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軟萌黑貓
“貓?”段回川微訝地揚了揚眉,剛才察覺動靜的那一瞬間,他思考了許多可能性,萬沒料到會是一只小貓。
“不會又是什麽奇怪的大妖吧?”段回川狐疑地蹲下身,試探着揪住它的後頸皮,拎起來,小貓咪竟意外地十分溫順,半點身為野貓的脾氣也沒有,四肢撲騰一下,就乖乖任由對方擺弄。
段回川看它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一時心軟,決定放過這只誤入的小東西。
保安室的燈忽而亮起來,走出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大約是起夜,手電的光打在地上,照亮了宅院一角。
段回川順手把小貓往懷裏一塞,回到正堂門前,把電子鎖還原,确定沒有留下破綻,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段家祠堂。
他飛快地穿梭在幢幢樹影間,直奔離祠堂不遠的一處空地。
涼薄的月光流水般照落在草地裏,照出幾道明顯的炙烤痕跡,和暗紅色凝固的血——原先被他捆在這裏的另外兩條小蛟,已經不見了蹤影。
死了?還是逃跑了?不對,這兩條實力低微的蛟,絕無可能掙脫自己的雷鎖。
段回川眯起眼,空氣中隐約殘留着墨綠色的詛咒巫力,昭示着這兩個倒黴屬下的悲慘結局。
“莫非有人幫我滅了口?”段回川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要幫我?還是說,是另外一股在暗中窺探我的勢力?”
也罷,線索太少。
段回川放棄了思考這個暫時無解的疑問,全力奔下山去,這時東方的天際已經隐隐亮起一線灰白,若在黎明之前趕不回去,萬一叫人發現,總歸有些麻煩。
更何況,言亦君會擔心的。
飛馳的夜風刀一樣刮在臉上,割得生疼,段回川心裏想着有個人在等他,這點疼似乎也變成了某種無聲的催促,催熱了他那顆冷硬的心。
待他披着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回到酒店,四下仍舊陷在酣睡中,湖泊平滑如鏡,盛着徐徐落山的斜月,宛如一盞沉默的路燈投在水面上。
他撿來的小黑貓默不作聲地窩在溫暖的懷裏,縮成一團,一路上乖巧又安靜,即使被山風吹得狠了,也沒有發出半點害怕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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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它的體溫還暖和,段回川幾乎要懷疑,這小家夥是不是被凍死或者吓傻了。
段回川矯健的身影迅疾利落地攀回陽臺,第一件事就想去敲言亦君的落地窗。一直溫順的小貓,卻在這時從他懷裏跳下來,喵嗚一口咬住了他的褲管。
“怎麽?”段回川不明所以地蹲下來,小貓立刻湊上去,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
“啊,你餓了?”段回川随口一問,原也沒指望得到回答,小貓卻軟軟地應了一聲,舔得更起勁了。
段回川被小舌頭舔得酥了半邊骨頭,他除了招財沒有養過別的寵物,那兔崽子向來只會拿喙啄他,哪裏享受過這等軟萌的快樂。
“拿你沒辦法,給你找吃的去。”段回川莞爾一笑,抱起小貓翻回自己房間,言亦君這時候想必還在熟睡,早晨自然能見着,也不必急着這一時半刻。
這短暫的一個晚上,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的事和意外,段回川腦海裏高度繃緊的弦,幾乎沒有一分鐘放松過,如今仰躺在柔軟的大床裏,本該被睡意占據的大腦,卻仍然在高速運轉,得不到片刻歇息。
昏暗的卧房裏,瀕臨消散的最後一點月光,掙紮着透過窗簾照進來。
段回川在黑暗裏睜着眼,失焦地瞳孔望着天花板,亦或者什麽也沒望着。
小黑貓不肯去睡給它鋪好的沙發窩,非要跳上床擠在段回川頸窩裏,挨着他溫熱的身軀團成一個毛團,被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腦袋上的絨毛,舒服地打着呼睡了。
段回川卻睡不着,禹臨死前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在耳邊,他沒有如何刻意去記住,但偏就異常清晰,一個字也忘不掉。
任誰驟然得知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條龍,恐怕都不會比他更冷靜了。
——“身為高貴的龍族,您居然覺得自己是個凡人?莫非在人類的世界裏生活了二十多年,您已經自甘堕落與蝼蟻為伍了嗎?這樣的您更加不配繼承帝位!”
