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回到房間，我整個人陷進吊床裏慵懶地向着窗外發呆

走不開身。我弟弟還沒有開學，他體貼我的倔強，他對我爸爸媽媽說，“爸媽，在家裏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我送姐姐去學校，我還沒有去過姐姐的學校去看看呢。”

我弟弟幫着我背包，提行李，不嫌我沉默寡言，一直默默地送我到學校。

“葉林，我是不是很任性，很野蠻，很倔強，很不懂事，很嚣張跋扈？”走在到處都是挂着火紅喜慶燈籠的校道上，我想着如果大堂哥不走，我們家裏也還該是一片喜慶火紅，而不是一片傷心悲痛。生命怎麽那麽脆弱呢？我眼睜睜看着死亡帶給我身邊人哀痛，卻任誰都無能為力讓人起死回生，我的心中蔓延上無限的悲哀，眼淚又掉出來。

生命到盡頭了的枯黃葉子一片片地從頭頂的大樹上盤旋飄飛，最終還是墜落于地，歸落塵土。

紅的燈籠，綠的樹葉，黃的落葉，交叉刺激着視覺。

“不是的。姐，你是很心軟，很善良，很大方還很重情義。”我弟回答我。

我驚訝于我弟的答案。我從來不認為我是那樣子的人。

“是的。從最近的事情說起，比如說在大年夜那晚上，本來你很享受很惬意地坐在你房間的吊床上的，我叫你是打擾到你了，你大可以不理我，但你不忍心看到我失落，還是出來陪我玩了。

葉揚把你最喜歡的桃花樹都搖斷一枝丫了，你雖然故意說要把他打到開花，但你出來後看到那殘枝沒有生氣，還和顏悅色地給了他一個紅包。你不是長輩，也還在讀書，本來發紅包這種事情輪不到你來做，堂哥堂姐他們出去工作了這麽多年，甚至都成家立業了，每一年都沒見過他們發過半毛錢的紅包。但自從葉揚沒臉沒皮跟你要過紅包之後，你每年都像一個長輩那樣子給家裏最小的葉揚和我發紅包，而且給的比家裏那些小氣的親戚還多。

大年夜那個晚上你玩得很開心，笑容比煙花燦爛。迷信的老媽還是像往年那樣煩人掃興地催人回去睡覺，任何人在玩得高興的時候都不喜歡被別人來掃興，還被強迫，我知道你也很煩她，對她很生氣，但你從來不像我那樣子直接跑開來個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你為了讓媽媽開心舒服，你心中盡管老大不樂意終究還是按照她所說的做了。說實在的，媽媽身上有很多讓人頭痛讨厭的壞毛病，我很多時候都忍受不了她，直接跑開，眼不見心不煩。媽媽有時還很惡劣，她自己做的錯事情不承認，還讓你來背黑鍋，你心知肚明但還是幫她背了不少的黑鍋。你很能忍受媽媽，你是深深愛着媽媽的。

大堂哥去世，誰都很難過。你雖然不喜歡大堂哥的為人，也不怎麽接觸他，但你對他很尊重。在法場上，那些鬧劇誰都看在眼裏，那些師傅的德性太醜陋，但那些師傅要求做的，你始終畢恭畢敬，磕頭行禮，你比大堂哥的親生妹妹還要做得好，還要能吃苦。

做法事期間，你自己不睡覺，還把自己的床讓給家裏那些困得撐不住的親戚睡，使他們感到賓至如歸。

你在大堂哥的法場上發脾氣，其實不是你的錯，而是那些師傅太過分了。他們也真是太厚臉皮了，偷跑去睡覺也算了，跑去我房間睡覺也就算了，還好意思跑去你一個女孩子的房間去睡，我都替他們感到害臊。如果不是在大堂哥的法場上，我早就狠狠打他們一頓了，教訓教訓他們為你出一口惡氣。

姐，你就不要太難過了，生死有命，命中注定大堂哥在這麽年輕的情況下出人意外地去逝，我們誰也無可奈何的。”

