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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不能對男人有太多期待。

哪怕費遠舟是個大學生,他也就是個讀過大學的、警隊裏的愣頭青。

“何同志,我是市公安局費遠舟。”

“費警察好。什麽事啊,我也正要找你呢。”隔着電話都能感覺到何如月的眉開眼笑。

“首先謝謝何同志指點迷津,哈哈哈哈。”費遠舟也放松了,在電話裏大笑起來,“其次想跟你說,陳新生在看守所呆不了多久,一判決就會轉監獄去服刑,那可就遠了,你們廠裏是不是要來看看他。他應該有很多要交待的吧?”

雖然沒有解答很多很多的疑問,但費遠舟這個建議倒是提醒了何如月:“這個等我請示過領導。謝謝費警察提醒。”

費遠舟道:“不用客氣,這是我的工作。對了,你找我什麽事?”

何如月笑了:“我能有什麽事,也就是陳新生的事呗。聽說他被定了過失殺人?這樣會判多少年啊?”

“這我也說不好。畢竟是他卡了死者的脖子,雖然是死者要求的……咳咳……但現在死無對證,這點也只能存疑了。”

何如月有點擔心。在她的印象裏,“疑罪從無”是從九十年代開始的。

雖然這個世界是架空的平行世界,但整體環境和發展脈絡跟她所處那個世界的八十年代初非常相似。因此她可以斷定,這裏一定還沒有到“疑罪從無”的年代。

也就是說,辦案人員執行的是“有罪推定”。

縱然如此,何如月依舊努力争取:“他可是自首啊。你們公安部門一定要考慮到自首情節。”

費遠舟雖然愣頭青,但也聽出來何如月的擔心,安慰道:“在會議上我也發表過自己的觀點了。我們隊長說會考慮自首情節的。”

“那就好。人家女兒還小哎。總得有生之年還能見見女兒吧。”何如月不知怎的,就有點傷感了。

費遠舟道:“反正啊現在正嚴打,判決權力下放,審判流程比以前快多了,很快會有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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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袁科長急不可耐:“說什麽了?”

“說嚴打期間權力下放,審判流程加快了,陳新生怎麽判很快就知道了。”

袁科長豎大拇指:“我們小何真替單位着想,還急着幫陳新生說話。陳新生判輕點,咱們廠裏責任也能輕點啊。”

何如月苦笑一想,心想,我才沒這麽高尚吶,我就是想着家裏那個倒黴孩子罷了。

“袁科長。警察同志說判決後陳新生就要送去服刑了,也可能會很遠,問咱們廠裏要不要去見見他。估計他也有不少事要交待。”

袁科長望向一直不說話的黃國興:“黃主席,你說呢?廠領導出面不合适吧,他畢竟是個罪犯。要不你們工會出面?”

剛剛一番電話,黃國興已經聽出了端倪,他點點頭:“行啊。就不說陳新生,他愛人也是咱們廠的職工,就看在去世愛人的份上,工會出面也說得過去。”

又轉頭喊何如月:“小何,下周一咱們一起去。”

“要帶陳小蝶嗎?”何如月問。

黃國興搖搖頭:“別了,先問問陳新生的意思。當爹的,也未必想讓孩子看到他穿牢服剃光頭的樣子。”

到底是工會主席,想得周到。

但何如月卻又想到了一件事:“黃主席,有個事情我還不太懂。陳新生判了刑,他還是咱們廠的職工嗎?”

黃國興深深地望她一眼,還沒回答,袁科長已經嚷嚷上了:“還職個啥工啊,他搞不好就往邊遠農場一扔,再回中吳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跟咱們廠就沒關系啦。”

何如月點點頭。懂了。

珍貴的周末終于來了。

何如月狠狠地睡了個懶覺,醒來卻發現樓下飄來了粥香。

廚房裏陳小蝶正披散着頭發,忙得不亦樂乎,見何如月跑下來,大聲喊:“姐姐醒啦!”

何如月沖過去,掀開鍋蓋一看,濃稠米白的一鍋好粥啊!

