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吃。”

随著音落,棋盤上的白子一下子被吃掉了十幾顆。勝負已然分明,一人也不掙紮了,把手裏的黑子放進了棋盒。

“這才不過半年,你的棋藝就趕上我了。不命,你确定你沒背著我偷學?”輸了的成棣有點不甘。

不命動作輕松地把棋盤上的黑子白子放回棋盒,口吻同樣輕松地說:“自你第一次和我相見之後我便開始學棋了,但因無人相陪,只能自娛自樂,這棋藝便也止步不前。如今有你相伴,我這棋藝自然會有所提高。”

“哈,這麽說還是本宮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對手了?”成棣拿過手爐抱著,更不甘了。坐在他對面的人極淡地勾了勾唇角,一切盡在不言中。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這種天成棣是絕對不會出門的,太冷。好在有人相陪,他也不覺得悶,再說還有那麽多需要他處理的政務,能偷得這半日的閒趣已屬不易。

對方收好了棋子,成棣這才開口道:“昨日成謙又向父皇請命,想要回邊關去。刺客還沒找到,我這個做兄長的很是不放心,和父皇一說,父皇想想也确實危險,讓他還是安心地留在京城。”成棣笑笑,問:“你說成謙為何要急著回邊關?他可是已經提了七八回了。這算一算,基本上一個月要提上一回。”

不命滄桑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裏閃過譏嘲。把玩手裏一顆沒放回去的棋子,他淡淡道:“離開京城,那京城發生什麽事也就與他無關了。若讓皇上知道他身邊的那名貼身侍衛不僅是個女的,還是位苗人,他恐怕得吃不了兜著走。”

“呵呵呵……”成棣心情極好地起身走到軟榻前坐下,拍拍身邊。不命起身走過去很随意地坐在軟榻的另一角,和成棣一樣脫了鞋窩在上面。

“啊……”嘆息一聲,成棣看著上方說:“若那家夥在的話肯定要說‘乾脆把他們都殺了得了’。你說是不是?”

不命的眼裏立刻浮現傷感,然後無聲地微微勾起唇角。

“不命,等他回來看到你會笑了,他肯定會大叫。我都能想到他會有多高興。”成棣的眼裏也有了思念。

不命摸摸自己易了容的臉,點點頭,聲音發啞地說:“他一直都想看我笑,可是我不會。我現在已經學會一點了,他肯定高興。”一年之期已經過了,那人卻沒出現。

成棣的心裏滑過酸痛,不過他沒有表示出來,反而“噗哧”笑了聲,湊到不命跟前低聲說:“若他知道你還學會了一件事,保準更高興。說不定一見到你就會抓著你去做那件事。”

“成棣。”不命的眼裏是無奈,還有幾分尴尬,“你好歹是太子,說話也注意著點。”

成棣坐回去,撇撇嘴:“在外頭也就罷了,在自家兄弟面前何必去裝那些。再說,我又沒說錯。他走之前一直耿耿於懷倆男的不能做生孩子的事,現在你知道倆男的怎麽做了,你說他高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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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不命在心裏回答。他看向窗戶的方向,雖然窗戶關著,但他知道外頭有多冷。冬天已經過了,那人過得好嗎?有沒有凍著餓著,有沒有,想他。

想,肯定想了。他能感覺到那人在想他,天天都在想。因為他天天都在思念著那人,盼著那人早日回來。

“世召那邊還是沒有不由的消息?”成棣壓低聲音問。

不命緩緩搖搖頭,說:“苗疆太大,他們又很排斥中原人,要探消息太難。而且也不能讓他們知道不由去了苗疆,只能慢慢找。”

成棣壓下擔憂,又一次勸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以前在苗疆呆過很多年,武功又那麽高,絕對不會有事的。這都半年多了,再過幾個月他也該回來了。”

是啊,也該回來了,他都快等不下去了。若可以的話,不命很想問問那人,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為何,一封信都沒有?

