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何為心痛而死,莫世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是他的不由嗎?他的不由有一雙好看又靈動的雙眼,每次見到他都會眼睛彎彎地喊他“莫世遺”,不會這樣緊緊閉著不理他。這是他的不由嗎?他的不由每次見到他都會撲到他的懷裏,不會這樣毫無生氣都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是他的不由嗎?他的不由見到久別的他會迫不及待地說:“莫世遺,我要做生孩子的事。”而不是面色蒼白的,如(死了)……一般地看也不看他。

心痛難忍,難忍到呼吸都帶著無法壓抑的痛楚,莫世遺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他艱難地擡起手,摸上那人沒有血色的臉。手指碰到的那一瞬間,他渾身一個哆嗦。好冷,他的不由,好冷。

沒有感覺到自己的眼眶裏有溫熱的液體流下,莫世遺的手指僵硬地摸上月不由的臉,手指顫抖。另一只手擡起,他捧住對方削瘦的臉,想用自己的手掌溫暖對方。

“不由……不由……”親吻對方同樣沒有血色的唇,莫世遺恨自己的愚鈍,恨自己為何沒能早些發現月不由的計劃。

不忍打擾莫世遺的許清水擦擦眼角,提醒:“世遺,殿下的身上紮著針,你要小心。”

莫世遺的身體一僵,扭頭看去,眼裏通紅一片。許清水上前一步,彎身解開裹住月不由和成棣的獸毯,只一眼,莫世遺倒抽了一口冷氣,心窩痛得他臉上瞬間更是血色盡退。

成棣的前胸紮著針,後背和月不由的前胸緊貼。成棣的胸口一根冰錐刺出,月不由的後心是冰錐的尾部。冒著寒氣的冰錐被血浸成了暗紅色。莫世遺的手不穩地輕碰月不由的胳膊,月不由身上的冰寒似乎通過他的手指傳遞給了他,莫世遺的身子緊繃,搖搖欲墜。

“只有最冷的地方才能讓他們活下來。”狠心拉下莫世遺的手,許清水裹好獸毯,又道:“世遺,相信我,殿下和不由不會有事的。他們會好的。”

莫世遺猛地擡頭,一把抓住許清水的胳膊:“何時?!他們何時能醒!”

許清水忍者胳膊的劇痛,說:“不出意外,九九八十一天他們就會醒。現在已經過了四十二天了。”

八十一天……已經四十二天了,莫世遺在慌亂中計算出還有……“還有三十九天……三十九天……”他又擡頭,“他們一定可以醒嗎?三十九天後一定可以醒嗎?”他需要這個人确定地告訴他!

許清水重重點頭:“一定,一定可以醒。”

莫世遺松開了手,又看向好像被凍在那裏的兩人,然後緊緊閉住了眼睛。許清水知道他需要時間來平靜,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出去的時候把入口的冰磚堵上。”然後就離開了,把這裏留給莫世遺。

不由……不由……你對我的情,叫我如何還……如何還……

“莫世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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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世遺……我想死你了。哪兒都想。心想,嘴巴想,身子想,全身都想。”

“莫世遺,我要跟你做生孩子的事。”

“莫世遺……莫世遺……生孩子……生孩子……”

“你不想跟我做生孩子的事就直說我月不由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會受不住!”

“你還記得你老婆。”

“你會不會離開我?會不會離開我……你會不會不要我?會不會不要我……”

腦中是歡喜的不由、依賴的不由、直接的不由、情動的不由、生氣的不由、吃醋的不由、不安的不由……睜開眼睛,莫世遺小心不碰到月不由,親吻他冰冷的唇,直到對方的唇上有一點溫度了,他才不舍地退開。

“不由,我的不由,我愛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愛你一人。若找不到你,我就等下一世直到找到你為止。”

“不由,我的不由,我愛你。我莫世遺只會跟月不由做生孩子的事,只會對月不由說喜歡,說愛。”

“不由,我來了,我來陪你。莫世遺永遠不會離開月不由,哪怕月不由不喜歡他了,哪怕月不由讨厭他了,莫世遺也絕對不會離開月不由。如有違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月不由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可是他的眼角卻多了一小滴亮晶晶的東西。莫世遺伸舌舔去,接著在他的眼睛,在他冰涼的臉上留下一個個吻,用自己的吻溫暖他。

把月不由臉頰旁的頭發給他別到耳後,莫世遺看向另一人:“成棣,不由用他的命來救你,你一定要挺下來,我和不由,一起陪著你。好兄弟,我等著你醒過來。”