“葉林，你知道嗎？其實我只是無法接受生命這麽脆弱。對于大堂哥的死我并不是非常難過，而是非常難以理解，一個人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沒有了呢？”我鑽進了死胡同裏走不出來，總覺得生命不應該是那樣子的脆弱。

“生命太複雜，無人能真正解釋得清楚。生命有時很強大，強大到可以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鼈，之前只能靠想象力才會實現的天方夜譚，都被強大又了不起的生命給實現了；生命還強大到可以抵擋得住大自然的狂風暴雨，想想小時候，家裏下大暴雨的時候，大洪水都把我們那裏的人的房子，家畜，莊稼給沖走了，可我們那裏的人全都好好的活了下來。可有時生命又很脆弱，經不起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好好在床上躺着都能沒有了，離我們最近的大堂哥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在家裏吃好喝好玩好，可就是一下子就沒有了。前一天大家還坐在一起高興地打牌，有誰能想得到後一天大家就能陰陽兩隔了呢？”我弟弟無限感慨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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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有誰能想得到呢？讓人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大堂哥一下子就走了，大堂嫂和孩子的以後怎麽辦？”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一切都會過得去的。三叔三嬸不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人，大堂嫂和孩子的以後會有人給她們撐起一片天的，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去關心她們，愛護她們，但沒有能力去負責她們的未來。”

我無力地扯着嘴角，心疼那一對可憐不幸的母女，慶幸着我的爸爸媽媽弟弟還有我都健健康康地活着。

我弟弟第一次來我的校園，盡管不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我強撐着帶我弟弟簡單逛了一圈我的校園，有親人能陪在自己的校園裏散散心，看看自己熟悉的風景也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情。

☆、第 21 章

2014年2月14日，這是高三下半個學期新學期的第四天，這一天既是中國在2014年農歷新年以來的第一個傳統節日——元宵節，也是西方國家的傳統節日之一後來演變成國際年輕情侶最喜愛的節日——情人節。

高中，早戀是一個最敏感的詞語，是禁忌。學校裏面一向把高中生的早戀當做一件惡劣又嚴重的事情來看待和處理，嚴令打擊學生自由戀愛的行為，為了杜絕學生情難自禁的約會的現象，校領導和老師們的盯梢能力和威懾力無比卓絕，導致很多年學生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在校園裏面的年輕弱小的愛情要麽很快被發現被拆散，要麽小心翼翼地在背地裏暗暗進行，要麽就是光溜溜的自由之身。

白天的校園裏沒有雙節該有的氣氛，只有學子忙忙碌碌趕往教室的腳步和在教室伏案讀書的專注身影。我們那裏一直講究說過完年十五才算真正的過完年。元宵節了，時間過得真飛快。很多學生連年都不能全部過完就要上學，更加不知道有多久沒在家裏過過元宵節了，偌大的校園裏沒有元宵節該有的熱鬧喜慶。情人節了，時間過得真落寞。偌大的校園裏面沒有情人節該有的粉紅浪漫，在甜蜜蜜的情人節這一天都看不到一對敢光明正大甜甜蜜蜜的男女朋友。

在放午學期間還有放晚學期間，學校廣播站的廣播裏面只有《沒有情人的情人節》這首悲傷的音樂在整座校園當中單曲循環着：

沒有情人的情人節

多少會有落寞的感覺

為那愛過的人不了解

想念還留在心裏面

沒有情人的情人節

意外收到安慰的卡片

想必愛過的心已被發現

要我打開回憶的結

情人節快樂快樂情人節

我只聽見悲傷的音樂

情人節快樂快樂情人節

把那憂郁的發絲輕剪

沒有情人的情人節

多少會有落寞的感覺

……

是惡搞也是應景，很多同學都喜歡笑嘻嘻地跟着唱這首心聲：沒有情人的情人節多少會有落寞的感覺。歌聲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年輕又羞澀的愛在心口中蠢蠢欲動着。

在那一片心酸自嘲的歌聲中，在那個專屬情人的甜蜜節日裏，我的心不僅還在迷茫着我大堂哥意外的死亡，我的心又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張錦。

