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皇姐

寧長鳶進來,就看到南歌捂着心口蹲在地上的小可憐兒模樣,而牢中的那人呈磕頭的樣子匐在地上。

南歌眼睛通紅,淚眼婆娑,又一顆晶瑩的水珠掉在地上。

不多時,她的眼前突然多了一雙銀色雲紋靴子,她愣了愣,随着視線緩緩往上看,穿着月白色衣袍的男人,頂着那張同樣映在她心口上颠倒衆生的面容,正溫然淺笑地看着她。

男人滿含心疼和寵溺的眸子裏倒映着一個小小的南歌。

寧長鳶伸手将南歌從地上抱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微涼的指腹貼在女孩兒的臉頰處,輕輕擦拭着她還在往下淌的淚珠。

“怎麽哭了?”

男人的嗓音性感低啞,聲音裏滿是心疼,又帶着輕微的笑意,像是在取笑一個愛哭又讓人感到無奈的小孩子。

“長鳶……”

南歌咕哝了一聲,她哭了許久,嗓子有些沙啞,此刻靠在寧長鳶的懷中,滿是依賴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是迷途的人終于找到了依靠。

寧長鳶輕嘆了一聲,有些無奈地看着她,再次擦了擦她小臉上的淚水,然後将她的帽子戴在頭上,傾身就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南歌也很乖,靠在寧長鳶的懷中,将小臉也埋進去,只是雙手,依舊拽着寧長鳶的衣服,不願意放開。

“長鳶,我想去你的府上。”南歌悶悶的聲音傳了出來。

寧長鳶溫聲,“好。”她想去哪兒都行。

出去之後,寧長鳶警告地看了雲澤一眼,雲澤頓時翻了個白眼,這種事,他怎麽可能說出去。

大理寺後門處,寧長鳶的馬車緩緩離去,直到看不見了,才有一道人影從拐角處探出了頭,不久後,他也消失不見了。

萱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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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天氣涼了,您這麽晚過來,喝點湯暖暖身子。”遲傾端了一盅湯放到南祁楓面前,裏面放了個白色的瓷勺。

濃濃的香氣升騰,讓屋子裏都暖了幾分。

南祁楓“嗯”了一聲,指尖執起勺子,剛舀了一勺,鳳眸看向身側笑臉嫣然的小姑娘,手中的勺子不禁轉了一個方向,遞到了遲傾的嘴邊。

男人聲音磁性中帶着些許溫柔,“傾兒先喝。”

遲傾小臉怔了怔,漂亮的大眼睛凝了勺子片刻,就低頭抿了一口,口腔被濃濃香氣包裹。

見南祁楓又要重新舀,遲傾連忙說,“陛下,臣妾給你換一個勺子。”

南祁楓沒有猶豫地将勺子放入了盅裏,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喝了下去,拒絕了,“不用。”

遲傾呆呆地看着他,有些囧,白嫩的小臉爬上了一抹粉色,耳尖燙燙的。

一盅湯很快就見底了,遲傾很乖地坐在南祁楓身側,時不時接受他的投喂,只是身體從頭到尾都有些僵硬。

見狀,南祁楓也只是輕輕一笑,小姑娘容易害羞。

夜裏,南祁楓照往常一樣坐在床頭看書,等沐浴的遲傾。

遲傾回來時,就看到他眸色冷沉,望着手中的書發神,久久未翻動一頁。

遲傾坐到南祁楓的身側,嬌俏的小臉被蒸得粉嫩,她柔聲問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嗎?”

聞言,南祁楓将手中的書放下,轉頭看着她:“是有些煩心事,手底下的人解決不了,孤心裏不安。”

安靜了好一會兒。

“那臣妾給陛下捏捏肩。”遲傾眨了眨眼睛,抿唇說道。

“呵……”沒忍住,南祁楓輕笑出了聲,低沉磁性的聲音格外好聽。

他還以為這姑娘要說什麽安慰他,結果等來這麽一句。

遲傾見他笑了,小臉上有些困惑,然後分外認真地盯着他:“陛下,臣妾真的會按。”

“好,孤信你。”南祁楓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從書房出來後,就來到了這個地方,也許就沖着這裏有個願意等他的人。

南祁楓褪了中衣,趴在床上,遲傾跪坐在床上專心給他按捏。

女孩兒看上去柔弱,可是按下去的力道卻不像個姑娘,力道剛剛好,南祁楓有些驚訝,“傾兒還給其他人按過嗎?”

