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七夜篇阿涵（11）

她真不知該說這個女人活的太傻，還是活的太真。

她瞥眸看了一眼，發現公子胤只是用朱砂筆在命薄上将郁禾在今夜病亡的一句劃了去，并未詳加更改，也未注明他的陽壽該添加多少。

她看向夏涵欲言又止，想提醒她問一下，但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她知道，狐貍表面雖冷漠，心腸還是好的，定不會讓這相愛的兩人吃虧……

契約被寫好了，公子胤将筆遞給了夏涵。

夏涵毫不遲疑的接過，另一只手裏還緊緊抓着那只酒囊。

她的字并不好看，可以說的上是笨拙，但筆筆力透紙背，如同她的品性般剛勁不折。

簽完契，她随手抓起地上的佩刀，搖搖晃晃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廟門口走去，“好了，我走了，莫忘待我死了，帶我去那戰場。”

公子胤與秭昭同時起身，用同樣複雜的目光目送她。

廟門被她拉開，狂風夾雜着枯葉頓時席卷了她。

她一個踉跄，幸而及時用手中寶刀杵了地才沒倒下。

待站穩，她迎了風，将那刀往肩上一搭，仰頭再灌一口酒，晃晃悠悠出門沒入了夜色。

隔了一會兒，有朗朗的笑聲傳來，灑脫而不羁，“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當如是！”

門檻內，一高一矮兩只鬼久久站在那裏不動。

東方發白了，一夜又要過去了。

秭昭仰頭看去，輕聲問，“你欣賞這句話嗎？欣賞這個人嗎？”

公子胤坦然點頭，答得甚是簡潔明了，“欣賞。”

秭昭默了默，又問，“你既是欣賞，為何還這般苦等那人呢？”

公子胤平視着廟門外，唇角微不可察的勾動了一下，“本公子要的是朝朝暮暮……”

秭昭低下頭，抓着灰袍偷偷甜笑。

“……欺負那人。”

話說完，公子轉身揚長而去。

甜笑僵在了黑黝黝的小臉兒上，翻個大大白眼兒，秭昭差點被氣暈在了瑟瑟秋風裏～

‥‥‥

一晃，易子胥與撒萱兒的事情都過去幾年了，可每次在踏足都城洛邑時，秭昭還是總會想起他們。

這次交易的地點有些奇特，不在主顧家中，也不在城隍廟中，而是在城郊的一個湖畔。

失蹤了些時日的仙姑眉玄機又出現了，仍舊是那樣的妩媚，仍舊是那麽的勾人……勾鬼。

涼涼的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

“人呢？不會是沒來……呃。”站在湖畔抻着小脖子往四周張望的秭昭驀地愣住了。

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有座孤零零的新墳，新墳上，有個……

見過頹廢的男人，但三人絕對沒見到像今夜這個這般頹廢的男人。

髒污皺巴的錦衣，淩亂的頭發，胡子拉碴的面龐，紅腫的眼睛……唉，又是個傷情的。

“閣下可是酒千澈？”公子胤開口确定身份。

趴伏在墳包的上的男人蠕動一下身子，循聲扭動了脖子，嗓音嘶啞的厲害，“你們便是陰司使者？”

“正是。”公子胤後退一步，席地而坐。

眉玄機愛幹淨，廣袖一揮變了個樹墩出來，而後優雅落座。

酒千澈無神的眼眸裏有光芒閃爍，但，轉瞬即逝。

秭昭也不客氣，緊挨着眉玄機坐下，渾然不顧眉玄機的嫌棄與白眼。

在打量一下面前頹廢的男人後，她将目光落到了那座新墳上。

沒有立碑……

“三位可識得一個叫易子胥的人？”不等公子胤例行公事的開口發問，酒千澈邋裏邋遢的坐在墳前先問了起來。

秭昭與眉玄機同時将視線落到了對外發言人的臉上。

公子胤先是微微蹙了蹙眉，而後才點頭道：“認識。”

酒千澈勾動了一下唇角，苦苦的笑了，“果然是如此，在城隍爺出現向我道明世間還有這等勾當後，我就在懷疑，他可能……他現在還在不在？”

公子胤點頭，“他很受鬼王賞識。”

酒千澈先是愣了愣，而後笑罵，“那個混蛋，到了哪裏都能混的下去！”

“你幹嘛一副氣呼呼的樣子？”眉玄機拿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蓬頭小鬼。

蓬頭小鬼用眼睛剜視着公子胤，滿心不快的低聲質問，“你為什麽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為什麽要跟你說？”公子胤不以為然的看都不看她，正色向酒千澈問道，“你的訴求是什麽呢？”

“城隍爺說，你可以滿足我的任何需求？”

“也不盡然，你先說說看。”

酒千澈轉個頭，當目光落到墳包上後，淚水頃刻而下，喉間嘶啞哽咽，“我欠她太多太多，我得加倍還她，加倍還她……”

“她如今……她活着的時候殺戮太多，如今正在地獄中受刑。”顯然，公子胤這次是做足了功課前來。

痛苦難當的男人顫抖着手攥緊了一把墳土，顫聲道：“我替她，替她承受一切苦難。”

“僅此而已嗎？”

“不，我還要與她有個來世，來世我得好好待她，好好追求她，讓她做個世間最最幸福快樂的女人。”

“命薄上有定，你和她的來世還會有交集……”

“然後呢？”酒千澈的情緒霎時激動起來，用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睛瞪視向公子胤。

“因為她将在地獄中度過很多年，來世所碰到的并不是你的下一世，而是從現在算起你的第三次轉世。待她轉世後，你們會相遇在茫茫人海中，她是個總角小娃，你是個七旬老翁，誰都不識得誰，擦肩而過。在這一世，你們酒家傷她太深，她死時抱了執念，生生世世都不願再與酒家任何人有所牽扯。”

“也包括我嗎？”

“……自然。”

“來世她不願遇到我……那麽再一個來世呢？我可以在那時再補償她嗎？”

公子胤注視着那雙透滿渴求的眼睛，有些于心不忍的低聲沉吟，“她……只有一個來世。”

“……我不懂。”酒千澈艱難搖頭，眼睛裏漸漸染上了恐懼。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眉玄機開了口，“魂魄并不是永存的，每個魂魄有萬次輪回的機會。在這萬次輪回中，有些上進修持的，可成仙，可封神，而那些不好好修持的，待滿了萬次後，自會魂飛魄散。想必，你所說的那女子再有一世就滿萬次了，待她下一世的肉身死去後，她的魂魄自然會消弭于這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