新學期，不知道是因為我在家裏有真正的用心複習功課，還是因為之前幾個學期一直腳踏實地的積累，或者因為其他同學放假回家把功課抛在了一邊，我盡管情緒不佳，但在高中學習中一直不開竅的漿糊腦袋突然有種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茅塞頓開的感覺，我在這一次開學的考試中，每一科的試題做起來都非常得心應手，出來的成績好得讓人不敢相信卻又激動狂喜，排名從未有過的耀眼——班級第八名，年級第四十三名。其中，我的語文、數學、物理都是班級第一，英語，很多同學都說題目出得很難，成績不怎麽好，我的英語成績依然穩如泰山——114分。能夠考到到這樣子的成績，對我而言已經很不錯了。按照我以往那些穩定如山的成績，如果我在這半個學期能夠讓自己的這個比以往好得非常多的成績穩定如山到高考，那我百分百可以考上一個重點大學。又向好大學靠近了一大步，我心中充滿了力量、信心還有憧憬地學習的。

不知道是過元宵還是過情人節，還是雙節齊過，校園外面的煙花放得比往年的奪目浪漫，砰砰作響，然後在天際上綻開一片爛漫熱鬧的花海，那明豔的光芒照亮每一個角落，誘惑得人心發癢，無心于學習。

在雙節的晚自習，難得沒有老師來守教室，但沒有人敢光明正大地走出教室去看煙花。其實最讓人難受的也是沒有老師在的時候，因為老師不在，卻又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來搞突襲，讓想做點小壞事的家夥不得不時時刻刻分着心來防着老師，學習學不進去，想玩又不能痛快，撓心撓肺的難受。

同樣考得不錯的王霞在跟那個男孩子鴻雁傳書，其他同學有排除萬千幹擾認真學習的，也有同學在偷偷講話分享過年趣事的。我把開學考科目做錯的幾道錯題歸類到錯題本上對照老師下發的正确答案找出自己思路出現錯誤的地方糾正，然後背了篇英文和一篇文言文，就一直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盯着窗戶外面的煙花看。

在那煙花如流星美麗浪漫的天際下，我漸漸的不再想生命脆弱，不關心成績，我只想張錦。少年總惹相思苦，吾心獨憶是卿卿。我強烈地偷偷地想念着那個讓我的心想到他時既會羞澀又會酸澀的少年。在情人節這個特殊的晚上，我多渴望能夠見到他一眼啊，哪怕是匆匆的一瞥也好啊。

下了晚自習，王霞和那個男孩子不再是鴻雁傳書，而是光明正大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看那還沒有燒完的煙花。我照常到岳文燦教室等她一起回宿舍，然而沒有等到她，她的教室裏早已沒有了她的身影。

岳文燦學習好又勤快上進，長得甜美好看，有人喜歡她不奇怪，有人在雙節最主要的是在情人節的晚上約她在燈光影綽、樹影婆娑下的校園小路上走一小段路然後護送她回宿舍當做浪漫約會也不奇怪。況且岳文燦害羞地跟我說過，她在心裏面有了偷偷喜歡的人，她也感覺到那個人也同樣喜歡她，只不過在高中特別是高三這個敏感又重要的階段大家都沒有戳破那一層窗戶紙，保持着适當的距離，保持着眼神一不小心交彙就甜蜜的害羞。也許是兩情相悅的兩人在這有點約束卻又美好的夜晚為了朦胧甜蜜的愛情大着膽子約會去了。

哎！身邊的一個，兩個，在情人節這一天都勇敢的和喜歡的人成雙結對的。

我心裏悶悶地挪下教學樓。

天空時不時還有絢爛多姿的煙花盛開。我孤身一人雙手插進上衣口袋，低垂着頭如蝸牛般走回宿舍，許多匆忙的腳步擦肩而過，心裏面，突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仿佛置身于荒蕪的世界一樣，心裏懦弱得泛着酸，心裏的酸湧上了眼睛。

