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出場

算松快一些,調頭虎視眈眈對着那突然冒出來的“打手”。其實他心裏很發虛,建築工地比起其他地方,發生點摩擦再正常不過,抄家夥的事也不是沒見到過,所以他必須尋找依仗。

于是,他趕緊伸手往褲子口袋掏手機,同時大聲喊:“你,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報警了!”

雲雨揮揮手,壓根沒有退縮的意思,痞痞地來了一句:“打完費用我賠,出事我頂。”

沒想到這吓唬人的招數還挺管用,手機是摸出來了,可那監理不合時宜地手抖,眨眼又落到地上,雲雨趁機一腳給他別開。

自打上次吃飯開始,她膽氣壯了不少,畢竟可是連甲方都正面剛過,還怕這……

那小眼鏡直接認慫:“別,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的,說這些。”他一邊搶過資料,一邊審核,嘴裏還絮叨着:“我簽,我簽還不行嗎?”

聽那口氣,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雲雨從包裏翻出一支馬克筆,用袖子掩住大半截,詐他:“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錄音了,你若是想反咬我們,我就讓你聲名掃地。”說完,她還非常有責任心地拍了拍桌子,亮嗓子喊:“好好看,有錯就老實挑出來,我打回去讓他改,不對的也記下來,沒完成的量不夠的真該砍的……嗯,那就砍……”

說到一半,回頭再看梁端的表情,臉已黑成了鍋巴底。

雲雨仔細想了想——

好像,或許,大概她沒記錯的話,這表好像是梁端做的。

嘿嘿。

她傻笑一聲,癟嘴扮了個醜臉,化解窘迫,轉頭把仇恨轉移出去,一個跑跳上前,把插在監理口袋的紅包給搶了回來。

“好好看,公事公辦,別說我們仗勢欺人。”

從來都只見過趁火打劫的,沒見過這般中規中矩的,那監理也給唬了一跳,老實巴交審核支付表去了。

簽完字,雲雨和梁端拍拍屁股走人。

小眼鏡目送他們離開,鼻子都給氣歪,可沒轍,只能忍下。

出了大門,雲雨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梁端寵溺地看着她:“你什麽時候還學會黑吃黑了?”

“哪有。”雲雨矢口否認,拍着胸脯說,“你聽聽,這說得人話嗎?我明明那麽鐵面無私,秉公辦事,中正板直,清正廉明……”

“停。”

梁端給了個閉嘴的眼神。

這丫頭剛來的時候,着實根正苗紅,每天都是理想主義,但現在滿嘴跑火車的樣子,像極了徐采薇。

果真是近墨者黑。

看在他趕來助陣的份上,雲雨嘴甜道:“那還不是因為有你在。”

梁端反倒認真起來:“如果我不在呢?”

這都第幾次了,上回獨自開車直沖現場,還有上上回收方,自己又不是時刻都在,萬一哪次沒顧得上呢?

“你說的很有道理。”

雲雨嚴肅沉思片刻,向他招手,示意靠近,而後将那支馬克筆從包裏取出來,剝除外殼。出乎意料的是,裏頭竟然真的是一支錄音筆。

梁端沉默,甚至有一絲錯愕。

雲雨兩手抄在口袋裏,低下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帶上它,可能我還是有些看不慣,這種收紅包的行為和敲詐有什麽區別!你說我沒有做好,我認,可我所有的事情都辦妥貼了你還要卡我,甚至這種卡成為了行業默認,我無法認可。”

梁端依舊沉默,若換了辦公室何大爺在這,聽到這檔口,早就搓着文玩核桃,罵了一句“學生思維”。

可是梁端無法指責,除了對雲雨複雜的感情外,更因為她口吻的真誠。

她像每一個入行的孩子,對這個行業的未來憧憬,鬥志昂揚又飽含正義感,對待那樣一顆赤忱的心,他說不出“愚蠢”兩個字。

誰不是從那個樣子過來的,只是有的人被蠶食,有的人被同化。

何況,只有一些看起來愚蠢的人,才有毫無畏懼的勇氣,去打破行業肮髒的舊制,帶來新的希望。

沒人不愛希望。

雲雨笑了起來,彎彎的眼睛裏,寫滿無奈。

她未必不知道這符合道德法則卻不符合社會,甚至叢林法則,但她依然掏心掏肺,講出自己的心聲:“有那麽一瞬間,我不想求和,我甚至想實名舉報,大不了不幹了!梁端,你說要真的是采薇,該怎麽辦呢?”