“哎,不能開蓋子,熱氣會跑掉,就不好吃了!”陳小蝶一把将鍋蓋按了回去。

了不得,很有大廚風範嘛。

何如月驚訝地望着陳小蝶:“這是煤球爐哎,你居然也會用,還燒了一鍋粥?”

說完她自己都樂了。這年頭除了煤球爐還能有什麽,哪值得上一個“居然”。

果然陳小蝶道:“別的不會,就會燒粥。我媽說,粥要篤得膩膩的,要篤很久,她教我篤粥,放暑假我下午就在家開始燒,等他們下班回來正好火候。”

後世電飯煲一鍋濃粥也得一小時啊,陳小蝶為了篤這鍋粥,怕是天不亮就起床了。

何如月撥亂她的長發,笑道:“小蝶也太厲害了。快去找祁阿姨梳頭,我來看鍋。”

不一會兒,陳小蝶又旋風一樣跑了回來,開心地晃着腦袋:“祁阿姨給我紮的蝴蝶結!”

果然好看。陳小蝶梳着光溜溜的高馬尾,大紅色波點手帕在馬尾上紮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祁梅真是會打扮小孩,經她巧手點撥,陳小蝶洋氣又好看,比先前又怯又苦的樣子不知好了多少。

“祁阿姨說我像舞臺上獻花的小朋友。”陳小蝶噔噔噔跑上二樓,終于在穿衣鏡裏看到了美美的自己,興奮的她大喊道,“姐姐,我能穿蔣阿姨送我的裙子嗎?”

自家被貼了封條進不了,陳小蝶這些天穿的衣服都是鄰居們送的。

這年頭大家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送來的衣服多半也是家裏孩子嫌小不能穿的,并沒有多鮮亮。唯有蔣阿姨手巧,自己在家找了塊藍布,給陳小蝶做了條小裙子,又用紅色碎布做了兩個泡泡短袖,就成了一件鑲色連衣裙,可愛極了。

陳小蝶舍不得穿,就一直放在床頭。

“好啊,穿上新裙子,吃過早飯姐姐帶你去街上玩啊?”

“好!”

何如月早就想上街了,來到這個世界,娛樂活動少得可憐。電影院裏也沒幾部好看的電影,按她的記憶,還要一兩年,才會有大量優秀的電影湧現,也會有好多外國片上映。

目前,她還要等等。

所以她得找一些其他樂子。

二人吃過早飯,何如月背上一只小挎包,又找出一只軍用水壺,涼開水裝得滿滿的。

陳小蝶一定要背水壺,戴着蝴蝶結、穿着新裙子,愣是将斑駁的水壺背出了大牌包包的氣勢。

孫家弄身處中吳市最繁華的地段,可以說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出門走上兩百多米就是中吳市最熱鬧的南大街。

這裏是中吳市的商業中心,街邊兩邊各色商店鱗次栉比。挂滿了各色布料的綢布店、櫥窗裏時尚姑娘側頭微笑的照相館、人來人往的副食品商店、生意興隆的百年面館,還有張挂着大幅海報的電影院。

一切都和影視劇裏的八十年代那麽相似。

二人每一家商店都不放過,都要進去轉一轉,就連照相館櫥窗裏的大照片也一一點評,終于順着人流,來到了南大街最北端。

陳小蝶一眼就望見了第一百貨商店。這是整個南大街最高大的建築,三層樓,牢牢占據着南大街和解放路的拐角,舒展地鋪陳開去。

“祁阿姨帶我來過!我的游泳衣就是這裏買的!”陳小蝶大喊,雀躍起來。

“那今天你來當小向導,帶姐姐去逛逛?”何如月笑道。

“好!姐姐想買什麽?”