低垂的模糊視線突然出現一雙腳擋住了我前進的腳步。我蔫蔫的，連頭也沒有擡，繞了過去。

“哈哈哈，葉蓁是我啊！”是我以為佳人有約的岳文燦的聲音。我聞聲停住腳步，岳文燦已經跑到了我的面前，“我以為你會停下來擡頭看一眼的。沒想到你這家夥連頭也不擡一下就繞着走。”

“諾，我跟你講，這是我一下課就跑到食堂打的，不許拒絕，不許說不喜歡吃，不許說吃不下。”岳文燦一臉燦爛的笑容地捧着一碗的湯圓送到我面前，理直氣壯地霸道說道。

我心裏完全沒有預料到她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千年難得一見地一下課就跑去食堂跟其他同學去搶學校為我們學生準備的元宵湯圓，而不是去約會。

這是在高中度過的第三個元宵節。因為學生不能在家裏過元宵，所以學校每一年都會在元宵節的這一晚辛苦一下食堂的叔叔阿姨，讓他們為學生準備免費的湯圓。學校這一溫暖的小舉動溫暖着很多不能在家和家人一起過元宵節的學生的心。

高一高二，我都和岳文燦去搶過食堂的湯圓，即使人很多，很擠，湯圓分不到幾個，但心裏是高興又溫暖的。不是為了吃湯圓，而是為了感受一下那種屬于節日才有的特殊氣氛。但今年，我情緒複雜，都忘記了學校給我們學生準備的愛心湯圓，也沒有那一份熱情去搶食。

“葉蓁，元宵節快樂！吃了湯圓，希望你在新的一年的每一天都能夠像湯圓一樣，外表可愛，內心甜蜜。”我反應慢，呆愣愣地看着捧着還冒着熱氣的湯圓笑得一臉爛漫的岳文燦。

“謝謝！元宵節快樂！”

“你好像一點都不快樂和驚喜，還很低氣壓。”

“我以為你重色輕友，說也不跟我說一聲就抛棄了我去跟你喜歡的那個人去約會去了。害我傻傻地到你教室等你，結果撲了一空，我能高興得起來嗎？”我笑笑跟岳文燦哀怨抱怨。

“也有跟他去約了一小下會。”岳文燦低了一下頭羞澀地說道，聲音浸染上了一層發自內心的甜蜜笑意。“不過也就是一小會啦，從教室到食堂，你知道距離很短的，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哎，果然是重色輕友！争分奪秒的約會啊！”我打趣着岳文燦。

“就算我重色輕友，輕誰也不會輕你的，放心好了。諾，這是我特意為你打的愛心湯圓，我已經說過了，不許拒絕，不許說不喜歡吃，不許說吃不下。”岳文燦彎腰把湯圓放到一邊的石桌上，然後把木頭人的我推到石凳上坐下。

“我要你那一碗。”

“不行。”岳文燦笑盈盈地搖頭拒絕，“你面前那一碗是我給你打的愛心湯圓，我還用手掌心溫暖了那麽久，連他都沒有這份待遇，你看我對你多好多貼心。我面前這一碗是他給我打的，不可以。”

“那我就不跟你搶食了。”

“快點吃，要冷了。”

“吃不下了，可不可以浪費？”我吃了三個就被甜膩了。

“不可以。那是我辛辛苦苦被人家擠到變形才打到的愛心湯圓诶，你怎麽好意思？”岳文燦擡起頭看我的碗。

“甜甜的愛心吃到了，不過真吃不下了。”我又多吃了一個，還剩四個。我皺着臉求放過。

“算了，吃不下就不要勉強了。”岳文燦吃得又快又幹淨，不知道是真好吃還是因為是她喜歡的人給她打的。

“葉蓁，你怎麽了？從來學校那一晚就見你一直情緒很低落，即使你什麽都不說我也能感受得到。我怕直接問了你，你又傷心。不問你，你還是傷心。你這樣子已經很多天了，東西也是吃一點點，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很多？整個人都有點恍恍惚惚的，我看着這樣子的你很擔心。”岳文燦放下碗無奈地看着一臉委屈的我，小心翼翼又擔心地開口，“能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情嗎？不要什麽事情都憋在心裏，對身體不好，對學習不好。”