梁端從後面拉了一把雲雨衛衣的帽子,沒有正面回答:“我明明問的是你。”

……我着急的,也只是你。

雲雨等了一步,和他并肩,而後用手掩着嘴角,偷偷摸摸像只偷腥貓:“我沒那麽傻,嘿嘿,我來之前有讓尤飛飛去辦公室晃一圈告訴你來着,這叫雙重保險。”

梁端當即黑臉。

雲雨趕緊拉着帽子把自己小臉裹起來,兩三步跑到前頭,小心翼翼地嘟囔:“跟你說你肯定不讓我去,我又不想耽誤采薇的事,所以……畢竟我膽子很小,坐順風車都要保持通話的那種。”

梁端揮起拳頭,但沒舍得落。

雲雨趁機讨饒:“走啦,餓死啦,我請你吃串串!”

說完,她一個人沖在前頭,搖搖晃晃走在裸露的管道上,半晌沒等到梁端跟來,才回頭看去。

梁端凝視着她,認真地說:“雲雨,以後不要再讓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我……”

雲雨微笑,爽快答應:“好。”

“我……”

我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潛意識告訴雲雨,梁端可不是婆媽的人,他都難開口的東西,一定棘手,也許還和自己有關。

于是,她左看右看,莫名有些焦躁:“我什麽我,你怎麽還不走……”

“這就走。”

話音一落,梁端忽然加速,上前俯身,雙臂鎖住雙肩,一把将雲雨抱住。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想揉進心裏,更舍不得放開。

懷裏的人猝然瞪大眼睛,雙手穿過肋下,卻晾在半空——

他……

他怎麽了?

他竟然在發抖,是後怕,後悔,還是剛才真的被吓到,怕我出事?

“梁端。”

雲雨紅着臉,小聲喊他的名字,手掌順勢落下,像撫摸他的背,溫柔安慰他——自己沒事,是自己大意了,讓他擔心。

然而,梁端卻把臉埋進她的肩窩,呢喃着:“傻瓜,你還看不出來,我對你……”

雲雨心裏一動。

她有時候粗枝大葉,但對待細膩的感情,卻并不傻。聯想到他近來的态度和今夜的反常自責,她當下有預感他要說什麽,可是又怕他說出那個讓人措手不及的答案。

毫無準備的她既為難又無助,尬笑着,加大了手中的力度,豪邁地拍了拍他的背,故意大聲搶話:“對我什麽?對我好麽!知道啦,救命恩人!啧啧,不是請你吃飯了嗎,你怕不是還要诓騙我替你加班!”

梁端把眉頭壓得低沉,幾次想開口,都沒尋到合适時機。

雲雨臉上光彩幾變,最後定格在一副“你別得寸進尺”的審度表情上:“別忘了,我們之前可是有梁子的,一碼事歸一碼,你可別想懷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到時候你加班吧,我肯定不忍心……”

到這兒,梁端臉色稍好些。

可雲雨卻又說:“可是,我又不想加班,只想回去刷劇,你看我們996夠苦了,你還想007,把這點娛樂也剝奪麽!”

梁端松開手,重重嘆了口氣,一巴掌按在額頭上。

雲雨嘿嘿一笑,補完最後一句話:“你這叫什麽,你這叫挾好意以令雲雨。”

梁端就着那帽子往她腦勺上一蓋,沒好氣地說:“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哪有那麽容易追到,哼。

聖誕快樂~

☆、039

039

後來,簽字那風波還是傳到武經理的耳朵裏,那胖老大摸了摸肚皮,拍板喊:“還有沒有天理了!以後女生都不要去簽字了,通知徐采薇,辦公室的小男生随便點一個跑腿,不過還是挑個圓滑點的,嘴巴甜些。”

關勝在門外,正打算說事,聽了一耳朵便朝尤飛飛屁股上踹了一腳:“飛飛腼腼腆腆,就像個女生,換他去,不吃虧……”

尤飛飛轉頭就是一錘子。

“像什麽話!”

