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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正在冬暖閣批折子，中午培盛進來道：“皇上，是不是該用膳了。”

胤禛看看鐘，已經過了午時了，點點頭。

飯擺上來，培盛盛上一碗竹荪蝦仁湯。胤禛見了問道：“理郡王的病怎麽樣了？”

培盛道：“本是要告訴皇上，這幾天見皇上太辛苦，才不敢說，太醫瞧了，說是不好。”

胤禛道：“要什麽藥就從朕的藥裏拿，給他治啊。”

培盛道：“太醫也盡力了，說是左右着這幾天了。”

胤禛聽了久久的不說話。

胤礽沉沉的睡着，夢中見到了康熙和他母親，祖母，全坐在那裏，好像要審問他一樣，然後一陣風一樣不見了；一會兒珽琴在遠處站着也不同他講話，又不見了；一會兒索爾圖向他伸手，不見了；最後一個穿桃紅色的女孩子向他甜甜的笑道：“我等太子好久了。”她手裏拿着一條藕荷色帕子，少了一根手指，只是笑着，一下子碎成好多塊，就剩下一片雲霞一樣的桃花。胤礽“啊”的一聲驚醒了。

春盛連忙過來道：“王爺怎麽了？”

胤礽一摸頭上都是汗，指着窗戶道：“打開，打開！”

春盛道：“主子，這麽冷的天，您再着了風寒。”

“打開！”胤礽喝道。

“這不成啊。”

胤礽伸着手要親自去開，一下子從床上翻下來。

春盛只得按他的意思把窗戶推開。冬天的北風冷飕飕的，呼呼的從外面吹進來，屋子裏像有一條龍在游來游去。胤礽喝退了左右，看着天，他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天了，原來現在是白天，天空是陰冷的灰蒙蒙的蟹殼青。

不知又過了多久，春盛進來道：“王爺，皇上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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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胤禛走到胤礽的床前，眼前的人老多了，桀骜不羁再也見不到，只是依稀的殘留着當年的俊逸，和一臉的滄桑茫然。

“我來看看你。”

“四弟如今是皇上了。”

胤礽掙紮着要起身，胤禛連忙扶住他的肩膀道：“還想當年一樣，我叫你二哥，你叫我四弟。”

胤礽望着胤禛，見他穿着烏黑團龍紋的龍袍，帶着玄狐暖帽。他最喜歡的還是明黃，當年也穿過，和皇上差不多，但再像，他到底不是皇上。

“我們有十八年沒見了，都老了。”

“我早不記得現在是什麽日子了。其他兄弟還好，皇阿瑪殡天的時候我也沒見到他。”

“皇阿瑪是想你的，這座宅子就是他老人家特意給你蓋的，怕将來他去了，你受委屈。”

“你也不一樣了，過去怎麽也沒想到，現在想來，皇阿瑪倒是應該。胤祥，胤祉，胤禔他們呢？”

“三哥還是那樣，有些不服我，倒也不成什麽威脅。大哥一直關着，沒放出來過，出來了怕也不習慣了。十三弟的身體一直不好，比我小那麽多，卻連我也不如了。”

“老八呢？”

“支持他的人還是太多，我還動不了他。”

胤礽笑道：“我總想着，我要是死在他後頭，也算是我贏。沒想到老天爺這點也不願意成全我。”

胤禛道：“你是哥哥，比他早生好幾年，就算走到他前頭，他也還是活不過你去。”

胤礽大笑道：“你的嘴還是這樣尖刻，跟刀子一樣。”

胤禛笑道：“年輕的時候就和他争，大半輩子了，還是小孩一樣放不開。”

胤礽笑道：“不是大半輩子，我這輩子已經要完了。”

胤禛道：“你又何苦放不開他呢？皇阿瑪的兒子裏，最受寵，最尊貴的永遠是你二阿哥，沒有人代替的了，他永遠也贏不過你去。”

胤礽笑道：“皇上，我是要走的人了，這一輩子，想來想去是老天爺和我開的一個大玩笑，能再見到你，也欣慰好多了。”

胤禛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一定會善待他們。”

胤礽搖頭道：“就像老十那樣最好，皇上封給弘皙的那個郡王還是革了吧，不要給他們封什麽爵位高官，不是什麽好事情。我打不會走道，就被奶媽抱着做了皇太子，這一輩子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注定要人不人鬼不鬼的。下輩子再也不來了。”

胤禛道：“就只做個鬥雞走狗，尋花問柳的纨绔子弟，敗家子。”

胤礽笑道：“好啊，正和我意。”

胤礽望着窗外沒有邊際的天空道：“胤禛，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我們一起讀書玩耍的時候。你總是喜歡抱着你養的那只小狗發呆，我還記得你叫它煦暖；你最喜歡臨王羲之的帖，一會高興一會又不好了。我總說你一會是呆子，一會是瘋子。”

“怎麽會忘呢？二哥待我同三個最好，沒事總把皇阿瑪賞的東西分給我們，生氣起來也着實氣人。還記得十歲那年，二哥帶着我和三哥去盛京祭天，二哥寫到：

祗命趨遼海，崔巍仰舊宮。

嚴凝天氣肅，盤踞地圖雄。

念昔開王業，乘時奏武功。

師征方自葛，城滴又遷豐。”

胤礽也吟道：

一鋤風塵際，三陲指顧中。

神威宣率土，求英協蒼穹。

式廓彌增壯，維垣遂克崇。

八門連阃城，雙闕柱高空。

曳碾千宮入，輸琛百國同。

兵農旋定制，禮樂漸移風。

爰及純熙介，逾看景歷融。

中原欣奠鼎，故裏抱遺弓。

陶複追家室，舂陵望郁蔥。

星辰成拱北，王氣本從東。

笑道：“你還記得？”

胤禛道：“二哥的才氣，就是老八也不敢及。”

胤礽道：“都過去了，再不是當初了。我過去是什麽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受了老大，老八他們算計了一輩子，臨死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有沒有像他們一樣，算計過我。”

“沒有。”

胤礽笑道：“有你這句話，我也不算是傻子了。”

胤禛道：“我們倒底是兄弟。”

胤礽點點頭道：“是啊，我們倒地是兄弟。”

說完只是望着窗外陰冷暗淡的天空，好久微弱的道：“你們玩吧，胤礽去了，胤礽去了，胤礽去了。”一句比一句微弱，最後聽不到了。

他仍然微微睜着眼睛，茫然的望着這個他不曾真正熟悉過的命運和人世。

胤禛站起來給他和上眼，這就是一輩子了。

胤禛道：“我真的把你當做我哥哥。”

胤礽死後胤禛追封其為理密親王，并親臨靈前哭喪理葬。除王府人等，另命允祉，允祹，弘春，弘曙等親王貝勒為其穿孝。

從胤礽王府回來的路上，胤禛想起了很多胤礽的事，小時候的，長大的。他就這樣的死了，不應當傷心，對他是好事，他是不懂得怎樣在這裏活的。人活到一定的歲數就不得不要面對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離開，不知道自己會是第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