見他又開始發呆了,成棣趕忙出聲:“世召今天不是進京嗎?你去吧。這個時候他該已經到了。”

不命從思念中回神,站了起來:“那我去了。晚上不必等我吃飯。”

“好。”

深吸口氣,戴上佩劍,不命腳步沉穩地離開了太子府,沿途遇到他的人都很是恭敬地喊他一聲“司護衛”。成棣打開了一扇窗,看著不命走遠、離開,放心卻也擔憂。這半年多,世遺一直在努力做一個正常的人,一個臉上會笑會怒的人。不僅如此,世遺的話也漸漸多了,能和他開玩笑,能和他如正常的親兄弟那樣閒聊。可是世遺心裏的某一處卻比以往更悶了。和世遺是雙胞兄弟的他能感受到世遺有多思念那個人,能感受到世遺心裏的痛。只不過世遺把這份痛壓在了心底。

“唉,你好歹送個信回來讓我們知道你是死是活啊,你這個家夥。”關了窗,成棣忍不住埋怨。只要那人有個一知半信的,世遺的心也不會這麽痛。那家夥要平安回來還好,若那家夥出了什麽事,成棣搓搓胳膊,他不敢想。

來到和莫世召相約的地方,司不命拐進附近的一條小巷子秘密地進入了一家酒樓的後院,再從後院出來去了一處民居。在門上敲了三聲,立刻有人來開門,司不命快速閃了進去,門關上了。

“世遺?”等候在屋內的人一看到他立馬站了起來,有些不确定這個沒有戴面具的陌生男子是不是他要見的人。

“世召。”對方清了清嗓子,喊了他一聲。

莫世召激動了,上前用力抱住對方:“世遺,真是你。”

“我易了容。”司不命——不,這裏該叫他莫世遺——莫世遺也很激動地緊緊抱住莫世召,他們兩人自上次分別之後也快一年沒見面了。

放開莫世遺,莫世召仔仔細細打量他,然後說:“雖然看不到你的臉色,不過瞧你的身子似乎又精壯了些,我放心了。”

“我很好,不必擔心我。”莫世遺也仔仔細細瞧了瞧莫世召,對方看起來也不錯。

“來,快坐下。”拉著莫世遺坐下,莫世召道:“我這次是特地來看你的。爹娘聽說你到了京城,很是不放心,在信上叮囑我一定要親自來看看你。怎麽樣,你在成棣那邊還好嗎?”

莫世遺道:“我現在是成棣的貼身侍衛,與他吃住都在一起,你讓爹娘放心。現在除了皇後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其他人只道我去尋成聰了。”

莫世召蹙眉:“王家那邊是不是出事了?你為何要我調查王家?還有那個月不由是怎麽回事?今年他沒有來找你嗎?還是他又逃了?”莫世遺只讓莫世召派人去苗疆暗中打探月不由的消息,并沒有告訴對方他和月不由的關系。

莫世遺的心窩疼了一下,說:“蠱毒一案王家的老二王宗似乎牽扯其中。成謙的身邊有一位苗人女子男扮女裝充當他的侍衛。苗人曾說過是他們的驸馬想要殺成棣。現在就是不知這位驸馬是成聰還是成謙。成聰一直沒有消息,這半年王家和成謙也很謹慎,兩邊都沒有私下碰過面,所以我才讓你盯著王家。”

莫世召的心思轉得極快,他立馬壓低聲音問:“難道王家換主了?”

莫世遺微微勾了下唇角:“成棣的身子不好,與其保一個随時可能死掉的主子不如扶正一位身強力壯又好控制的皇子。人之常情。現在就是不知成謙是否牽涉其中,還是這僅是王家或王宗的一廂情願。也有可能什麽都不是,王宗只是單純的走火入魔。所以現在只能暗中去查,慢慢等。世召?”

“世遺,你……”莫世召震驚地瞪大雙眼盯著莫世遺的嘴角,他剛剛不是眼花了吧,“你,你,你笑了?”

莫世遺摸上嘴角,然後又是很淡很淡地勾了勾唇角:“怎麽了?會很怪嗎?”

“世遺!你笑了!你真的笑了!”莫世召雙手握住莫世遺的肩膀驚叫連連,好似發現了什麽千年的寶貝,激動得眼眶都紅了,“世遺,你笑了,你會笑了。我,我,我都忘了你上回笑是什麽時候了!”

莫世召都這麽激動,那人會更激動吧。莫世遺又勾了勾唇角,他的笑很淡,臉皮也沒有太大的動作,可看在一些熟知他的人眼裏,那份笑容卻會無限的放大,直叫人心湖翻騰。

“我一直在學怎麽笑,會不會很怪?”莫世遺有點不放心地問,他覺得自己笑得并不好看。

用力搖頭,莫世召眼眶濕潤地說:“不怪,不怪,你應該多笑笑,多笑笑。我還以為我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你笑了。”

“我會多笑,只是現在還不大熟練,臉皮總感覺不是自己的。”莫世遺捏捏臉,又做了一個笑的動作。

“世遺……”莫世召的眼淚差點流出來,“太好了,太好了……我本來還說若成棣敢欺負你,這回來京城我定不饒他。現在我放心了。”

