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輩子,成棣最氣悶的就是他的身體,不過現在,他最氣悶的又多了一個,那就是這個叫月不由的“老人”。

瞪著月不由手上的那身不知道是從誰的身上扒下來的粗布衣裳,成棣拒絕換。想他也是堂堂太子,他的身子是不好,但從小到大也算是錦衣玉食。要他穿那身舊兮兮的粗布衣裳,別想。

“喂,你快換上。”月不由不耐煩了,這個太子真是麻煩。

成棣冷臉:“本宮不叫喂。你可以叫本宮少爺。還有,本宮不穿來歷不明的衣裳。”

月不由打量一邊成棣,很無禮地說:“你身上的衣服也乾淨不到哪去。”

成棣自然知道身上的衣裳早就髒了,但:“本宮的衣裳再髒也是本宮自己的,本宮不穿別人穿過的衣裳。”

月不由把衣裳往肩上一搭,雙手抱胸:“看來你還是不明白。這裏不是皇宮,我也不是你的仆從。還有,你不換衣裳也行。等出去被人認出你身上的這身是太子的衣裳,到時候引來麻煩我可不管。你嫌衣服不好那你自己去買,我沒錢。”

看著月不由那張你愛換不換的無賴相,成棣咬咬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月不由沒錢,但成棣這個太子爺也同樣沒錢。低頭在身上看了看,成棣取下腰間的配飾遞過去:“拿這個去換銀子,給本宮買新衣裳,本宮不穿別人穿過的。”

月不由沒有接,而是很不客氣地打擊道:“你這種不知江湖險惡的人難怪會被人追殺。太子的貼身飾物能随便拿出去當嗎?我這廂去當了,那廂官兵就知道太子在我手上了。還是說你想我把官兵引來讓他們送你回京?”

不要。被月不由深深的瞧不起的成棣憤怒地把配飾收起來,一把扯過月不由肩上的衣裳。

“出去,本宮要更衣。”

“換衣裳就換衣裳,還‘更衣’咧。”月不由咕哝一句轉身走了。瞪著月不由的背影,成棣很想像莫世遺一樣能有一身好武功,然後把這家夥狠狠教訓一頓。

忍著嫌惡把那身粗布衣裳換了,成棣擡起袖子聞聞,還好,沒什麽怪味道,像是洗過的。如果是髒的,哪怕會被人認出來他也絕對不換。

“好了嗎?”

“好了!”

太子沒什麽好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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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由進來了,手上又多了樣東西。他遞過去:“吶,戴上。”

這回成棣沒拒絕,拿過紗帽戴上。這下子沒人能認出他是失蹤了六天的太子了。彎身把太子換下的衣裳撿起來,月不由出去了。成棣左看看自己的這身打扮,右看看自己的這身打扮,心裏也沒之前那麽排斥了。如果再配把劍,他這副模樣也算是江湖人了吧。

月不由回來了,成棣擡頭,黑紗後的雙眼微愣。月不由的腰間多了兩把劍,背上還背了兩把劍。他帶這麽多劍幹嘛?

“走吧。你的身體不好,晚上不能露宿,得早點動身,免得天黑了進不了城。”

“等等。”

成棣指指月不由背上的劍:“給我一把。”

“你會用嗎?”月不由話雖這麽問,不過還是從背上取出了一把。

壓下怒火,成棣吼道:“本宮不會用就不能帶了嗎?”

月不由撇撇嘴,把劍遞給成棣:“那麽大火幹嘛,有話不能好好說麽。”

“你!”