何如月轉了轉眼珠:“買……衣服吧。我想買件新衣服。”

她對原身那些過于樸素的衣服早就膩味了,作為2020來的新人類,她知道這個年代普遍樸素,但祁梅就能在樸素中穿出好看來。可見原身的性格和她的審美一樣小心翼翼。

陳小蝶帶着何如月直奔商店二樓:“我那天看到好幾件漂亮的衣服,姐姐穿起來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哈哈,“好看得不得了”,這是八歲孩子能想到的最高贊譽。

女裝櫃臺裏,的确有幾件在這個年代“好看得不得了”的裙子。何如月一眼就看中了兩套,一條是淺綠色及膝連衣裙,公主袖,領口鑲着一圈寬寬的白色蕾絲花邊。另一身則是白色窄腰短袖襯衫,和高腰紅色喇叭裙。

衣服都挂在櫃臺裏,何如月喊營業員:“同志,麻煩你把那兩身裙子拿我試試。”

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試試?想買就買,衣服不能試的。”

呃,忘記這年頭并沒有試衣間,而這些國營商店的營業員們也着實很少有熱情的态度。雖然店堂裏挂着“顧客第一”的标語,但誰也不會當真。

可是衣服不試,怎麽知道是不是适合自己呢?何如月想再努力一下。

“那能不能麻煩你拿下來我看看?”

營業員打量她一下,理都沒理,轉身和別的顧客說話去了。

“同志!”何如月正要喊她回來,旁邊卻有人脆生生喊了她一聲。

“何如月,你來買衣服啊?”

轉身一看,也是個營業員,跟何如月差不多年紀,生得細眉細眼,一臉親切的樣子。

何如月立即從原身的記憶中翻出了重要信息。

這營業員是她的高中同學尹芬芳,高考落榜後待業了一段時間,沒想到進了第一百貨商店當上了營業員。

“尹芬芳你好,好久不見啊!”何如月立刻接收到了尹芬芳的好意,心中歡快起來。

“你要哪件衣服,我拿下來給你看。”尹芬芳果然很友好。

“那件淺綠色的,還有那一套,白短袖紅裙子。麻煩你啦。”

尹芬芳拿了舉叉,仰着頭将兩身裙子連衣架叉了下來,平鋪在櫃臺上,笑道:“你居然買這麽豔的衣服,果然在海城讀大學,就是不一樣呢。見過世面的。”

語氣中滿是羨慕,而且十分真誠。

何如月拿了裙子在身上比劃着,琢磨着原身的性格,盡量不顯得有天翻地覆的變化,然後笑道:“哪裏啊,我讀書都不太出校門的,海城高級的商店都是開給外賓的,不敢去逛。”

“那邊有鏡子。”尹芬芳指着一根大柱子,上面粘着一面大鏡子。

何如月對鏡自照,又捏着衣服腰身在自己腰上圍了一下。既然不能試,那也只能将就着,免得大小不合适又得退換。

“哪一身好看啊?”她一邊照着鏡子,一邊轉身問尹芬芳。

陳小蝶已經忍不住,大叫:“都好看,姐姐都買了吧!”

瘋狂心動中。

尹芬芳也道:“是都好看。你啊真的變化好大,以前表演節目要穿紅色的裙子,你都急得哭鼻子了。”

“啊,我以前那麽矯情的嗎?哈哈。”

“你總說自己皮膚黑,不能穿得太鮮豔,可是我看這兩身都很适合你。真的很好看的。”

呃,看來原身真的是……小麥色肌膚多好看,透着一股……勤勞明朗的味道好嗎?

哪像那個豐峻,白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一看在鍋爐房就沒好好幹活!

咦,我為啥會想到那個男人?

何如月晃晃腦袋,将那個白得可恥的男人給晃出去:“多少錢啊?”

尹芬芳擡頭望了望标價:“紅裙子八塊,白色短袖五塊,綠色連衣裙十二塊。”

一共才二十五塊啊。這也太便宜了吧。

何如月想都沒想:“那就都買了吧。”

掏錢時,何如月才感覺到了一絲尴尬。好險,她一共就帶了三十塊出門,差點超支哇。雖然何總工家境殷實,但家教甚嚴,沒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何況這三十塊也相當于普通職工一個月的工資了。

拿将近一個月工資買衣服,何如月你真土豪。

雖然有一丢丢感嘆,但何如月沒有後悔。身為年輕女生,在打扮自己的道路上步子跨大點怎麽了,這兩條裙子就是放眼整個中吳市,怕也沒幾個姑娘敢穿。

尹芬芳拿了兩張牛皮紙,分別将兩身裙子卷好紮緊,收了何如月二十五塊錢,然後開了個單據,将錢和單據一起夾在頭頂一個鐵夾子上,然後奮力一甩,鐵夾子順着鐵絲被甩到了商店中央的會計那裏。

等結算的功夫,尹芬芳問:“你應該大學畢業了吧,分配工作了嗎?”

