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龍族
月至中天,明朗闊亮的光流過婆娑的樹影,被搖曳的樹葉裁得細碎斑駁,露水沾濕了花草,經月色一潤,瑩亮欲滴,
蜿蜒的山路沉浸在月光下,在段回川的視野裏,隐約延伸至朦胧的遠方。
夜晚的山中,起了缥缈的霧,但這并不影響他在樹林中穿行的速度,他重新來到段家祠堂附近時,已經是午夜時分。
大部分值守的保安已經睡下了,留守值班的,大多也沒多少警惕性,說穿了,這裏畢竟只是個墳頭。也就是在段家老爺子帶人來祭祖時,衆人還機警些,若是換做平日裏,打打麻将鬥鬥地主,都是常事,甚至幹脆跑去山下快活快活,也心照不宣。
段回川整個人如同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吹進祖祠高聳的青磚圍牆裏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天進來參觀時,他已經把整個布局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裏,一步多餘的路也沒有繞,徑自往供奉祖宗牌位的正堂摸去。
這座三進三出的龐大宅院,靜悄悄地伫立在月色下,只有安保室依稀亮着燈,不一會兒,唯一的一盞也熄滅了,大約是值班的保安去偷懶了。
這更方便了段回川幹些壞事。
有明亮的銀月替他掌燈,段回川摸到正堂,門上的電子鎖形同虛設,緩緩推開門,他像只靈巧的貓兒般鑽了進去。
甫一入內,他立刻感受到了脖子上挂的戒指,興奮地震顫發亮起來。
段家這間正堂跟方家的,在布局上并沒有太大區別。唯一的區別在于,這裏的陰氣莫名的濃重,而方家則相反。
他冷眼掃過供桌上一字排開的牌位,用料是奢侈的金絲楠木,金色的字跡暈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着冰冷的光澤。上面每一個名字,都像是在對他無情地嘲弄。
如果這世上當真有所謂先祖庇佑的話,為什麽偏偏就把他排除在外呢?
屋裏黑燈瞎火的,段回川摸出一截迷你手電筒,從牌位到桌椅,一寸寸仔細尋找,就連桌上供奉的水果點心也不放過。可惜他把屋子裏能翻的都尋了個遍,毫無頭緒。
“怎麽回事?到底在哪裏?”段回川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塊磚一塊磚的摸索過去,除了吃了一嘴灰之外,仍是一無所獲。
該不會埋在地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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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回川心裏咯噔一下,越發肯定這個該死的可能性。
天知道那玩意埋的是深是淺,淺也就罷了,萬一藏的深,難道還能靠雷霆的蠻力将這裏直接劈開?
開什麽玩笑,明天他就得上報紙,成為全國聞名的、把本家祖墳撅了的法治咖,然後跟言亦君兩個人淚眼汪汪地隔着鐵欄杆相會。
段回川晃了晃腦袋,把亂七八糟的畫面從腦海中剔除,兜裏摸出自張盤處借的羅盤,上面的指針一通亂顫。
“這裏的氣場果然很有問題。”段回川托着羅盤繞行一周,最後在供桌前的蒲團邊停下腳步。“蒲團?”
他挑了挑眉頭,蹲下身,一把掀開那軟得陷下去的黃墊子,下面是一塊平整的青磚,跟周圍的磚石嚴絲合縫,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段回川半跪在地,陰寒的濁氣立刻攀上膝頭,透骨生涼。難怪段三爺時常帶小孫子來祭祖,病弱的身子也不見半點好轉,跪在這陰穴正上方,再健壯的人也扛不住。
他摘下戒指,紫色的寶石貼緊地面,朦胧的光暈劇烈閃爍着,隐隐有細微的震顫從地裏傳來。
“那張欽不可能沒有發覺這裏的異常。”段回川起身拂去膝蓋的冷意,背着手一邊踱步一邊思索,“可是他應當無法察覺鑽石的存在,解釋不了陰穴的成因,只好把根源歸結到漏鬥地勢上。”
張天師的思路也沒有錯,只要占下方家的吉地,遠離這裏,自然不會再受到影響。
段回川曲着指骨敲了敲眉頭,複将那只派克鋼筆取出,雙指并作刀,在陰濁氣最重的地方,裁紙般将地磚裁出一道凹陷的焦痕,正好嵌入鋼筆,而後拽過蒲團蓋在上面藏好。
待一切處理妥當,段回川收起手電,貓着腰偷偷摸摸溜出門。
月光比來時更冷了。
段回川貼着牆根壁虎般游走,轉眼間便消失在牆頭。
段家祖祠似乎又恢複了慣常的寂靜,山裏擁簇的松樹在月下筆直挺立着,在空無一物的牆根處,投下一叢叢的暗影,迎着風聲沙沙作響。
一條黑鱗小蛟從暗影中悄無聲息地爬出來,細長的影,水蛇般游過臺階,在正堂門前,霍然膨脹拉長,最後化作一個高瘦的人影。
段回川離開時沒有重新鎖好電子鎖,那門虛掩着留了一條縫,叫禹輕而易舉地閃身進了屋。
禹的兩個手下被他打發去繼續盯着段回川,自己則獨自來到他剛才做過手腳的屋子。黑黢黢的正堂,在禹咬破舌尖吐出一滴精血時,被暗紅的血光猛地照亮了。
他既然被派來尋找聖戒,自然有一套感應其力量的辦法——不過局限甚大,消耗也不小。首先必須要有明确的範圍和方向,否則只能陡然浪費寶貴的精血。
那滴血珠巍顫顫懸浮在空中,禹神色莊重肅穆,雙手攤開虛托于下方,集中全部的心神,催動血滴生出感應。
好一會兒,血珠終于顫動着、緩慢朝着斜下方飄去,最終落在暗黃色的蒲團之上。
果然在這裏!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禹頓時激動起來,失了血氣的臉頰兀的浮出兩抹病态的潮紅,他迫不及待掀開跪墊——滿臉的期待和喜色卻陡然凝固——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怎麽會是一支鋼筆?!
