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微霜初度河

李詢是被窗外頭的春光給喚醒的,總的來說就是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醒過來的時候謝泠很意外地不在。

躺在床上,李詢腦子放空地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後知後覺地感慨,她和謝泠兩個人臉皮都越來越厚了,粉飾太平也做得好,滾了一個床單之後,估計又能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了。

李詢預料的沒錯,當她懶洋洋地起床的時候,謝泠正坐于廊下席上讀書,見了她來,便放下了書給了她一個一如往常那般溫柔可人的笑容。

而且很奇特,今日的謝二公子像是精心地打扮過似的,鄭重地束了發戴了冠,淺色的大袖衣衫束了腰,越發顯得身姿秀逸。

看到這個畫面,李詢覺得她的眼皮跳了跳。

果然,謝二公子開口便道:“用過飯後無事,夫人陪泠四處走走,可好?“

李詢點了點頭表示接到通知。

吃了頓飯,換了身衣服,出門,呼啦啦一大片行禮的人,場面頗為壯觀。

縱使有心理準備,李詢還是被唬得吓了一跳,她是多日不曾出門了,知道門外來了一些迎接謝泠的人,卻不想人數居然會這麽多,她家的這條小巷子顯然已經塞不下了。

李詢顯然一個人都不認識,她也不想認識,于是很是低調地往謝泠身後藏了藏。

當然了,她的身軀都快粗壯過謝泠了,就謝泠那點子小身板是遮不了她多少的,于是在她随着謝泠從門口走到巷口這短短的一段路程,她已經被各種隐晦暧昧的眼神三百六十度圍觀個透徹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十多年前剛剛和謝泠結婚那會兒出門感受到的眼神今天又感受到了啊。

李詢在心裏默默地手動了一個再見的表情。

跪在底下子的都是人精,當然不會不知道跟在靜王謝泠身後那個衣飾華貴容色冷淡的女人是誰。甚至有多年前就見過這位李唐三公主的前朝舊臣将身體俯得更低了一些。

衆人皆想着,這靜王看來果然是要将這個前朝“餘孽“給接回京了。

更有人腹诽着,上京裏,一位前唐李氏長公主就快鬧翻天了,這再來一個,估計更有的戲看了,這謝家兩個兒子真是嫌他們老爹這江山坐得太穩當了吧。

然而眼神都是暗處的,腹诽也是暗處的,明面上,靜王不多說話,大家便作出沒有看到李詢這個人的模樣。

待得謝泠轉身扶着李詢上了馬車,放下了車簾,李詢才緩緩松了口氣。

謝泠這麽敏感的人,自然是察覺到了李詢緊繃的情緒,他伸出手握住了李詢的手,輕輕搖了搖,低聲道:“為難夫人了。”

不,沒事兒,回京之後受到的摧殘必然會是現在百倍,關于這個李詢還是有心裏準備的。

撇了撇嘴,她掙脫了被謝泠握着的手,轉過身就開始在車廂裏搗騰吃的東西。

謝泠虛虛地握了一下空蕩蕩的手,垂下了眼眸。

李詢事故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去哪兒的,她的态度頗為消極,意興闌珊也懶得掩藏,于是便連多問一句都不願意了。

謝泠真是好脾氣,也不管她冷着一張臉不說話,噙着笑替她拿出了備好的果茶點心,又自顧自地同她說着話:

“泠其實倒也不想去的。”

不想去就別去啊。

“然則又想着,到了江南這些日子,竟不曾同夫人一同出游過,春光這般好,不去怕是可惜了。”

完全不覺得可惜謝謝。

“夫人可愛江南?”

雨水太多了。

“泠卻是心生喜愛,江南這般富庶,此地士族雖無大族卻富貴甚北地的百年大族多矣。”

嗯……?

“夫人猜,若是族了陸氏,可保八萬兵将幾年糧草?”