武經理一皺眉,看雲雨老實巴交在跟前,一個勁道歉說自己惹了麻煩,又覺得自個太嚴肅了,于是端着一副和藹的面相,以老幹部口吻道:“辛苦,辛苦了!”說完,又狠狠跟了一句,“龜孫子的,這也太沒天理王法了!”

罵完,手機鈴聲響,雲雨餘光一掃,正是那監理的名字。

武經理揮揮手讓她先出去,自己賠笑哄話,過了會,夾着那真皮公文包,開車出去請人吃飯。

這前後銜接,簡直堪比潤滑劑。

自打開了個頭,別的項目部也紛紛仿效,簽字一類的活,都扔給了男生,以至于不少做資料的姑娘感激不盡,隔三岔五拿了些小零食,過來看看這位“頭號功臣”。

日子就這麽啼笑皆非地過。

夏天還未半,随着人事部安排的中巴車進場,又一輪新員工組織學習開始,雲雨俨然擡了擡輩份,也算是老員工。

項目上諸如何大爺那般沒幾年退休的,一邊嗑瓜子,一邊議論青瓜蛋子;顏控則在人堆裏看臉;活多的則盤算自個管轄範圍內能分來幾個苦力;好比梁端,什麽都不關心的,正忙得恨不得十臺電腦一起刷數據。

雲雨去衛生間洗杯子,站在二樓走廊往下看,院裏的小朋友穿着印有公司大LOGO的統一T恤,跟在帶教的老師後面,說說笑笑,滿臉都是憧憬。

說話的是隔壁項目的技術員,人胖且中氣十足,加上擴音器效果上佳,隔着老遠都能聽見他開口那股忽悠味,從項目的業績,說到工作內容,再到工作和住宿環境,最後吹一波發展前景和福利。

自從出事後,項目上一直愁雲慘淡,如今有新鮮血液加入,倒也是件令人歡喜的事情,雲雨不禁彎了彎眼:“真美好。”

這段日子,工作的艱難有目共睹,其實她更向往的是,能回到以前的狀态。

能回到師父還在世的時候。

雲雨收回目光,臉色有些黯然,不由捏緊杯子,快步往前走。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不屑的冷哼。

柯柔捧着奶茶靠在門邊,目光冷淡,嘴角噙着一抹刺目的谑笑,隐隐透着一股痛快:“他們還不知道什麽是社會的苦,也不知道進入這個行業,意味着要犧牲什麽,還以為名頭上多光榮,等他們都知道了,你看還笑得出來嗎?”

“柯柔,誰惹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我有什麽好不開心的,”柯柔低頭飲了一口,目光在杯中停留許久,才若無其事地挪開,怔怔看着天外,就是不肯多施舍一眼在那些明媚的笑顏上。

這時,身側走過兩個人,也正議論。

“聽說是從航天大學專門聘來的高材生。”

“那項目以後的專業技術有得搞了。”

“我聽說,進來第一年給特別待遇,專門請了專家級的教授做實操培訓,真是花了大價錢!”

“可能是為了留住人才,不是說想往這個方向在全國争鳌頭嗎!”

可是,真當那些孩子被禮遇有加,人人都說他們好時,柯柔臉上的假笑也包不住了,只剩下一雙噴火的雙目,和不甘的,瘋狂的嫉妒。

當年自己來的時候,大家非但沒有奉承學歷,甚至隐隐有些孤立,覺得她呆不長久,覺得她自降檔次跑來施工單位像個傻缺,甚至厭惡她帶來的奮鬥風氣,可現在,學歷高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嘲諷的,譏笑的,嫉妒的聲音漸漸消彌,當變得稀松平常時,人們甚至多了自豪。

那些她所承受過的,別人再不會承受。

柯柔找了個沒人的時間,把杯中殘渣潑了出去,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回到工位,留下雲雨還站在原地。

“這不是……挺好的嗎?”

雲雨一頭霧水,繼續去洗杯子,心不在焉沒看路,跟梁端撞了個正着。

“別告訴我你用腦門看路。”

“當然不,”雲雨揪着頂上兩根頭發,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在這裏面裝了雷達,全靠這個識別。”

梁端往洗手池搓了一把水,往她額頭貼:“你沒事吧?”