奪過劍,成棣踩著重重地步子出去了。他怎麽會以為這家夥是個樂子呢!又撇撇嘴,月不由跟上這位很難伺候的太子殿下,突然有點想念莫世遺。為什麽明明是雙胞兄弟,這性子卻差了這麽多呢?他不明白。

因為太子的失蹤,運河上的過往船只查得很嚴。成棣不願意讓官兵知道他的下落,那月不由就不能走水路送成棣回京,而且他也擔心萬一那些刺客又來成棣那顆脆弱的心髒會受不了。這一次成棣躺了三四天才緩過來,月不由可不想在去京城的路上惹麻煩,如果成棣病了,他可伺候不了。

特地給成棣買了匹性情溫順的母馬,再三确認成棣的身子已經無礙了,月不由揮動馬鞭,帶著成棣踏上去京城的路。騎在馬上,入目所及都要越過一層薄薄的黑紗,腰間還配著一把長劍,成棣握緊缰繩,心裏生出了一股子人在江湖走的豪情,這是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從未有過的。

看向月不由,成棣問:“你就這麽送本宮回京?什麽行囊都沒有?”

“不要再自稱‘本宮’。”先提醒了一遍成棣,月不由這才回到:“我的行囊丢在莫世遺那裏了。”

“世遺?”

月不由大大方方地說:“去年跟他比武我輸了,把銀子衣裳都丢他那裏了。等我打敗了他才能拿回來。”

這話勾起了成棣的好奇心,他問:“世遺的武功真的有那麽厲害?”

月不由認真地點點頭,眼裏是期待的光芒。“很厲害,是一個值得我去用心的高手。他的武功絕對稱得上是天下第一。不過我一定會打敗他。”

“你為何有這個自信?”

月不由笑了:“因為我是月不由。”

成棣挑挑眉,心中剛剛被月不由挑起的火氣都沒了,他笑了幾聲:“好,那本,嗯,那為兄就等著看你們最終誰能贏。”

“為兄?”月不由扭頭,很不滿。

成棣掀起黑紗指指自己的臉:“怎麽看,本,嗯,為兄都比你年長吧。”

月不由立馬一臉的憤懑,他這副身子在這輩子只有十六歲,按照輩份來說成棣算是這副身子的伯父,自然是比他年長。

“你我出門在外,你總喊我‘喂喂’的旁人肯定會起疑。還是以兄弟相稱方便些,你以為呢。”

“哼。”月不由很不滿地哼了聲,轉念,他心裏就沒那麽氣悶了。這家夥本來是“大伯”,以兄弟相稱那不是自降身份了嗎?這樣他還算賺了呢。月不由揚起嘴角:“成啊,那就以兄弟相稱好了。我就叫你大哥吧。”

成棣愣了,這人變得要不要這麽快?不過既然月不由答應了,成棣也就欣然接受了,反正怎麽看月不由都不可能四十有八,他這個太子肯主動做他的兄長,他該深感榮耀才對。

“那本,嗯,那為兄就稱你為小弟了。”

“随你。”

“你呢?叫一聲大哥聽聽?”

“喂。”

“月不由!”

“哈哈哈……”

狠抽了馬屁股一鞭子,小小報仇了一下的月不由跑了。成棣咬牙跟上,但接著,他的嘴角就勾了起來,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輕松與惬意。

成棣不是沒有想過他和月不由身上都沒銀子,那吃飯住店怎麽辦。雖然這幾天月不由沒餓著他,還頓頓都有大魚大肉的,但月不由不是也說了麽,他的銀子都丢在莫世遺那裏了。

為了節省銀子,也為了安全,月不由和成棣住店就住一間屋。不過成棣睡床,月不由睡桌子。成棣是絕對不會跟不愛乾淨的月不由睡一張床的,就是月不由很乾淨他也做不到跟個男人睡一張床。月不由也絕對不會跟成棣睡一張床,萬一他晚上練功把成棣踹下床就不好了。太子的身子可是紙糊的。當然,月不由沒有那種倆爺們不能睡一張床的心結,反正都是睡嘛,睡哪不一樣。成棣不要他睡床,他睡桌子就行了。

頭一晚成棣還有點愧疚,不過早上起來見桌上多了一灘口水他就立馬不愧疚了,直慶幸自己沒有一時心軟讓月不由上床,髒死了。

忍了兩天,成棣在他們又一次上路後問:“你不是說你的銀子都丢了嗎?那咱們吃飯住店的錢你哪來的?”