自己的父母明明都是普通凡人,怎麽會生下自己這條龍?他們視自己為怪物,卻被一條蛟龍輕蔑地斥為蝼蟻。
他活了二十多個年頭,活在曾經的親人恐懼和憎惡的詛咒裏,活在自我懷疑和擔驚受怕裏,日夜都在惶恐不安,害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怪病”有一天要了他的命。
到頭來,那竟不是病,而是龍化的征兆!
這麽多年以來的痛苦和煎熬都因此而起,虧他想盡辦法拼命賺錢,原來不是在“治病”,只不過是自我安慰着,推遲龍化,自欺欺人地掩蓋他根本不是人類這個事實。
段回川深深閉上眼,他簡直想縱聲大笑一場,又想放聲大哭一場。
笑他這許多年過得渾渾噩噩,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哭他自以為堅強地跟“病魔”抗争,到頭來不過一場無用功,他終究如那些人所說,成了怪物。
龍,傳說中的神獸,可是離他那麽遙遠,仿佛只存在于虛無缥缈的杜撰裏,對普通人類而言,妖怪和神獸,都是非我族類。
那麽……言亦君呢?萬一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條龍……
他會是什麽表情?
害怕?恐懼?或是荒唐可笑,趕緊讓自己檢查一下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無論是那種,都會立刻離自己遠遠的吧?
哪怕微乎其微的一絲可能,言亦君仍會接受他,可是人類短暫的壽命和龍族相比,簡直是朝露和古樹,相遇不過旦夕,便要結束了。
那狐仙廟的狐妖不擇手段為了增長壽命,為了與愛人厮守,結果也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種族的壕溝,哪有那麽容易跨過?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段回川呵地笑起來,胸腔細微地震顫着,他急切地想抽一根煙,讓尼古丁的味道淹沒滿嘴的苦澀,可是他渾身痛得發軟,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莫非是“龍化”的煎熬再次降臨了嗎?
他茫然地按了按胸口,似乎不是的,那抽痛着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胸腔裏跳動的器官。
小黑貓仿佛從夢裏被驚醒,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他。
段回川安撫着它,一片漆黑裏,兩只圓溜溜的、濕潤的瞳孔,流露出一派純然的依戀。
“白娘子修煉千年不過一條蛇,許仙等了她二十年就匆匆老去了,倘若她修煉上萬年,蛻變為龍,許仙還會被她吓死嗎?”段回川自嘲地一笑,“我也是傻了,你怎麽會明白呢?你只是一只什麽也不懂的小野貓。”
“喵……”小貓仿佛想辯解幾句,急得喵喵叫的樣子把段回川逗笑了。
“傻瓜,快睡吧。”
段回川摟着貓兒軟絨的小腦袋,阖上眼,昏沉地入睡。
直到他熟睡後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穩,黑貓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探出一只短短的貓爪,鋒利的指甲挨個藏好,用軟乎乎的肉墊蹭了蹭段回川的臉頰。
他是真的累了,睡得很沉,沒有半點反應,甚至毫無防備的微微翕着嘴。黑貓接着微弱的亮光,流連他的側臉,睡夢中也皺着眉頭,讓人有種想要幫他熨平的沖動。
黑貓從他懷中爬起來,探着貓頭,輕輕親過嘴角,戀戀不舍地望了最後一眼,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卧室,消失在黎明之前……
早晨8點整,房門準時叩響。
晨光透過紗簾照落在卧室的床上,被子裏拱起的一坨蠕動了一下,終于在喋喋不休的敲門聲中,嘩啦一下掀了被子。
段回川頂着兩枚烏青的黑眼圈,茫然地搔着淩亂的頭發,不情不願地趿了拖鞋去開門。
白簡和方俊站在外面,門剛一打開,老板的低氣壓撲面而來,瞬間凍得兩個愣頭青打了個哆嗦。
“老板,你沒睡好嗎?該不會昨晚做賊去了吧?”白簡随口玩笑一句,從背包裏摸出一支網紅眼霜,“抗皺抗衰老,老板要試試嗎?挺合适你用的。”
段回川冷笑:“……滾。”
方俊噗嗤一笑:“段大師一個大男人哪裏用得着你那個,我一個朋友送了一些上等的虎鞭藥酒,我可以送給你。”
段回川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你倆可真是一對活寶。”
他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回到卧室,床上床下翻找半天。
“奇怪,那只小黑貓呢?”
