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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青中午起來,到書房不見了伯澈和墨靈,知道她一定又是偷着帶狼出去了。見桌上信紙上寫着:世俗聒擾浮雲過,留得自在好讀書。
影青笑道:“這麽大點孩子,也學起她爹這一套了。”
晌午伯澈領着墨靈從後門進了,伯澈拿着魚竿,墨靈叼着籃子,裏面放着一條很大的鯉魚。伯澈釣魚很容易上鈎,她只挑最大的留下,其他照舊放回河裏去。
影青見兩只開開心心的上來了,掏出帕子給伯澈擦汗道:“大白天的把它帶出去,讓人見了吓死了。”
伯澈道:“從後門走沒事的。一大早出去,晌午再回來,人都睡覺呢,誰看見。”
影青道:“它是狼,你不能總叫他跟着你,哪天該把它放回山裏還好。”
“我不要嘛。我帶它出去它也可以自己找東西吃的。過幾年再放回去也一樣。”
影青知道她有些孤單,道:“只是你沒有個兄弟姐妹,要不然也不用這麽孤單了。”
伯澈道:“人各有命,老天爺如何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耐得住寂寞的人将來才有大出息。”
一句話說的影青怔了,或許這句話正應道了胤禛身上。
伯澈見影青愣愣的道:“娘,你怎麽了?”
影青道:“沒什麽,只是想起你父親。他一輩子也夠孤單的。”
摸着墨靈的頭道:“我和他當年也養過一窩小狼,大了就動放回山裏了,有一只還救了咱們倆一命,要不是它,也沒你了。”
伯澈很好奇過去的事情,不過總是影青說什麽,她聽什麽,從來不敢多問,怕惹起她母親的傷心事。她也問過纖捷,她父親是誰,是不是還活着。纖捷只是告訴她他父親還活着,但不能同她母親見面,其他也不告訴她,只說她長大了就會知道。
晚上影青下廚做飯,剛起些油煙,她就咳個不停,纖捷進來道:“我做吧,回屋歇着。”
影青搖搖頭道:“誰知道我還能守着她幾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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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捷道:“又這樣說了,心裏總是想,怎麽能沒個病呢?”
影青道:“我怕真的是不行了,到時候她還真麽小。”
纖捷道:“所以啊,你更要保重自己。”
影青道:“我知道不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總有預兆。當初第一眼見到你姐夫我就知道将來要有事情,要分開的時候也早有預感。”
纖捷道:“你們倆個的身份這些也是想得到的,哪有什麽預兆,都是你自己亂想。”
影青道:“哪天我死了,你答應我好好替我把伯澈帶大。”
纖捷道:“我不答應,你自己帶。一家子就剩下咱們姐妹倆了,你也要走。”
影青道:“挨到今天也夠了。天不遂人願啊。将來也有她給你養老送終,你也不孤單。”
纖捷道:“一輩子不會那麽苦的,姐姐總有再和姐夫見面的一天。”
影青道:“我是知足的,只是一輩子的好日子先過完罷了。”
正說着伯澈進來道:“你們幹嘛呢?”
“沒幹嘛。”說話間纖捷道:“魚好像糊了。”連忙打開鍋蓋。
伯澈道:“糊就糊了,我喜歡吃焦了的魚皮。”
纖捷道:“你看看,一會傷春悲秋,不吃東西,一會大喝大嚼。”
影青道:“這就是只小狼崽。”
伯澈道:“那就有好多人要怕我了。”
影青道:“叫誰都怕也不是什麽輕翹事。”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康熙為慶賀自己執政正六十年,在暢春園第二次舉行了千叟宴。當天王公大臣,卸任老臣,王妃诰命,林林總總來了七百多人。李光地雖已病世,他的兒子李鐘倫也從福建赴京來為康熙賀壽。康熙在萬人之上,仰望着底下形形色色的人,他這一生所遇的人都浮現在下面,有死了的,有再也見不到了的,有喜歡的,有讨厭又沒有理由處置的。自己這一輩子夠長了,留到後世的名聲夠大了,作到這個份上該知足了。
當年偏偏選中他即位,那時候他太小,還不知道做皇上是怎麽會事。他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八歲那一年冬天的早晨,太監天不亮把他叫醒,他迷迷糊糊的眼睛也沒睜,身邊的人給他穿上龍袍戴上龍冠,那身衣服真的很沉。他這一輩子活得不容易,國事家事叫他勞神傷心的,可就是這樣不容易,還是放不下,人總是貪心,爬的越高就越是舍不得。
康熙親自下去敬酒,這些老臣今天很放得開,有的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睡着了,醒過來胡子沾上菜湯還是哈哈笑;有的手舞足蹈的撒酒瘋;有的吃太多了只能在地下溜達;有的見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分開的時候還是黑須,再見已經是滿頭華發了,說着話哭了。大家都是老頭子了,年輕的時候差上十幾歲就好像隔膜很多,真的老了,都一樣了,根本不覺得有什麽不同。這裏都是歷經滄桑,年華不久的人了,一輩子的得失到了這個時候全是煙雲,沒什麽了。
康熙喝到盡興,叫人拿上筆墨寫到:
性理參天地,經書輔國朝。
勿勞民力盡,莫使俗氛嚣。
不誤農桑事,須輕內外徭。
風高林鳥靜,雨足路塵清。
視察焉能隐,行藏豈可遙。
桑榆雖景暮,松柏後霜凋。
長養春容盛,寬嚴君德調。
倦勤應不免,對越愧明昭。
又引得底下好多大臣跟着附詩。
胤禛坐在下面,靜靜的看着康熙,不知道有多久沒見到他像今天這樣高興了。在他眼裏,這長豪華盛宴,就是煙花即将落盡前最後的燦爛。別管生前如何顯赫,總是要落幕的,沒有人磨得過時光,滿眼的繁華總要落盡,再繁華,再落盡。周而複始,永遠有開場,永遠有散場,到頭來早晚都是一樣。臺上的人就快收場了,只是不知道下一個開場的人是不是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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