正碰到南祁楓肩上的手一頓,遲傾回答道:“小時候給哥哥按過。”

南祁楓聞言微微蹙眉,“沒有其他人了?”

“嗯。”遲傾肯定地點了點頭。

“孤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個哥哥。”南祁楓趴在床上,閉着眼睛問道。

“都是臣妾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哥哥養着臣妾,臣妾就經常給他按,可是後來臣妾調皮,走丢了,被人販子賣到找不到哥哥的地方了。

再後來,臣妾有幸被義父收養,才能在今天待在陛下身邊的。”遲傾眸中浮現出淡淡的憂傷。

故事很短,卻能聽出女孩兒的坎坷。

南祁楓擡手,握住遲傾放在他肩上的小手,側身,手臂在床上一撐,坐了起來,跟遲傾平視。

“那傾兒的父母呢?”

遲傾的一只手被南祁楓緊緊握在掌心裏,她的羽睫動了動,斂下一片黯淡,喃喃道:“父母……他們都不喜歡臣妾,在臣妾剛三歲的時候,就不要臣妾了,自小都是堂哥帶着。”

那時候,遲傾還小,可是小小的她也看的出來,父母一點兒也不喜歡她,甚至讨厭她。

其他人家的弟弟妹妹都有糖,她從來都沒有;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有母親親手做的新衣服,她就連父母的面都沒怎麽見到;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一哭,等待她的只有毒打。

在小遲傾的眼裏,他們除了冷眼看她,幾乎不會有別的表情。

小遲傾長得很乖很可愛,可是府中幾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她經常吃冷飯,那時候唯一照顧她的,只有一個年齡很大的嬷嬷。

後來有一天,一位容貌俊俏,聲音溫柔,唯一會對着小遲傾笑的人來到了那座華麗的府邸中。

他會溫柔地将小遲傾抱在懷中,跟她說:“我是哥哥。”

他問她,願不願意跟着他生活,小遲傾還是望了一眼那對從來沒有正眼看她的男女,可是他們的眼中依舊只有冰冷。

小遲傾答應了,此後,她去了另一座更華麗的府邸生活。

那裏,有個一天到晚都疼她的哥哥,有許許多多漂亮的衣服,有很多她見都沒見過熱乎乎的飯菜,府中所有人都很寵她,沒有人會打她。

哥哥,是遲傾心裏,最暖的一個稱呼,

只是後來……哥哥也把她送走了,讓她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幫助他。

南祁楓見小姑娘不大高興的模樣,嗓子微澀,伸手将人摟進了懷中,“是孤不好。”不該問她這些傷心的問題。

遲傾靠在南祁楓的身上,先是微愣,随後就放松了身體,她從來沒想到在異國的第一個懷抱,會是她哥哥想要對付的人,這個她名義上的丈夫。

她微微仰頭,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下巴,耳畔傳來“砰砰”的心跳聲,忽然讓此刻的她異常心安。

這是她在他身上體會到的,為數不多的真誠,平日裏的南祁楓,就像帶着一副面具,始終将人隔絕在外。

遲傾被摟在懷中沒有動,她扯了扯唇,小小貪戀一下,也挺好。

南祁楓垂眸,看到的就是女孩兒滿足的模樣,心中驟然一疼,這姑娘,可真好哄。

這麽傻,姚正樞他們的教導到底是有多失敗。

南歌在太師府待了很久,頂着紅通通的眼圈,消散了之後,用了晚膳才回到将軍府。

寧長鳶沒有問,南歌也什麽都沒說,倆人只是靜靜坐在一起,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回去的那日,南歌翻來覆去都睡不着,好不容易進入夢境,又突然被噩夢所驚醒,渾身是汗。

夢裏,依舊是上一世的情景,她在得知了那些事情的始末後,開始招兵買馬,勢要将南祁楓拉下皇位,那時,朝廷奸人作祟,敵國趁着南國內亂開始擾亂邊僵,陸銘修的性情徹底變了,寧長鳶和南祁楓鬧掰,姚氏和南祁楓對立,和岳痕勾結,多次陷自己于死地。