雲雨躲開,順帶踢了他一腳,捧着杯子走了。

過了沒兩分鐘,她又倒回來,拽着梁端袖子,把人拖到盡頭的小天臺上,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我覺得柯柔好像變得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

“她以前驕傲又意氣風發,對自己有絕對自信,根本不會在乎別人如何,可是現在——”雲雨頓了頓,把剛才的對話簡單地說了說,最後嘆了口氣,“那種感覺就像自己倒黴,恨不得別人也倒黴一樣。”

梁端手指在石面上敲了敲:“也許遇上了什麽事情,心情很差,我以前讀書的時候遇到過那種事,自己的書放在圖書館的書櫃裏被撬鎖偷了,恨不得別人也跟着遭災,生氣的時候或多或少生出過邪惡的念頭,不過有的人僅僅想一想,有的人發洩出來,并且做了,性質是不同的。”

雲雨很沮喪:“我問過她,但她什麽也沒和我說。照你這麽說,這些想法我全都沒有過,書被偷了大概就……再買一本?可能以前比較順吧……”

話還沒說完,梁端目光掃了過來,略帶考究。

被他盯得發麻,雲雨以為說錯話,立刻特認真地改口:“……所以我覺得我的人生還不算完整,很多事情沒有經歷十分遺憾。”

梁端伸手,給她彈了個腦崩兒:“少貧嘴。”

雲雨趴在欄杆上,呵呵笑:“老實說,這裏算不上享受生活般的好,但至少也沒那麽糟糕吧。如果是我,即便有所經歷,我也不願意把痛苦加諸在別人身上,因為我知道那樣多難,看別人往坑裏跳,我一點也不開心。”

梁端逗她:“你們這塑料姐妹花還沒拆?”

雲雨不滿:“你才塑料!”

梁端又問:“那你會因此讨厭她麽?”

雲雨搖頭:“我只是不太贊同,但我能理解她,如果一個人連愛恨發洩的權利都沒有,不是更可悲麽?只要不傷害別人,随她去吧。”

頂多也就是口嗨而已。

梁端微微一笑:“你倒是偉光正。”

“不,”雲雨大聲反駁,可真要辯解,又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嘟嘟囔囔,“經歷又不能複刻,我和柯柔的人生截然不同,我不好評價。”她呵出一口氣,漸漸将笑容斂起,語氣随之中肯,“……我能感覺,我們不是一路人,但她真的是我見過,最努力的人,我希望她能更好。”

☆、040

040

正如那天交頭接耳的兩人所言,新員工還要在公司接受專業級培訓,随後才會下派到各個項目。

機場建設的參觀學習只有兩天,他們一走,那種新鮮和活力随之一道被抽離。

不只雲雨,整個項目的人又進入了一種沒方向沒頭腦的忙亂。

建設指揮部那幾大爺,尤其是那工程部的,擱雲家沒讨到好,轉頭又在梁端手裏栽了跟頭,被上頭施壓,心裏始終有根刺。

要知道,以前這一片,可是他們的地盤,底下甭管你大公司小公司,私企央企,但凡你是乙方,他都是一句話碾壓的事,可現在卻失了威風,這還不跟扒了虎皮一樣,懷恨在心。但畢竟是動了大關系的,不能不給面子,那就只能背地裏陽奉陰違。

畢竟是幹了幾十年專業出身的老狐貍,表面認慫,笑臉相迎,背後卡變更卡簽證卡材料品牌認質認價,那可是實實在在的。

一句話,從嚴處理。

那工作量是蹭蹭往上漲,你要有氣不服,找他理論,規章制度,專業書籍全給你翻一遍,丁點錯都找不出。

擺明了要陰人。

好在人也忌憚,除了撒火出氣,倒也不敢再別的地方使勁。

雲雨心寬,反過來安慰大家,質量過硬高标準不是壞事,苦也就苦這一陣,沒準被他一折騰,我們還能混個“魯班獎”。

就這麽又忙碌了一個星期,到周末,實在扛不住,回家的回家,調休的調休,總算松口氣。

雲雨和梁端沒走,留下來值班。

鎮子上新開了家飯館,據說老板早年跟老婆在外地打工,聽說老家破房子來了建築施工隊租住,年後就沒再出去,和人湊錢開了間火鍋店。

裝潢和味道同城裏的比,自然是差了點,但好歹能改善改善口味。

兩個人組隊開葷,吃完飯結賬時,人有些多,雲雨從櫃臺拿了兩顆爽口糖,在門口小板凳上坐着等。

透過背後玻璃窗往裏瞧,餘光剛好掃到角落一桌。

她立刻站起來,仔細看。

——那不是柯柔嗎?

