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七夜篇阿涵(1)

與冥界簽定契約的凡人中女子實數罕見,她想,鬼王既然能夠如此重視這單“生意”,那麽眼前的這個女子一定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過人之處。

細瞧那女子身着暗紅色窄袖勁裝,腰懸寶刀,面容瘦削剛毅,眼角眉梢裏有掩都掩不住的精銳,很顯然是個江湖人。

出于一直對江湖的向往,以及對方是女子這麽個特殊的身份,秭昭頓将渾身的疲累一掃而空,對這單“生意”充滿了好奇。

原本大咧咧如男子般坐在蒲團上發呆的夏涵警覺回神兒,在利落起身的同時潇潇灑灑一個抱拳,聲音清朗幹脆,“在下陳留夏涵,見過二位。”

“抱歉,讓夏姑娘久等了。”公子胤淡淡浮動了一下唇角,對誰都是一如既往的客套與疏離。

“哪裏,倒是擾了城隍爺一直不得休息,讓在下頗感不好意思。”夏涵一笑,頓顯胸襟之坦蕩,委實不輸須眉男兒。

供桌後,泥胎上有光華缭繞,城隍爺的聲音慈和而溫厚,“今夜時間不多了,我這就在廟周設下禁制,以防外人闖入打斷。”

公子胤點頭,“有勞。”

三個蒲團上坐了兩鬼一人,在供桌前構成了個圈兒。

公子胤在翻閱三生薄,盡最大能力在有限的時間內理清夏涵的前世今生,然後根據她的訴求做出最合理的契約條款。

“我是個镖師。”

不知是單純的分量太重了,還是肩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夏涵解下了腰間寶刀随手放在了蒲團旁,輕輕一語點名了自己的身份。

公子胤還在低頭觀瞧着屬于她的三生薄,宿在泥胎內的城隍爺不知是睡是醒,秭昭抱了膝蓋用烏溜溜眼睛凝了她期待下文。

風是個調皮的孩子,想盡法子從窗隙鑽入,撩動了廟內燭火。

燭火明滅裏,秭昭看到了夏涵原本充盈着精光的眸子在一點點的變得憂郁,神采奕奕的面龐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倦色。

她想,這個女人的歲數應該有個二十三四歲了,應是早該為人妻為人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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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眸凝了一會兒那明滅的白燭,夏涵忽而笑了笑,從腰間扯下個皮囊,“二位不介意我邊喝邊說吧?”

秭昭先是怔了怔,然後伸出一只小黑爪扯了扯公子胤的玄色鬥篷。

公子胤擡眸看一眼那皮囊猜到裏面是酒,點了點頭後繼續自己的工作,“随意。”

夏涵也不客氣,拔掉塞子就仰頭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秭昭的眼角在難自控的抽搐,她看到那張因常年走镖而被風霜吹打的不甚細嫩白皙的面龐在瞬間染上了一層紅色,可見那酒有多烈。

似是有了酒水潤喉話就好說了,夏涵垂垂眼睫,用低沉而疲倦的嗓音開始娓娓道來,“我家世居陳留郡,在陳留,就連三歲小娃都知我陳留夏家的名號。我家經營的镖局名喚龍威,到我父親那一輩時,已傳承了五代,歷時三百餘年。”

“在到了我祖父那輩時,家中子嗣便單薄了起來,只有我父親這一根獨苗。我是夏家長女,在我十三歲那年唯一的弟弟才出生。我自幼是個淘氣的,不喜讀書,不喜女紅,只愛那些刀槍棍棒,只愛與男孩子出去瘋玩兒打架。我爹盼兒子盼的厲害,就把我當兒子來養,親自教我家傳的刀法,我學的倒也不錯。”

“镖局裏叔叔伯伯很多,都是随我爺爺從刀光劍影裏走過來的。在不走镖的日子裏,我就會纏着他們教我功夫,他們疼我,傾囊以授,所以我的武功很雜。那時候小,日子過的是真單純真快樂,只可惜,過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秭昭看到夏涵眼裏泛起的苦澀,看到她在大口灌酒的時候赤紅了的眼角。

“那年,镖局接了一單為朝廷押送貢品的大生意。那筆生意若是成了,無疑,我們龍威镖局的名號将會更響,若是砸了……砸了,最終還是砸了。镖隊在路過一處深山時遭劫,情知不敵,我爹和諸位叔叔伯伯還是殊死與之抗争,最終……在那生還的三人裏,沒有我爹。”

仰仰頭,夏涵硬生生将泛起的淚光逼退,喝口酒,笑的讓人心疼,讓秭昭這個鬼心疼。

調整了一下波動的情緒,也調整了一下坐姿,她才繼續講下去,“一夜之間,镖局的頂梁柱塌了,不在了。我娘哭的死去活來肝腸寸斷,我小弟阿醇幼小懵懂無知,我得挺着,作為夏家的長女我必須得咬牙堅挺着。夏家積攢了三百餘年的資産,全部都拿去堵了那批貢品的窟窿、撫恤了諸位镖師、趟子手的家小。”

“镖局先是被官府查封,而後被變賣,我和娘、小弟不得不搬走。我不知劫镖的人是誰,有仇難報。我心裏窩了火,暗暗發誓絕對不能讓夏家就這麽倒下去,不能讓龍威镖局就這麽倒下去。我看不得娘的愁苦面容,聽不得她的唉聲嘆氣,更面對不了阿醇困惑的詢問。那時候,他小,他每天都在問我,爹去了哪裏,娘為什麽總是哭,我們為什麽要搬到這麽破舊的小院子裏住。我的心多麽的疼啊,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

“就那麽着,我重新挑起了镖局的大旗,在活着回來的那三位叔伯的支持下重整旗鼓……”

“那年……你多大?”秭昭忍不住問。

夏涵用被酒水浸的水亮的眸子瞅着她,很和善的笑着回答,“十五。”

“那……現在呢?”這個問題有些不禮貌,但秭昭實在是憋不住了。

夏涵仍是笑,仍是那麽和善的笑,只是眸子裏隐隐多了絲複雜,“二十四。”

九年……

不知她用九年的時間,将镖局撐到了怎樣的局面……

秭昭佩服這樣有擔當的人,特別是女人。

她瞥眸瞅一眼身邊的公子胤,發現他的表情有些許的凝重,不由得揪了揪心。

既然能出現在這裏,自然是生活裏遇到了不順暢,難道,她要為镖局謀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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