“在中吳柴油機廠。”

尹芬芳頓時露出羨慕的眼神:“哇,是明星企業啊,天天上報紙的。不過你值得的,你成績那麽好。”

又看着陳小蝶:“我記得你獨生子女,沒有妹妹啊?”

何如月笑道:“不是我妹妹,我親戚家小孩……”?

話音未落,尹芬芳像是想起一件事:“對了,你表妹昨天也來買衣服了,她也分到柴油機廠了。”

表妹?何如月一怔,咋又出來個表妹?

再一想,明白了。原身是有個表妹,是她舅舅家女兒,叫劉明麗,比自己小兩歲。

不過舅舅家一直在省城寧州,只有暑假裏劉明麗才會來中吳市的姑姑家玩。尹芬芳之所以認識這個表妹,也是因為劉明麗老跟着何如月,連返校也會跟着去,說要看看表姐學校有沒有“标致男生”。

跟了好幾次,班裏同學都認識了這個省城來的表妹,還真有幾個男生對她心生愛慕。

只是這年代普遍保守害羞,早戀更是洪水猛獸,這些愛慕也從來沒有落到實處。但省城來的劉明麗同學卻成了同學中的傳說。

但她不好好在寧州呆着,怎麽來中吳了?還分到了柴油機廠?

完全沒聽父母提起啊。

而且她來了中吳,也不住何家嗎?

何如月一時沒想明白。但轉念又想,人家都是能參加工作的成年人了,可能也不用找何家幫忙了吧?

釋然,等着在廠裏相見便是。

不過,這位眼裏整天只有“标致男生”的小丫頭,可別把吳柴廠這個和尚廟搞得血雨腥風啊。

想想,簡直不寒而栗哇。

告別了尹芬芳,何如月拎着兩卷衣服從第一百貨商店出來,一指對面的新華書店:“小蝶,咱們去書店?”

“好!”

陳小蝶才二年級,壓根也看不懂幾本書,但姐姐想去書店,陳小蝶就一定會拉着姐姐的衣角,當好小跟屁蟲。

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沒有電視,電影也沒有愛看的,目前何如月能想到的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書。

新華書店出售的書籍也很有年代感,而且不像後世都是開放式書架,這裏的書都是一本一本陳列在櫃臺裏,看中哪本就讓營業員拿出來,然後跟在百貨商店一樣,付錢成交。

已經領教了這年頭的購物環境,何如月也就盡量不麻煩營業員。她圍着櫃臺仔仔細細轉了一圈,在心裏想好了兩本書,這才去找營業員。

“營業員同志……”

幾乎是與此同時,櫃臺另一邊一個好聽的普通話:“同志,麻煩拿這本《書與你》。”

何如月一驚,驀地擡頭,看到那個白到發光的男人。

見營業員已經開櫃臺拿書,何如月趕緊道:“我也要《書與你》,麻煩也給我拿一本。”

沒想到營業員怔住:“只剩最後一本了。”說着,将手裏那本書遞給了男人。

何如月瞪大眼睛,望着那個臉色平靜的男人,等着他發揚紳士風度說一句“算了,給她吧”。

但是沒有。

豐峻只是微笑着向她點了點頭,坦然地拿過書翻了翻,然後向營業員道:“多少錢,這本書我要了。”

“兩毛九。”營業員道。

豐峻從背着的黃挎包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又從小布袋中拿出三張一角錢的鈔票,遞給營業員。然後等待營業員結算找錢時,悠然地翻開了第一頁。

一口氣從何如月丹田湧出,湧得太急,頓時堵在了心口,怎麽都下不去。

這是何如月超級想要的書,也是很難買到的書,她在櫃臺裏一眼看到,別提多驚喜了,那心情就跟中了獎似的。

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而且還是半點兒紳士風度都沒有的程咬金!