柯柔不是本地人,在項目上休假再正常不過,晚上出來吃個飯倒也不必大驚小怪,只是,她對面坐着個男士,似乎不是項目上的。

堂裏的承重柱擋了擋,雲雨只看見那人伸手,在柯柔手背上摸了一下,後者輕輕掃了掃,飛快縮回去。

難道是好事将近?

本着八卦的心,她往旁邊挪了挪,想看看那張臉。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撥開出門的梁端,沖進去——對面的男人竟然是那個新監理,上次差點被他們揍的小眼鏡。

梁端并沒有注意到人,看她着急忙慌回來,還以為落了東西:“你怎麽了?手機忘桌上了?”

他回頭看阿姨正收拾的桌子,既沒包,也沒手機。

“小眼鏡!”

雲雨拽了一把梁端的袖子,往前一指:“我沒認錯吧。”在得到梁端的默認後,她又叨念起來,“是不是我上次忘記跟柯柔說這大尾巴狼了?還是她被騙出來的?不行,這大晚上的,出事怎麽辦……”

她往前一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友好:“柯柔,你也在這!”

柯柔聽見喊,停下筷子,看見是她似乎也愣了一下,夾着的毛肚落到油碟裏,油汁濺到衣領上,她匆忙去拿濕巾,卻差點撞倒一旁的鴨腸盤子。

柯柔沒法,只能借口去衛生間解決。

雲雨一看人過來,趕緊拉到一邊:“你聽我說,這家夥可不是好東西,這麽着,待會就說項目上有急事,你跟我們走。對了,你也是造價,你跟他工作上有往來,好吧,這頓我請,他也不至于下不了臺找你麻……”

“你在說什麽?”柯柔不耐煩打斷她,“是我請林先生吃飯……”

“你請?”

雲雨嘀咕,心裏還埋汰上武經理,不是說這些事不讓女生出面,怎麽又反口了?義憤填膺的她還想着下周找個機會,上老大那兒探探情況。

柯柔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小點聲:“就是吃頓晚飯。”

雲雨皺着眉頭:“可是這麽晚,很危險。”

柯柔不以為意:“出了門大街上人來人往,他還能對我做什麽,你可別壞我好事。你搞技術不懂賬,實話告訴你,今年行情不好,經濟指标各項目都沒達到,等隔壁那幾個竣工結算後,幾百號人還不知往哪裏放,聽說最近涪州那邊有個标,如果能中,可就立了大功,保不準不僅能調回機關,還能升職……”

雲雨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朝那擦嘴的男人看了看,明白這裏頭肯定有人情關系,可是與虎謀皮,真的能讨到好嗎?

雲雨骨子裏那股勁兒又上頭,忍不住脫口而出:“串标是違……”

小眼鏡半天沒等到人,已經開始張望,柯柔一把堵住雲雨的嘴巴:“你別亂說,我只是探探口風,行了,你沒事就先回去吧。”

擡頭瞧見梁端跟過來,她順勢把雲雨推過去。

雲雨向梁端求證:“我最近是不是得罪她了?”

梁端按着她的肩膀給她轉了個方向,誇張地說:“你何止得罪她,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雲雨撸起袖子:“這麽危險的事,我要阻止。”

梁端松手,竟放任她:“你真覺得你阻止得了?”

一句話,壓垮雲雨的神經。

她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都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柯柔以前最是清高,不僅看不起那種小市民占便宜行徑,甚至也不喜歡徐采薇那種油嘴滑舌忽悠人的功夫。

可現在呢?

“需要錢我可以借給她……”

雲雨嘟嘟囔囔,可腳步卻已然向外。

梁端看她心緒不寧,開解道:“別忘了,我也是造價,投标可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真有危險,你當武經理是傻子?她最多也就是套個近乎。何況,說句不好聽的,她還不夠格,如果那個小眼鏡都能拍板了,你覺得他還只是個小監理麽?”

雲雨又着急起來:“那不就是以此為由騙人?”

萬一再來個騙財騙色?

