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悸動
言亦君細致地觀察着他的表情,意有所指地道:“他背後的傷莫非是……”
“是我刺的。”段回川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只吸血鬼的騷擾讓我煩不勝煩。”
“你一邊抓着他的脖子,一邊繞到後面刺中後腰?這姿勢倒是別致。”言亦君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
段回川一時無言,還未等他想到合适的借口敷衍過去,言亦君先一步道:“幸好只是小傷,萬一真有個閃失,你預備怎麽辦?”
段回川半真半假地玩笑:“那我可要收拾細軟亡命天涯了。”
“那孩子對你而言就這麽重要?”這句話脫口而出後,言亦君便覺不妥,想要收回已是來不及,只好把後半截“甚至值得你為他背下如此大罪”給咽了回去。
段回川只是一笑,口吻是不假思索的理所當然:“那是自然。”
聽了這個答複,言亦君抿了抿嘴唇,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越發後悔多問了這麽一句。
他應當附和着笑一笑,贊一句兄友弟恭,可終是垂下眼簾,細究起棗紅色木質茶幾上的紋理,仿佛這截被切割的四四方方的木頭,突然抽枝發芽,生了朵花兒出來。
“怎麽?”段回川察覺對方情緒似有所變化,奇怪地順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
“哦,我是在想……”言亦君暗自恥笑自己沒來由的不虞,定了定神,道,“客房裏那個,你準備怎麽處理?”
“怎麽處理?醒了,就讓他滾蛋,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段回川嗤笑一聲,膽兒都吓破了,還敢來糾纏自己不成?要真不知死活,他也不介意找個沒人的角落,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說曹操曹操到,樓梯口傳來一陣顫巍巍的腳步聲,兩人一并回頭,差點吓得心驚膽戰的許永從二樓滾下來,幸而他抱緊了欄杆,才不至于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我……我這就走……再也不會來了,求……求求你看在你媽的份上,放我一馬吧!”
一接觸到段回川冰冷的眼光,許永兩條小腿肚軟得直發顫,哭喪着臉趴在地上,臉上松弛的皮肉擠在一起,活像是蒼老了十歲。
段回川懶得搭理他,擡手一指大門,言簡意赅地道:“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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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永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向門口:“我滾我滾,馬上滾!”
那扇藏青色的大門打開又合上,那些随着門扉開合争先恐後擠進來的斜陽暖光,再次被阻擋在外,屋裏只剩他們二人相對而坐,四周安靜得過分。
言亦君猶疑地看着他:“你就這麽輕易放過他?如果你不方便,我倒是認識一些……”
“不用。”段回川有些意外,但并不想把言亦君牽扯進這灘泥沼,“如果他識相不再出現,我就留他一條狗命,小辰雖然不想見他,但是終歸還是不希望他死吧。”
……你的心裏難道只有你弟弟嗎?言亦君沉默下來,忽的有些煩躁。
盡管有些不忍打破此刻的寧靜,言亦君到底還是站起身來,用盡可能随意的口吻邀請他留下一道用晚飯。
段回川為難地看他一眼:“小辰現在一個人在家……”
這便是要告辭的意思了。
“也好,既然剛剛出了這樣的事,你多陪陪他也是應該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言亦君心知他挂念弟弟,不便再挽留,将人送至門口。
段回川眼尾勾出一道笑紋,忽的有了打趣的心情:“那可不行,你可是個大忙人,那麽多病人等着你救治,我怎麽好意思總來占用你寶貴的時間。”
“你若有事……”言亦君微微一頓,溫柔的晚霞映得他的眉眼愈發柔和,緩聲笑道,“我總是在的。”
段回川驀地一怔,直覺這話裏還藏着什麽,可那絲悸動轉瞬從心頭溜走,快得抓不住。
目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對面的樓道,言亦君背靠在緊閉的大門上。
直到此刻,惟他一人獨處的時候,才如釋重負地褪下那層游刃有餘的外殼,先前因對方的到來而提起的那一點隐秘的欣喜,又随着他的離去漸漸消散了。
原先只想着,遠遠看着就好,如今離得近了,又忍不住渴求更多。
明知只是兄弟情深,心裏的酸泡泡還是止不住地往上冒。到底還是太貪心了,才露出了太多不該有的破綻。
言亦君自嘲地按了按胸口,随即盡數收斂了一切不合适宜的情緒,步入客廳的燈光下時,又恢複了一貫沉穩從容的姿态。
直到回到自個家中,段回川還沒從那個溫存的笑意中回過神來。
倒是白簡,早已買回了滿冰箱的菜,在廚房裏忙忙碌碌,見到老板,急忙滿頭大汗地跑出來:“老板,你快看看招財,它好像快不行了!我給它喂的鳥食,一口都沒動!”
