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握著筆,月不由又開始離別的傷感了。醞釀了一會兒,他落筆,寫下自己心中的愧疚與不舍。

成棣斜著眼睛偷瞄,瞄了幾眼他就不忍看了。不是月不由寫得太傷感,而是那字太難看。老天爺啊……您快下凡把這家夥收回去吧,不要再讓他留在人間禍害人了。成棣後悔了,後悔讓月不由這只童子雞知道了一些“大人們”的事情,這不是害他家兄弟麽。

“不由。”

“唔。”

“你這字……跟誰學的?”

月不由手下不停地說:“跟大夫學的。我娘不識字,就請來給我看病的大夫教我識字。認得字怎麽讀了我就自己練。”也知道自己的字寫得不好,月不由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哎呀,反正能看明白我寫得是啥就行了嘛,我又不考狀元。”

成棣不笑話月不由了,看著月不由認認真真地寫下一個個并不怎麽好看的字,他又問:“那你爹呢?你爹不請夫子教你?”

月不由立刻哼了聲,說:“我小時候身子不好,不能練武,我爹不喜歡我。每次請大夫我娘都得求他好久他才肯給我娘錢。”

成棣笑不出來了。

“你娘呢?”

“死了。”

“……那你爹呢。”

“不知道。”

成棣看著月不由的側臉,有點明白這人為何會是這種性子了。

“成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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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由扭頭看去:“你一定要在莫世遺面前替我解釋。我不是不想和他一起去。但苗疆真的很危險。那裏到處都是瘴氣和毒蟲,他沒去過苗疆,很容易就中毒。我在苗疆呆過好幾年,我不怕。而且你這裏不安全,我倆必須得有一個人留下來保護你。你告訴他,我一定盡快回來,最遲不過一年。”

“要一年啊。”成棣擰了眉。

月不由無奈地說:“那地方太大,我得慢慢找。苗疆會蠱的人多,但真正的高手卻沒幾個。而且那些高手都藏得很深,就是找也很難找到他們,一半要碰運氣。”最主要的是他對“這裏”的苗疆不熟悉。

成棣拍了拍月不由:“謝了,兄弟。”

“你一定要幫我勸莫世遺。”月不由也拍了拍成棣。

成棣點點頭:“放心吧,我會勸他的。”

有了成棣的保證,月不由把寫好的信雙手交給他。成棣雙手接過,放進衣襟裏拍拍,讓對方放心。

兩人又坐回了榻上。月不由很萎蔫,成棣也不說話了,心裏同樣有著離別的傷感。一手搭在月不由的肩膀上,成棣低聲說:“你這一去這麽久,世遺肯定會想你。今晚你回去……學著畫上畫的,嗯,親親他。”

月不由扭頭,眼神有點發亮,又有點緊張,卻沒有半點的羞澀。舔舔嘴,他說:“我忘了都有啥了。你再給我看看。”

成棣又頭暈了。站起來去床邊把那本畫冊拿出來,丢到月不由腿上,他交代:“不許讓世遺知道我給你看這個。”

“為哈?”月不由已經翻開第一頁了。

“不許就不許,問那麽多作甚。”成棣推推月不由的腦袋,“記住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月不由看得很認真。

成棣的眼睛眯了眯,在月不由身邊坐下道:“一男一女和倆男的肯定會有不同。你光親親就行了,其他的別做。”他可沒打算讓自家兄弟被人壓。

“別的我也不會啊。”月不由的雙眼盯著抱在一起啃的一男一女,有點緊張地舔舔嘴,莫世遺會願意讓他親嗎?

讓月不由看了一炷香的時間,估摸著莫世遺該來了,成棣抽走了月不由手上的畫冊,對方當即不滿:“幹嘛,我還沒看完呢。”

“等你從苗疆回來再看。別讓世遺撞見。”把畫冊收起來,成棣問:“世遺為何要去王家?你們可是發現了什麽?”