“讓爹娘和你擔心了。”按住莫世召的手,莫世遺說:“我和成棣是親兄弟,是和你一樣的親兄弟。我會助他順利登基,他也會助我早日擺脫那些人的控制。世召,你告訴爹娘,總有一日我會再無顧忌的去見他們,去給他們養老送終。”

“嗯嗯,我親自跟他們說,我親自跟他們說。”莫世召的眼淚還是沒能忍住。他抹了把臉,用力抱了抱自己苦命的兄弟。他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等到莫世召平靜下來,莫世遺道:“世召,幫我找不由的下落。他去苗疆已經半年多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和成棣都不便派人去尋他,而且也不能讓人知道他去了苗疆,必須暗中查找,這件事只有麻煩你。”

“世遺?”莫世召又愣了。不由,世遺叫那家夥“不由”?

莫世遺不打算隐瞞,他沉聲道:“我喜歡不由,我們兩人,已經私定終身了。”

“呵!”

莫世召驚的直接從凳子上摔到了地上。他仰頭瞪著莫世遺,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們你們……”

很清楚自己和月不由的關系會引來怎樣的震盪,莫世遺把莫世召扶起來,還是那句:“我喜歡不由,我們兩人去年九月已經互定了終身。”

“……我的老天爺喂。”莫世召暈了,比成棣知道這件事時還要暈。

冷,好冷,呼著哈氣,搓著冰涼的身體,一人光溜溜地站在竈臺邊取暖順便等著放在竈臺上的衣裳乾了。

頭發還滴著水,這人打了個噴嚏,往竈臺裏丢了幾根木柴。火苗大了,他伸手烤烤火,身上暖和了一些。本來可以運功驅寒,但他跑了好幾天的路實在是累得不行,索性找了處人家歇腳,順便烤烤被雨水淋濕的衣服。

“阿嚏!”

揉揉發癢的鼻子,身上暖和過來的他往竈臺上一坐,拿過一個烤好的蕃薯一邊吐著被燙著的舌頭,一邊大口吃下。一天沒吃東西了,快餓死了。

“阿嚏!”

又打了一個噴嚏,他直接抓過又髒又破的衣裳擦了擦鼻子,嘴裏不滿地咕哝:“什麽鬼天氣,這雨下的沒完沒了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原本就髒得看不出本來面容的臉被他這麽一擦,雨水混著臉上的髒污,更是成了一張大花臉。那頭亂糟糟比鳥窩還鳥窩的頭發也別提了,要不是頭發很短,估計早就有鳥兒在他的頭發裏築巢了。

填飽了肚子,衣服也差不多乾了。他套上衣服,窩在竈臺邊打算睡上一覺,明天繼續趕路。

很是不舒服地翻過來翻過去,他坐了起來,吸了吸鼻子。睡不著。眼睛很困,腦袋也漲,可就是睡不著。不是因為身下太硬,也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沒有被窩給他鑽,因為沒有人抱著他。

“莫世遺……”低低地喊了聲,喊出自己的心裏一直一直在喊的名字,他嘆了口氣,“什麽時候我才能回去啊……”剛哀嘆完,他就抽了自己一耳光,“月不由!你不是孬種。不找到解蠱的法子和神醫,你絕對不許回去!”

不允許自己被困難打倒,他再次躺下,閉上眼睛。一定一定要快點找到,不然拖得太久莫世遺喜歡上別人可怎麽辦?不,不會的。莫世遺不會騙他。那人說了。只喜歡他,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莫世遺……

我好想你啊。

從夢中驚醒,莫世遺一手捂上胸口。

“不由……”

閉上眼睛,把心底快要承受不住的思念強壓回去,莫世遺從枕頭底下摸出一面銅鏡。鏡子裏是自己依舊蒼白的臉。

裏屋,成棣在沉沉地睡著。莫世遺坐起來,打開床頭的暗閣,夜明珠瞬間照亮了床內。

對著鏡子看了會兒,莫世遺勾勾唇角,鏡子裏是一張笑得極為僵硬的臉。 捏捏臉頰,讓自己放松,他又勾了勾唇角,這回比剛剛好了一些,但還是不好看。不像成棣笑起來那樣自然。

“你的面具戴了太久,臉皮都不會動了。以後你得學著笑,學著哭,就跟我一樣。”

“你瞧,這樣就笑了,多簡單。”

“莫世遺,我想看你笑。”

用手把臉頰往上提,嘴角也跟著上揚,他記得的,記得那人說這樣就笑了。

不由,你快回來吧,我會笑了。雖然笑得并不好看,但我想,你會喜歡看的。不由,你何時回來?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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