“什麽貓?老板你養貓了?”白簡和方俊跟着走進來,“這附近野貓挺多的,窗沒關嚴實,跑了吧?”
“……算了。”段回川搖了搖頭,既然沒有緣分,也強求不得。
收拾妥當,三人一道乘電梯至餐廳用早飯。
大廳裏鋪滿了駝色的地毯,落地窗洗刷得纖塵不染,陽光斜斜打落進來,将吊頂懸挂的水晶吊燈映照得五彩斑斓。
用餐的客人不多,菜品卻相當豐盛,從中式到西式,主食至茶點,一樣樣堆滿了自助取餐桌。餐廳經理特地為他們預留了幾間雅間,以免被人打擾,服務上挑不出毛病。
段家如此待客,既是禮節,又是某種程度上的示威。
幾張圓桌零散地坐着客人,方以正和段家家主坐在同一桌,虛情假意地寒暄着,長春觀的海原居士和龍虎山的人馬分別坐了兩桌,相互不打照面。
段回川一眼就看見餐桌邊那個儒雅英俊的男人,黑西裝,白襯衫,袖口三顆排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關節微微凸出,像是等着誰來握住。
言亦君手持湯勺攪動着一碗鹹骨魚片粥,一勺一勺舀起來,慢條斯理往嘴邊送。
注意到段回川幾人的到來,他微微擡頭,目光在段回川臉上停留片刻,晨曦的微光從窗子照亮了他的側臉,襯得眉眼越發柔和。
段回川目光與之交彙,忽而覺得周身都為之寧靜下來,手指不自覺地微緊了緊,心知現在不是注視那人的時候,只好轉開視線,專心對付眼前的早餐。
白簡看見言亦君有些意外,就要上前打招呼,被段回川一把拽回來,拉着在對面坐下。眼下方、段兩家氣氛微妙,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方俊湊到段回川耳邊悄悄問:“段大師,你昨天說的事,有眉目了嗎?”
“放心。”段回川懶洋洋地剝了一枚雞蛋,水嫩的蛋白在他手上顫巍巍晃動,輕聲回道,“跟你父親說,按我們那天商量的法子,跟段家談,記住,一定要把段家祖祠的地拿到,我自有辦法還他一個風水寶地。”
隔壁桌不知談到了什麽,其樂融融地笑起來。
段家家主起身走到言亦君身後,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向方以正介紹道:“方董,你剛才不是問我我家老三怎麽醒過來的,就是這位華城醫院的言大院長,可是我段家的恩人。”
“哦?”方以正這才注意到這個低調的年輕人,看清他的容貌時,不由一愣,驚喜道,“這不是言先生嗎?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
段尹正疑惑道:“你們認識?”
“呵呵,何止認識,言先生可是我們新開發項目的重要投資人。”方以正笑呵呵地說。
“是嗎?那可真巧。”段尹正皮笑肉不笑地應和兩聲。心下難免泛起嘀咕,若言亦君跟方家有利益牽扯,會不會影響到老三的事?
不過看言亦君淡然的神色,交情應當也談不上多深。這位言大院長可不簡單,背後的實力和影響力深不可測,段尹正稍稍放下心,琢磨着怎麽把這尊大佛綁到自家車上來。
段回川默默聽着,手裏慢吞吞撕着一根油條,他不動聲色地撩起眼皮往對面瞥一眼,冷不丁言亦君正好也望過來,二人視線猝不及防在空中交錯,又不動聲色一錯而過。
段回川拿餘光偷偷向對面的男人瞄去,言亦君半垂着眼簾,仿佛突然對桌布上的花紋有了研究的興致。
他嘴唇翕張,舀一勺粥吹了吹,霧氣蒙上雙唇,透着幾分水潤的光澤,舌尖隐約抵着門牙,粥還沒喂進嘴裏,喉結卻淺淺滑動一下。
段回川眼角忽而銜了恨,這個衣冠禽獸,居然敢在大庭廣衆下勾引他!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往面前的餐盤裏,擺了一根油條,兩個剝得精光的白蛋,而後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油條。
言亦君喝粥的動作微微一頓,耳根後忽的蔓起一片紅暈。
作者有話要說:
段: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言亦君!
言: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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