會議室沒搶到長桌主位靠後的“寶座”,只能拿着筆記本往前坐。
拉凳子時,不慎碰掉了梁端的筆。
兩座間距窄,落點又靠後,梁端不得不起身,拉開凳子,走出來撿。
那一瞬間,雲雨一個激靈,順勢占據他的座位,還擺了個江湖把子的手勢:“大佬,坐這裏就可惜了,再努把力,明年就是項目經理。”
梁端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我看你就是想玩手機。”
雲雨立刻裝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忙碌了一天,就這會能休息休息,再說,我就是個弟弟,沒有發言權,背景板自然該在背景板的位置。”
梁端回頭,朝着門口吼了一嗓子:“武總,您來得正好,關于動力中心的線路模型雲雨說有重大問題向您報告……”
“你可閉嘴吧。”
雲雨急眼,慌慌張張踩了梁端一腳。
梁端吃痛,豎起食指點了點,像要放狠話。
可是回頭,哪裏有人呢?
只有江昌盛掃了一眼,其他人都憋着笑,似乎在考量如何讓單身狗們內部消化。
會議開始後十分鐘,武經理才姍姍來遲。
屁股往那全皮椅上坐了沒五分鐘,把監理例會的問題提了一遍,火速安排好本周重點,而後頂着衆人熾熱的目光,轉頭奔赴下一場。
現場交由二把手負責主持。
要知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二把手搞技術,一心一眼都盯技術層面上,沒多久幾個工程師開始輪番撕逼,年輕的丫頭小夥子們作為小透明,插不上嘴,只能縮在一旁葛優癱。
關勝偷偷拉了個群,叫“有人在認真聽麽”。
尤飛飛立刻給他改了一個群名,叫“沒有,下一個”。
雲雨和梁端瘋狂地相互丢表情包,而其他小年輕或把手機夾在筆記本中,或藏在桌下,總之劃水花樣百出。
徐采薇把小紅書、淘寶、知乎、微博刷了兩遍,實在無聊,預備攢局。
雲雨想起來今天白天,作為“領導風向标”,總愛觀察項目大佬風吹草動的何大爺漏了句嘴,說是二把手明日出差,後天武經理要往公司開會,推測明晚會提前過去。
于是,她趕緊把消息往群裏一送。
徐采薇拍板,明晚松快松快。
可惜,天不随人願,第二天不僅陰雲密布,雨水漣漣,甚至還停電。
柴油發電機連軸工作,但耗量大,到傍晚時也跟着罷工。
什麽都做不了,有車的有家的拍拍屁股跑了,留下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在項目上跟個孤魂野鬼般四處瞎晃悠。
材料員明子翻出幾張舊報紙,往一樓走廊前一鋪,大家坐在屋檐下喝着啤酒聊起天。
為了照顧女生同時又營造氛圍,關勝不知從哪裏又搞了一箱奶啤。
臉盲的尤飛飛先開了口,說自己來了好幾個月,人還認不全,那些個大老爺們,總覺得全都一個模子刻出來。
徐采薇積極發言,開始傳授自己的識人經驗:“看頭發啊!”
“怎麽說?”
“推了個地中海的,那就是武經理沒錯;頭發留長跟90年代古惑仔一樣的是二把手;少年白的那個是鄭工;愛剪平頭那個是江工……寸板的是明子,愛染殺馬特顏色的那個是小關……”
小關不服氣:“你說誰殺馬特?”
徐采薇眼珠子一轉,掃了一旁抿唇不語,一副不想搭理“小朋友”的梁端,呵呵笑把話題引開:“至于梁哥……當然是發型最帥的那個。”
雲雨正在喝水,為這突如其來的馬屁嗆到。
梁端挑眉:“你的意見好像很大。”
雲雨不想和他吵嘴,忙說:“我沒有意見。”
明子接話,沖尤飛飛調侃:“我記得雲雨和你來的時間差不多吧,看看人家,也沒說多難辦個事,就你作怪眼神瘸。”
尤飛飛立刻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撲了上去。
徐采薇胳膊肘撞了雲雨一把:“你也是認頭發麽?”