對哦,正事都沒說呢。月不由暫時壓下滿腦袋的裸男裸女,低聲說:“我和莫世遺把官兵引到苗人那邊之後,那幾個苗人看到你那個大舅說了一句‘我們被出賣’了。你說可疑不可疑?”

成棣的目光頓時變得淩厲。月不由接著說:“我和莫世遺也覺得你那個二舅有點問題。那天他來遲了,來了之後還想碰咒壇,被我給攔下了。這幾天晚上我跟莫世遺都在王家外頭守著,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麽。我今晚有事找你,就一個人過來了。”

“如果他們真有鬼,那苗人知道我身上有蠱的事也就不奇怪了。”成棣的臉色很冷。但沒有被背叛的憤怒與傷心。身為太子,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會随時被人出賣的情況。不過他不難受,月不由卻有點替他難受。

“誰叫你是太子呢。雖然我無法理解皇帝有什麽好當的,但我現在也看出來了。這京城裏的人沒有不想當皇帝的。”感慨一句,月不由道:“你也別太傷心。畢竟也只是你舅舅,又不是我和莫世遺背叛你了。”

成棣笑了:“我信你們。哪怕所有人都背叛我,你們也不會。”

“當然。”月不由挑眉,“你就算把太子之位讓給我們,我們也不要。皇帝有什麽意思,出個門還得一群人跟著。我和莫世遺的武功這麽高,行走江湖,自由自在才是真的。”

成棣冷哼:“是啊。你們自由自在,留我孤家寡人在這裏受苦。”

月不由兩手一攤:“那沒辦法。你非要當皇帝。你也可以不當啊。這樣咱們三個人一起行走江湖。”接著他又搖頭:“不行,你不會武,還是當皇帝好了。跟著我們太吃苦,你受不住的。”

“你別看不起人。”給了月不由一拳,成棣怒道:“就算本宮以後當了皇帝,你和世遺也別想逍遙。”

“為啥?”月不由瞪眼,“你都當皇帝了還要我們留在京城啊。”

成棣揚起嘴角:“你說呢。”

“不要!我要和莫世遺去行走江湖。”月不由堅決反對。

“那咱們就走著瞧。”成棣和月不由對上了。

很輕微的一聲響,月不由猛地扭頭去看窗戶。一人從窗戶跳了進來,還沒關上窗戶,另一人就撲了過去。

“莫世遺!”好像許多年沒見的熱情。

迅速關窗抱住撲過來的人,莫世遺擡眼看向驚愣地坐在榻上的人,問:“怎麽了?”

“沒,沒什麽。”心虛的月不由放開抱著莫世遺的手,讪讪道:“你一直沒過來,我還當你出什麽事了。”

自然大方地摟著月不由的肩膀把他帶到榻前,莫世遺坐下,拉下臉上的蒙布,看向成棣,眼裏問:“怎麽了?”

“咳咳。”假裝沒看出兩人之間的親密,成棣道:“你一直沒過來,我和不由都很擔心你。可查出什麽沒有?”

看看成棣,再看看月不由,莫世遺壓下懷疑,沉聲說:“王家有內鬼。”

“是誰!”成棣和月不由同時問,兩人的臉色一個震怒一個好奇。

莫世遺搖頭:“還不知道。對方蒙著臉。還有人盯著王家,我怕打草驚蛇就先過來了。這人去了西街苗人的住處。”

成棣蹙眉:“苗人那邊不是有禁衛軍守著呢嗎?”

