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莫作有情癡
謝泠到達杏花村的時候,尚在病中。
這幾年他不曾出過上京,常住山居之中,便是朝堂都是以身體不适之由能推便推了,于是幾年不曾出過遠門的,身體孱弱的謝泠在舟車勞頓之下,病得毫無意外。
謝泠對自己的身體是有數的,出門前便帶了常替他請脈的太醫院院判,光是藥便帶了足足一車。
他只不過是怕自己還未見了那人,自己卻已經病倒了,在這番情态下見了人,按她的那個性子,怕又會以為是他故意耍了手段裝了柔弱來騙人。
她總是不願意信他的。
然則,終究還是病了。
南方多雨,一路南行,自冬到春,卻不怎麽停歇過。
冬雨如霧,蘆葦小叢,烏蓬小船,暈得淺淺淡淡的,好似用了最薄的那一筆墨畫出來的,頗有意境,入了夜,住了河邊的小棧,又能看到那遠處蒙蒙冬雨裏晃晃悠悠的船上那一暈燈火。
燈火被雨打得很散,謝泠看得久了,那淺色的白橘色的光便化成了一抹飄忽不定的身影。
謝泠貪心了,盯着那個身影看了一夜,卻偏生是那冬雨,又冷又薄情,不動聲色地侵襲了他一身,害他第二日便起了燒。
他本就最是厭惡生病,此番又怕了那人誤會他用心,于是便怨恨上了那一蓑寒雨一盞燈。
可惜世事總是不如人願,冬雨換成了春雨,他的病卻依舊起起伏伏地不見起色。
固然心焦如焚,卻又因着心性,面上不顯半分,這般竟熬得病又重了幾分。
直到一日裏,謝泠于馬車之中突然昏死過去,才讓那太醫院的院判都看不下去了。
院判姓周,本是前朝舊臣,改朝換代之後,卻依舊在太醫院裏任職院判,而保了他的,便是新帝次子靜王謝泠。
周院判原是前朝三公主自小便常使喚的人,後來三公主下嫁了謝府二公子,二公子身子弱,三公主便常常喚了過來替他請脈。
後來李朝亡了,皇親貴族在新帝的手段之下,被殺了個幹淨,到了最後,掰着手指數來數去,也不過活了兩個公主下來,先前嫁了靜王作發妻的李三公主便是其一,只不過,李朝亡後,便再不曾見過這三公主了,無論是什麽場合,不見身影也不聽天家有誰提起過,然則,卻也不見靜王有新娶的意向,反而是将自己與李三公主的獨子請封了世子。
朝中不乏有前朝舊臣,他們看這靜王世子的眼神因此可就複雜難言了。
只不過靜王是何等手段,殺一儆百之後,卻到底不敢再有人将主意打到那小世子身上了。
靜王不親臣子,甚至明面上不參政事,有朝中的人暗地裏問起過李三公主的事情,卻苦于無從下手,後來竟訪到了周院判身上。
周院判自然是推脫着扯天扯地不回答,只當聽不懂人家的問話,對方見他裝傻裝了個透,知道問不出什麽,便也只好悻悻然走了。
其實在此之前,周院判其實是在心裏猜出了個大概的,模模糊糊的一個大概,卻不好同任何人說出來。
他不信朝中有人說李三公主早叫人滅了口這等流言,然而心裏破口大罵着荒謬的同時,面上卻也只能裝作一片不知情的茫然。
他同這對夫妻打交道了多年,雖算不上熟知,但是卻也看得出來,這對夫妻感情是真的好。
李三公主是他自小看到大的,雖說不敬,他卻真的拿這公主當後輩看了,只因這公主個性在皇室裏,哪怕是士族裏,都是數一數二得好。
靜王倒是個深淺叫人看不透的,但他無需看清靜王的深淺,他這六十載到底也不是白活的,有些東西卻還是看得懂的。
何況,若是李三公主真的叫人滅了口,新帝會不下旨給自己兒子賜婚?有些老混球就是朝堂呆得太久了,學得只會以利益計較人心了,反而看得不如他這個只會擺弄藥草的人明白。
本朝開立,也有四年将五年的時間了,周院判某日在家弄孫的時候,忽然便覺得,自己其實已經足夠老了,該請辭了,然而剛有了這個念頭,連請辭的折子都還沒寫就,卻聽得靜王請他一同上路,下一趟江南這件事兒。
靜王四年多不曾踏出京城一步了,平日便是叫他踏出那山居小院一步都難,突然下什麽江南?