我以為我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卻不知道岳文燦都看在了眼裏。

“是什麽在困擾着你？是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還是你不喜歡的人喜歡你而對你死纏爛打？”剛約過會的岳文燦一開口就往男女之情方向想。

我喜歡的人不在眼前，不在同一座校園，不在同一座城市。我不知道喜歡我的人是誰。這兩種情況沒有困擾着我。

我趴在冰涼的石桌上，語氣蔫然地回答：“就是年初八的時候，我大堂哥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沒有了，有點難以接受事實。”

“人死不能複生，看開點。”岳文燦柔聲細語地擡手撫摸着我的頭發安慰，“不要想太多了。人總是會有一死，有人死得早，有人死得晚，這都是命運，我們無法抗拒的命運。死了的人無論在生前擁有多少，死了就只擁有那一堆把他埋葬的泥土而已，其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虛無缥缈的了。而活着的人，只要活着就擁有很多，既然擁有很多就應該珍惜和開心。你要開心點，也要珍惜自己的身體。讓走的人好好走，活的人好好活。”

“嗯。道理都明白，就是做起來難，心裏還沒有緩過來。”我悶悶地回答。

岳文燦低聲地開解我：“你應該這樣子想，他一下子就去了，并沒有受到什麽折磨，這很體面。一個人走得體面并不容易。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走之前都要受到很多的折磨，被折磨得一點尊嚴都沒有才離去，留給親人的最後印象就是一副面目全非的陌生樣子，對于這樣子的結果，無論對逝者還是對生者，誰都難受。我奶奶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可她在去世之前受了很久的折磨，被困在病榻上三年多，不會自理，不會動，不會說話，吃喝拉撒全部都是在那一張小小的病榻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全身能靈活的就只剩下一雙眼睛。一天到晚都是躺在病榻上，好好的身體躺到活生生的發紅，發炎，腐爛，痛不痛她都不會說話，也沒有人能夠替她承受得了那些痛。就剩下一口氣那樣子活了三年多，從一個身形飽滿的人活成一個活骷髅，我現在回頭想想都覺得我奶奶很受罪，在病痛面前毫無尊嚴體面可言。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玩好玩的，不能蹦不能跳，看不見外面天空雲彩的顏色，只靠着冰冷的藥水維持着一口氣，那樣子的生活還有什麽意思呢？所以，你大堂哥走得還算一身輕松了，并沒有遭受什麽罪，也沒有拖累家人。你這樣子想，心裏是不是好受多了？”

“嗯。”

“葉蓁，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們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好看的，穿好穿的，能蹦能跳，生命是那般的美好，我們應該好好珍惜。生活有陽光，有月亮，有星星，有空氣，有水，有食物，有花香，有綠色，有書籍，生活是這般的美好，我們都應該好好享受，好好的活着。”

“是啊，我們現在才十幾歲，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生命和生活是這般的美好，我們都應該好好去珍惜，好好去享受。”

我和岳文燦第一次探讨生命和生活，靜默地吹了一下風，晚休預備鈴已響，催人快點回宿舍的哨聲一陣響過一陣，有老師在不遠的地方催我們：“同學，宿舍馬上要熄燈了，快點回去睡覺！”

“知道了老師！”我和岳文燦異口同聲地乖巧回應。我打起精神，沖那個陌生又年輕的老師招手，為那個老師送去祝福：“老師，元宵節快樂！”

“同學，元宵節快樂！該回去睡覺了。”那老師的語氣溫柔了下來。

“老師，情人節快樂！”約過會的岳文燦還是比較喜歡過情人節，也沖那老師招手祝福。

那老師應該是單身，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怎麽會快樂？所以收到祝福的她又兇巴巴催起來：“馬上要關燈了，快點回去睡覺！”

