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醉裏撩人

段回川提着一只保溫壺,站在言亦君的大門外等了片刻,便聽見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來。

之前言亦君邀他留下用飯,更有可能只是普通的客套,段回川仍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更何況人家剛才幫了自己一個大忙,于情于理他也應該投桃報李才是。

那扇藏青色的門再度為他敞開時,不得不承認,投桃報李是一回事,他內心其實還是暗搓搓地期待再見到言亦君的。

見到門外的人是他,言亦君的神色顯而易見的驚訝,他抿了抿唇,依然抿不平唇角悄然蕩起的笑意:“你怎麽這時候來了?”

“我來客串一會兒快遞員,給你送點東西。”段回川舉起手裏的保溫壺,笑道,“不讓我進屋嗎?”

“當然。”言亦君含笑側身,從容優雅地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段回川将湯壺擱在餐桌上,看着一桌尚未開動的簡餐:“打擾你吃晚飯了?”

“沒有,剛端上來而已。”言亦君注視着對方自保溫壺裏端出一大碗魚湯,微訝道,“這是你熬的?”

蓋子揭開,一股騰騰熱氣混着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段回川替他盛了一小碗,輕笑道:“我也很想說是,可惜這是借花獻佛的。”

“既然請我喝湯,怎麽也得自己動手,才顯得有誠意啊。”言亦君玩笑道。

“我?”段回川誇張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除非你想喝清湯挂面。來嘗嘗白簡的廚藝,這小子雖然呆頭呆腦了一點,不過論廚藝,我卻是拍馬也趕不上了。連小辰那張刁嘴,都贊不絕口呢。”

言亦君眉心微微一動,用勺子在魚湯裏緩慢攪動,吹去浮起的熱氣,狀似無意間問:“你的這位助理……一直住在你家裏?”

“是啊,剛來時一副無家可歸的樣子,我瞧着怪可憐的,左右還有一間空屋,就給他住了。本以為那小子長得細皮嫩肉的,會住不慣,沒想到手腳倒挺勤快,在現在滿大街眼高手低的年輕人裏,也算少見。”

關鍵是做飯好吃,任勞任怨還不要求漲工資,段回川美滋滋地喝着魚湯,渾然不覺自己也沒比白簡年長幾歲。

“那倒是——”言亦君略微一停頓,按下隐隐上浮的異樣心緒,淡淡笑道,“十分難得了。”

“趁熱喝,一會涼了味道就不鮮了。”段回川不以為意地催促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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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着臉頰,目光落在對方的晚餐上,忍不住騰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你是不是對刀這種餐具有特殊的癖好?拿餐刀割牛排的時候,跟在手術臺上有區別嗎?”

言亦君握勺的手微頓,莞爾一笑:“我也用筷子的,只是……你确定你想知道切人肉的感覺?”

段回川微妙地瞥一眼那塊即将散去熱度的牛排:“……還是算了。”

“其實也沒有你想的那麽恐怖,就跟割豬肉差不多。”言亦君饒有興味看着對方的神情,忍不住多逗弄一句。

拜托換個話題吧,更恐怖了好嘛……

段回川連魚湯都喝不下去了,言亦君見他這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很是有趣,似想起什麽,眼波微微流轉,慢條斯理地倒了半杯紅酒給他:“嘗嘗?”

段回川略略抿了一口,除非必要的應酬,他對這種奢侈的口腹之欲素來不太熱衷,不過并不妨礙他眼光和品位:“味道似乎有點特別。”

入口時有略微的酸澀,化在舌尖又回味出無窮的甘甜,那股香甜的氣息馥郁濃烈,宛如紅妝出浴般誘人,光是聞一聞,幾要醉上三分。

言亦君微微一笑:“是自家釀的酒。制法原料跟市面上也不大一樣。”

這獨門秘制的紅酒仿佛極對他口味,段回川愛不釋手地接連小啜幾口,享受般半眯着眼,注視着對方那張在光影下愈發俊美的臉孔,似覺得此情此景比起美酒來,還猶有過之:“你家還做紅酒生意呢?”