段回川一臉莫名地挑了挑眉,仔細看了看縮在鳥籠裏的鹦鹉,伸出一只手去戳了戳它的鳥頭。
招財頓時跟受了驚的貓兒似的炸起了毛,在感受到主人重新變得平和的氣息後,這只成了精的鹦鹉總算從驚恐裏大夢初醒,慫慫地挪過來,蹭了蹭主人的手。
“瞧,這不沒事兒了麽?”段回川撓了撓它的脖子上一圈絨毛,見它開始乖乖進食,才轉頭對白簡道,“招財可比你還怕死呢,別這麽一驚一乍的。對了,小辰呢?”
“許小弟在樓上做作業呢吧。”白簡看着瞬間生龍活虎的鹦鹉,頓時對老板崇拜得五體投地,“老板真厲害!我剛才怎麽試,招財都不理我,你一來就好了,乖得就像你兒子似的。”
“……”段回川嘴角一抽,涼涼地道,“你在說我是鳥人嗎?”
“呃……”
敲了敲弟弟的房門,并沒有得到回應。段回川眉尖微蹙,推開門,迎接他的是一片昏暗和靜谧。
靠牆的單人床隐約拱起一團黑影,段回川悄然走到床邊坐下,枕巾依稀可見一團濡濕的深色痕跡,薄被裏露着半個黑色的後腦勺,蜷縮成團的姿态像極了一只被抛棄的幼獸。
段回川替他掖了掖被角,正要離開,卻被底下偷偷伸出的手抓住了手腕。
“哥哥吵醒你了?”他回過頭,許辰不知哭了多久,通紅的一雙眼,在黑暗裏也濕潤得發亮。
許辰搖了搖頭,嘴唇開合,卻沒有出聲。
段回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揉了揉對方的腦袋,輕聲安慰道:“那人沒事,我已經打發他走了,以後不會再來了,也帶不走你。”
許辰眨眨眼,松一口氣的樣子,沙啞着嗓子問:“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沒事了?”
段回川下意識想要撥弄兩下額發,把異角的痕跡遮得再隐蔽一點,但他終是忍下了太過刻意的舉動,讓自己臉上的笑看上去更輕松些:“放心吧,我那點小毛病早就治好了,只是有點後遺症,用藥就可以控制。你哥我厲害着呢,怎麽會有事?”
“真的嗎?你保證?”許辰一咕嚕坐起身來,開了床頭燈,一張小臉寫滿了嚴肅,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張揉皺的紙條,遞過去,正兒八經地要求,“你立個字據!”
“……”段回川哭笑不得地接過來,展開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一行小字——
哥哥一定長命百歲無痛無憂!!!
暖黃的燈光驅散了周身的晦暗,無數塵埃漂浮在光束裏雀躍飛舞,這一瞬間心緒起伏的潮音是如此的清晰,仿佛所有的苦難都為歲月所夷平,終于從無邊的荒野冰川裏開出了絢爛的花,幾乎令他落淚。
我保證。他心想。
段回川深吸一口氣,尋來筆,鄭重地在紙條上署下大名,許辰像得了什麽寶貝似的,拿在手裏左看右看,最後連同他攢下的那些零錢一道,鎖在罐子裏,心滿意足的樣子。
“滿意了嗎?快下樓吃飯,菜都要涼了。”段回川含笑彈了彈弟弟的小腦殼。
“知道了知道了,吃個飯也叨叨……”
餐廳裏,白簡已經麻溜地端了幾個家常菜上桌,五菜一湯比平日裏還要豐盛些。
中間大號湯盆盛着滿滿一碗奶香魚片湯,旁若無人地肆意散發着鮮美至極的香氣,招財從鳥籠裏探出頭來,可憐兮兮地望湯流淚。
“怎麽炖了這麽大一鍋湯,我們仨喝得完嗎?”許辰捧起湯碗吹了吹撲面而來的熱氣,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頓時露出享受的表情,“好鮮!白小哥煮湯的手藝真不錯。”
“嘿嘿,我以為有客人一起用飯呢,所以多煮了點……呃,我又說錯話了?”
白簡正被誇得十分受用,突然發現氣氛莫名其妙凝滞了一瞬,到底把後面那句“老板的舅舅怎麽沒一起吃飯”的疑惑吞回了肚子裏。
“啊,沒事,湯這麽好喝,再多也喝的完的。”
段回川呵呵一笑,對白簡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特殊技能甚是無奈,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又道,“對了,言醫生這會應該還沒吃晚飯,我一會給他也嘗嘗咱們小白的廚藝。”
月色無聲無息地浸透落地窗,悄然蔓進客廳地板。
對面的事務所燈火通明,這廂卻是一派冷月清輝。
餐桌上一盤七分熟的香煎牛排,一碗什錦蔬果,一杯紅酒,這便是言亦君的晚餐了。
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并不太愛下廚做飯,沒營養的快餐亦從不在他的食譜之內,倒是一頓西式簡餐,偶爾也是不錯的選擇。
言亦君慵懶地斜倚在落地窗邊,托着高腳杯遠遠眺望窗外的燈火,漫不經心地往魚缸裏随意撒了些魚食,便有幾尾珍珠鯉争相恐後游上來覓食。
門鈴聲正是在此時響起,令他頗有幾分意外——這個時候來找他,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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