何如月氣不打一處來,翻白眼嘟囔:“什麽都要争。也不想想自己看得懂不……”

她真是小看了豐峻。

特種兵出身,優越的不僅僅是身手,還有聽力。

豐峻挑眉,望向她,語氣還是那麽平靜:“英國作家毛姆的作品,是他當年發表在英國一家報紙上的讀書随筆集,第一次在國內出版。我很喜歡。”

乖乖,不得了,被他聽到了!

何如月倒吸一口涼氣,一時吃不準這個燒鍋爐的男人是真的懂這麽多?還是剛剛翻閱時臨時記住的?

但不管是哪種,自己背後嘟囔別人,還被人聽到,都是很尴尬的。

何如月狠狠地、報複般地指着櫃臺裏:“營業員同志,我要《莎士比亞全集》,11冊,都要!”

連幾米開外的豐峻都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甘,原本平靜的臉上浮現出耐人尋味的淺笑。

拿着剛找的一分錢,他不走了。

營業員過來,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了一套全新的《莎士比亞全集》,往櫃臺上一豎:“一共是12元9角。”

12元9角?何如月懷疑自己聽錯了,剛剛豐峻買一本書,不是只要2角9分嗎?為什麽我這11本就這麽貴?

她下意識拿出一本,反到封底一看,傻眼了。

1.20元。

再翻一本,1.10元。

不用翻了,何如月不想做算術題。她只是不明白,是莎士比亞比毛姆有名嗎?還是莎士比亞長得好看?

何如月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當着豐峻的面,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錢不夠這種話。

正想着如何收場,陳小蝶懵裏懵懂地說:“要十幾塊啊,好貴啊。姐姐我們錢不夠了,我們去買別的吧。”

豐峻的臉色頓時變得有趣起來,斜睨着這邊。

尴尬羞愧五秒鐘,打不死的何如月迅速振作起來,端出“姐姐我不是沒錢,姐姐我只是花光了”的氣勢,拍拍陳小蝶的頭:“早知道前面少花點啦!”

又對營業員道:“抱歉啊,我回頭再來買。啊,對了,這個有幾套?不會我轉身再來就沒有了吧?”

營業員指指櫃臺裏:“一共兩套。這一套,櫃臺裏還有一套。”

話音未落,旁邊過來一個中年人:“同志,這一套多少錢?”

“12元9角。”

中年人想都沒想,打開錢包,拿了一張十元的,三張一元的,遞給營業員:“我拿一套。”

何如月驚了。

這是命運大神在跟我作對嗎?

還是我對這個世界的人有什麽誤解?不是應該大多數人都沒有文化嗎?為什麽書店還這麽多人,還個個這麽求知若渴?

現在何如月十分擔心,她回去拿錢的功夫,僅剩的一套《莎士比亞全集》也要被人拿走。

“同志,櫃臺裏這套留給我。我現在就回家拿錢,我家很近的。”

營業員有些為難:“這個違反規定的啊。”

“十五分鐘也不行?”

營業員搖搖頭。

幾米外的那個男人,終于說話了:“我替她付。”

又是一通慢悠悠地掏袋子,慢悠悠地數票子:“12元9角而已,這套書,值得。”

要你說。十幾塊的莎士比亞,能不值得?

考慮到他關鍵時刻還算挺身而出,何如月沒有再埋汰他。營業員見她沒有袋子,将十一冊書也用牛皮紙包了紮好。

“明天上班我就還你錢啊。”何如月一手拎着衣服卷,一手抱着一紮書。

豐峻卻還是不動聲色的:“不用還,算我送你的。”

“這怎麽行。十幾塊錢得你半個月工資了吧!”何如月知道青工的工資,剛進廠的,還不到三十呢。

誰知豐峻微微一笑:“誰靠工資生活啊。”

咦,你不靠工資生活你靠什麽?這年頭又沒炒股沒兼職,你難道靠偷靠搶?何如月頓時警覺起來,狐疑地望着他。

“不行,一定要還的。”

“随你吧。”豐峻淡淡的,也沒堅持。

何如月又貪心起來:“《書與你》也讓給我呗?我多出一毛錢?”

