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浮沈各異勢

李詢是在傍晚的時候聽到那一陣敲門聲的,很規矩也很禮貌,敲了兩下,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敲了三下。

是時,她正于院中做着下蹲起立的飯後運動,呼吸配合着運動,正做得不亦樂乎,突然被打斷了便覺得有些小小的不開心,本就懶惰的人這下更有理由不去開門了,于是手插着腰就朝着屋中的雁霜喊:“雁霜雁霜,有人敲門,快去看看是誰!”

雁霜從屋子裏小步跑了出來,轉過了回廊,放緩了腳步,也不看李詢,卻是邊向大門走去邊道:“多走一步路開個門都不願意的,也難怪是個瘦不下來的。”

李詢聽見了,然後摸了摸自己隐約有些粗壯的腰肢,嚴肅認真地覺得這中傷委實讓人受不住,捂着受傷的心,李詢默默地走到了回廊上坐下,喝了一大口酸甜的果茶努力撫平自己的情緒。

然而卻久久不見雁霜回來,李詢朝着大門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又張望了一下,還是沒有回來。

唔,李詢收回了脖子眨了眨眼睛。

在看到大門口,雁霜大張着手攔着的那幾個的人的時候,李詢就醒悟到,出來看看這個決定實在是人生一大失策。

在聽到雁霜還在提着嗓子說這裏沒有這個人,你們找錯地方了的時候,李詢反應迅速地提起袖子遮住臉然後轉身往屋裏跑。

但是,總歸是慢了一步,有人顯然已經看到她了,他輕輕地叫了一聲阿詢。

李詢蛋定地表示她什麽都沒聽見= =

總之,一切交給雁霜處理就對了。

只不過非常可惜的是,她顯然錯誤估計了雁霜的戰鬥力。

居然把陌生人放到家裏來了!你居然沒能阻止他們!這個樣子的我們還怎麽去征服宇宙!

李詢無聲地用眼神對着雁霜訴說着深切的怨念。

雁霜死死皺着眉頭,卻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誰讓夫人你忽然從後面冒出來的!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難怪瘦不下來!

再次被狠狠攻擊了。

捂着千瘡百孔的心,李詢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端正地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然後一下子就對上了他的視線。

簡直可怕!

李詢迅速垂下了眼睫,然而心下忍不住不斷地在啧啧贊嘆。

果然地位決定氣場啊,昔日裏那個整日笑得柔柔軟軟的世家公子居然也能變成眼前這個、這個……李詢思考了一會兒沒能想出具體的形容詞,然後偏題地為自己的不學無術扼腕了半晌。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得幾乎能聽到風吹樹動的聲音,他們兩個不開口說話,其他人更是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膽。

李詢咽了口唾沫,張了張嘴,想要改善一下這個不太妙的氣氛,然而還等她開口,便聽得那男子突然說:“你們都下去吧。”

清、清場!

李詢睜大了眼睛,無力地看着雁霜被那些侍衛拖着也一路出了門。

然後,吱呀一聲,門被貼心地合上了。

沉默,沉默,沉默。

李詢低下頭揪着自己的衣袖開始研究花紋,唔,這個石榴花走勢不錯。

努力想要裝作淡定的模樣,然而不太成功,因為她被盯得實在有些坐立不安,那種隐約類似于黃鼠狼盯着雞仔仔,貓咪盯着小魚兒的眼神讓人感覺實在是太過銷魂蝕骨。

好吧謝泠你贏了。

李詢輕咳了一聲,破罐子破摔般先開了口:“那個、靜王今年游山玩水來江南了啊,江南可真是好地方,風景委實不錯啊,哈哈哈= =。”

謝泠聽到她先開了口,似乎微微笑了笑,輕輕嗯了一聲,然後便沒有了下文。

李詢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一句,她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又擡頭看了那人一眼,毫無意外地又撞進了他的瞳孔。

謝泠依舊這樣一直安靜而毫無聲息地注視着她,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色也有些蒼白,然而那清冷淡泊的神情卻在兩人的對視裏慢慢地柔和了下。

收斂了那些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後,謝泠居然還是以前的那個謝泠。

只是,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尚在病中,明明臉色蒼白,兩側眼角卻有些淡淡的紅暈,像是特意掃了胭脂作了紅妝,這讓謝泠生病之時素來有一些不能宣之以口的奇異媚态,然而李詢卻是曉得的,他這個摸樣就代表了前夜裏,甚至于現下,身上都在起着燒。

李詢有些惡意地想,這算美人計呢還是故意以病弱姿态博人同情呢?