想想都恐怖,雲雨拿出手機,立刻給柯柔撥電話,可剛一通,卻被對方給掐掉,最後幹脆連手機也關了。

雲雨很失落,但失落歸失落,還是又跑回火鍋店,找個了機靈的服務員,托她給柯柔捎句話,就說自己手機一直開機,有問題随時聯系。

知道她不死心,梁端任她來來去去。

在他看來,想往上爬的人多了去,實在見怪不怪,一個成年人,做出怎樣的選擇,自己心裏難道沒數。

柯柔回頭對小眼鏡微笑致意,轉過臉目送雲雨和梁端離開時,臉上再無那樣的明媚。

從沒有哪一刻,她有現在這樣,渴望名利財權。

當年,她剛入公司,和周圍的人關系還沒鬧僵。

有一天,幾個小姑娘叽叽喳喳聊天,談到找男人該找公司內還是公司外時,她說:“我不希望找同行。”

兩個人都在這個行業裏,四海奔波,多無奈。

可徐采薇卻反駁,說:“我告訴你們,要找呢,優選甲方,甲方攀不上,最好還是找公司裏的,盯着那些‘青年才俊’找,只要男人有本事,爬上去,做到項目經理、分公司經理、集團公司經理,那可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還愁在公司不能過舒服日子,那日子不要太舒服,可若是兩個人不相幹,他起來了,你不一樣受苦累……”

那時的柯柔看不起關系,覺得就是這樣的人把國企搞臭,可現在,她卻也想和人沾親帶故、稱兄道弟。

如果能一路開綠燈,誰不喜歡呢?

她想,很快,她也會成為既得利益者。

☆、041

041

竣工期在即,可項目卻推不動,分包喊不聽,材料沒進展,連梁端也有些如坐針氈,至于領導,進進出出,更是焦頭爛額。

雲雨還是老樣子,一心撲在專業上。

她對人際交往并不敏感,也不往心裏去,那晚柯柔沒給她打電話,但第二天看她平安,也就沒太大反應。

反倒是柯柔,覺得自己太急躁太功利,在意雲雨看出來,又怕她毫不關心看不出來,因而懷着一種極度矛盾複雜的心情,往2-5辦公室門口徘徊,有心試探。

雲雨從兩塊電子屏的縫隙裏看見她的衣角一晃而過,擡頭招手,一如往常叫她進來分享小零食。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說了說工作上的事。

說到來頂江昌盛那一角的老工程師近日就到,可是人家舊項目那兒還有些收尾工作,兩頭忙不過來。

雲雨心善,看那老頭歲數比她師父還大,念及舊情,想把活往自己身上攬。

柯柔捏着小蛋糕的袋子,猶豫再三,有些“怒其不争”。

她貼了過來,隔着擋板,悄聲說:“都多久了,還不長心,這些老狐貍,可精着呢,萬一是借口呢,你就不為自己打算打算?狠點心,有的活一沾手,你想再甩出去就難了,你拿錢也不比人家高。”

雲雨認真聽完,心中很是複雜:“柯柔,你以前跟我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雖然辦公室有不少規則有利可圖,還能減少麻煩,但原則上的問題,不能退縮。項目已經如此艱難,如果大家都不接,那最後只能散夥。”

柯柔讪笑:“我,我有說過嗎?”

這時候徐采薇來串門,沖雲雨先來了個飛吻:“親愛的,再幫我個忙呗,晚上請你吃烤魚。”

雲雨仔細詢問,初步估量,覺得不算什麽大事,便爽快地應下:“沒問題!”于是,她把手頭的鼠标一扔,順便換換腦子,搞搞團結。

過去,柯柔白天很少在其他辦公室待那麽久,更無心關注別人如何工作,今日一見,吓了一跳,下意識将雲雨拉住:“你做你自己的。”

雲雨拍拍她的手:“兩分鐘的事。”

柯柔冷笑:“我就問你,她空閑的時候幫過你嗎?不是刷指甲油就是補妝,要不就聊天逛帖子。”

“不用計較這麽多吧,”雲雨擔憂地朝門邊望了一眼,還好因為兩人氣場不合,徐采薇捎完話便溜了,她才敢繼續說下去,“我懂你的好意,如果我事情積壓,我也不會幫她,我肯定直接拒絕,但我今天下午的模型,再一個小時就能出,幫個小忙不打緊。”

話剛說完,門又被推開,一個穿着藍色運動外套的小哥怯生生地問:“請問這裏是2-5麽?是誰要盤點辦公用品來着。”

“我!”

