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出場
酒,差點以為她又要發酒瘋。
梁端看不懂她的操作,伸手虛攬,随時準備接人,但他嘴巴上歷來不得好:“我說你傻,你可別把自己真摔成個傻子。”
雲雨被他刺激,氣憤地說:“那我一定朝你倒,墊背不能少。”
梁端笑着:“投懷送抱,歡迎歡迎。”
雲雨腳下趔趄,連帶椅子也晃了晃。
這時候,梁端又說:“你慢點……”
雲雨心想,還算是有良心。
可他接下來卻向後挪,故意站得遠遠的,聳肩道:“……慢點,等我先站到那個角落,除非這塊不歸牛頓管,不然你甭想飛過來。”
雲雨橫眉怒目一跺腳。
這下,椅子是真抖了起來,梁端也給唬了一跳,趕緊又奔過來,手不由自主展開:“逗逗你開心,真是怕了你了。”
“你這是哄人開心麽?”
梁端不辯解,改口問:“越哭越精神?大晚上不睡覺,這是要做什麽?”
雲雨把發帶橫着纏在額頭上,認真想了想:“明天,我要來一段激情演講,給大家打打雞血。”
梁端搖頭:“沒用。”
雲雨不信,就想鑽牛角尖。梁端轉了轉手中的筆,不疊潑冷水:“你以為你還在讀書?人家不會因為你喊兩句口號就來幫你。”
“你說什麽大實話。”雲雨洩氣,抱着膝蓋蹲在椅子上。
梁端放下手中的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予信念。”
“信念?”
“讓人看到希望。”
“可是,哪裏有希望呢?”
從小到大她都有這麽一股子犟勁,當初朋友聽說她專業選了電氣,都在瘋狂勸退,就她明知難,卻執拗又倔強的迎難而上,除了因為父親的希冀外,還有一分,是不肯合流的特立獨行。
越說不适合,她越想試試。
但這一次,連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固執,是否正确,也許是出于未來考慮,也許是因為不甘,亦或者是因為師父的離世心裏攥着一口氣。
梁端伸出手,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就是希望,把自己變成希望。”
雲雨擡起頭,目光晶亮:“梁端!”
梁端說不出矯情話,只輕輕回答她:“乖,我不走,不會走。”
作者有話要說: 2020年最後一天,晚上竟然要開會,真心覺得所有一線人員都不容易。以前讀書的時候每年都很有儀式感,過生日,約跨年,過節,朋友圈文案都要想好幾個小時,現在好像已經不在乎了,不再過生日,國慶五一在辦公室吃泡面,都已經稀松平常…
最後,祝大家新的一年天天開心,萬事如意吖!
☆、045
045
成為希望。
這種話說得好聽,可怎樣才能成為希望呢?
秋後雨季徹底結束,之前漏電的事發區域,一面土建單位負責的牆體突然坍塌,嚴重影響到項目的後續工作,還傷了好幾個工人。
因為清理和賠償的事情,談了這麽久,一直沒談妥,兩方本就鬧得很不愉快,再加上近日搶作業面,随時都有擦槍走火的可能。
嚴格說來,這責任不在己身,是對面的耍流氓,不僅不讓,還故意堆材料妨礙施工進展。關勝去勸,年輕人火氣旺,一聽緣由就上頭,帶着工人和對面發生口角,大吵大鬧起來。
土建的橫,有人當場甩磚撂管子。
這架勢,要打架。
梁端來查量,見此情形,當場喝止,但關勝就跟脫缰的野馬一樣,怎麽喊都喊不住,他只能扔下随行的人,快步上前把他往外推——
“打架鬥毆,你想進局子嗎?”
這小子是引爆點,只有先把他按住,才能平息。
“是他們先動的手!”
“你這樣和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有什麽區別?”梁端踢了他一腳,硬是把人按停,“這些人九成九都是分包,不是他們自有的職工,打蛇要打七寸,幾局的?去,找他們能管事的來處理。”
“小關,梁端!”
雲雨正在地下施工現場安排配電箱進場,聽見動靜,立刻跑過來看,看梁端正推人,也跟着勸:“不要動手,不要給他們落下口實。”
關勝什麽都好,就是人沖動了些,他無處撒火,只能重重将梁端的手甩開,發洩似的朝對面那幫人瞪了一眼。
就因這挑釁的一眼,對面非杠上,掄起棒子就沖上來。
梁端正好背對着,隔在兩人中間。
雜音喧嘩震天,他注意不到身後,可關勝卻看了個真切,一手掄起板磚,一手把梁端拂開,梁端以為他又要上手,自然橫手一抱。
這下子,那鐵棍徑自朝他背上招呼。
“梁端!”