狼煙四起,血流成河,無數将士戰死沙場,森森白骨埋青山。

她知道,她是徹底被利用了,很多事,觸發不過是需要一個引子,而她,就是那個引子。

南歌實在睡不着,起身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門一打開,風直接呼嘯而來,那點點濕潤打在臉上,寒冷而刺骨,南歌伸手,看着那一片片白色飄落在手上,然後融化,她呆呆地望着外面——下雪了。

南歌踏出了房門,走在庭院內。

院中的植物都凝了一層霜,雪花肆意飄灑,不經意間,自己的睫毛上就落下一片。

不一會兒,南歌頭上的雪花就被遮擋了,一把白色的傘支在頭頂,上面映着幾只紅梅,煞是好看。

南歌回頭,看着同樣披了一件狐裘的男人,喚了一聲:“表哥。”

“妹妹這麽晚還沒睡?”白靳懷将傘支在南歌的頭頂,溫和的臉上挂着擔憂,“是不是做噩夢了?”

南歌點點頭,“我夢見,因為自己想要為父皇和皇兄報仇,很多人都死了。”

“他們的死都跟你有關系嗎?”白靳懷輕聲問。

“嗯。”南歌眸中浮現出掙紮的情緒,“都是因為我,那些人才起兵,一步一步,将那些生有所念的将士,逼入絕境。”

“小歌。”白靳懷擡手揉了揉南歌的頭發,觸到那冰冰涼涼的發絲,大掌慢慢将其撫順。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我們只是凡人,承擔不了那些聖人該承擔的事。

你說他們起兵,可是沒個三五載,他們什麽都準備不了,既然已經準備了,就說明起兵不過早晚而已,你沒必要去為他們的狼子野心擔責。何況,這只是個夢。”

白靳懷聲音放得很輕,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兒似乎把自己逼到了一個困境裏,從她回到京都的那日起,就已經陷了進去。

說他自私也好,小人也罷,逝者已矣,他只望眼前人能夠快樂。

至于那些惡人,有朝一日,總會露出馬腳,只要用心去查便是,他們是該懲罰,可是卻不用犧牲自己去懲罰他們。

他看得出來,她想要報仇。他和爺爺父親在私底下也在查皇太子的事,只是暫時還沒有結果,若是有,他們也會不惜一切将那些人犯下的罪行公之于衆。

他們在慘劇發生時尚且阻止不了什麽,南歌又能做些什麽?完全沒必要将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肩上。

“如果真的是南祁楓做的,那該怎麽辦?”南歌一眨不眨地看向他,迷惘中充滿了對答案的尋求。

“弑父殺兄,弑君殺儲,罪無可赦。”白靳懷沒有猶豫地回答道。

這十二個字像是重錘一般砸在南歌的胸口上,悶得難受。

“可是小歌,你知道嗎?當年的三皇子母親身亡,他幾乎是跟着皇太子長大的,曾經,太子為了保護這個比他小近十歲的弟弟,被狗咬傷,在床上休養了近一個月,在宮中,孤苦伶仃的他除了相信寧長鳶,唯一親近的人就是你皇兄,小時候,你不是也跟他一起玩嗎?

哥哥跟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若是真的确定了,也要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而不要聽到別人的言論,一意孤行。”

白靳懷很冷靜地跟南歌說着話,他沒有告訴南歌的是,當初他親眼見到那弱不禁風的三皇子,把傷了太子的那條狗抓了起來,将它放血而亡。

先皇是不是他殺的他不知道,但皇太子,一定不是。

皇家為了權位可以手足相殘,可是說不定就會出現一個人,溫柔了別人,成為別人的救贖。

他所認識的那位儲君,就是他畢生見過,最溫柔的人。

後半夜,南歌能睡得着了,睡得很香甜。

那是一個冬日。

小南歌還只有七歲,她少時就已經長得明豔動人,一雙潋滟的大眼睛裏似倒映着星光,粉嘟嘟的小臉蛋,唇瓣微嘟,烏黑的頭發梳成了漂亮的辮子,她的辮子上還頂着幾片未融的雪花。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東宮,歡快極了,“皇兄,皇兄,我會做荷包了。”

那時的太子已經身姿玉立,面若白玉的臉龐精致無比,一身明黃色的蟒袍襯得他愈發穩重,用金簪束發,男人矜貴而自持,溫潤而內斂。

彼時的太子正在教南祁楓練字,聽到門口傳來這咋咋呼呼的聲音,只是勾唇一笑,眸光落在門口的方向,眼裏流露出寵溺。

很快,就有一只紅色的身影蹿了進來,女孩兒直接撲到了他的身上。

太子輕笑着接住女孩兒,微嗔:“都這麽大了,還冒冒失失的,禮儀都學到哪兒去了?”

