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踏出安全區

冰刀鞋,是每一個冰上運動員的腿。刀刃用的是65號鋼,每一雙鞋都是手工打磨開刃的。要确保冰刀有棱有角有平面,才能吃得住冰,時間久了,刀刃用成了圓滑弧度的刃面,咬不住冰。

別說普通速度的滑冰都吃力,放在平均時速50公裏一小時的極限賽道上,非常危險。

所以上冰刀的第一節 課,教練就強調過磨鞋的重要性。學校有專業磨冰刀的鞋架,夏冰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拎着冰刀鞋,排隊去磨。磨刀石發出來的聲音,一輩子忘不了。

也要追随他一輩子。

因為他是一名短道速滑運動員。

培養一名速滑運動員很難,要不是養父母的大力支持,也沒有自己的今天。

首先,冰刀鞋很危險,很傷人,上次飛揚被別的隊過彎推離了滑道,速度非常快了,萬一刃口對着自己,對着腿上随便一根血管來一刀,人根本救不回來。

這也是很多家長不讓孩子選擇速滑的原因之一,冰刀太長。

另外,由于速滑必須要求有400米滑行賽道,普通冰場不允許速滑冰刀進入,所以條件非常苛刻,注定了小運動員要不有堅實的經濟後盾做基礎,一上來就能每天去國家辦的專業冰場訓練,要不就像他自己那樣,在最北方的城市,淩晨三點最冷的時候,排隊在冰面滑行。

所以練冰的人一定不能怕冷,怕冷就輸在艱苦的起跑線上。冰面溫度低,長期訓練,腳底下都是涼的。

還有就是,速滑累,太累了。這一項追求絕對速度,身體機能要全部開發,上了賽道,連體的比賽緊身服是不防寒的,不僅冷,還要把身體裹得嚴嚴實實,最大限度減少空氣的阻力。可以說,每一個運動員都是凍着完成比賽,但從不退場。

韌帶撕裂和肺泡練炸,是最常見的專業病。絕對速度,絕對體能。

“小孩兒餓不餓?”夏冰把零食遞過去。

陳重還在試鞋,目光只略略接觸一下,接過了牛肉幹。

行,愛吃肉幹,不愛吃鱿魚絲,夏冰記住了。他的目光集中到陳重的腳上。

“你是練大道的?”他問。

陳重直起了上身,在冰刀鞋的加持下,顯得特別高。“嗯,大道速滑。”

陳重現在穿着的這雙鞋,是大道冰刀鞋,也就是速度滑冰鞋。

夏冰帶領的一隊是短道速滑,兩種比賽無論從賽制上還是裝備上,都完全不一樣。短道速滑需要前後手配合,有肢體接觸,所以他們的裝備更安全,要佩戴頭盔和防止割傷的手套、護頸、護膝,冰刀管完全是封閉的,刀根是圓弧形。

另外,冰刀身短一些,刀刃底部,前三分之一和後三分之一多磨些,有弧度,減少與冰面的接觸面積,便于彎道時滑弧線前進。短道速滑冰刀的刀身也比較高,在冰刀傾斜度很大時,冰鞋也不會接觸冰面。

陳重的裝備告訴夏冰,小孩兒是練速度滑冰的,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大道滑冰,沒接力配合,獨身一人破冰斬将,特點就是速度快,巨快,所以冰刀刀體很長,刀刃窄平,蹬冰面積大而摩擦阻力小。鞋腰也矮一些,因為運動員要降低身體重心。

比賽時,大道運動員不戴頭盔護具,把負重減到最低,是真正較量滑行速度的冰上運動,不借助助力。

時速更快,快得可怕。

陳重顯然就是獨身練習速度滑冰的選手,他的性格也練不了接力配合。他就是一把冰刀,只能獨自完成比賽,用速度壓制。

夏冰不禁有些犯難,這樣的隊員,真的危險。

既然決定要掃蕩6層,這頓飯大家都撒開了胃口吃,餓了好幾天,零食的存量瞬間減少一半。

晚上,夏冰帶領隊員揉搓小腿肚。“快,都搓熱了,千萬別讓肌肉僵硬。”