“拿的啊。”月不由想也不想地回道。

“拿的?”成棣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月不由扭頭毫不羞恥地說:“晚上找個看起來有錢的人家進去拿點不就有了嘛。”

“是你偷的?!”成棣失聲驚呼。

“什麽叫偷的,這麽難聽。”月不由不樂意了,“我又沒把他們拿空了,就是拿個幾兩銀子罷了。這算是劫富濟貧。”當然是劫別人的富,濟他這個貧。

成棣啞口無言,他每日吃的住的居然都是偷來的銀子,成棣無法形容自己此刻內心的感受。但月不由的下一句話就把成棣心裏的那一半羞愧給打擊沒了。

“不拿銀子咱們吃什麽住什麽?那你去想辦法弄銀子。我是絕對不會去打柴打獵來換銀子的。”

成棣眯眼:“別跟我說咱倆身上的衣裳也是你‘拿’來的。”他這一路可是換過三身衣裳了。

月不由很誠實地點頭:“是啊。難不成是我裁的?我可沒那本事。再說了,你會洗衣裳麽。”

成棣氣結,他能洗個碗就不錯了!但想他堂堂太子居然也有一天淪落到偷雞摸狗的時候,他就胸悶。指著月不由,成棣怒問:“除了練武你還會什麽?”

“不會。”

“……”

狠狠抽了一下馬屁股,成棣覺得自己得找點什麽發洩發洩。後頭有馬蹄聲,接著他就聽一人喊:“你別太快,不然等會兒心跳出來了。”

“駕!”

這算不算月不由對那天被強逼去洗澡的報複?成棣很難不這麽聯想。

幾天的相處,成棣不能說完全了解月不由,也算得上很了解了。月不由粗心是粗心,但該細心的時候卻很細心。不管是吃還是住,月不由都盡量讓成棣吃得好住得好。而且月不由把時間掌握的很好,天黑前他們絕對會進城。所以雖然總是被月不由氣得牙癢,成棣也會想辦法報複回來捉弄捉弄月不由。有月不由陪同,成棣回京的路無驚無險,還挺有趣。當然,前提是漠視掉他們吃的穿的住的花的都是“別人”的銀子。

人的适應力總是很可怕。兩天過後成棣就很坦然地接受了月不由晚上會摸到誰家弄點油水回來的現實。天熱了,白天還要趕路,怕成棣中暑,這晚兩人訂好客棧後月不由特地叫掌櫃的煮一鍋消暑的湯、炖了一只雞。在他看來,成棣之所以這麽弱完全是因為吃得太少。男人就應該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這才不會生病。

每天都要趕路,月不由再細心成棣也還是明顯地感覺到身體有點頂不住了。吃了飯後,成棣讓小二送來浴桶,泡了泡解解乏。因為成棣的強烈要求月不由目前還算乾淨,當然除了袖子。對於他吃完飯總是用袖子擦嘴這件事,成棣是怎麽教也教不過來,索性眼不見為淨了。打著赤膊,月不由坐在窗臺上擦劍。太陽落山了,現在的風很涼快。

“月不由。”

“嗯?”

跳下窗臺,月不由放下劍。繞過屏風,他走到床邊:“咋了?”

再一次用眼神對月不由的半裸表示一下鄙夷,成棣臉色有點蒼白地說:“給我倒杯水。我沒力氣。”

月不由很自然地摸了摸成棣的額頭,問:“怎麽個沒力氣法?”

拉下月不由的手,成棣沒好氣地說:“沒事。我就是這樣,睡一覺就好了。”相比月不由直接露在外的健壯,成棣對自己的體弱更加讨厭了。

月不由去給成棣倒水,成棣揉揉自己的胸口,胸悶,也氣悶。月不由很快回來了,成棣坐起來。從對方手上接過水,他咕咚咕咚一口喝完,真是渴了。在他喝完後,月不由把杯子放在一旁,推推他。

“往裏頭去點。”

“幹嘛?”

成棣往床裏挪了挪,月不由脫鞋上床,接著轉向成棣,盤腿坐好。

“把上衣脫了。”

“你要做什麽?”