雲雨舉手,柯柔只得作罷。

那送貨小哥以為還有,便多嘴問了一句:“你也去嗎?”

柯柔倔脾氣上頭:“我沒空。”

她才不想幫徐采薇,是一點便宜都不想給她占。

雲雨一走,她也不便再留在這裏,理了理衣服,準備向外走。

這時候,明子又推門來問:“雲雨呢?已經過去了?哎呀,東西挺多的,還得搬呢,都怪我,我今早吃壞了肚子,剛才一直跑廁所,接電話時正巧撞到采……vicky,就叫她幫忙喊兩個人……”

講話的功夫,再一回頭,雲雨居然扛着箱子過來了,明子一松手,把門關得“砰砰響”。梁端還以為出了什麽事,開門沖出去,迎面和雲雨大眼瞪小眼。

雲雨一頭霧水:“你們……你們這是怎麽了?”

梁端從她手中把箱子搶過:“我來吧。”等接過來才發現,箱子雖大,卻很輕,裏頭竟是碼放好的空文件盒。

雲雨回過味來,指着梁端哈哈大笑:“你蠢不蠢,重的我肯定不會強行搬。”說完她又後悔,又是彎腰,又是捶背,“我應該裝一裝,哎喲,我的老腰,我我我需要人攙扶……”

她把手伸出去。

梁端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想着反正都停下了手頭工作,幹脆直接善後,于是問道:“剩下的在哪裏?”

雲雨指了指後停車場。

明子在那兒一個勁道謝,還順勢拿出了手機,高興地說:“鎮子上開了奶茶店,雖然比不上什麽茶顏悅色、喜茶、丸摩堂,好歹比沒有好,你們想喝什麽,我給你們點。”

數人頭的時候,點到柯柔。

柯柔一臉尴尬地拒絕:“我不要。”

她心裏其實有一點想和大家一起喝,倒也不是為了占便宜,只是向往那樣的感覺,哪怕自己出錢也行,但她拉不下臉,剛剛的拒絕斷了後路,又很沒面子,她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不稀罕。

雲雨心有所察,便站出來說:“柯柔,來一杯吧,今天就算我請大家,最近大家都很辛苦,就當為了奮鬥。”

柯柔卻并沒有接受好意,她反而覺得更難看,十分強硬地拒絕:“我都說了,我不要!”

說完,她頭也不回往自己的辦公室去,留下幾個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明子招呼大家過來,對着手機菜單挑選,柯柔背向,露過大門并沒有進去,而是徑自走到了衛生間。

她捧了一抔水,凫在臉上,稍稍冷靜。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忽然很茫然——

為什麽事情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不怪明子,也不怪雲雨,對,都是徐采薇那個女人。

當年,她們都是新進大學生,宿舍分到相鄰,又都在一個辦公室工作,相互之間有些看不慣的小摩擦,但關系明面上還不算壞。

兩人都不是A市人,沒有親人在這裏,因為孤獨,也曾彼此幫助。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柯柔幫徐采薇的次數越來越多,而徐采薇卻很少主動,甚至有時候自己開口,也會被推诿。徐采薇有時間,都在鑽研那些花花綠綠的“事半功倍”之法,說得好聽點,就是想着怎麽鑽空子。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柯柔越來越在意。

起初,她在意程度,而後,她在意次數,最後,她甚至在意起徐采薇的一言一行,以此在心裏不屑地反駁或是抨擊。

到如今,她心裏生出邪惡的想法——

她想,她一定要想個法子爬上去,把徐采薇調到鳥不拉屎,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方,看她還能不能搔首弄姿。

這就是權力的滋味麽?

她又捧了一抔水凫在臉上。

飛濺的水珠從鏡子上滑落,柯柔撐着洗手池,心跳如雷,驚恐地睜大眼鏡,恨不得将目光所及,放置在一旁地擦手紙同洗手液一塊掀飛——

她終于,終于變成了曾經的自己最讨厭的模樣。

——

“這個項目很可能會虧。”材料員明子小聲說。

尤飛飛漲紅臉,把書頁卷起,朝他腦袋上敲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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