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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何如月終于和父母通上了電話。
雖然何家有電話,但寧州外婆家沒有,何家父母要走一裏多路才能找到公共電話打回家。
而且死貴。
言簡意赅地問了第一天上班的情況,何如月當然是報喜不報憂,父母總算放了半顆心。劉劍虹又說周文華此人慣常的拈輕怕重,叫何如月別怕他,工會黃主席才是真正拿事的,過兩天黃主席回來就好說。
何如月是是是嗯嗯嗯,又問過外婆的病情,終于把話題扯到了陳小蝶。
一聽廠裏出了殺人案,劉劍虹先是一驚,何舒桓也總想搶電話。無耐搶不過,只能湊着腦袋,盡量貼着聽筒,也算參與談話。
不過何家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聽說陳小蝶無處投靠目前暫住在何家,非但沒有責怪何如月多管閑事,反而還說了不少帶孩子的注意事項。還說家裏的某個角落裏放着一筆備用金,如果錢不夠,可以把備用金拿出來用。
那電話費啊,嘩嘩的,也顧不上了。
劉劍虹說,本廠職工留下的孤兒,廠裏和街道都有撫育政策,但陳新生這樣的情況比較特殊,陳小蝶也不屬于孤兒,具體如何執行就很有彈性。建議等工會主席黃國興回來之後,讓何如月和黃國興私下鋪陳利害關系。
挂了電話,何如月感慨好久。來到這年頭,她暫時不想什麽興風作浪大展宏圖,她只感恩沒有穿得太差。起碼她家庭很好,父母善良。
這點就比很多人都強。
何如月到自己卧室,望見陳小蝶已經進入夢鄉。她悄悄關了燈,自己回了父母卧室。
…
第二天清晨六點,何如月在蟬鳴鳥叫聲中醒來。
這世界的人們都習慣早睡早起,窗外傳來各種聲響,腳步聲,說話聲,甚至還有刷馬桶的聲音。
五秒鐘後,何如月才反應過來,家裏還有一個人!她立刻跑到對門小房間,一看,床上卻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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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蝶居然起得比她還早?
“小蝶!小蝶!”她從木樓梯上急促跑下,腳步聲“咚咚”的,在屋子裏回響。
樓下客堂間也是空無一人,但門闩已經開了,從外面虛掩上。
顯然陳小蝶出門了。
這大清早的,她能去哪裏?何如月緊張起來,別自己好心看孩子,卻把孩子搞丢了,這就辦了壞事了。
她打開門沖到弄堂裏,頭發蓬亂的樣子驚動了鄰居幾位阿姨,紛紛好奇地看向她,問:“如月你大清早的,抓賊呢?”
“王阿姨、蔣阿姨,你們看到住我家的那個小丫頭沒?穿的綠色連衣裙,我小時候穿的那件。”
“沒見着。”王阿姨搖頭。
蔣阿姨也好奇:“就想問你呢,你怎麽第一天上班就帶個小丫頭回來啊。”
何如月也沒時間解釋:“說來話長,她家裏沒人,得在我家住一段時間。不行,我得出去找她,可別跑丢了。”
“小蝶——小蝶——”她又站門口大喊了幾聲,希望陳小蝶是起得早在家門口玩,一時沒見着。
蔣阿姨見她着急,也嘟囔:“如月你可別瞎好心,什麽人都往家帶,別拿了你家的錢跑了。”
何如月一愣。但下意識她覺得,陳小蝶不會這麽幹。
“不會。我想她不會的。”
祁梅聽到何如月的喊聲,跑出家門:“你找小蝶?我早上看到她的,跑得可快了,我喊她都喊不住。”
“是嗎?祁阿姨你看她往哪兒跑了嗎?”
“出了弄堂口往右拐了。”
“往右拐……”何如月頓時明白了,一跺腳,“這孩子怕是跑回家了。我去她家看看!”
正要跑,聽見幾個阿姨齊齊地喊:“來了來了,那丫頭回來了。”
何如月轉身一看,陳小蝶披散着頭發奔來,一頭紮進何如月懷裏,號啕大哭:“家裏沒人……嗚嗚……媽媽不在家……爸爸也不在家……嗚嗚……他們真的丢下我了……”
這孩子,原來大清早跑回家等媽媽去了。
何如月緊緊擁住陳小蝶,連聲安慰:“小蝶不哭。小蝶有姐姐呢,爸爸媽媽不會丢下你的。你爸爸讓姐姐照顧你,他們沒有丢下你。”
“我沒有爸爸媽媽了……嗚嗚……我見不到他們了……姐姐你不要扔下我……小蝶會好好學習……小蝶會聽話的……嗚嗚……”
旁邊幾個阿姨也忍不住鼻酸,喃喃地:“介小的孩子,可憐交關的。”
祁梅哪裏還看得下去,悲從中來,捂着臉跑回了屋。
吃早飯時,陳小蝶眼淚汪汪,扒一口,抽兩下,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何如月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蝶,姐姐要上班,家裏沒人。你是跟姐姐一起去上班,還是一個人在家?”
