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七夜篇阿涵(10)

“他說,那是個騙子,你知道那是個騙子為何還不肯忘了他?我笑,我低低的冷笑,我說正因為心裏裝下了個騙子,所以才再難裝下其他,再怕裝下其他。他說,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世上男人千千萬萬,不可能個個都是騙子,你總得再試一下。我回頭,看到他那一臉的真摯,與當年的柳文浩很像,但是我分得出是不同的。”

“我相信,他是真的對我動了情。可是我沒辦法答應他。我說,侯爺與我在出生之時就注定了是兩路人,我此生注定身在草莽,入不了公候王府,還請侯爺莫再迫我,莫再糾纏我。他臉上的那份受傷之色被我看在了眼裏,可我能怎樣呢?我既然什麽都給不了他,便不該給他希望。我轉了身,然後走開。當天,他就離開了我家……對,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就算是心再痛,也是我想要的結果。”

“沒在家中養上幾日我就開始忙了,我怕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我刻意不去聽有關他的消息,我想再借時間的力量來淡忘這一切。一個月前我曾回過家,聽關叔說他病了。我沒敢細問,帶了镖隊近乎逃離了陳留。這一走,我就走到了這湘西之地。就在今天白天,我收到了那個神秘黑衣人派人送來的書信。他說他家主上自打離開陳留後就病倒了,不知請了多少名醫,服了多少藥石都無濟于事,在半個月前已經神智不清,可嘴裏念叨着的都是我……”

“送信的人在途中因遇到麻煩耽擱了幾天,按那信中所言的情形,我想,等我趕回去……就在我六神無主之際,城隍爺現了身,說他還在,不過,的确是命不久矣。實話實說,在今日之前,我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還真是半信半疑的。”

傾訴完了,夏涵的面頰上已挂了兩坨酒暈。

公子胤注視着她問,“你的訴求是什麽呢?救他?”

夏涵與他對視着,嗓音有些低沉的說:“在那之前,我想先弄明白柳文浩去了哪裏。”

秭昭轉眸,仰着黑乎乎小臉兒看向公子胤。

“當年他前去都城赴試是真,也順利考中了探花。之後他出仕為官,不久後就娶了一位官家小姐,如今正是平步青雲、春風得意之時。”

“陳世美!”秭昭忍不住破口罵道。

夏涵只是低頭笑笑,沒有過激的情緒出現。

公子胤沒有說出那個陳世美的真實姓名,她也不問,顯然只是想要個答案砸實心中所想而已。

秭昭很認真的勸說:“那個侯爺是真心愛你的,你應了他便是。”

夏涵先是緩緩搖了搖頭,而後仰仰脖子苦澀笑語,“我累了,實在是沒有勇氣再愛,也沒有勇氣踏進那侯爺府。”

“嫁了他,一個侯爺夫人不可能還會在江湖上抛頭露面,可是,阿醇還小,镖局還需要我。就算是這件事有法子權衡折中,可是,時間是個無法打敗的敵人,它會磨滅、沖淡一切激情。”

“我敢肯定此時的他是愛我的,可是我無法肯定他能永永遠遠像此時這般愛我。我比他大了這麽多歲,容顏注定會比他早一步衰老下去。而且,經過那一段時日的相處,我看的出,他因自幼生病的緣故被保護的太好,表面雖看上去很老練沉穩,實則還是個小孩兒心性。而我呢,行走了這麽多年的江湖,一顆心早被風沙磨砺木了,磨砺老了。”

“倘若有那麽一天,他對我心生了厭倦,我又被困死在了那個豪華的牢籠裏,我該怎麽辦呢?我能怎麽辦呢?我想我是做不了那種忍氣吞聲的怨婦的,結局注定只會有一個,就是互相傷害個鮮血淋漓、千瘡百孔。”

“所以,我寧願讓這份最美好的感覺停駐在這一刻,永遠都不要逝去……”

公子胤擰眉沉吟,“你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不足半個時辰。”

秭昭騰然起身,瞪視向夏涵。

嗒,被夏涵攥在手中的酒囊落地,若不是在之前她随手堵上了塞子,裏面的酒水定會盡數祭了厚土。

燭火時明時滅下,她紅了眼眶,一捏再捏手指,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想讓他活下去,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兩個法子,一是把你的陽壽抵給他,然後再将靈魂的自由交易出去,去做陰兵上戰場殺敵;二是不将你的陽壽抵給他,付出多一些的時間去做陰兵,換取他的陽壽。”

“阿醇還小,我不能将陽壽抵給他,我願死後多付出時間去做陰兵。”

“可是,聽你方才的意思,并不想跟相守在一起……”秭昭發問。

夏涵沒有看向她,沒有理睬她,很是鄭重的凝視着公子胤道:“使者請聽好了,我要他把我忘了,我要他有個好身體,我要他娶個愛他的妻子,我要他子孫滿堂。”

“……”秭昭愕然。

公子胤在眯眸沉默片刻後,才開口道:“你可得想好了,那戰場兇險至極,一個不慎就會魂飛魄散,你如今提出這些要求,必定會交易出不短的時間。”

秭昭亦在旁好心提醒,“再想想、再想想。”

豪氣果決的一個甩手,夏涵道:“沒時間了,使者準備契約吧。”

公子胤稍稍一思,薄唇輕啓,“兩百二十年。”

“我同意。”

狐貍瘋了吧?!

續命、抹去記憶、修改今生命運,只用兩百二十年?!

“等等,請記得抹去他身邊人對我的記憶。”

“契約稍候再簽訂,我先改了命薄讓他活下來。”公子胤頭也不擡的說。

“多謝。”夏涵松了松緊繃的着的身體與神經,伸手撿起了地上的酒囊,顫抖着手指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塞子拔出來。

一口酒灌得猛了,她激烈的嗆咳起來。

秭昭看着她擡袖倔強抹淚的樣子,幽然嘆口氣,心裏堵得厲害。

這幾年見了那麽多的主顧,有為權的,有為名的,有為財的,在這為情的當中,像這樣的,她還是頭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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