要是岳文燦和她喜歡的男孩子敢這麽花前月下還向單身的老師祝福的話，就不是被催回去睡覺而是被抓到教務處了。

“文燦，元宵節快樂！祝福你的每一天都是燦爛而開心的一天，身體健健康康。”在宿舍樓下分別之前，我真誠地祝福岳文燦。

“元宵節同樂！哦，你這次的開學考考得很好，繼續加油，我們一起考上好的大學！”岳文燦沖我揮一揮手，被哨聲催得急忙忙又洋溢着生命熱情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樓梯處。

“我們一起加油！”

天空又炸響了一天的煙花，我擡頭看了眼煙花，還有那一輪高挂在天上的皎潔月光，我閉了一下眼睛，希望……天氣長好，月長圓，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活着，活在這珍貴的人世間。

生命因小小的舉動，因小小的陪伴，因小小的關心而燦爛溫暖。

☆、第 22 章

2014年2月26日晚，天還是暗得早，灰蒙蒙的，風，依舊冷飕飕的，校園裏早就開了燈，照亮着灰天溫暖着冷風，整座校園雖然還處于冬天中卻是明亮又溫暖。

我們學校之前沒有校服。我們學校的校服的誕生于百年校慶。當初是為了迎接百年校慶而讓有熱心有才華的學長學姐幫忙設計了幾個款式，然後把成品展示在校園文化長廊征求全校學生的意見，少數服從多數最終拍板确定下來。男女校服的款式一模一樣，右肩都是黃色的游龍，象征龍的傳人，後背是校名的拼音，飄逸活力，象征獨一無二的縣重高中學生。只是顏色不一樣——男生的校服是藍白色，女生的校服是紅白色。我們的校服很顯青春活力，但學校奉行穿衣自由，不會強求學生穿校服。在這一晚，整個高三年級的男女學生都難得整齊劃一的穿上了不保暖但卻最能體現學生風華正茂、昂揚向上的校服。

在距離2014年高考僅剩100天之際，在莊嚴的國歌和校歌中拉開了高考百日誓師大會的大序幕，擂響了高考百日沖刺的沖天戰鼓。

“十年寒窗豐羽翼，今朝搏擊翺長空。”雄心壯志沖雲天的決勝高考的铮铮誓言迎着晚風，乘着校歌，響徹整座校園。各種铿锵遒勁又激昂振奮人心的大紅色橫幅像沖鋒陷陣的旗幟，随處迎風招展，依稀能夠看到高考勝利的輝煌光榮的曙光。

不過，我不知道我班的高考百日誓師的誓詞是什麽。這讓我感到遺憾。

高三下個學期，盡管發生的事情很多，我內心觸動良多，但我依舊很讨厭班主任。明明長得全校男老師第一帥，年紀二十出頭，唱歌唱得第一棒，卻老是在我們班上板着一張黑臉，就不能對我們笑一笑嗎？為了不在誓師大會上出錯，班上每一天都要進行誓詞演練，而班主任總是守着，嚴肅的目光總掃着每一個人，這讓我很不舒服，他在我都開不了口。同學氣勢高昂地演練着誓詞，我就對口形，沒有聲音——我在默背文言文。在誓師大會上，好不容易有那個氣氛，我張着口卻跟不上同學那朗朗擲地有聲又慷慨激昂的誓詞，改為了反複背校訓——厚德勵志，篤學致遠，榮校報國。

每一個堅持奮戰到高考百日沖刺的高三學子，心中都有一個金榜題名的夢想。

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之後的高三整棟教學樓的學習氣氛都非常濃重，就算是吊兒郎當不想學習只是來混日子的世家子弟的學習态度也端正了許多。校領導、班主任、各科任老師也放心了很多。

堅持決戰一百天，Nothing Is Impossible!很多人都這樣子堅信着，畢竟生活處處有奇跡，誰又能否定自己不是那一匹最閃亮的黑馬呢？

為了給自己加油打氣，班上很多同學都買了高考勵志暢銷期刊《破繭成蝶》來激勵自己堅持下去。這些期刊裏面都是很成功很勵志的例子，主要聲情并茂地講述了各位主人公在學習上經歷過怎樣的痛苦，然後通過怎樣的努力來完勝高考，最後拿到重點大學的通知書的故事。這樣一本充滿成功又充滿力量的書籍，給予了很多人精神上的力量。