陳小蝶望着她,半晌,怯怯地道:“姐姐你不要上班,爸爸媽媽去上班了,就沒回來……”
這孩子都成驚弓之鳥了。
何如月正想再勸,門口有人喊:“如月,出來下。”
是盧向文。
“盧叔叔什麽事?”何如月跑出去。
卻見盧向文又轉頭往外看了看,确定沒有情況,這才閃身進屋,把何如月拉進了廚房。
他低聲道:“你上班,這孩子打算怎麽辦?”
何如月道:“我也問她呢,要不把她帶單位去,要不讓她一個人在家,我留點兒飯菜讓她中午吃。”
盧向文卻搖頭:“帶單位去不妥。你想她家出了這事,單位的人指指點點的,孩子多難受。”
這點何如月倒是真沒想到。她說道:“小蝶剛剛還說,怕我去上班就丢下她了,她有心理陰影了,覺得大人上班就是扔下她,不要了。”
盧向文鼓起勇氣:“如月,不瞞你說。我有點私心。剛剛祁梅在家狠狠哭了一場,你也知道,你祁阿姨這些年的心病……”
說着,盧向文的眼圈也紅了。
何如月趕緊道:“盧叔叔有事盡管說。你們看着我長大,怎麽能說私心不私心的這麽見外。”
“你祁阿姨放暑假在家,我也怕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小蝶不是沒人帶嗎?你去找你祁阿姨,就說你請她幫忙,她肯定願意。”
何如月眼睛頓時一亮。要是祁梅願意幫忙帶小蝶,那真是再好不過。祁梅小學老師啊,連小蝶的功課都可以輔導了呢。
“可以嗎?那樣會不會太麻煩祁阿姨了?”
盧向文卻誠懇地望向她,像望一個大人:“從小,只要如月開口,祁阿姨何時說過一個不字。何況這怎麽叫麻煩……如月,她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所以你去,好不?”
“好!我這就去!”
“不不,我這就去上班,你過會兒再去。別讓你祁阿姨知道我來找過你啊。”
關照完,盧向文偷偷向門外觀察一番,确定沒有人,這才溜出門上班去了。
吃完早飯,何如月給陳小蝶梳頭。可憐何如月根本不會梳這個年代的大辮子,自己都梳不來,別說給別人梳。搞半天還是歪七歪八。
心生一計,何如月索性把陳小蝶辮子一撸,拆了,然後将頭發揉散,看上去很是蓬頭垢面。
“小蝶。姐姐不能不上班的,但是呢,姐姐肯定也不會丢下你。隔壁的祁阿姨,昨天幫你洗頭那個,白天你在她家玩,姐姐下了班去祁阿姨家接你,好不好?”
其實陳小蝶也知道不可能阻止大人上班,她只是害怕。
輕輕地點點頭,陳小蝶道:“那我把暑假作業也帶到祁阿姨家做,好不好?”
當然好,完全沒問題。
正如盧向文所說,何如月帶着陳小蝶一登門,祁梅就滿口答應了,半個咯噔都沒打,甚至還拉過陳小蝶就開始埋怨。
“瞧如月姐姐,大清早也不給你梳梳頭,都成蓬頭鬼了。小丫頭要漂漂亮亮的知道伐。”
何如月趕緊趁勢獻上兩根牛皮筋:“幸好有祁阿姨。我手笨啊,根本不會梳。”
祁梅已經沒功夫理她,拿過皮筋就開始給陳小蝶梳頭。
天井裏的陽光斜斜地照在祁梅和陳小蝶身上,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腫腫的,但何如月知道,起碼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她們二人可以相互給予安慰。
人生不敢要求很多,一小瞬間的安慰,也已經溫暖人心。
…
何如月一到辦公室,周文華就問:“聽說你昨天把陳新生的丫頭帶回家了?”
“嗯,她叔叔家不肯接收,昨晚住我家了。”何如月也不跟周文華多說,更不問他政策。她牢記親媽的話,要等黃主席回來再說,跟這個周文華沒說頭。
周文華咣咣倒了一大茶缸的水:“上午我有個會,有什麽事小何你看着辦啊。”
行吶,快走吧您吶,小何有正事要辦。
等周文華一走,何如月就撥了個電話給公安局。
“你好,我找費遠舟同志。”
不一會兒費遠舟來接電話,一聽是何如月,他倒是很意外。
“費同志好,我有兩個事要跟你彙報。第一是麻煩你跟陳新生說,陳小蝶安頓好了,暫時跟着我,讓他放心。第二個……第二個電話裏說不清楚,但我又不想來公安局說,費同志你看……”
不知怎的,費遠舟有點心跳起來。
“我馬上要出門辦案,正好經過你們廠,要不過半小時後,在你們廠門口見?”
何如月想了想,覺得還是有點觸目:“廠門往南兩百米有個公交車站,在站臺那兒見吧。”
“好,我馬上就出門,等會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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