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七夜篇阿涵（9）

“我本該将他當成高高在上的陰宓侯來對待，可是，在那一刻，我的眼裏就只看到了一個在鬧脾氣的大男孩兒。我不自控的放柔了聲音，問他怎麽來了，萬一在途中病倒可怎麽是好。阿涵，你在躲着我。他的話語雖輕，卻斬釘截鐵。我下意識的去躲開他的視線，心裏慌亂無措。他說，我理解你要撐起夏家、撐起龍威镖局的那顆心，但你也太過拼命了些，太過不把關心你的人當回事了些。”

“從相識起，他與我說話都是我我的，從不端侯爺應有的架子。我無法面對他，不知該怎麽面對他，只有沉默。他就那麽守着我，明明身子那麽差，還堅持守着我。我努力調整心态，将他當成侯爺來對待，對他客氣疏遠，想用這樣的法子來打消他心裏的那個念頭。我覺得我配不上他，我覺得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更何況，我……不知他費了多大的勁能在那麽個窮苦地方尋來那麽多的靈藥、補藥，讓我的傷勢快速轉好。”

“南方雖暖和，但我總擔心他會水土不服。待了幾天後，我就提出要回陳留。他不肯，我堅持。他在瞪視了我半天後，無可奈何的吐出了句話，他說，阿涵你怎麽這個樣子，脾氣真差。是啊，我自小脾氣就差，在他的好脾氣面前，愈發的凸顯。他不顧我反對，跟我同乘一輛馬車。我發現他很有學識，但那種學識跟柳文浩是不一樣的。柳文浩的學識是挂在嘴上的，他的學識是流在血液裏、刻在骨子上的。”

“他怕我無聊，就講些異聞故事給我聽。我很想與他疏遠些，可他講得實在是太動聽，我總是忍不住就會被吸引過去，忍不住就會笑出聲。有次在見我失笑後，他突然閉了口。我疑惑的看向他，他略沉着臉說，阿涵，這樣多好，幹嘛非得活得那麽累。咳嗽是他生命裏的一部分，說不上幾句話就會咳兩聲。我聽不得那種動靜，因為他每咳一次，我的心就會跟着顫一下。我總覺得，那咳嗽正在一聲聲的吞噬他的壽命。”

“有一次錯過了城鎮，夜裏我們不得不在野外休息。他仍是賴在車裏不肯走，說是要繼續給我講故事。因我是躺着的，他三講兩講先是歪靠在了我身邊，再講下去就直接躺在了我身邊。我想我該趕他離開才是，最最正确的做法是自己掙紮着離開，可是……漸漸地，他的聲音變得低緩，直到陷入沉默。身上的傷讓我只能平躺着，而他就那麽面對着我側躺着，我的耳朵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慢慢的，我察覺到了異樣。平時他咳的那麽頻繁，在閉口不講故事後卻隔很久才會聲音極低的咳上兩聲。我在意識到他是怕吵到我休息而刻意忍耐後，心髒好像一下子被人用手抓住狠狠攥了一下。我沒有看向他，垂着眼眸用很低的聲音說，想咳就咳，不要忍着，我沒關系。車中先是沉默，而後他的身子動了動，伸出手臂圈住了我。我好想好想推開他，我多麽多麽的恨自己沒出息，可在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渴望那個懷抱。”

“我放縱了自己一次，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他謹守着原則，沒有再做出任何過分的舉動。不知不覺我睡着了，等一覺醒來，他已經陷入了沉睡，但還是在那麽抱着我。我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細細觀瞧他。他太瘦了，臉色也太蒼白了。我想，這人雖出身金貴，過得卻還不抵一個健康的普通人舒服……在放縱了那一夜後，我再也不敢與他親近。他似是知曉我心中所想，也不點破。”

“在接下來的路途中，他跟我講述起了他的祖上是怎樣的襄助太祖皇帝奪了天下，以及他從小到大的事情，我聽得很認真，卻在表面要假裝着不耐聽。他要帶我去侯爺府，我堅持不肯。他要強迫我，我只要一個掙紮他便敗下陣來。我原是想着，他在送我去了陳留後，必定會回到汴京去的，沒想到，他卻賴在了我家。他絲毫不會顧忌镖局上下的異樣目光，對我噓寒問暖，對我呵護備至。”

“這次，關叔非但沒像上次那般攔阻，還去找了我娘，對我娘說，侯爺人真的不錯。經過上次那事，我娘對他的眼力是深信不疑，立即便跑去對我一通苦口婆心的勸。阿醇更是早就站在了他那邊，渾似我不是他的親姐，而他才是他的親哥。我仍舊堅持着自己的心意不動搖，我開始将自己關在房裏躲着他，想讓他早日回到汴京去好好做他的侯爺。那天一整天都不見他的影子，我以為他離開了，便出了房門在家裏四處閑逛。”

“我就站在阿醇卧房窗外的樹下，窗子開着，窗內有話語聲清清楚楚的傳入我耳中。我知道我娘為我的終身大事日夜愁苦，卻不知連我那小弟也跟着操碎了一顆心。當郁禾打開房門看到樹下僵立着的我後，一下子愣住了。我沒有看向他，只是盯着樹幹語氣很是平靜的說，侯爺該回去了，總在草民家中居住會讓百姓們傳閑話的。片刻後，他陡然下了石階，在我沒防備的情況下抱住了我。我被他的舉動吓愣住了，同樣被吓愣住的還有站在房門口的阿醇。”

“他的情緒很激動，話語卻很鄭重，他說，阿涵，你嫁給我吧。他說，阿涵，只要我還活一天就會對你好一天。我不知道他一個病秧子是從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氣，我用盡了全力才推開了他。他一個踉跄被石階絆到，幸好被後面站着的阿醇及時扶住才沒仰倒在地。在他的驚訝注視中，我轉身離開了樹下，我背對着他邊走邊說，侯爺已經知道了，我心裏有個人，有了他，我再裝不下其他人。我聽到了腳步聲，應是他向前追了幾步。我忍着沒回頭，卻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