成棣往後退了退。

月不由催促:“快點。”

“你先說你要做什麽?”

“我又不是要殺你,你緊張什麽?”

月不由沒耐性了,直接點了成棣的穴道,把他的上衣扒了。

“月不由!”

“我知道自己叫什麽,不用你提醒。”

讓成棣背對著自己,月不由一手按住他的後心:“放松,最好讓你的腦袋瓜子放空,萬一傷了你你可別怪我。”

成棣的眼中的警戒變成了驚訝。這一幕他很多年前曾遇到過。深深吐了口氣,他閉上眼睛:“給我解開穴道,不舒服。”

穴道解開了。

“別亂動哦。”

“我知道。”

接下來兩人都不說話了,就聽到月不由的巴掌聲。咳咳,不要多想。在成棣背上的幾個穴道輸入溫和的內力,月不由又把成棣轉過來,繼續。

許久之後,成棣只覺得心窩處的窒悶不見了。

又又過了許久,成棣就聽月不由說:“好了。好點沒?”

成棣吐了口氣,睜開眼睛:“好多了。”

“今晚早點睡,明天咱們晚一點走,下個鎮子不遠。”

說著,月不由穿鞋下床。

成棣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不怎麽甘願地說:“謝了啊。”

月不由回頭,趁機教訓:“你就是總認為自己的身子不好,所以才會越來越不好。我以前的身子也不好,他們都說我不能練武,但我偏偏不信這個邪。最後老子還不是練成了天下第一?‘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的命也只由得你自己。”

成棣驚訝:“你也有心疾?”

“那到沒有。但也是大病不斷,小病不停的。大夫還說我活不過二十歲咧。切,老子後來活得比誰都好。”

成棣立刻往前坐坐,湊近:“你不是說世遺是天下第一嗎?怎麽又成你了?”

讓成棣吃驚的是月不由竟然扭過了頭。成棣探頭看去,眨眨眼,這家夥不是在羞愧吧。

“喂,難不成是你自吹自擂?”成棣失笑。

月不由扭回頭來了,很大聲地說:“老子以前是天下第一,現在是天下第二。不過老子一定會打敗莫世遺搶回天下第一。哼。睡覺吧你。”

月不由起身就走。

“哈哈哈,原來還是世遺厲害啊。”成棣笑倒在床上。

“我會打敗他!”

“月不由,你氣急敗壞了。”

“切,哼。”

“樓上的人全部出來,官爺要搜房!”

成棣臉上的笑瞬間消失,迅速拿過衣裳套上。剛剛坐到窗臺上的月不由立刻關上了窗。有很多腳步聲從下而上,成棣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有官兵上樓了。月不由走到成棣的身後,他也看到了。

“難道我們的行蹤洩露了?”成棣低聲問。

“不可能。”

月不由有這個自信。

“樓上的人全部出來!”

已經有人在捶門了。月不由一掌滅了燭火,問:“你是要跟他們走,還是跟我走?”

“本宮可不放心把自己的命交給他們。”

“那咱們就走吧。”

黑暗對月不由沒有任何的影響。在官兵敲門之前,他背著成棣從側窗跳了出去。

“我們的馬怎麽辦?”

“再買就是了。”

成棣翻白眼,是偷吧。

扭頭,看一眼被月不由遠遠抛在身後的官兵們,成棣很心安理得地趴在月不由的背上,低聲問:“你為何不把我交給世遺?”他早就想問了。

“不要。”

“為何?”

“我與他的一年之期還未到,我不能見他。”

成棣的眼睛眯了眯。

“你怕他?”

“老子不怕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嗓門有點高了,月不由趕緊壓低,再次強調:“我與他有一年之期。時間不到,我絕不見他。我一定會打敗他。”

成棣微微笑了笑,問:“如果你與他在這之前碰到了,你會怎麽做?”

月不由得意地回道:“哈哈,他沒看到過我的臉,碰到了他也認不出來。”

“噢……”

又回頭看了看已經看不到的官兵,成棣的眼裏閃過玩味。當真認不出來?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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