“那倒沒有,只是自釀自飲罷了。”言亦君見他喝得歡,不由輕笑起來,“你若喜歡,我這有幾瓶你拿回去嘗嘗。”

段回川自覺自己是來送湯的,結果還要讨人家酒回去十分失禮,不過這酒莫名對他誘惑力十足,簡直如同貓薄荷之于貓咪,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不用客氣,并不是什麽貴重東西。”言亦君低頭小酌一口酒,借着這一刻的垂眸,掩下了眼底那抹似笑非笑。

“感覺不太像葡萄酒呢。”段回川咂咂嘴,捏着高腳杯打着旋晃悠,“用什麽釀的?這麽香。”

言亦君把魚湯喝完,取了紙巾擦過嘴角,諱莫如深地笑道:“秘密。”

段回川一愣,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又抱着酒杯繼續專注地享用美酒,直到漆黑的眸子漸漸染上一層薄醉。

言亦君那廂已經将久無人問津的牛排切成了分量相當的小塊,餘下的熱意正好入口。

不期然叉了一塊送到段回川嘴邊,他對上言亦君溫文含笑的眼神,下意識順從地張口把牛肉叼進了嘴裏。

“……”咀嚼兩下之後,段回川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才後知後覺琢磨出一絲不妥——他剛剛這是被喂投了?

算了,管他呢,吃都吃了,還能吐出去不成?而且……還挺好吃的。

段回川洩氣地嚼着那塊肉,只覺肉質酥爛嫩滑,火候恰到好處,還隐隐帶着言家秘制紅酒的獨特濃香,別有一番風味,他意猶未盡地咽下肚子,納罕道:“怎麽這麽好吃,你該不會放罂粟殼了吧?”

“怎會?”言亦君啞然失笑,抿唇矜持地道,“姑且,當你在誇獎我吧。那麽,要不要再來一塊?”

段回川很想告訴他自己其實已經吃過了,而且這是言亦君的晚餐,自己跑來蹭了酒喝不夠,難不成還要搶人家的吃食?蹭吃蹭喝還帶打包的,這像什麽話?特地來還人情,結果人情沒還上,扭頭又欠了一屁股。

段回川嚴肅地反思着自己蹬鼻子上臉的惡劣行徑,而後毫不猶豫地開口:“要!”

言亦君強忍着沒笑出聲,只是又默默地叉起一塊遞過去。

饒是段回川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享受對方喂食,讪讪接過餐叉:“我自己來吧。你不用管我,你吃你的,我就吃一塊。”

重新定義“一塊”的段回川,腮幫子被肉填得鼓鼓的,直到發現言亦君一直笑意端然地看着自己吃,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把人家的餐叉都搶了,要人家用手抓不成?

“咳咳……”段回川忙把叉子放回去,一會覺得自己是不是晚飯沒吃飽,一會又覺得大抵是喝多上頭了,否則怎麽連跟人共用一支餐具的事都幹出來了?

“那個,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段回川害怕自己再呆下去說不定會幹出更蠢的事情來,丢人可丢大發了。他勉強直起身,扶着昏沉迷醉的腦袋往門口走,“我自己走,不用送,不用送。”

“門口在那頭,你走反了……”言亦君扶了一把他的手臂,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啊?哦……”段回川失焦的眼迷茫地眨了眨。他清醒時,那本是一雙深沉敏銳得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現在被醉意描了一筆醺然的薄紅暈在眼尾,迷蒙又豔麗的模樣,襯得冷峻的眉眼都溫柔了幾分。

言亦君拿他這個樣子一點辦法也沒有,扶着對方胳膊的手指緊了緊,不知是該把人送回家,還是再抓得更緊些。

倒是段回川還有一線理智記挂着要離開,以免自己趁着酒勁放浪形骸,月色撩人之下,萬一做出某些不合時宜的舉動,那就不美了……

不美……等等,哪裏不美?明明很好看啊……

他迷迷瞪瞪直勾勾盯着言亦君的臉,路也走地晃晃悠悠,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對方身上,輕柔的月光仿佛在他臉上籠了一層朦胧的紗,段回川想要揭開那白紗,把人瞧得更清楚些。