雲雨動作比心思還快,幾乎沒有猶豫,沖上前将人推開,可梁端攔人腳步踩得實,她根本推不動,自己腳下趔趄,反倒一個錯身。
管子落下,她憑本能一擋,劇痛襲來。
“嘶——”
抽氣聲順着舌尖蹦出,梁端驚覺回身,将那鋼管截住,一腳給人踹了出去,轉身橫臂一揮,打在一旁澆築的鋼筋水泥上。
本來是想敲山震虎,結果那管子生鏽,一打就斷了好幾節,在這當口,把人都給吓得抖了三抖,先前跟個古惑仔一樣甩家夥的大哥迅速蔫了下去,再定睛一看,梁端那樣子,像是要吃人,趕緊就跑了。
打架這種事,輸了氣勢,基本上沒得翻盤。
看着人分分鐘收場,雲雨下巴落到地上,甚至忘記了痛。
土建總包的安全員給關勝一記鎖喉硬生生拖過來,見強則慫,連連道歉,同時聯系車輛,把傷員送到醫院。雲雨跟着去拍了CT,手臂上挨的那一下不輕,打了石膏繃帶,吊在胸前一副可憐兮兮樣。
單位聽說後,輪番來探視,她借此機會賣慘,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抹淚,聲淚俱下地問,大家會不會因此半途散夥。
“不會的,散什麽夥,我們還要一起幹到下個,下下個工程。”
徐采薇最見不得人哭,立刻給她撐腰。
雲雨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裏。
關勝本就覺得後悔,自是沒有反駁,而尤飛飛和明子又都很随大流,一個人發聲力挺,立刻連聲附和,就這樣,個個都拍着胸脯保證:“我們鐵定能完成,以後還要一起做很多精品工程。就像你說的,我們可是沖着魯班獎去的!”
雲雨收了眼淚,懷着小竊喜,對着在一旁跟個男媽媽一樣,安靜削蘋果的梁端掃了一眼又一眼。
等人走了,已近正午。
雲雨嗅到飯菜香,餓得肚子咕咕叫,奈何病房裏只有她一人,無奈只能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撐着扶手,護着吊針,俯身拿嘴去咬盒飯蓋子。
這時候房門一開。
梁端沒忍住笑,看她局促一甩頭,差點把飯盒子掀在地上,趕緊過去把碗端起,用湯匙攪了又攪。
雲雨面如火燒,心想:怎麽來的不是采薇。
梁端看穿了她的疑惑,解釋說:“你不是不讓告訴你爸媽麽,她回去收拾衣服,說晚上來陪你。”
雲雨不好意思,小聲說:“……其實不用。”
梁端放下碗,順勢坐在病床上,正襟危坐盯着她:“不用什麽?你是不準備吃飯還是打算不上廁所?”
雲雨往裏頭挪了挪,人氣勢一強,她就忍不住認慫:“我是覺得我可以出院了。”要不是梁端攔着,她撩開被子,恐怕預備直接在床上來段蹦迪。
“請問你是醫生嗎?”梁端抄着手,一板一眼:“讓你觀察你就觀察。”
雲雨嘀咕:“你這語氣怎麽跟我爸一樣。”
梁端答了一聲“诶”。
雲雨氣憤至極:“你你你,梁端,你占我便宜!”
這時門響,一個小護士推門而入,尴尬地愣在原地,看他二人神情古怪,下意識就着門把手一掰,哐當一聲,又把門給帶上。
偏偏梁端還好死不死冒了一句:“你別亂說啊,我可沒什麽特殊情景Play的癖好。”
雲雨想捂臉,卻動不得,只能調轉身子,拿腦門往枕頭上撞。
真是丢臉丢到姥姥家。
梁端伸出一只手,給她墊在額頭下,雲雨一看,更氣憤,本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腦袋砸下去,硬是在他掌心給撞了塊紅印。
“呼——”
梁端沒想到她這麽狠,抽回手,道:“我尋思……”
雲雨拿另一只手指着他:“你別說話!”
