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回到房間，我整個人陷進吊床裏慵懶地向着窗外發呆

都不背了。”

雖然我和王霞出身于不同的家庭，但我和她有很多相像的地方，那時候我們都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八歲，未成年的大孩子，有着自己執拗的堅守和奮鬥的目标，也有着自己的倔強和好強，也許都曾經受過沒有錢的難受滋味吧，也懂得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道理吧，懂得金錢能夠給人帶來無可替代的安全感吧，我們本質上都是屬于很吝啬的守財奴，平時從來不會像其他同學那樣花錢大手大腳，我們都是舍不得花地攢着父母給的零花錢。

我們兩個頂着路燈繼續卷着褲腳踏着積水穿過操場從學校的北門出去覓食。雖然酸甜苦辣鹹澀都吃了個遍，但沒有花多少錢——因為高一高二放假，高三高考，高考完又慣例聚餐，又加上是雨天，我們學校周邊要找家飯店難，基本上都是粉店，但因為沒有什麽生意很多店面都關門休息了。所以我們從北門出來後，一路沿着北校區外面的街道店鋪的寂寥潮濕的路邊走，走到人字拖把腳都磨到發痛都找不到一家飯店，連家環境較好的粉店同樣也找不到。我和王霞在圍牆圈中的學校生活了三年，又不是一有時間就出來覓食的人，而且只在北校區生活過一年而已，都不熟悉北校區外邊的這一帶周邊，又想體驗不走尋常路的樂趣，所以，找來找去，找到王霞喊餓，再找下去也不見得會有驚喜，恐怕只會越來越失望。所以我們就找了一家環境相對能夠看得過眼的米粉店吃個米粉。

我們吃的是素粉，我沒有什麽胃口就點了一兩，王霞點了二兩，當時的素粉一兩起步價好像是三塊錢或者三塊半，多一兩就多五毛錢。粉裏面的湯又辣又鹹，辣得人臉紅脖子粗要跳要叫卻極其痛快，不過要的就是這種受虐般欲罷不能的爽快口感，鹹的簡直要鹹掉人的頭發，免費小配菜倒是很大方豐富：剁椒、蔥花、香菜花、蒜蓉、酸白蘿蔔丁、酸豆角、酸筍絲、酸海帶絲，炸的金黃飽滿得讓人垂涎欲滴的圓豌豆。我不怎麽吃酸的，不是因為吃不了酸的，而是因為我嫌吃酸那種忍不住要皺眉皺眼酸得把五官都扭曲了實在難看又找虐的酸掉牙的感覺。王霞把免費小配菜都加了個遍，我就加了一點蔥花酸海帶絲和兩小勺豆子。

店裏生意冷清，沒有其他客人，善良且年紀不大的老板猜到了我們是隔壁重點中學的高考生，對我們很熱情友好，給我們的粉量很足，又讓我們加配菜不要客氣和慢慢吃，他帶着他的孩子在看《貓和老鼠》，小孩子被那兩只相愛相殺的搞笑小動物逗得發出純真快樂的哈哈大笑。

雖然說店裏的配菜免費加，我們也不好意思随便加，就吃着還沒有開吃時加的配菜而已。店裏的炒豆子，金黃金黃的，油亮油亮的，酥脆酥脆的，吃在嘴裏的感覺特別美味。我和王霞都喜歡吃，王霞因為每一樣小配菜都加了小半勺，豆子也是只有半勺，而我加了兩勺，我們邊吃邊天南地北地海聊着，王霞就伸長筷子來搶我碗裏的豆子吃，我也不甘示弱地搶她碗裏剩餘的豆子吃。搶來搶去，就搶出了樂趣，總感覺對方碗裏的東西才是最好吃。王霞總有辦法讓我們之間的場面很歡快起來。在那家小粉店，我們平均花不到五塊錢就把酸辣鹹吃了個大過瘾。

出了粉店，濕漉漉的路上還是沒有什麽人，我們又慢慢踩着地上的積水原路返回。

“哎，剛才在那家實惠的粉店我們已經把酸辣鹹這三種味道都吃了個大過瘾，要不要把酸甜苦辣鹹五種味道中那剩餘的兩種甜苦補上，讓舌頭來享受一下圓滿的味道？”王霞笑嘻嘻地撞着我的肩膀提議。