促進血液循環,小腿抽筋是冰面運動的高發狀況。要在平時也就算了,現在這種環境裏,抽筋就等于死了。

飛揚和梁子一直互相搓,對于自己即将展開的計劃,又期待又害怕。夏冰明白他們的心,都在擔心父母,如果真的能沖出去,或許就有可能找到他們。

陳重那小孩兒就在沙發上坐着,摸着冰刀鞋,旁邊一根冰球棒,一會兒去陽臺看看,一會兒趴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夏隊,他的病到底好沒好啊?”梁初不禁問。

夏冰搖搖頭,又點點頭。“他不傷害自己人就沒事兒。給他些時間适應,別讓他感覺不安。”

他知道陳重容易不安,那年小孩兒才9歲,就因為別人說話聲音大,尿了褲子。現在陳重長大了,可在夏冰眼裏,他還是以前那個躲在自我世界裏的小男孩兒,自己給他換尿不濕,他還打了自己一下呢。

當時的生活老師說,這個孩子生活不能完全自理,還容易有暴力傾向,再沒有好轉就要退學了。現在再回想,那些可能都是自閉症的表現。

因為沒有別的活動,洗漱完,大家準備睡了。夏冰縮在睡袋裏,兩只腳冰涼,他的臉怕冷,是這些年訓練太苦,直接給凍壞了,不管身上再怎麽穿,鼻子都怕冷,每年冬訓的晨練都能把他凍哭。

鼻子酸疼,眼淚控制不住往下流,頂着一個紅鼻頭帶着全隊滑冰繞大圈。現在,他拿一條枕巾蓋着下半臉,連鼻子一起蓋上,突然想起陳重怕冷,就把隊裏統一發的黑羽絨服給他蓋上了。

他這樣一蓋,原本背向他的陳重,轉過來了。

夏冰第一反應是自己無意間的一碰吓着他了。

“是我。”夏冰在黑暗裏說。

陳重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只給側臉。确實吓着他一下,但也沒完全吓死,因為陳重知道身邊的人只有夏冰一個。對曾經有自閉症的自己來說,安全感和耐心是渴望。

他很敏感,環境變化會引起巨大不安,小時候,連冰場上多了幾道裂痕他都會感到不舒服。耐心,是一直陪伴不放棄,陳重也是長大了才知道,自閉症的孩子完全可以和正常孩子一樣,而且還聰明。

每一個自閉兒童都是聰慧的,所以他們的障礙更多,也控制不住小動作,無法克制行動時就會打人。陳重不想這樣。

因為上課無法集中,幹擾課堂,小動作不斷,小學時一直在留級,複讀。直到他病情好轉,每年跳一級,別人不懂的知識點,自己看一眼就會了。

他也不懂別人為什麽不懂,更不懂冰面滑行有什麽難點,教練都告訴你們技巧了,你們還不會。

但夏冰不一樣,他對自己有耐心,寫了8年的信。所以,即便他沒有回複最後一封,陳重也不想怪他。

“你是不是想和我說什麽?”夏冰看出了陳重的猶豫,“我閉上眼你再說,我不看你。”

說完,夏冰把眼睛閉上了,眼睫毛卻是顫的,證明他沒睡。

陳重嗓子裏發幹,是長期在寒冷環境中的正常幹燥,舌根發苦。

“說吧說吧,小孩兒。”夏冰閉着眼逗他,“隊長聽着呢。”

聽着呢,陳重喜歡這句話。自己小時候說話晚,說錯話又被爸媽拎起來揍,很少有人願意聽自己磕磕絆絆說完一句。

“我買鯊魚了。”他對着夏冰的臉說,看自己呼出來的白氣,落到夏冰鼻梁骨那顆深紅色的小痦子上。

“啊?”夏冰閉着眼,眉梢一擡,随後嘴角勾起來了,噙着痞痞的笑,“什麽魚啊?”