來不及收拾臉上錯愕,一股來自血脈深處的敬畏和恐懼驟然降臨,禹渾身的血液像是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威壓封凍住了一般,靈魂都禁不住戰栗!
不能動,也不敢動!
這股偉力從先祖時就镌刻于種族的傳承之中,浸透了骨血,他根本無力抗拒,只能馴服地、順從地、像個朝拜君王的臣子一樣,一寸寸低下頭顱,顫抖着低伏身子,跪趴在地。
而後他看見黑暗裏一雙鞋,踩在青灰冰涼的地磚上。
沉緩的嗓音自頭頂壓下,尾音微微揚起,既像意外,又透着幾分荒謬諷笑:“這就跪了?我可還什麽也沒做呢。膽子這麽小,也好意思鬼鬼祟祟跟蹤我,妄圖當黃雀?”
這是……這種感覺難道……
之前離得太遠,沒有引起血脈的共鳴,原以為這不過是個特殊點的人類或者隐于世間的妖修,萬萬沒想到,竟然是……
禹勉強擡起頭來,漆黑的正堂裏,段回川的輪廓并不十分清晰,禹并沒有近距離看清過那位小殿下的模樣,只是多年前,在祭典上遠遠的瞧了那麽一眼,那時對方不過剛行過成人禮,猶帶着稚氣未脫的青澀。
容貌可以改變,但源自血脈的壓迫力是不會改變的,禹用來尋找聖戒的血珠,早已直接被震得潰散崩解,禹無暇顧及這些細節,大腦一片混亂,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半是恐懼,半是震驚。
“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跟蹤我?”段回川低頭俯視他,冷目微垂:“你以為不說話,我就會把你當啞巴?難道你不關心你那兩個同伴的下落嗎?”
“回答我。”他的左手托起一朵緩緩綻放的紫色蓮花,嘶聲作響的電弧,閃爍得明滅不定,照亮了段回川冷峻的側臉,和禹驚懼的瞳孔。
他顫抖着伏低身子,這種威勢和壓力,仿佛觐見長殿下時的感覺。
在詭異扭曲的氣場裏,雷蓮的花瓣一片片舒展,恐怖的威壓節節攀升。那是段回川在下最後通牒。
漆黑的天幕,不知從何而來的烏雲漸漸彙聚在一起,遮蔽了月光,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昏暗,隐隐有悶雷滾過。
禹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兩腮僵硬得如同花崗岩,他試圖爬起來,骨骼甚至發出嘎吱作響的聲音,最終只能勉強半跪着,緩緩開口:“那兩個廢物,如果能死在殿下您的手中,是他們的榮幸。”
段回川瞳孔猛的一縮:“你叫我什麽?”
這是他第二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荒唐的稱呼,前一個,已經死了。
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蠕動嘴唇,仿佛在段回川面前說話,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殿下。”
他重複道。
“什麽殿下?你怕是認錯人了。”段回川擰起眉頭,一雙深黑的眼,利劍一樣刺了過去,緊緊盯住對方,不放過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他在說謊嗎?目的又是什麽?
禹不解地皺了皺眉,恍然間自言自語:“是了,您如今栖身在凡人肉胎裏,血脈力量尚未覺醒,自然沒有以前的記憶。”
段回川冷冷地看着他:“我只是個普通人,并不是什麽‘殿下’,你要編故事也該編個像樣點的。”
“普通人?”禹語調古怪地重複了一遍,繼而騰起一股被羞辱的惱火,“身為高貴的龍族,您居然覺得自己是個凡人?莫非在人類的世界裏生活了二十多年,您已經自甘堕落與蝼蟻為伍了嗎?這樣的您更加不配繼承帝位!”