莫世遺回道:“今晚那邊沒有守衛。你查查是誰下的命讓人撤走的就知道內鬼是誰了。”

成棣冷笑。

有人在一旁道:“不是老大就是老二呗,要不兩人都有份。”

莫世遺看了對方一眼,眼裏是贊成,然後接著說:“你暗中去查,現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王家知道的事太多,以免他們狗急跳牆。”

成棣點點頭,道:“這件事我有計較。世遺,辛苦你和不由了。接下來你們就不用管了。盯著王家那邊的人是我派去的。王家沒有理由來害我,所以肯定有什麽事讓他們願意铤而走險。我會去查出來。”

“有件事我忘了說了。”月不由插話,“那天我們偷襲成謙的時候,他身邊的那個侍衛有問題。”

“什麽問題?”另外兩人同聲聞。

月不由抓抓腦袋,不确定地說:“那名侍衛好像是個女的。”

“為何這麽說?”成棣問。

月不由道:“我打成謙的時候他替成謙挨了那一掌,他的胸口很軟,不像男子那樣硬邦邦的。我特別留意了一下,他沒有喉結,而且長得也過於陰柔了。所以我懷疑他是個女的。”

“你摸了女人的胸口?!”一人低吼。

“你還能分清男人和女人?”一人懷疑。

月不由不高興了:“我怎麽就分不清了?我見過女人喂娃喝奶,知道女人比男人的胸口軟。”

“你什麽時候見過的?見過幾次!”有一人也不高興了。

月不由不在意地說:“我哪記得,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莫世遺緊抿著嘴,臉上雖然沒有特別的表情,可那雙眼怎麽看怎麽是在吃醋。成棣趕忙出來當和事佬,說:“成謙讓個女人貼身保護他确實奇怪。不由,你打傷那個女人沒有?”

月不由回道:“打傷了,不過不厲害,我手下沒使力。我聽成謙好像叫他什麽‘綠兒’。這名字也像女人啊。男人哪有叫‘綠兒’的。”

“成謙的身邊有個神秘的女侍衛……”成棣只覺得周圍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了,自然,他也越來越危險了。

月不由好心道:“你好好查查王家和成謙那邊,這些人一個比一個神秘。好端端的搞那麽神秘做啥?心虛才神秘。”

成棣點點頭,身為太子,他自然明白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處。月不由瞧他眉頭緊鎖,又問了一遍:“要不還是我幫你把他們都殺了得了,一了百了。”

成棣連嘆氣的心思都沒有了。他看向莫世遺道:“辛苦了,世遺。王家和成謙那邊我會派人去查。時候也不早了,你和不由回去吧。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莫世遺确實也幫不上忙。既然成棣說要一個人想想,他也不多留,拉住月不由的胳膊站起來,說:“那我們回去了。王家那邊你要查也萬分小心,先不要驚動他們。”并不在乎成棣發現他和月不由之間不同常人的親密。

“我知道。”

早就知道他倆有“奸情”的成棣別有深意地看了眼月不由,還特意拍拍他的肩膀,說:“回去吧,‘好好歇歇’。”

朝成棣藏著畫冊的床看了兩眼,月不由舔舔嘴,跟成棣揮手道別。走到床邊,他扭頭看了成棣一眼,對方朝他點點頭,讓他放心。兩人的互動看在了莫世遺的眼裏,他打開窗戶,讓月不由先出去。

“你自己保重。”

“放心吧。”

朝成棣點了下頭,莫世遺跳窗而出,成棣上前關窗。看著兩人如鳥兒般很快不見了人影,他關上窗。

靠在窗前,他低低笑了幾聲,然後又嘆了口氣,接著,他冷了臉。一人未經傳召推門而入,繞過屏風走了過來。成棣看向他,對方開口:“殿下,王家有異。”

“是誰?”

“王宗。”

和莫世遺一起回到住處——兩人還住在那處小院子裏——月不由很自覺地洗了臉腳,還仔仔細細地用柳條枝刷了牙。莫世遺已經鋪好了被子,床上只有一條被子,雖然天已經轉涼了,不過月不由并不覺得冷,反而每晚都覺得挺熱。上了床,鑽進那條被子裏,月不由躺在床內側,看著莫世遺洗臉刷牙。

莫世遺的動作很快,洗好之後他吹了燭火,脫衣上床,也鑽進了那條被子裏。他剛躺好,懷裏就鑽進來一個人,莫世遺調整好姿勢,抱住對方。

又想到他們離開時月不由看成棣的那一眼,莫世遺拐著彎問:“我去之前,你跟成棣都說什麽了?”