兩個人坐在床邊互相瞪眼,對視,直到雲雨肚子不争氣,發出饑餓的咕嚕聲。
“……我餓了。”
梁端像是沒聽到。
雲雨忍了忍,又喊了一聲:“喂。”
梁端起身,把碗和勺子都端了過來,攪了又攪,直勾勾看着她。
雲雨縮脖子:“你,你想幹嘛?”她心裏就奇了怪了,自己明明是替他受傷,怎麽就能無恥到還反過來欺負我呢,不行,不能窩囊。于是,她坐直身子,想象自己是個女王,義正詞嚴道,“我告訴你,你別趁火打劫啊,否則我今天就算餓死,也不吃飯……哼,別搞什麽想吃就叫爸爸,讓我答應你三個願望什麽的,那是不道義的行為,我又不是阿拉丁神燈……”
梁端笑了:“你想象力怎麽這麽豐富?”
雲雨放下心,總算和顏悅色起來:“不是,那最好,快點快點,我餓死了,有沒有肉,我要吃肉!”
“我也沒說不是啊,”梁端那話說得誠懇又認真,“我确實想趁火打劫,但是差了一點,你并沒有猜到我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他說完,當着雲雨的面吃了一口。
太殘忍了!
雲雨咽了咽口水,在心裏把他罵了八百遍,心想什麽白眼狼農夫與蛇,等自己好起來,要他好看——
梁端将碗往前頭遞了遞,微笑打斷她的思路:“想吃嗎?”
雲雨一臉冷漠:“我說想,你會給我。”
“當然啦,剛才就是開個玩笑,你是不是在心裏把我鞭屍了八百回?”梁端走近俯身,輕輕耳語,“當然要滿足你。”
雲雨想再信他一次,乖乖坐等被喂。
卻萬萬沒想到,梁端端起勺子,卻不是遞給她,而是送到自己嘴裏,低頭湊了上來,吻住她的唇。
“梁……”
語音殘留在嘴邊,來不及發出,便被那兩片柔軟堵住。溫暖的氣息從縫隙裏肆意湧入,梁端用舌尖輕輕一頂,叩開貝齒,連帶飯香,探了進去。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按住雲雨的後腦勺,在唇瓣間留戀輾轉,如蜻蜓點水般輕啄,良久後,才依依不舍離開——
“給你個小小的懲罰,你又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傻丫頭,你什麽時候才能顧一顧你自己,你不知道看見你受傷,我有多心疼。”
雲雨想推推不開,心中砰砰直跳,老半天才緩過勁來,定定地看着他:“這是心疼該有的方式?”
梁端笑眯了眼,突然像個乖寶寶:“……我這兒還能提供別的方式和服務。”
“哐當”一聲,門又開了,小護士站在門口,臉色發青:“你們好了沒?她該換輸液瓶了。這裏是醫院,不是酒店,你們小情侶能不能克制一些。”
雲雨向後一靠,像條鹹魚一樣癱在病床上。
她現在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發糖
元旦快樂,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好好的~
☆、046
046
“我上次說的話,是認真的,我知道你現在沒有準備,也沒有時間考慮,我會找個合适的時機……徐徐圖之。”
如果雲雨沒有看花眼,梁端走得時候甚至時髦地來了個wink。
天哪!
她簡直懷疑自己受傷的其實不是手臂,而是腦袋,她其實是個植物人,正躺在病床上做夢。
完好的左手向外,摸到冰涼的桌子,雲雨打了個激靈,一不留神,拔下擱在一旁送來慰問的鮮花。
她糾結得單手揪扯花瓣——
“都怪梁端,都怪梁端,都……”
哎。
越想越煩!
她抿了抿唇,煩歸煩,心裏窩着的火氣卻沒想象中大,她甚至……甚至有點小開心?
她為什麽要開心?
沒人會覺得被占便宜開心,除非是心裏的那個人。
單位還算通人情,給徐采薇排了假,負責照顧雲雨這位單身職工。可雲雨其實并不需要人陪,所以最大受益者要數徐采薇,整日充着電打王者榮耀,就這功夫,都快打上星耀。
自打那天以後,梁端再也沒來。
雲雨盼着人出現,又怕他出現,心裏時常七上八下,聽着門響猶如驚弓之鳥。
三番五次後,連徐采薇也忍不得,心裏納悶:“你這是躲仇家呢?該不會甩你管子的真是你仇家吧?”