他給忘了,陳重失落了一下。自己14歲生日那年,夏冰寄了300塊錢,讓自己去買禮物。每一年的生日,他都會給自己寄錢、寄賀卡,夏冰和別人不一樣,他是夏天的冰。

“哦,我想起來了。”夏冰閉着眼回憶,自己曾經問過他,拿錢買了什麽生日禮物,“禮物?是不是?”邊問,還邊用膝蓋往這邊頂,雖然隔着兩個睡袋,但陳重還是感覺到了。

挨打挨多了,任何觸碰,對自己來說都是刺激。

不過他最高興的還是夏冰想起來了。“鯊魚抱枕。”

“我知道那個,抱着睡覺的鯊鯊。”夏冰臉上笑,心裏也笑,真是小孩兒,過生日買抱枕,“等這場災難過去了,隊長重新給你買一個。”

陳重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在箱子裏。”

“啊?”夏冰一下把眼睛睜開了。

眼睛一睜開,陳重的眼神像是和自己躲貓貓,當面溜走了,抓都抓不住。夏冰趕緊又閉上:“你帶着鯊魚來?”

“習慣了。”陳重又看他一眼,不是不敢看,而是怕看久了,自己容易煩躁,父母打人的時候,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看着我。

夏冰又笑了,點了點頭。“那咱們突圍的時候也帶着,不丢下鯊鯊,它算一隊編外成員。”

陳重的眼睛在黑暗中一亮。

忽然,樓道裏傳來凄慘的哭喊聲,先是尖叫,随即變成誰來救救我,然後突然就沒聲了。

又有人想要從樓內沖出去。

夏冰緊緊皺着眉,這種聲音,這幾天聽得太多,好像都習慣了。“睡吧,保存體力,明天行動。”

陳重沒點頭也沒搖頭,反正把眼睛閉上了,挺乖。

這一覺,夏冰睡得還不錯,下半夜時換下梁子和飛揚,和陳重背靠着背,互相靠着對方的肩膀還能休息會兒。

天色亮起來之後他沒急着行動,反而是全體休息,把睡眠補充好,直到中午最暖和的時候才開始吃飯,兩個驚喜盒全部吃空。

零食種類多,但都是小包裝,在四個男生面前也就塞塞牙縫。吃完飯,大家換上統一裝備,一隊的隊服。

陳重穿的是言意鈞的,因為胸口有繡字。他取來黑色圓珠筆,把名字化掉,寫下了兩個大大的方塊字:陳重。

他們先把冰箱擡下來,小心翼翼擡起桌子挪回原位。沒有了阻擋物,他們和外面的世界就剩下一道岌岌可危的門。

夏冰通過貓眼觀察門外,等到門外的喪屍拐了彎,離開了這邊的直道,他對隊員們做出最後的手勢:“穿鞋,拿刀,帶護頸護膝,上頭盔。記住,接下來我們面對的都不是人,別手軟。”

幾個人一起上裝備,踩上冰刀鞋立刻高出不少,頭盔戴好後,又高了不少。陳重第一次佩戴短道速滑的保護設備,感覺很陌生。

他是速度滑冰選手,賽道上沒有隊友,全是敵人,不需要保護和配合,只需要沖線。速度快,目無一切。

夏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屋裏彈盡糧絕,很快就要陷入絕境,看來喪屍電影裏演的都是真的,逃出去才有一線生天。

門開了,經歷了一個半月的躲藏,他們終于有勇氣離開609的庇護。

樓道的地面上結了一層冰,別人眼裏的寸步難行,他們腳下的天然戰場。

作者有話要說:

陳重:我可不可以說,自己是童養婿?夏隊養大我,就要對我負責。

夏冰:這時候別琢磨談戀愛,活着要緊。

陳重: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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