雲雨抿了一口奶啤,小聲說:“其實,我是靠肚子。”
“肚子?”
“是啊,”雲雨老實巴交地說道,“一開始我老是把武經理和鄭工混淆,後來我發現他倆啤酒肚一個六個月大,一個三個月大,立刻就能分辨……”
那一瞬間,沒誰不笑得前俯後仰。
關勝指着她上氣不接下氣道:“雲雨,你這法子也太損了,”而後,他努了努嘴,用口型比劃,“還是你厲害!”
這時,背後傳來一聲清咳。
雲雨轉頭,武經理就站在不遠處,正鎖辦公室的大門。
敢情剛才大門緊閉裏頭卻有人?
誰也不曾想到,武經理被供應商絆住,連晚飯也沒來得及吃,處理完事情,現在趕去取車回城,這才撞了個正照。
雲雨汗毛頃刻倒豎,腦子嗡嗡然,開始琢磨起如何道歉更顯誠意。
只是,武經理并非如預料中興師問罪,而是邊走邊提了一把褲子,嘟囔着一副忿然的模樣:“皮帶都扣了最後一孔了,怎麽還往下掉呢!”
關勝豎起大拇指——
這圓場的能力牛逼啊,不愧是項目經理!
雲雨下意識看了一眼梁端。
後者察覺,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越往高處走,對技術的要求只有底線沒有上限,反倒是情緒管理,說話藝術之類的軟實力要求上不封頂。”
雲雨偷喝了一口徐采薇的酒,假裝癡醉,學起梁端的語氣,把手搭在他肩上:“難為你了,為了不當項目經理,每天都要跟我吵上幾句。”
梁端睨了一眼:“今晚的韭菜炒蛋你是不是吃得最多?”
“嗯?是又怎麽樣?”
“難怪口氣重。”
徐采薇左手拉架,順帶安撫炸毛的雲雨。
可顧左又顧不上右,尤飛飛和關勝又相互打趣上。尤飛飛這個腼腆男孩,對着女孩子那是臉紅如滴血,可只要是男人,那放話是沒羞沒臊媽見打。
起因是尤飛飛玩笑說關勝新發型一剪,瞧着有點像那誰誰誰。“誰誰誰”三個字實在靈性,讓人不由自主往明星上去猜。
結果關勝豎着耳朵一聽,好家夥,是個出軌男。
小關抄起門後的掃把:“找打!”
尤飛飛不甘示弱,不知從哪裏摸出根換下的PVC管:“吃俺老尤一棒!”
這棒不棒倒是不存在,整個人倒是一腳踩到灑出的啤酒上,摔了個屁股墩。臨落地時,尤飛飛眼疾手快抓住明子的胳膊,拉了個墊背。
徐采薇笑得東倒西歪。
在“哈哈哈”的放肆大笑中,明子一個鯉魚打挺失敗,一腳踹在秦榕的腿上,次第放倒兩個年輕施工員。
看徐采薇也中招,雲雨來不及反應,為了躲這多米諾骨牌連環倒的效應,腦子遵從肢體,一瞬間跳坐到梁端的腿上,就差兩手一環,摟住他的脖子。
“噫——”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齊刷刷回頭,露出好奇興奮又帶勁的表情,關勝一度把拳頭塞進了嘴裏。
雲雨看了看梁端,又看了看衆人,腳趾頭扣緊。
就在她預備展示一秒昏倒的影後級演技時,柯柔在轉角探出半個身子,沖她招了招手,小聲喚名字。
雲雨如遇救星,立刻高興地叫她過來。
柯柔卻沒動,站在原地,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徐采薇身上,徐采薇知道是她,卻連眼皮都沒擡,只顧着和小關碰杯。
雲雨跳下地,立刻捂着肚子尿遁,再從另一側繞道過去,攀着柯柔的胳膊想将她拽過來:“來嘛!回去停電也看不了書。”
“不去了。”柯柔很固執,轉頭向生活區走。
雲雨“唉唉”兩聲去截人,卻又無話可說。
她能理解。