“你別瞎說。”
“放心啦,有警察在,誰敢報複你?诶诶,那個誰,你怎麽回事,開團呢打什麽野,有毛病啊。”
雲雨點頭,老實答應,可過了會又開始坐立難安,便旁敲側擊問:“采薇,你昨下午不是回了趟項目,梁端他最近在忙什麽?”
“豔遇。”
“豔遇!”
徐采薇正好死了等複活,便放下手機細說:“指揮部對接我們項目那個財務老大姐生二胎去了,調過來個年輕姑娘頂着,我聽他們說,這姑娘膽子可大着呢,借工作之由,約梁端吃飯約了好幾次。”
雲雨急道:“他去了嗎?”
“你這麽着急幹什麽?”徐采薇狐疑地盯着她,“當然是……沒去,梁哥像是那種肯為了工作會犧牲美色的人嗎?”
“看起來也是,他嘴巴一向厲害。”
“厲害也抵不住攻勢火……”
徐采薇話說一半又不說了,拿起手機,接着奮戰,雲雨被吊胃口,纏着她講:“你還沒說完呢,火什麽?你快說。”
“等等,我這局輸了得掉星,你等我打完。”
雲雨急得心裏如貓抓,用僅剩的完好的手去撈她:“等不了了!“
徐采薇拿屁股對着她扭了扭,轉頭一挪,挪到稍遠的凳子上,讓她摸不着。
雲雨還打着點滴,不敢下床亂走,于是調整方位,努力伸腿,改用腳趾頭去戳她:“快說,快說!”
徐采薇瞪了一眼,拗不過她:“你想啊,計財部可是付款的最後一關,就那個叫孫玫的,借工作流程随便卡一卡,都能要我們的命,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項目什麽樣,我覺得要不了多久,武經理就會按頭……”
話還沒說完,雲雨失手打碎桌角放着的玻璃杯。
徐采薇趕緊扔了手機過去看,見她人沒事,這才長舒一口氣,去拿笤帚撮箕,将渣滓都掃了起來。
回頭放了東西,雲雨還坐在床上發愣,跟丢了魂一樣。
徐采薇關切地問:“唉,沒事吧?”
雲雨沒吭聲,翻了個身将要躺下,徐采薇一瞧,好家夥,她還想側躺,關鍵還想把吊着的手壓在下頭,瘋了吧這是!
徐采薇趕緊過去把人拉住。
雲雨恍然,略有些尴尬,又背過身去。她才不想承認是因為梁端而心神不寧,他怎麽樣,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見雲雨把眼睛閉上,徐采薇獨自退回去,這會,卻沒再玩游戲,而是從果籃裏掏了掏,想盡快把這些蘋果解決。
她低頭削蘋果,聽見床上的人伸腳踢到了欄杆,便開口笑:“你這臉一會紅一會白的,你傷的手還是腦子?”
雲雨裝睡裝不下去,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我還有多就能出院?”
徐采薇看她這一天兩天地折騰,嘆了口氣:“你就歇着吧,帶薪休假還不好?梁端呢你也別操心了,他是那麽容易賣身求榮的嗎?他現在一個人頂兩個人用,忙都忙不過來,我不信還有女土匪能把他綁了去,再說了,再不濟有領導頂着,反正拖的又不是你的錢!”
想想,這倆企業都不是私人的,搞一言堂,也不是那般容易。
雲雨心情瞬間明亮,登時坐起身,轉頭朝徐采薇張大嘴巴:“啊——我要吃!”
徐采薇揮了揮水果刀,“惡狠狠”地說:“就是你,剛才游戲都輸了,哼,我拿來喂豬的,你是豬嗎?”
雲雨乖巧地把嘴巴閉上。
說歸說,徐采薇還是切了一塊,插在刀上,給她遞到嘴邊:“你就別瞎想,要不我明天幫你把ipad帶過來,到時候你刷刷劇,少胡思亂想。”
雲雨咀嚼,想了想:“不了,直接把筆記本拿來吧,我看看圖,你知道我歇不下,我想繼承師父的遺志,一定要把這個做好。”
“有志氣!”