說了好多。月不由蹭蹭莫世遺的脖子,強壓心裏的難過說:“我跟他說王家的事,他心裏不舒服。我說咱倆會保護他,他很感激咱倆。”

莫世遺深深吸了口氣,對懷裏的人說出自己從未對別人說過的心裏話:“我以前一直都很怨他。明明是兄弟,為何我卻要終日戴個面具,還要做別人活命的蠱人。現在我才覺得,我比成棣好命太多。他雖是太子,日子卻比我難過許多。”

這點月不由很贊同,他點點頭:“真不懂他為何非要做那個皇帝。你瞧他整日都要提防有人害他,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信。何苦呢?”

“這是成棣的選擇。”莫世遺抱著月不由的手用力,他比成棣幸福太多,太多。

“莫世遺。”

“嗯。”

莫世遺垂眼,懷裏的人仰頭看著他。

“你,”月不由深吸一口氣,“你喜歡我不?”問得很直接。

莫世遺一下子愣了。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月不由的心我有點不舒服。但他沒有發脾氣,而是很認真地說:“莫世遺,我喜歡你。活了幾十年,除了我娘以外我沒喜歡過別人。而你,和我娘又不同。我跟我娘在一起的時候心不會跳得快從嗓子眼裏出來。和你在一起時就會。不信你摸。”

抓過莫世遺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月不由讓對方知道自己此刻是多麽的緊張。

手掌下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很快。莫世遺的眼底深沉,他抽出被月不由按著的手,摸上月不由稚嫩的臉。這人雖然總是強調自己已經快五十了,可這人的性子卻仍不過是少年。

“莫世遺,我喜歡你,真的喜歡。”月不由并不明白他在做什麽,他只是如實地表達出自己的感情。

撲通撲通……莫世遺抓住月不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月不由只覺得他手掌下的心髒跳得比自己的還厲害。

原本因為莫世遺沒有反應而有點難過的嘴角因為這一聲聲激烈的心跳而慢慢上揚,月不由的眼睛越來越彎,最終彎成了弦月。

“莫世遺。”

“嗯。”

“你……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心跳得這麽快,應該是吧。

這回,莫世遺沒有讓月不由久等,他緩緩卻很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地說:“喜歡。喜歡的。”

“莫世遺!”

月不由爬了起來,壓在莫世遺的身上,臉上是驚喜,是震驚,是極度的歡喜。呼吸劇烈,他抓著莫世遺的衣襟又問:“真的嗎?真的喜歡我嗎?”

“喜歡。”

莫世遺的眼裏是喜悅,也是歡喜。

“真的?”

“真的。”

月不由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他咧著嘴又問:“除了我,你還喜歡過誰?我只喜歡過我娘。”

不欲糾正月不由的語病,莫世遺很認真地說:“你之前,沒有;你之後,也不會有。”

“莫世遺!”月不由一把摟住莫世遺的脖子,“怎麽辦?我好歡喜啊,我現在好歡喜啊。你說的,你只喜歡我,不許喜歡別人。”

“嗯,我說的。只喜歡你。”

緊緊抱住月不由,心中同樣歡喜激動的莫世遺情不自禁地在月不由的腦袋上深深親了一下。

心裏一陣悸動,月不由擡起腦袋,眼睛盯著莫世遺的嘴,他舔舔自己的。

“莫世遺……”有點莫名的虛弱。

“嗯。”

“你,你別親我的腦袋,我沒洗頭。”

“不髒。”

莫世遺摸上月不由的臉,心裏也從未如此歡喜過。

“莫世遺……”一男一女,親,摟……一男一女。

“嗯。”

“你,你親我,這裏。”

撅起的嘴貼上了莫世遺的嘴,歡喜的人瞬間怔住了,同樣也很歡喜的一人則保持著噘嘴的姿勢,心裏納悶為什麽要親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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