“甜的我可以接受，就前面我們學校的北校區門口的那兩家靠做我們學生生意的商店裏面的糖有散賣的，品種還算多，一毛錢就有兩顆的那種糖就非常甜了，我們花五毛錢就有十顆糖，花一塊錢就有二十顆糖，無論是十顆糖還是二十顆糖就足夠讓我們兩個人都甜到心裏去了。但你确定你能吃得了苦？”

“你不要小看我，我看我比你還能吃苦呢，你沒聽說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嗎？”

我們各花了一塊錢在一個老大爺的涼茶鋪上讓他分別給我們來那種小杯型號的最苦的涼茶，老大爺看我們年紀輕輕就好心提醒我們說那茶是真的很苦的，一般人都喝不下去，他建議給我們來杯甜的清心潤肺，我們笑嘻嘻地堅決要最苦的。

那涼茶真是無法形容的苦，我和王霞兩個人邊捏鼻子喝邊互相安慰說良藥苦口，良藥苦口，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還沒有喝到半杯就被苦成苦瓜臉了，透心苦，苦得渾身的肌肉都顫抖起來，真是花錢買苦吃的也只有我們兩個小傻瓜了。我們捧着那剩餘的大半杯苦涼茶拿到垃圾桶扔了。回到北校區門口的一家商店我們一人買了兩包旺仔QQ糖，畢竟考完了高考是一件高興的大事情，買一毛錢兩顆的那種太廉價的糖有點配不上那麽高興的大事情，花錢多少也要看着時間和事情來決定的。

買完了糖，兩人站在一堆啤酒面前你問我我問你會不會喝酒，想不想喝酒，都是不會喝酒的好學生，但我們還是痛快又興奮地買了兩小罐冰啤酒。我們拎着啤酒，一邊吃QQ糖，一邊回學校。

我們還是從北門進來，之前在房間裏看電視的門衛大叔坐在了大門口，和電話裏頭的人聊着天，見到我和王霞友好地跟我們招手致意。

我們繞着跑道走了一圈，然後趿着拖鞋去了行政樓。老師們和校長應該不是回家了就是去參加謝師宴了，整棟行政樓的公共區域——走廊、樓梯燈火通明，但到處都是靜悄悄的，我和王霞屏聲斂氣大着膽子沿着樓梯一路上去，上到天臺。

“現在校園的一切皆在眼下任我們俯瞰了。”我們倆在天臺上繞着四周的護欄走了一圈，最後停在與行政樓朝向一致的的天臺的護欄旁邊，俯瞰着整座沐浴在如星光般明亮的燈光下的安靜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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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校園承載着我們逝去的青春歲月，見證着我們前進的腳步，見證着我們為了高考而付出的汗水。一切都要劃上句號了，俯瞰它時，心中除了高興還有其他說很多複雜又不具體的沉重滋味，心裏又是悶悶的。

我有恐高症，跟着王霞站在護欄邊我的雙腿忍不住發抖發軟，在心中還萌生了一種想跳下去的可怕沖動，我站了一下就離護欄遠一點，盡量把目光放平。王霞開了啤酒，心中升起萬狀豪情：“以前總沒膽來這座象征着學校權威的重地，現在考完試了終于敢放膽來把整座樓都踩在腳底下了。葉蓁，來！幹杯！高考勝利！祝我們前程似錦，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滿明媚的陽光！”

“高考勝利！前程似錦！想要什麽就去追逐什麽！美好的明天是屬于我們的！”我也豪氣萬丈地放開嗓門大喊，開了啤酒跟王霞碰杯。

不會喝酒的王霞喝了一口很兇猛的酒，嗆得她直咳嗽：“你說得對！想要什麽就去追逐什麽！葉蓁，你知道嗎？一萬年太長！我從來不相信來世之說，我們人就這麽一輩子，在這僅有的一輩子當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七老八十。不管能活幾歲，我最先想要的是錢，我一定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個有錢人。一個人沒有錢真是太痛苦了，我從我爸爸媽媽那整天為錢而吵而鬧的事情已經清楚地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令人痛苦至極的事情即使有再多的外表形式在包裝着，其根本就是沒有錢的原因。痛苦事實的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無錢貧賤百事哀啊！我發誓，我一定會成為一個有錢人！”