徐采薇伸手,同她擊掌,但她手裏拿着的刀沒放,把雲雨吓得冷汗涔涔:“你,你你刀往哪兒戳……”
雲雨兩眼一閉,往病床上繃直——
算了,她還是躺着吧。
——
翌日,徐采薇如約拿了電腦來,她打開CAD看圖,把積攢了數日的工作消息單手全部回複了一遍。用工作麻痹自己,和繼承遺志沒有半毛錢關系,只是為了不讓梁端那張臉,日夜出現在自己面前。
等手傷一好,麻溜就回了項目,瘋狂加班連軸轉。
但人倒黴,喝杯水都塞牙縫。
她發起設計變更升版圖,被打回;明子認質認價,業主不認,重新詢價招标;明明是機場原因導致交叉施工和夜間施工費用增加,梁端發起變更,可單子死活走不通,莫名其妙就卡住,人人都愁得跟個小苦瓜一樣。
別的也幫不上忙,雲雨只能死磕圖紙,一遍一遍找設計磋商,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我們可是沖着魯班獎去的!
江昌盛離世後,電腦裏留下了一個盤的資料,雲雨前前後後花了幾個月,到這些日子終于全部吃透。
對于這個超大型電力控制中樞,前人參考寥寥,他們摸着石頭過河,仍有許多問題需要完善。雲雨知道什麽不行,卻沒法做出最合理又最有力的方案來說服設計人員更改簽字,她只能日以繼夜,自己埋頭在那查圖集、論文,甚至閱讀國外項目的資料,死磕施工圖和模型。
圖紙改了一版又一版。
搓團,扔掉,重畫,搓團,再扔掉,又重畫……
“我們可是沖着——”
額頭砸在桌面上,砸了個實在,雲雨吃痛,從椅子上跳起來,如夢初醒。正神志不清,回頭看見梁端支着下巴笑吟吟望着自己,頓時吓得汗毛倒豎,結結巴巴詢問:“你,你幹什麽?”
有前車之鑒,她下意識捂着嘴,警惕地往後退。
可捂完又覺得不對勁,上回被占便宜的明明是自己,氣勢上怎麽能慫!
于是,她一拍桌子,聲音大了一倍:“你想怎樣?”
梁端說:“是時候該做個決斷。”
雲雨疑惑:“你想怎麽決斷?”
梁端繞到雲雨身邊,抓緊她的手,往外走:“別畫了,來,我帶你去個地方。”垂頭時,目光正好掃在袖口露出的表盤上,他在心裏默默估算時間。
☆、047
047
雲雨跟上車,兩人一路朝施工現場去。
航站樓連帶跑道,占地之廣,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項目的小院裏,廊燈和路燈不絕,過去身處大都市,更是燈火徹夜,根本感覺不出,原來書中描寫的只有漏夜星火月光,竟是如此昏惑。
昏惑到看不清身邊的人,只有個移動的模糊的樣子。
雲雨對着自己的腦袋拍了一巴掌,心想:真是鬼迷心竅了,大半夜跟他跑這兒來做什麽?就這,怎麽看也不像人幹的事。
“我走了。”
她轉頭往車裏鑽,卻因走得急,被腳下的碎石渣滓絆了一跤。但她看不清,心裏惶恐,向前摸摸扶扶時,下意識叫出那個名字:“梁端。”
“我在這裏。”
梁端準确地握住她的手。
熱流從掌心傳來,雲雨摸手機的手一頓,且聽他低笑在耳畔:“你看,我們像不像在黑暗中摸索。”
雲雨沒說話。
梁端将她往和車子相反的方向帶了一把,伸出食指,向四面指點。
“這是跑道,那一頭是停機坪,那個方向,隐隐約約一排的,是T1航站樓……”
因為熟悉,他能準确辨別出方位和建築。
雲雨現在腦子一團漿糊,什麽都分不清,潛意識裏覺得梁端是在胡謅戲耍她,于是,她掙脫他的手,朝着他指的方向,一路跑上跑道,打開手機自帶的電筒,想确認周圍。
強電光散射,瞬間包裹她,如一團燃燒的火焰。
驚喜遠超期待,她忍不住舉起手機揮舞,仗着四下無人,大聲疾呼,像是要借這機會,被心中的憋悶全喊出來——
“神了,你夜視能力這麽好?”