李詢嚼着點心的嘴停了停,動了動眼珠,撇了正低眉順目替她收拾食盒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妥的謝泠一眼,心內忍不住一聲冷笑。

依然不回答他,一副你說什麽什麽我都聽不懂的樣子,李詢喝了一口果茶。

謝泠終于微笑地沉默了下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側過了身體輕輕倚靠在了李詢的肩膀,又好像是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排斥似的閉上了眼睛。

馬車咕嚕嚕地前行着,車外是熱鬧嬉笑的人群,車內是最熬人的寂靜。

過了許久,李詢都以為謝泠已經睡着了,才又聽見謝泠在她耳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馬車最終停住的時候,李詢覺得自己的半邊肩膀已經麻了。

她非常小心眼地覺得這是謝泠那厮在報複她,于是越發不想在他面前作出難受的模樣,待得謝泠整理衣衫起身的時候,她咬着牙也作出了一副端莊的模樣。

謝泠眼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垂了眼眸便低頭下了車。

暗暗咒罵了一句,李詢也跟了出去。

還站在車上呢,呼啦啦地下面又跪了一大片,這次李詢端住了,沒有被吓一跳,她敢肯定自己的表情必然極度高貴冷豔。

她高貴冷豔地将手搭在了謝泠伸過來扶她的手掌上,腳下卻越發留神,只怕一個不小心便叫這許久不穿的大裙擺衣衫絆着摔他個大跟頭。

丢謝泠的臉沒關系,丢她家七郎的臉就不好了。

比起李詢濃墨重彩的隆重打扮以及高貴冷豔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她身邊的靜王謝泠顯然要平易近人的多了。

雖然那的确是個美好的假象,但是假象就是這樣子的,微微含笑風姿隽秀的靜王溫和又有禮,他友好而和善地讓大家都起來,友好而和善地用了三兩句話就關照到了大部分人,友好而和善地肯定了大家的工作并給予了鼓勵。

是的,大家想起來了,比起他身後那位在皇室裏當了近三十年公主的女人,他作親王到底不過才短短四五年而已。

他身上世家子弟的姿态比他皇室親王的姿态要濃得多。

而且,正如傳聞中的那樣,謝氏子弟風采太盛,直叫人心生感慨。

好在,下面倒也有幾個陸家後生頗能拿得出手的,不至于被人謝泠一個人壓得整個陸氏擡不起頭來。

李詢當然是知道江南的陸氏的。

她當然也猜到謝泠是要對這陸氏下手了,雖然不是今天,但是也許是五年後,也許是十年後,這陸氏是定然要跌個大跟頭了。

難忍好奇地,李詢偷偷飄了一個眼風到了那一堆被謝泠重點關注的華服子弟身上,然後,她就發現,這個眼風被抓住了。

——李詢以為自己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謝泠。

她的表情忍不住變了一變。

世家子弟,最是美貌出衆的那一個少年,淺色的衣衫,碧色的玉簪,柔和的眉眼柔和的笑意,以及那眼底,如同冰封了三千裏地的冷漠和驕傲。

像極了。

乍一看,真的是,太特麽像了!

要不是年紀對不上李詢簡直要以為這是謝泠那厮的私生子!

是的,抓住了李詢眼風的那一個陸家少年郎,容貌姿态氣質風采,都讓李詢愣了好一會兒。

簡直神奇,李詢啧啧稱嘆。

直到謝泠也察覺到,她的眼神在某一處停頓太久,于是順着她的眼神望去。

李詢覺得握住她的那只手忽然用了狠勁似的疼得她心裏一驚,回了神李詢狠狠地瞪了謝泠一眼,想要試圖掙脫,然而謝泠也不知道怎的,素日裏最是順着她的,此刻卻握着怎麽都不肯松一點點。

怕折騰的太明顯,李詢掙了一會兒沒掙開只好作罷,卻還是湊到他身邊咬牙切齒道:“松一些,要被你捏死了!”

謝泠側過臉看她,嘴角還是笑着,他說:“不松。”

又在抽風了。

蛇精病又在抽風了。

李詢認真回想了一下出門前謝泠到底有沒有吃藥,她覺着,該叫周院判将藥量再加重一些了,謝泠這厮病的真的越來越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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