接下來又深深地看了會兒月不由,莫世遺起身離開冰屋,把入口堵住。現在不是在這裏傷心痛苦的時候,他來了,就要照顧好月不由,照顧好他的愛人、他的兄弟。

莫世遺的到來無疑減輕了許清水很大一部分重擔,也給三人帶來了更大的希望。波松安心地休養,許清水負責月不由和成棣每日的藥,許波幫著爹熬藥配藥、幫著莫世遺給月不由和成棣喂藥。莫世遺把照顧月不由和成棣的事攬了過來,還有洗衣做飯等等,勞累了許久的許清水得以喘口氣,好好歇歇。現在他絕對不能累倒了。

除了睡覺和做事之外,莫世遺都在那間冰屋裏。他帶來的豐富的食物和禦寒之物,讓那三人可以更快地恢複體力,也讓波松可以更快地養好身體。那群跟著莫世遺和許波的狼群在他們抵達這裏後就不見了蹤跡,只不過每隔幾天他們的住處附近會有一只被咬死的羊或野犛牛。

除了許波之外,其他人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許波回來後就告訴了爹和大爹他那三只羊是怎麽來的。莫世遺、波松和許清水都明白這是那兩只狼在報恩。有了狼的幫助,他們更不擔心食物了。

練了一遍劍法,莫世遺收功。月不由和成棣該喝藥了。走回石屋,莫世遺剛推門進去,就聽許清水說:“世遺,藥熬好了,這是不由的。”

“好。”放下劍,擦擦額頭上的汗,莫世遺端過藥碗,叫了許波跟他一起去冰屋。

彎身進入冰屋,莫世遺先摸了摸月不由的臉,好似對方能聽到般,他很自然地說:“不由,該喝藥了,今天的感覺好些沒有?”

又很不避諱地當著許波的面在月不由的嘴上輕輕親了一口,莫世遺把藥碗遞給許波,然後一手扣住月不由的下巴,一手托住他的後腦。拇指掰開月不由的嘴,莫世遺等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松開扣著月不由下巴的手。月不由保持著微微仰頭的姿勢,半張着嘴。

自從莫世遺來了之後,月不由就可以這樣保持這樣張嘴的姿勢了,許清水直呼一定是因為莫世遺的到來給月不由帶來了某種感覺上的不同,所以月不由的情況才會有了如此的好轉。這樣的好轉立刻給了所有人信心。

舀起一小勺藥,莫世遺喂進月不由的嘴裏,扣著月不由後腦的手稍稍擡起他的脖子,讓他好咽。許清水喂月不由喝藥時月不由會流出一些,可莫世遺喂月不由喝藥卻幾乎可以讓他全部喝下。盡管沒有人明說,但大家都相信月不由知道莫世遺就在這裏,就在他的身邊。

很容易地喂月不由喝了藥,莫世遺給他擦擦嘴角,扶好他的脖子,然後在他的嘴上親了一口。

“好了,今天的第二碗藥喝完了。”

月不由仍是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好似被凍住一般。但莫世遺相信,月不由能聽到他說話。

許波出去了,莫世遺的一只手始終沒有離開月不由的臉。手掌下的皮膚仍是冰涼得令他心顫,他多麽想坐在這裏的人是他。

“世遺哥。”

許波回來了,手裏拿著成棣的藥。莫世遺吐了一口氣,放下手,身體向旁邊挪了挪,挪到成棣的身邊。

“成棣,該喝藥了。”

手伸進獸毯中握了下成棣的手,告訴對方自己來了,莫世遺像喂月不由喝藥那樣喂成棣喝藥。成棣仍會流出藥汁,但不像之前流出的那麽多了,似乎也感應到了自己的雙胞兄弟就在自己的身邊。

喂成棣喝了藥,許波安靜地退下,通常喂完藥之後莫世遺還會多留一會兒,許波不打擾他。許波走了。莫世遺的雙手捂住月不由的臉,溫暖他,嘴唇貼上。

“不由……不由……不由……”

在冰屋裏呆了半個多時辰,莫世遺出來了。堵住入口,又看了裏面的兩人一會兒,他才離開,該做飯了。獸毯下,一人的手指極輕微地動了動。過了許久,那人的嘴唇又不大明顯地動了動,似乎想喊誰。

日子一天天過去,冰錐幾乎要完全融化了,距離九九八十一天還有四天。四個人的心裏都異常焦急,尤其是莫世遺。不管是成棣還是月不由都沒有蘇醒的跡象。就是許清水和波松都開始動搖了,怕他們的法子出了什麽岔子。

這一天喂兩人吃過藥,莫世遺照例留在冰屋裏暖和月不由的臉。月不由的右手仍握在成棣的手腕上,左手則放在成棣的腹部。成棣的胸口紮著針,莫世遺不敢随便動獸毯去碰月不由的手。

“不由,你怎麽還是這麽冰?都七十七天了,你怎麽還是這麽冰?”輕搓月不由的眉骨、眼皮、雙頰,莫世遺心如刀割。

“不由,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這輩子不跳崖,要等著我去投奔你,你可千萬別忘了。”

“不由,我讓爹給你做裏一把好劍,我來之前世召已經把你的劍帶過來了,比我的那把劍還要好,你肯定喜歡。不由,你不想早點看到那把劍嗎?”