“那是你平時沒留心。”
“你肯定偷偷記過!”雲雨不服,不服他大晚上裝逼還不承認,于是心思一轉,指着腳下,說:“你這麽留心,那你說,我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東18R/36L。”
雲雨低頭,光源照亮腳邊,她沿着邊線,掃到不遠處的地漆,心裏如狂風驟雨:“……這家夥難道是過目不忘。”
正當她蹲在地上琢磨,梁端這個上工地還沒自己勤的造價是如何做到的,人已向她走來,垂頭俯視,輕輕說着:“夜間飛行能見度低,沒有光,飛機就無法準确安全停靠着陸,所以需要助航燈光。”
“雲雨,你就是我的光,是我唯一想要停靠的目的地。”
梁端伸出手指在她屏幕上一點,關掉了手電筒。
四下剎那黑如潑墨。
夜風拂面,雲雨捏着手機,準備重新打開電筒時,遠處傳來響亮的“3,2,1——”,跑道兩側的深桶地燈忽然亮起來,自黑暗來,經過他們的腳邊,一直延伸向遠方。
是助航燈光!
有人橫穿整個跑道,大聲呼喊:“沒有問題——”
“送電成功!”
“送電成功!”
雲雨站在跑道的正中央,遙望天際,腳下燈光彙聚,形成數條筆直的斑斓燈帶,她好似置身機上,離開地面太久,終于得歸。
這也是她想停靠的地方。
梁端兩臂穿過肋下,下巴輕靠肩窩,自後将她圈住,在其耳畔低語:“總要經過一段黑暗,才能走向光明。”
“雲雨,你願意成為我的女朋友,成為我永遠的光嗎?”
激動又驚喜,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雲雨轉過身,失聲痛哭,與他緊緊相擁。
沒有回答,但兩人心裏,都有了答案。
梁端将雲雨抱上車頂,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就這樣相擁相依,看着遠處拿着傳聲器歇斯底裏報告的檢測人員。
助航燈光這麽大的标志工程,竣工少不了典禮儀式,現在這些都是在為之後彩排。
車頂視野開闊,本就低矮寬廣的飛行區,霎時盡收眼底。梁端摟着雲雨,大有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氣勢:“就我們這個視角,市長來了都不一定能有這麽好的效果。”
雲雨本還沉浸在感慨中,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破涕而笑。
“我說得難道不對?”
“對對對,”雲雨跟聲,“他們肯定會在跑道上搭個舞臺,舞美估計得醜出時代感,很可能跟商場促銷展臺差不多,然後再擺上椅子,請領導們來觀禮,最好再叫上幾個歌手和舞蹈演員,唱兩嗓子,等夜色暗下來,再來個燈光煙火秀,完事!”
梁端問:“你想去看嗎?”
燈光項目并不是武經理負責,但同在機場建設,想要個位置倒是也不難。
雲雨卻搖頭拒絕:“等下一次,等屬于我們的典禮。”
只要還有希望,就會有下一次。
梁端拉着雲雨,在車頂躺下,仰望夜空,這片新開發區還沒有被工業荼毒,荒郊野外,觀出了西藏無人區的效果。
雲雨滿意地彎彎眼,明明困意沉重,卻不肯離去。
兩人就這樣手拉手并肩躺着,直到東方見白。
——“One may not reach the dawn save by the path of night.(除了穿過黑暗,人們不能到達黎明。注)
——
“我有眉目了!”
雲雨在燦爛的日光中驚醒,推了梁端一把,匆匆滑到地上,招呼他開車回去,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印證自己的猜想和思路。
車剛開進項目部大門,往停車場倒車時,打後視鏡正好撞見明子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雲雨心裏咯噔一聲——
這人該不會要走吧。
想想上次吃飯,明子就狠狠地罵過項目墊錢壓備用金的事,談不妥,離開也很正常。
現在才早七點,大部分人還沒起,這時候走,不必因為撞見人而尴尬,這對感情深又沒有勇氣面對的人,是個不錯的選擇。
結果,明子只是目送那些車離去,自己轉了一圈,根本沒走,雲雨下車往回走,迎面碰上,還以為見着鬼。
“車坐不下嗎?”
“什麽車?”
雲雨一聽,人怎麽比我還迷糊,于是追問:“那你怎麽還沒走?”
“誰說我要走了,”明子撓了撓頭,猛然反應過來,趁機憤憤地吐槽,“錢還沒結給我呢,怎麽走!”
雲雨說:“財務會算給你的,你要是急,”她想了想,在人厚實的背上拍了一巴掌,“這樣,我去找秦榕……”
明子趕緊把她拉住,擺擺手:“算了,都走了,誰幹活啊。”
“啊?你還惦記幹活?”