“哈哈。”豐峻笑起來,立即又收了笑容,湊過來,低聲道:“不給。”

切,不給拉倒!我還不信書店後面就不進貨了!

何如月一撇嘴:“小蝶,走,咱們看連環畫去。姐姐給你買連環畫!”

望着二人神氣活現地走向連環畫櫃臺,豐峻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黃挎包,觸手便是硬硬的書的輪廓。

不信你不來找我借。豐峻篤定地想。

晚上,何總工和劉站長又往家裏打電話了。

何如月期期艾艾說自己今天上街一激動,花錢花多了,然後等着父母批評。畢竟她還沒拿工資,現在花的還是父母的錢。

沒想到劉劍虹聽說她買了兩身裙子,開心得樂不可支,連聲說“要的要的,女孩子參加工作了,當然要買幾身象樣的衣服啦”。何舒桓聽說她買了一套《莎士比亞全集》,也很贊賞,說人就是需要不斷學習,多看名著陶冶情操是當代青年人應該有的思想追求。

啊,這是什麽樣的寶貝父母啊。“我女兒做什麽都是對的”,就是他們的人生信條哇。

不過何如月沒忘記打聽一個事:“聽說明麗也分配到咱們廠了?”

劉劍虹立刻道:“對了,正要跟你說這個。她衛校畢業了,不肯去醫院,說醫院太辛苦,當護士要三班倒。非要進企業。想來想去,還是進咱們廠算了,畢竟我退休也沒多久,還能有個照應。她應該最近幾天就會去廠裏報到,到時候你一定要看住她,別讓她興風作浪。”

這個表妹可不是自己能看得住的。但為了讓寶貝父母放心,何如月還是一口答應。

不過有一點疑惑,何如月沒說出口。

寧州是省城啊。寧州的企業比吳柴廠實力更強的多了去了,舅舅在寧州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安排個工作肯定不成問題,怎麽就要遠遠地分配到中吳來。

怕是另有原因。

總之,劉明麗同志絕不是盞省油的燈,不知道來吳柴廠究竟是禍是福。

愉快的周末很快就過去了。新的一周,要面對更多更繁雜的工作啦!

第二天一早,何如月換上了新買的白色短袖和紅色高腰裙,雖然她個子不高,但寬寬的腰封和挺拔的身姿還是顯得她亭亭玉立。

別出心裁的,何如月在家中找出一條大紅色的絲帶,是原身演出時系在辮子上的,何如月将它系在了短袖襯衫的小圓領下,和大紅裙子遙相呼應,又別致又可愛。

編了好幾天的大辮子也讓她膩味透了,況且她手笨,也編不好,索性像在後世一樣,輕輕松松将一頭蓬松的秀發绾了個丸子頭。

出發。

廠門衛那個一條胳膊的師傅,把腦袋都探出來了,大喊着:“何幹事早啊。”然後目送她走進了行政樓。

腦袋又縮了回去,嘟囔:“蠻體面的小丫頭,怎麽梳了個道姑頭?”

但行政科的徐秀英顯然就要有品位多了。

一見到何如月,徐秀英啧啧啧:“哎呀,這身衣服好看的來。就要年輕小姑娘穿,太時髦了。哎呀,這個頭發綁得也好看。像那個……像那個跳芭蕾舞的。”

旁邊經過的職工笑着插嘴:“秀英你厲害啊,你還知道跳芭蕾舞的什麽樣啊?”

“當然知道了,我家老頭子帶我市政府禮堂看過芭蕾舞演出的好伐。”徐秀英丈夫在市文化局,一提起丈夫,她臉上就自帶三分優越表情。

職工更好奇了:“真的啊?聽說跳那個芭蕾舞,都露大腿的啊,男的還穿緊身褲,看了害不害臊啊?”