有的人之間的關系,只要打破了表面的和諧,尴尬過那麽一兩回,即便之後沒個什麽深仇大恨,再見時因為面子,或是心裏那根刺,也軟不下來。
柯柔反客為主:“跟我來。”
雲雨本能想退,糾纏中,腳後跟踩空,向後摔時撞在一堵肉牆上。
她轉過頭,沒想到卓白也在。
卓白朝柯柔點點頭。
雲雨看在眼裏,脫口而出:“你們……”
“你們什麽你們,哼,本來想叫你一塊去吃飯,但沒想到這麽不巧,你已經有約。”柯柔看了卓白一眼,截斷雲雨的話,顯然是來當說客。
雲雨撓了撓頭,像個憨憨:“我上次還想給你介紹來着。”
柯柔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卓白他們業務面鋪得很寬,又跟我們單位合作好些年,你呀,就別瞎操心,不如好好想想自己。”
她眼神亂飄,話裏有話。
可雲雨卻會錯了意,只以為她是為沒能攢局吃飯而怄氣,于是沖喝酒的幾人瞟了兩眼,推着柯柔的背朝另一個方向走。
梁端捏着易拉罐,若有所感回頭瞟看,正好瞟到她消失的衣角。
“我去趟洗手間。”
徐采薇擡起頭,看的卻不是離席的梁端,而是空空的走廊。小關也跟着起身,尤飛飛笑罵了一句“跟屁蟲”,拉着他衣領把人給拽了回來。
雲雨跟着柯柔和卓白,穿過B區停車場後的一片荒草地,從小路繞到小院後,發現臨近的活水下有一片鵝卵石淺灘。
三人坐了一會,細雨将好停霁。
一開始,沒人開口。
同徐采薇、小關和尤飛飛他們天生自帶話題和氛圍的人不同,和柯柔一起,氣氛總會低沉一些,有時會像悶拳捶胸,說不出來的憋。
當雲雨坐在大石頭上,說到剛才被武經理抓包的窘态時,柯柔露出難以置信和驚怒的面孔。
“你可長點心吧。”她柳眉一挑。
雲雨擺擺手:“沒事,我看武經理自個打趣自個,不像個小氣的人,看我們坐在一起喝酒也沒說什麽,可能是可憐大家最近确實忙,都不得回家……”
柯柔卻打斷她:“卓白說電力上你跟他取經,我也給你點經驗,你就是太容易被騙了。”
雲雨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聽,柯柔已經自顧自往下講。
“你可小心些那些小領導中領導們,畢竟,對于你這樣的後起之秀,學校好,成績好,學習能力強的,他們明面上是贊美有加,心裏可不知道如何忌憚呢!”柯柔哂笑一聲,“反正呢,我學造價,一輩子也就吃這碗技術飯,可你不一樣,你學工程出身,蛋糕就那麽多,會不會有那麽一天,就把他的位置擠掉了呢?”
雲雨并不覺得這是能惡意揣測別人的理由:“武經理經驗豐富,人情酒桌我是樣樣不行,我也就搞搞技術,再說了,該有的證他也有,還有誰能把他推下去?”
“假的!”
那一瞬間,柯柔眼中閃過一絲痛快,但很快又淹沒在謹慎中,慌慌張張左右看,見沒旁人,才敢繼續往下講:“他根本沒考出來,現在挂的證是別人的,你心粗,平時又沒怎麽接手對外材料,我們搞造價,進度款支付簽的都不是他的名字……”
“你是說……”
雲雨确實被唬了一跳,但也僅限于驚訝,并不驚恐。家裏做生意,也聽過不少說法,雖然大多數都少有印證,但例外也不是沒有。
柯柔很滿意她的反應,笑了笑,松口:“行業默認,倒也不算違規,只是人都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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