沒想到這姑娘心眼這麽實,明子嘴裏話溜不下去,正抓耳撓腮想着如何解釋時,梁端停好車跟過來,在他肩上按了按:“她較真出了名,你逗她做什麽?說說,你以前不都踩點進辦公室?”
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住。早起還能做什麽,送人呗,你知道我寝室有兩個隔壁項目的,一個調重慶去了,還有一個不幹了,回老家。”
難怪剛才大包小包收拾幹淨,惹人誤會。
雲雨聽了,覺得自己剛才太過一驚一乍,往梁端背後躲。
明子卻叫上她:“惦記的可不止我,走走走——”說着,把門一踹,給人推進辦公室。
裏頭坐着的紛紛擡頭回頭,好家夥,一眼掃過去,一個不少,連最愛賴床的關勝居然都吃完了最後一口早飯。
雲雨讪笑:“你們……你們怎麽起這麽早?”
徐采薇差點就着手中半根玉米棒子砸過去:“小沒良心的,找了你倆一夜,老實交代吧,偷偷摸摸幹什麽去了?”
雲雨翻出手機,一看,果真沒電,立刻拉了根線充上,還給徐采薇揮了揮。
徐采薇不依不饒。
她靈機一動,指着帆布鞋邊沾着的一點泥土,認真編瞎話:“在現場呢,你看,今天又得洗鞋子。”
“唉。”
徐采薇對着梁端重重嘆了口氣,聽着總有股子恨鐵不成鋼的憤然。
雲雨過去給她捏了捏肩,說了聲“對不起”,而後目光次第按人頭滑過,露出歉疚的笑容:“給大家添麻煩了。”
“對不起有什麽用,來點實在的,不如……”徐采薇嘴角勾了勾,趁火打劫。
關勝卻先一步搶白:“不如來一局饑荒?”
徐采薇立即接上:“我去買倆西瓜?”
關勝不客氣地說:“吃了你的西瓜,今天都別想好好工作。”上次整宿拉肚子的事,還歷歷在目。
徐采薇不甘示弱:“你那破游戲,有那麽好玩?”
關勝說:“不好玩也要玩,我已經預測到,之後會非常非常非常忙碌,是吧,美女姐姐。”
聽到久違的稱呼,再和着那燦爛的笑容,雲雨鼻頭一酸,這些日子太過不容易,不是這個出來岔子,就是那個眉頭緊鎖,能這樣歡歡喜喜湊一屋子,簡直難比登天。
雲雨吸了吸鼻子:“你們都還在……”
徐采薇跳起來,把她嘴巴捂住:“你可別煽情,我都快哭了。”
雲雨把眼淚憋了回去,努力堆出個自然的笑:“那就來點不煽情的,有個事給大家正式宣布一下——”
只見她向後退了小半步,手臂一攬,繞過梁端的肩膀。梁端足足高她一個腦袋,同時配合地矮身。
“我們倆在一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引用自紀伯倫詩集。
☆、048
049
這是什麽,近水樓臺先得月!
工地男女比例本就失調,梁端這老光棍悄沒聲息就拐走了新來的漂亮妹妹,很惹得一大幫單身漢眼熱,于是,但凡踏進那門檻的,勢必都要嘴上玩笑奚落一把,連何大爺都忍不住參合一腳,啧啧道:“你小子,下手真快。”
不過,對外他卻換了一副腔調,拍着手板吹牛:“我跟你們說,我就覺得他倆般配,三個月前我就看出苗頭了,這不,成了吧……”
也有小年輕趁機捧他臭腳:“何部,趕緊給我們也相一個,好解決解決個人問題。”
“沒問題!”
何大爺一拍手,從喝茶下棋的睿智人生導師,俨然變成了嗑瓜子嘴碎媒婆。
雲雨聽說這些,只是笑笑,有時候還會幫腔搭兩句話,何大爺一高興,端着他那搪瓷茶杯就給小年輕哄了出去,辦公室裏就只剩下她和梁端兩個人。
這天傍晚,她回宿舍收取曬在外頭的被子,徐采薇着急火燎地跑上樓,腳步太快在門檻上絆了一跤,雖然沒跌個四仰八叉,但還是沒能躲過崴腳。
屁股剛要往地下坐,看見雲雨從衛生間探出個頭來,徐采薇立刻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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