徐秀英撇嘴:“沒見識的。那叫藝術!”

然後一轉身,慈祥地摸着何如月的丸子頭:“就是綁得松了點。不然更加藝術。”

何如月的丸子頭,就意外地變成了“芭蕾舞頭”,再也沒人敢說她紮的是道姑頭,因為那不藝術,顯得自己沒見識。

一通打掃衛生、排隊打水等等全部搞定,黃國興來上班了。

“小何,你去辦公室開個介紹信,我們馬上就出發,去看守所。”

“要安排車嗎?”何如月問。

黃國興被逗笑了:“你這丫頭,年紀小小,派頭倒大,幾站路的功夫派什麽車啊。”

“啊!這麽近?我還以為在郊外,要很遠呢。”

失策失策。後世的經驗基本不管用啊,誰能想到,這年頭連看守所都在市區呢。

看守所不僅在市區,而且和市公安局只隔一堵牆。門口有武警戰士站崗,看得何如月心裏毛毛的。

也不知道是公安局的安排,還是費遠舟自己主動,反正黃國興和何如月來到看守所門口時,費遠舟已經在了。

今天的何如月,簡直讓人耳目一新啊,看得費遠舟眼睛都亮了。

“這麽早就來啦,還以為你們會下午來。”

黃國興道:“一堆的事兒,下午還要走訪困難職工。”

“工會工作很忙啊。”費遠舟說着,不由望了一眼何如月。心想,這位何同志倒是不管怎麽忙,都永遠神采奕奕。

精氣神真好啊。

有市局的同志帶着,又有廠裏的介紹信,看守所的同志很客氣地将他們帶到了訪客室。

就像影視劇裏一樣,陰暗的大房間裏,一張寬大的桌子,黃國興和何如月坐在靠外的一面等待。

不一會兒,聽見沉重的鐐铐聲,随着腳步聲,咣咣地挪過來。

是重刑。所以重铐。

陳新生已經剃成了光頭,原本粗壯的他,這些日子備受內心煎熬,已經整整瘦了兩圈,都脫相了。

咣啷啷的鐐铐聲中,他笨拙地在桌子對面坐下。

還沒開口,已經泣不成聲。

“我對不起廠領導,對不起同志們,對不起我老婆……嗚嗚嗚……我對不起小蝶啊!”

黃國興面容嚴峻:“知道對不起就好!”

不管怎樣,誤殺也是犯罪,陳新生就算還是個未經審判的犯罪嫌疑人,在旁人眼裏也已經是個殺人犯。不能指望黃國興對他能有怎樣的寬容。

“要不是你老婆也是廠裏職工,我真不想來看你!”黃國興恨恨地說了一句,終究還是生了恻隐之心,“放心吧,你死不了。但還能不能活着出牢房,可沒人知道,你有什麽要交待的,或者說,家裏還有什麽困難,需要廠工會幫忙的?”

陳新生緩緩地搖搖頭:“我死也好,活也好,都無所謂了。這些天我只有一個念頭,跟我女人一起死了算了。我去陰間跟她陪罪。但……但我舍不得小蝶啊……”

見他熱淚滾滾,何如月想起陳小蝶平常絮絮叨叨說的話,她能感受到這對父女相互的愛。

“我去過陳新華家了,他們家不願意收養小蝶。”何如月道。

陳新生臉色變得更加灰敗,喃喃地哭:“怎麽辦。求求你們幫幫小蝶,她成孤兒了,求求你們啊。”

黃國興看了一眼何如月,嘆息一聲道:“現在你女兒在何幹事家裏,暫時由何幹事帶着。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你想想,家裏還有什麽親戚可以收養她的?”

陳新生緩緩地搖頭:“我就這麽一個弟弟。他不願意收養,就實在沒辦法了。”

“她媽媽那邊呢,也沒親戚了嗎?”

“有個哥哥,犯了事送到西北農場改造,十幾年了,音訊全無。怕是……怕是死在西北了。”

何如月黯然,默默低下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評論掉落紅包,謝謝大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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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