“不由,快醒來吧。不由……我想你……哪兒都想。心想,嘴巴想,身子想,全身都想。”

面前的人仍是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裏,莫世遺痛苦地閉上眼睛。如果出生那天那個女人沒有留下他,那麽不由是不是就不會為了他做出這麽多的犧牲?那麽不由是不是仍是那個潇灑於江湖的天下第一人?

難道雙生子中的一人真的是被詛咒的嗎?他甫一出生就被視為不祥,莫家又因為他不得不離開中原遷往……莫世遺的手掌一震,猛地睜開眼睛。手掌下,那被他的手暖和的微溫的臉皮在動!

屏住呼吸,莫世遺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感覺錯了。咽了口緊張的唾沫,他放下雙手,緊盯著月不由的臉。這一看不要緊,莫世遺渾身的力氣被瞬間抽走,月不由的嘴唇在動,在明顯的動!

不由不由不由不由……腦袋一片空白,眼睛裏只有那在動的嘴唇和被牽扯的臉頰。微顫顫地伸出一手,輕碰對方的嘴,莫世遺的心髒停止了跳動。有什麽砸在了他的心窩,又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他一骨碌爬起來沖出冰屋。

“許哥!許哥!”

“世遺?!”

許清水從屋裏跑了出來,正在河邊洗肉的許波也趕緊擦擦手跑了過來。

沖到許清水的面前,莫世遺眼睛發直地用力抓住他:“不由動了!不由動了!”

“什麽?!不由動了?!”

許清水先是一愣,接著掙開莫世遺的手拔腿就往冰屋跑。跟著出來的波松也是一愣,然後大叫地跑了過去。

“不由哥……動了?”

許波還在發呆,但哪裏還有人回答他。

冰屋內,許清水、波松和莫世遺各個屏住呼吸地瞪著月不由,眼睛圓睜。在莫世遺的呼喚中,月不由的嘴巴動得更明顯,看上去是在喊誰。莫世遺把耳朵湊過去,聽不到。月不由的嘴裏沒有氣流發出,只是單純的嘴唇動作。遲鈍地跟進來的許波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也同樣緊盯著月不由的嘴,蹙蹙眉,他拽拽著急的莫世遺,不确定地說:“世遺哥,我怎麽覺得不由哥是在叫你呢?”

“叫我?!”莫世遺直起身子,看向月不由的嘴。

月不由的嘴仍在動著,經許波這麽一說,許清水和波松看了半天之後也說:“我也覺得不由是在叫你。你看他的嘴形,是不是有在喊‘莫’?”

三人都說月不由是在喊他,莫世遺的眼睛眨也不敢眨。又過了許久,他低頭掩飾自己的眼眶中的熱辣。月不由是在重複的喊什麽,因為他的嘴唇會重複的貼在一起然後分開,而從他動作的速度上來看,确實很像是在喊“莫XX”。莫XX……莫世遺……除了喊他,他的不由還會喊誰?

“嗚嗚……世遺哥,不由哥在喊你,不由哥知道是你,嗚嗚……”許波替莫世遺哭了出來,然後他看向仍是沒有反應的成棣,雙手輕輕捧住成棣的臉頰——就如每天無人注意時,他偷偷過來做的那樣——“太子哥哥,你醒來啊,太子哥哥,你醒來啊……”

摟住許波,許清水激動極了:“會醒的,會醒的。不由有了意識,殿下會醒的。”

莫世遺擡起了頭,在月不由還在呼喚的嘴上親了一口,低啞地在他耳邊說:“不由,我在,我在你身邊。不由,我等你醒來,不由……”

月不由的嘴不動了,卻擺出了一個姿勢。看到那個姿勢,許清水笑了、波松眼含熱淚的笑了,許波沒看明白,莫世遺則是直接把自己的嘴貼了上去。他的不由,嘟起了嘴。

“莫世遺,親親我。”

“不由……”

許清水起身拉著波松和許波出去,這個時候莫世遺恐怕不希望有人打擾。出了冰屋,許波哭著問:“爹,太子哥哥會醒過來嗎?”

許清水擦拭他的眼淚,笑著說:“會。不由是藥引,只要他醒過來,殿下就一定能醒過來。波波,你要多跟殿下說說話。”他不是不知道兒子每晚都會偷偷來看殿下。

“嗯!”

不敢告訴爹和大爹自己每晚都會來冰屋暖和太子哥哥、跟太子哥哥說話,許波露出了許久以來第一抹放心的笑容。

冰屋內,一人的嘴始終嘟著,嘟著,再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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