我這小氣鬼盡管對課外書如饑似渴，但從來都是舍不得花錢買書的。我在高中時期所看的所有課外書都是到圖書館去借的，為了看到之前只聽說過卻沒有條件看到過的各種大名著，我跑圖書館跑得很勤，勤得整層圖書館所有的管理人都認得我。不是自己的書籍不能長久擁有，所以我每一次從圖書館借書都是争分奪秒的看，然後努力記住裏面的內容，書籍雖然不能擁有，但至少能把書籍裏面的東西記在頭腦裏為我的頭腦所擁有，這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鍛煉了我的記憶力。我不會借同學的來看，一則要委屈自己給人低聲下氣，二則看人臉色，三則要欠人情債。圖書館沒有《破繭成蝶》，所以我始終沒有仔細看過裏面的內容，只是看周圍的同學都在看，連王霞也都買了好幾期的來看，我忍不住想知道裏面的內容，周末半天出去經過書店的時候就随手翻看兩下。

緊張又充實的光陰似箭如梭。

距離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不久——2014年3月8日，馬航MH370神秘又離奇的不可思議的失聯大事件震驚國際。

這一事件出人意外的發生再一次讓我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生命無常，什麽叫做生命的脆弱。消息傳來傳去，即使在封閉的校園想不知道也難。那不僅僅是一架飛機失聯這麽簡單，那還關系這那架飛機上239條鮮活的生命的失聯，人命關天的大事件，不知道牽動着多少地球人的心，不知道讓多少個家庭支離破碎陷入痛苦的深淵，不知道讓多少對相愛之人再無相守之日。走讀的學生每一天都為寄宿的學生帶來最新消息，卻相當于沒有消息，都是找不到飛機，找不到人。那一架飛機連同裏面的所有人就像憑空消失在地球上一樣，詭秘又離奇得說不清道不明，就算是國際官方也給不了明朗的回複。即使在緊張的關頭，整座校園也讨論一下了這件大事情。衆說紛纭，衆多猜測，有說是靈異事件，有說是外星人劫機，有說是大國家陰謀，有說是黑匣子阻隔信號的傳輸……答案還是失聯，失聯，失聯。杳無音訊。最後的最後，沉默于高考的迫近下。

周考，月考，二次統考……考考考，從開學考開始，我的成績排名以張揚換新的姿态穩穩定定，一直保持在班級前十名，年級前五十名。排名不再灰暗得讓人看不見。無形中，我開始與班中還有年級中的高手進行強有力的角逐競争。

我的日子更加忙碌着，也更加充實緊湊着。已經習慣了晚上失眠，睡不着就打坐十分鐘這樣子，腳麻了就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重新在腦中理一遍錯題本的錯題的正确思路，理完錯題就照例默背一篇短英文，最後默背一篇我喜歡的辛棄疾的詞。

日子過得太充實緊湊，我太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都沒有留意到我和王霞不知道究竟從什麽時候起開始不說話了，等我後知後覺意識到的時候我們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的時候，我也覺得和她無話可說，就好像我和她之間從來都是無話可說一樣，人的感情真是奇怪。而且我還注意到了她把她的凳子往她左手邊的小走道移動，還微微側一點身背對着我坐，這麽明顯的動作，這是有多讨厭和我坐在一起？就算我神經大條，過了那麽久才發現這一小細節，但我還是覺得受到了深深的傷害。我也不動聲色地遠離分界線，也把我的座位往我的右手邊的小走道移動。