周院判當時就想,他可算知道了那個李三公主在什麽地方了。
然後便是嘆,靜王委實是個隐忍的性子。
下江南的一路上,周院判覺得自己用這一雙老眼睛算是把靜王這點情愛心思看了個透了。
而這般隐忍到不動聲色的性子,卻又最是傷身不過。周院判覺着自己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了,但是靜王身邊卻也真的是用得着他。
果不其然,小棧一夜寒雨,靜王便病倒了。
幸好藥材備得足了,只要停下來靜養些時候便無大礙了,于是周院判也就那麽對謝泠說了。
謝泠聽了後,笑了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就着腌過的梅子喝盡了一碗苦入心口的藥。
第二日,照常啓程。
周院判站在小棧門口攏着棉袍衣袖,看着這寒入骨髓的冬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昏昏沉沉地上路,藥水不間歇地用,卻也不見什麽起色,伺候的人都開始心驚膽戰了,卻又攝于平日裏謝泠的積威,不敢自作主張。
謝泠不開口,那麽就沒有一個人敢于将他的病情告知上京的聖人。
謝泠不開口,那麽就沒有一個人敢停下南下的腳步勸告他歇一歇再走。
直到他把自己折騰到昏死過去。
周院判已是嘆息了不曉得有多少回了,往日裏還能忍得住不說,這一回卻怎麽也忍不下去了,待得謝泠醒過來的時候,便語重心長地勸他,為了身體,您還是暫且停一停腳步吧,無需如此着急的,若是現下壞了身子,以後怕是辛苦的是別人。
謝泠面色平靜地喝完了藥,然後竟是怔怔地看了那藥碗一會兒。
周院判卻知道,這是聽進去了。
許久,他終于聽到靜王輕聲說了一句,我不心急。
那聲音低得,快要化在這江南的細雨裏,周院判卻是放下了這一直提着的心。
于是衆人便尋了一處小宅子小住。
這小宅不大,卻很是有幾分清雅,木質的回廊盡頭是一株有些年頭的杏花樹,若是有幸能見花開,坐于廊下,置酒一壺,倒也風雅。
養病的時日裏,若是難得逢上一個晴天,他也會叫人置了榻,于那株老杏下靜坐一下午。偶爾有了興致,他甚至還會邀了周院判手談一局。
周院判是個不善此道的,他曾經在給靜王小世子看病的時候,和小世子下過棋,在小世子手下輸得一敗塗地,說來該是讓他捂着老臉連聲道慚愧的,但是他卻只是樂呵呵地笑誇着小世子棋力好。
尚未滿十歲的靜王世子便能輕松取勝于他,何況是靜王謝泠?但是兩人偏生能夠一局棋下一個午後。
茶過三沸,棋過半局,周院判看着清瘦了不少的謝泠,心下又是一嘆息。
一個讓棋都非得讓得不動聲色之人,能不思慮過甚麽,年輕人,到底是太苛刻自己了。
但這話,以他的身份,卻是怎麽都不好說出口的。
于是斟酌了一會兒後,周院判撫了撫須道:“臣昔日倒是曾與世子下過棋,世子殿下聰慧過人,臣不能及啊。”
謝泠落下一子,然後抿起嘴角笑了笑,他倒也并不謙虛,只是說:“七郎尚年幼,雖則早慧,然衆人贊詞溢美過甚,泠卻怕他日後心驕氣傲 。”
頓了頓,卻又添了一句:“然,七郎于此一道,倒的确小有天賦。”
周院判聽了便呵呵地笑了起來,覺得這靜王看不出竟是如此寵兒子的,但回過頭想想,靜王膝下至今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兒子他娘還不知道為什麽跑到了這江南來,這些年全靠他一人拉拔着孩子,多些寵愛,倒也說得過去。
只不過,到底是勞心勞力的。
周院判還記得清楚,那是本朝開立的第一年年末,諸事不平,有匪趁機作亂,曰本朝不正,揭竿起義,欲複昔日李唐江山。
新帝大怒,月餘平亂的時候,朝堂之上又被狠狠地清洗了一番,正是那時,有老臣便于朝前直指靜王與其世子,怒罵李三公主乃前朝餘孽,當果斷殺之,怎可留?