無論他到底想做什麽,總歸謝泠是知道,她以前素來最是心疼生病時候的他的。

無恥啊無恥啊,真是無恥。

李詢默默鄙視。

謝泠毫不費勁地就看穿了李詢的心思,袖中的指尖忍不住一顫,本就蒼白的臉色竟又白了三分。

然而李詢沒發覺。

她已經又低下頭去研究自己的衣袖了。

她也渾不在意,本來就無需她在意的,謝泠之事,同她已無甚關系,她早已經懶得費心思去猜測了。

好吧,既然人家不樂意開口,她幹巴巴地說了話也顯得尴尬,那麽就繼續沉默着吧,無所謂啦。

李詢撥弄着衣袖上那支石榴花,在随便你老子懶得鳥你了這種情緒的主導下,她的思緒開始恍恍惚惚地飄飛了。

夕陽薄暮透窗,半支起的窗口探進了杏花半枝,譬如細筆作繪的精致小景。

李詢就半靠在這小景裏,微低着頭,漸暗的日光模糊了她的眉眼,像是透過蒙了細紗的窗去賞的那一樹秋牡丹。

謝泠知曉她的心思已經不在此處了,她素來就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物沒什麽耐心的,沒有揮袖而去也不過是她覺得,她已不好在他面前任性了。

她怎麽會不好任性?

他寧願見一個對着他任性妄為的阿詢,也不願見一個對他百般讓步千般妥協的阿詢。

他故意冷着臉對她,她不氣,他故意不同她說話,她也不氣。

果然是因着不曾入心,便不再在意了。

這個認知讓謝泠如刺在喉。

如刺在喉,非李詢,不能取。

李詢在神思的飄忽中,忽然迷迷糊糊地就聽到謝泠說了什麽,大約是因着神智還沒有歸位,她也聽得不太清楚,只大約曉得他的意思是讓她同他一同回上京。

于是李詢在一片神魂還未徹底就位的迷茫裏下意識地就問:“是抓我回去囚禁還是示威啊?”

謝泠怔了怔,看着李詢的眼神裏終于透露出了幾分掩都掩不了受傷神色,然而李詢卻還是依舊那副迷迷糊糊地模樣,沒有焦距的眼神也不知到底是在看他,還是在看着眼前那片虛空。

謝泠握緊了指尖,許久,才微微低了頭然後用那聽上去還算平緩柔和的聲音輕聲道:“不是抓回去,不會囚禁,不是示威。”

只不過那話落尾音輕輕顫了顫,終究是較平日不一樣。

李詢眨了眨眼睛回了神,然後便覺得自己問出口的那問題果然還是太直接了,直接得讓人有些許尴尬,尴尬的氛圍委實算不上一個好的氛圍。

于是她又補救一般幹巴巴地笑了笑:“哈哈哈,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夕陽餘光裏,李詢隐約發覺,對面的謝泠抿了抿唇,垂着的眼睫,忍耐的神情,還有,緊繃的身體。

很糟糕呢。

也的确非常非常尴尬。

所以說她寧願沉默的= =。

李詢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其實她的腦子裏一片都是漿糊。

她也不太曉得面前的情況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總之算不上是個好情況,然而謝泠這個人,她又看不懂他,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麽。

若是直接問了想要做什麽,按照謝泠的脾氣,一定是和你打太極,虛虛實實地讓你找不到一個踏實準确的真實答案,于是便這般地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問了最糟糕的猜想,其實李詢也是知道不是的,但有了謝泠的否認,李詢就更安心了。

只要不是最糟糕的情況,那麽一切總是還好的。

所以,李詢摸了摸自己被拍痛的額頭,幹巴巴地又笑了笑:“哈哈哈,那什麽,你用晚膳了沒?”

肯定是還沒有的。

果然,謝泠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曾用過。”

快看,臺階,有臺階下!

李詢于是興沖沖地就朝着外頭大喊:“雁霜雁霜,快點讓廚娘去做兩碗面。”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一碗少放鹽!”

謝泠以前素來就是過午不食的,然李詢不行,一日三餐的思維根中太深,于是日落之前,她是要用晚膳的,謝泠偶爾也陪着她,然而卻少有動筷,多半是他看着她吃。

雖然說李詢今日已經用過晚膳了,但是既然有臺階可以下,那麽不過是區區多吃一碗面而已,委實算不得什麽。

吃東西什麽的,果然永遠是能夠在最快的時間裏轉移話題同時改變氣氛的事情。

面是清湯面,大約也是雁霜特地交代過的,只切了三兩根菜葉,只是顏色很好,碧綠綢白,很是清爽,李詢親自拿了食案放在了謝泠前,然後退到自己的位置。

“江南的廚娘最會做的小面,清清淡淡的,想來應該是合靜王口味的。”

李詢沖着謝泠笑了笑,然後便不管他,自己端了面吃了起來。

謝泠執了筷,只小小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靜靜地看着李詢吃了一會兒面之後,他忽然開口道:“再過些日子,便有梅子了,可是?”

李詢頓了頓,咽下了口中的面條,擡起頭瞅了他一眼,猶豫道:“這梅子,大約是得到五月裏才會有的。”

謝泠看着李詢,淺笑着問:“阿詢在江南,可有采過梅子?”

李詢又瞅了他一眼,回憶一般緩緩道:“去年,倒是确實去采過一遭的,新鮮的梅子,的确酸甜可口。”

謝泠于是又道:“今年,泠同阿詢一道,可好?”

李詢忍不住咬了咬唇,她側過頭盯着謝泠看,謝泠沖她笑了笑,眉目煞是端麗好看。

說實話,不太好= =。

不過……

“無所謂啦,随便你吧。”

反正主動權什麽的,本來就從不曾在她這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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