拼接在一起的書桌還是緊挨着。但下面的兩張凳子的中間卻還能容得下兩張凳子。

不注意到還好，不注意到的話，我心裏就不會有想法，王霞所做的一切對我都毫無影響。人是不會被自己不注意到的東西所打擾的。但一注意到王霞的小動作，我就感覺王霞這個人太壞太有小心機了，在即将到來的高考中，她還專門故意找我喜愛或讨厭的東西不動聲色地吸引我或者膈應我，把我給激得牙癢癢的卻不好動手。

她明明知道我愛看關于錢鐘書的一切，無論是他的作品還是他的生前小趣事，只要是關于錢鐘書的我都愛不釋手。王霞就不動聲色地收集錢鐘書的資料，利用周末小半天的時間整理出來，放在桌面中間，時不時拿到手上翻動一下或者跟前後桌講話的時候特意講她手上的東西來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礙于我們之間不講話加上我心高氣傲，即使我被那看得見封面卻摸不着也看不到裏面的內容勾引得心癢難受，我面上還是裝作一副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中的樣子。

她知道我愛練鋼筆字，一到下課時，我在的時候她就顯擺，練鋼筆字。我一從座位擡腳離開，她馬上停手不練。

她知道我受不了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她就時不時拿個小刀在砂紙上面磨，磨得我頭皮發麻，雞皮疙瘩層層起 。

她明明知道我愛唱歌卻不會唱歌，她就老愛小聲地唱歌，聲音即使很低，坐在她旁邊的我還是能隐隐約約的聽得見。嘴巴癢得簡直是痛不欲生，卻又不得不用盡全部自制力還控制自己不要跟着哼，簡直是太難受了。

……

我和王霞太久沒有說話，沒有互動，導致我們旁邊的同學都感受到了我和王霞之間的微妙變化。有人問我，我和王霞是不是吵架了。我笑笑回答：“沒有啊，我們之間很好。”

我不知道當有人問王霞的時候，王霞是怎麽回答的。

但我被王霞的小動作折磨得有點神經衰弱。我一面覺得以自己君子之心去度王霞小人之腹，一面又覺得以自己小人之心去度王霞君子之腹。兩種想法在腦海中争鬥拉扯着，我都分不清我是壞人過于敏感而懷疑王霞的無心舉動，還是王霞是壞人，她忌妒我在下半個學期中次次比她考得好，而故意讓我不舒服了。

我心裏總隐忍着。

上課的時候我就目不斜視地做我的試卷，全神貫注地攻克我錯題本的錯題，或者忘我地默背默記。只要我聚精會神地做事情，就算王霞的動靜震天動地都是打擾不到我的。

下課的時候，我盡量不在座位，去洗手間，或者一個人在走廊發散眼球視線，放空自我。

☆、第 23 章

時光，最容易被人忽視，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短又最長，最慢又最快，而且一去不複返。一去不複返的時光總給人一點蒼涼的感覺。

日複一日，題海戰術、錯題歸類、思路糾正、總結歸納、默記默背默寫……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太瘦的時光不知不覺就匆匆從太寬的指縫間溜走了。從冰寒徹骨萬物蕭條的冬日到暖陽融融萬物生長的春天，再由萬物蓬勃的春天到明媚燦爛的夏天，一下子就到了萬衆矚目的高考。

高考，不僅僅是學生自己的事情，也是整個家庭的事情，還是整個學校的大事情，整個社會的大事情。在高考時期，不僅天氣對學生友好，連這個社會都對高考生特別的友好。即使再冰冷的心都能感受到人間處處充滿溫情的愛。

高考的那幾天，總會下雨，似乎天氣和高考做好了一個浪漫又溫馨的約定。雨水帶走熱氣，仁慈地給所有要上高考戰場的年輕學子帶來舒适的清涼。

自從要放高一高二的假，封鎖所有用來當做高考考場的教學樓的時候，我們高三的學生寄宿的依舊留在學校，學校騰空了整棟行政樓來給我們高三學生來複習，依舊按照正常的時間來進行複習，走讀生也是要來學校複習。在這一段時間中，學校食堂為全校高考生準備了免費豐富又清淡适宜的一日三餐。有很多家長放下工作千裏遙遠地來陪着自己的子女。校園校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