禹短短幾句話,如同一道驚天霹靂炸得段回川耳邊嗡鳴,炸得他呆立當場,什麽龍族帝位,開什麽國際玩笑?
來歷不明的大妖,明顯抱有敵意的潛伏和窺探,在自己現身時立刻跪得如絲般順滑,竟然口口聲聲稱他是龍族?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荒誕的世界瘋了?
段回川面沉如水,唇線抿得又直又緊,臉頰肌肉微微抽動,清晰得繃出顴骨的形狀。斷角、鱗片、午夜時的哀嚎,那些零碎殘酷的片段紛至沓來,攪弄得一時之間思緒紛亂。
他——當真不是人類?
“你說謊……我是人!”段回川口中低語,垂在身側的手攢緊了拳頭,中指關節異常突出,雷蓮在混亂的意志下一片片凋零。
禹在威壓的中心苦不堪言,用盡全力挺直脊背,即使與他為敵,也仍舊保持了最高的敬畏,大聲道:“您是龍族!龍淵界的統治者,龍族的二太子殿下!即使流落在外,您也不能把自己同愚昧弱小的凡人混為一談!那是對龍族的羞辱!”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凄厲的閃電驀然撕破了夜空!
段回川閃電般扣住對方的後頸,強迫禹仰起頭,借着雪亮的電光,額頭上一對鋒利的短角,暴露在視線裏。
段回川死死盯着這對角,從喉嚨裏壓出幾個低沉的音節:“那你是什麽?”
禹幾乎被他扼得無法呼吸,斷續喘息:“蛟……蛟龍……”
“呵。”段回川冷笑,徐徐眯起雙眼,“如果你所言屬實,區區蛟龍,誰給你的膽子窺視我?”
禹咬緊牙關,慘然一笑:“落在您的手裏,是我的愚蠢和疏忽,無話可說,但是您不該知道的事,恕我無可奉告!”
“你不怕死?”段回川居高臨下看着他,額上不知何時生出一雙銳利分叉的彎角,尖牙從裂開的嘴角露出來,眸色黑寒死寂,宛如鋒芒出鞘般兇光畢露,淩厲優雅,又咄咄逼人。
禹的臉色越發慘白,作為亞龍的一支,面對真正的龍,被壓制得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對方還是龍族中的皇族。
但他不能死,至少在把二殿下現身的消息傳回龍淵界前,他還不能死!
禹渾身的肌肉和骨骼鼓蕩收縮,黑亮的鱗片飛快地覆蓋了全身,他眨眼間化人為蛟,掙脫了段回川的鉗制,拼盡全力逃生!
段回川始終立在原地,一動也沒動,黑鱗巨蛟狠狠撞在一張藍紫色的雷網之上,被兜頭罩住!細密交織的電弧在堅硬的鱗片上留下一道道焦痕,禹皮開肉綻地跌倒在地,痛得嘶聲嚎叫。
雷網如同有生命般收縮,越掙越緊,牢牢捆縛着他!
逃不掉了!這個認知令禹心頭一片絕望。
段回川本打算慢慢消磨掉他的意志,撬開他的嘴,不料黑蛟自知沒有活路,竟然放棄了求生,龐大的蛟身膨脹起來,将雷網強行撐起!
不好——這家夥不會要自爆吧?在段家的祖祠裏?!
段回川愕然,急忙催動四周靈氣封鎖這片空間,和雷霆一道将禹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巨大的震動從繭的內部傳來,震得段回川後退了兩步,才堪堪站穩。
雷光緩緩消散在空中,黑蛟殘破的軀體幾乎在繭中蒸發,什麽也沒剩下,唯有一點暗紅色的殘光破出重圍,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瞬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靈魂殘片?為了傳遞消息,這是連轉生的希望都放棄了?”段回川追至屋外,無言地仰頭望着星空發呆,黑壓壓的烏雲散去了,月光重新籠罩而下。
“原來我的命這麽值錢?這麽多人巴不得我死……”段回川自嘲地冷笑一聲,龍化的外表漸漸恢複如常。
倏忽,他霍然轉身,眸光一凝,直刺向牆根的陰影處。
“什麽人?出來!”
四下寂靜得過分,黑黢黢的暗處,無人應答。
段回川緩緩走近,繞到牆角的另一側,那裏空無一人,唯有一只小黑貓,瑟縮在牆根露出半個貓頭。
似乎沒有料到會被兩腳獸發現,小黑貓手足無措地蜷成一團,發出一聲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叫聲:
“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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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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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