還真挺撩人的……

指尖碰到面頰的時候,觸感如遇凝脂,柔滑溫潤,段回川心裏癢癢的,恨不得再捏幾下。

言亦君無奈地攬住對方的腰身,免得他摔倒,空出一只手去捉住那調皮的爪子,從自己臉頰上扒拉下來。

想他常年身居高位,又有雷霆手腕,積威之下追随者無不敬之畏之,如今竟任憑一個醉鬼不成體統地挂在身上,而自己對他幾乎束手無策。

“你下來,好好走路……”

“啊?我有好好走啊。”

“走錯路了……”

短短十幾米的路,硬是被他倆走出了萬裏長征的架勢。

白簡來開門時,看到的就是自家老板沒個正形地歪倒在言醫生身上,懷裏抱着個酒瓶,笑容十分傻氣。

“這……這是咋了?老板沒事吧?”難得見到向來高深莫測的老板不為人知的一面,白簡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開啓了慘無人道的圍觀。

“方才我們小酌,段老板喝醉了。”言亦君言簡意赅地解釋一句,右手仍穩穩當當地攬在對方腰間,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麻煩言醫生了,交給我吧,我扶老板回房休息。”

白簡作勢要接,卻被言亦君輕飄飄地按住了手,淡淡笑道:“這家夥醉裏不安分,力氣怪大的,你恐怕拉不住他,還是我來吧。他的房間在哪兒?”

“呃,在二樓最後那間。”白簡指了指樓梯。

招財本在籠中懶洋洋地打盹,聽到聲音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毛茸茸的鳥頭擠出籠子,瞅見主人滑稽的醉态,樂不可支地趴在籠子裏笑得直打跌。

冷不丁斜裏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張,輕巧而準确地擒住了招財的腦袋。

“麻辣雞頭。”段回川眯着眼醉醺醺地道。

招財:“……”

言亦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生怕被下了鍋跟老幹媽做了伴兒的招財,僵硬得動也不敢動,他耐着性子把可憐的鳥頭從主人的魔爪裏解救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人送進了卧室,安置在床上。

陷入被褥的醉漢頓時沒了搗蛋的欲望,舒展了身體享受這份安穩的柔軟,不安分的手腳具都老實下來,由着言亦君擺布。

言亦君替他除了鞋襪,在身上蓋了一層薄毯。段回川的前額被酒勁蒸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淺薄的緋紅如被水暈開的胭脂,肆意地蔓上臉頰。

言亦君坐在床邊瞧了片刻,唇角牽出的笑意清淺如流霜。

房間裏重新被靜谧填滿,皎潔的月光的在他面龐上畫出一道光暗分明的界線,半張臉隐入晦暗之中。

就這麽注視了好一會兒,言亦君才慢吞吞起身,去衛生間取熱毛巾給他擦臉。

不料甫一打開衛生間的門,一股濃重的藥味猝不及防侵襲而來,争先恐後地撲到他鼻尖。

段回川儲藏的各類藥材和珍稀材料,都安置在衛浴的隐蔽藥櫃裏,平日裏都鎖得好好的,然而卻鎖不住這氣味。

言亦君鼻翼翕動,眉峰一點點皺了起來。這些都是……

他沒有在裏面多作停留,合上衛生間的門,将擰幹的熱毛巾敷到段回川臉上,細細擦拭一遍,擦到額頭的時候,左右兩道淺淺的紅痕,于撥開的劉海下顯露出來,言亦君神色微微一變,不由自主地伸手撫過那片幹燥的皮膚。

“看來是快到時候了……”

他的目光随着微涼的手指,沿着額角虛虛往下,緩慢而專注地描過男人的眉眼,視線變得柔和,眷戀得不舍得挪開。

似乎已經過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如此親近,是在什麽時候。

言亦君以目光描摹着這張臉,宛如一場闊別已久的重逢。終究忍不住蜻蜓點水般撫上男人微張的嘴唇,指尖傳來一點濕熱,仿佛能輕易分辨出細密的唇紋。

在即将伸進領口的時候,陡然被一把抓住,随即對上了兩道直刺而來的鋒利目光。

言亦君眼裏劃過一絲訝異,被握住的手腕并不掙紮,神态自若地垂眸迎上他的眼光:“你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段:沒醒,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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