借了這個臣子的東風,朝中紛紛有人出位而勸,誇贊靜王重情重義,乃性情中人之後,便道縱使夫妻情深,卻到底比不上我朝安穩,百姓安康重要,然後便逼迫靜王交出發妻李三公主,斬首以示衆,滅前朝反賊威風,正我朝剛正風氣。
然,上過一日朝之後,靜王便開始稱病了,搬出府邸,開始常住于山居之中修生養息。
朝中衆人都以為,那個時候靜王必然是托病避人,卻不知,那個時候靜王謝泠,卻是真的病了。
周院判被請到山居卧室前的時候,他心裏還是忐忑的,覺得多日不見昔日三公主,也知道該以如何姿态對之,卻不想,進了屋子,他根本沒有看到李三公主的身影。
只有一個小娃娃姿态端正地坐于床前,他死死地抿着嘴,那神情卻像是在拼命忍住眼淚,看到他進來了,便起了身喊了一聲周爺爺,眼淚卻依舊含在眼眶裏不曾讓它落下來。
小娃娃是剛剛虛歲不過五歲的靜王世子。
因着李三公主性子素來和善的關系,小娃娃遵了他母親的吩咐,一直喚周院判作爺爺,周院判以前倒也不推脫,只是在謝族為皇之後,他卻不敢再應了,只是低了頭匆忙地上前去診脈開藥。
靜王一病便是一月,周院判也跟着在小山居裏住了一月,這一月裏,卻不曾見過昔日的李三公主一面。
這裏,竟只住着靜王父子,并幾個老仆。
周院判自然是該察覺了些什麽的,但年歲大了,反應本就是該遲鈍了,有些事兒,是容易忽略着忽略着便忘記的。
靜王病剛好,周院判收拾收拾東西,剛準備回府了,小世子竟也突然毫無征兆地病倒了。
靜王世子自出生起,便是由他母親親自照料的,從未有過什麽大災大病,便是連個小風寒都不曾有過,卻不想,這次的病,卻來勢洶洶。
小娃娃本來是玉人一樣的,那時卻起燒起得臉通紅通紅,迷迷糊糊地叫喚着什麽,吃也喂不進,藥更是喝了便吐。
靜王揮退了其他人,什麽事情都親力親為,後來更是整夜整夜地将孩子抱在懷裏不松手,像是怕一個松手,便抓不住了。
小世子只有在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才會哭出來,他哭也沒有聲音,只是悄悄地流眼淚,最是讓人心疼的便是,那小嘴竟還死死抿着,像是在病迷糊了還要忍着不哭出來。
周院判看了都覺得受不住,何況是小娃娃的父親。
周院判替小世子施針的時候,看到那白玉似的小身體上的針孔,謝泠竟是忍不住在輕輕發抖。
尖銳的針頭紮入了小人兒白玉似的脊背。
然後,小娃娃就喊疼了。
他喊,娘親,七郎好疼,娘親。
精致的小臉蛋因為疼痛皺了起來,眼睫也是濕潤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一聲一聲喊疼,一聲一聲喊娘親,到後來竟是喉嚨都喊啞了,還在喊娘親。
靜王在他拔出針了之後,便将孩子抱到了懷裏,以唇抵額,親吻着孩子的額頭和臉頰。
他就一直在孩子的耳邊說:“爹爹在這裏,七郎不怕,爹爹在這裏,明日爹爹就去喊娘親回來好不好?七郎快快好起來,快快好起來,七郎同爹爹一起去找娘親,七郎莫要吓爹爹。”
周院判出門前聽到的最後一句,是靜王微帶哽咽的話語。
小山居裏依舊是是昔日李三公主還在的模樣,雖是冬季不見繁花漫開的景象,卻依稀還能聞到山頭上那些寒梅散溢而來的香。
周院判回憶着養生之道,深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将濁氣盡數吐出,只是胸口到底依舊是沉悶不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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