“禮儀可沒有說,不能讓皇兄抱。”南歌仰着腦袋,一臉的狡黠,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裏冒着亮光。

太子輕揉了揉女孩兒的頭,“你這個鬼靈精。”

女孩兒撒完嬌,眸光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目光落在不遠處手上拿着毛筆,呆呆地望着他們的小男孩兒身上。

“他是誰?”南歌仰着頭問道。

太子殿下朝南祁楓招了招手,“祁楓,過來。”

南祁楓放下手中的毛筆,很聽話地走了過來,站在他們倆身側,粉雕玉琢的臉白白淨淨的,眼裏雖然好奇,但是去而不敢像剛剛那樣一直盯着那個漂亮的女孩兒看。

“這是皇兄給小歌找的弟弟,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弟弟嗎?”太子溫聲道。

南歌眨巴眨巴眼睛,“我怎麽從來沒見過?這是皇兄從別處拐來的嗎?”

“是啊,皇兄好不容易拐來的,小歌可不能把人吓跑了。”太子笑着說道。

南歌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走到南祁楓的面前,不斷湊近,想仔細看看這個可愛的小弟弟。

倆人的小臉幾乎快湊到了一起,南祁楓有些害羞,往後退了一步。

南歌笑了,銀鈴般的笑聲順利讓對面的人的小臉染了淡淡的粉色。

她看出來了,她這個弟弟,很腼腆不愛說話,不過臉蛋軟乎乎的樣子,想捏。

然後某公主就伸出了爪子,在南祁楓的小臉上捏了兩把,然後将自己的臉龐湊近,将自己剛剛做好的荷包拿在南祁楓的面前晃悠。

南歌眼裏放着光,像是一只大灰狼正誘哄着迷途的小羔羊,“叫一聲皇姐,這個荷包就送給你哦,我親手做的。”

南祁楓盯着南歌手上那漂亮的荷包,然後又看了眼面前比荷包還漂亮的女孩子,乖巧地叫了一聲:“皇姐。”

南歌應了一聲,開心極了,一把就将荷包塞到了南祁楓的懷裏,“我有弟弟了。”

不久後,南祁楓将今日的任務做完了,回到宮殿就見到了已經等候多時的寧長鳶,小小的人兒一本正經。

“長鳶。”南祁楓連忙将今天收到的荷包拿出來,輕抿着唇,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以後有皇姐了,這是她送給我的。”

“皇姐?”寧長鳶疑惑。

“嗯,她叫南歌。”想着,南祁楓覺得自己的臉蛋還有些燙,“她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可愛的女孩子。”

寧長鳶将荷包還給他,嘴裏低喃着:“南歌麽……”

“我下回去東宮帶你去看。”

“好。”

結果……這世上,又多了一匹惦記着小羔羊的狼。

翌日,岳侯府。

“侯爺,下人來報,除了那日外,長公主就沒去過大理寺了。”

岳痕擰眉,“太師那兒呢?”

“太師府和鎮國将軍府到目前都沒有動靜。”

岳痕坐在首位上,目光落在窗外皚皚白雪上,“這都幾日了,不該沒動靜啊。”難得那人見到南歌,還什麽都沒有說。

他清楚地知道粟厲是被南祁楓派人追殺的,如果南祁楓沒把柄在他手上,不可能将自己的暗衛都派出來。

所以他一直都想要撬開這人的嘴,要知道,當今帝王的把柄,用得好,那得到的益處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可他軟硬兼施,都沒辦法得到這裏面的秘密,所以他更是覺得,這裏面藏着巨大的隐秘。

最後實在沒辦法了,他便放粟厲離開,想通過其他人側面了解。

但這人明明都見到了南歌,此時此刻算得上是南祁楓的仇人,還是一言未發?可若是告訴了南歌,又不該這麽風平浪靜。

“你按照之前的方法聯系太後,讓她一定要注意近日陛下的情況。”

“是,屬下告退。”

這天夜裏,兩個暗色的身影□□越出鎮國将軍府,前一個領着後面的尾巴在京都城裏繞,後一個徑直去了太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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