我想不到作為城市獨生女的王霞的缺錢憂慮感比我還重。每個人都有苦惱。而王霞在未滿十八歲的時候煩惱着沒錢。王霞的心中的話被啤酒打開了，我們之間之前一節課不說話都憋得難受，而在這一個學居然整整一個學期都沒有說過話，我不知道王霞的心中有多少話想要和我說，但我知道她有傾訴的欲望，當觀衆我一向擅長，我小口小口地喝着讓我忍不住皺眉頭又嗆我的啤酒傾聽，讓她一吐為快。

☆、第 27 章

“其實，我是非常讨厭那些道貌岸然假清高高談論闊說自己不愛錢的人，特別是有一些作家，憑借着一手能寫會道的好本領天花亂墜地大寫特寫地寫錢給人帶來這不好那不好的文字卻因此而掙着大錢又說自己不愛錢，鬼都不會信他們不愛錢的瞎話，真虧他們也好意思說好意思寫。開口談錢并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掙錢也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愛錢也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我覺得，最羞恥的事情就是放下自尊像個乞丐一樣低聲下氣伸手向人要錢。而且，身邊的那些所謂的大人都不是人窮志堅而是人窮志短，短得只看得見眼前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整天都是為這些小事吵得不可開交，沒有錢真的會産生很多問題的。有時候我也深深贊同錢是萬惡之源，會讓人失去理智變得面目可憎。我爸爸媽媽就是因為錢的事情總吵個不停，明明是同床共枕的親密夫妻卻因為錢吵得像是仇人一樣分外臉紅脖子粗，甚至有好幾次因為錢的事情鬧到要離婚的地步，我都不知道他們在為錢吵架的時候有沒有意識到過我的存在，考慮過我的感受。我感覺在他們的心目中，我都沒有錢重要。我記得有一句話說‘一旦有适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铤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利潤也好，資本也罷，說到底錢在驅使着，可見，錢真的會讓人失去理智去追逐。”不會喝酒的王霞找虐般又大喝了一口酒，嗆得她又咳又笑，卻讓人覺得心疼。

她的話讓我這個局外人感到沉重。我想不到作為獨生女的她的生活是在她的爸爸媽媽為錢而吵架之中度過的。真是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不如意。

“那你會為金錢失去理智嗎？”我等到王霞停止了咳笑，看着她那雙閃着亮光的清澈眼睛說道。我挺害怕那一雙清澈的眼睛為了錢而燃燒着瘋狂的紅血絲的。

“你放心好了，我永遠不會愚蠢到那個地步的。為了錢而失去理智是很愚昧的。每當我看到報道上那些為了錢而失去理智的人，我就會覺得那些人像一群戴便帽的蠢豬，我可不想也成為一頭戴便帽的蠢豬。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很愛錢，但我也愛知識。我虔誠地堅信着，知識能夠給人帶來一往無前的無窮力量去解決生活中所有的問題，包括了錢這個大問題。現在高考完了，我不想再聽到我爸爸媽媽的吵鬧聲，我要離家遠一點，看不見了，聽不見了，也就可以當做一切都好好的了。我會繼續讀大學，但我不想再向我爸爸媽媽伸手要錢，我會依靠自己的雙手雙腳還有頭腦去掙錢。在大學裏，我會為了掌握那種無量力量的知識而好好讀書，好好拿獎學金，好好拿學分，好好地考駕照，好好地掙錢，好好地拿到真才實學的畢業證，好好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要脫離父母的争吵，我會過好自己的人生的。”王霞的語氣又恢複了輕松，年輕的身體煥發着一種灑脫的光芒：“宗明遠只是一個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的的美麗錯誤的少年而已，他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他學習再好，長得再好看也都與我無關了。我始終相信着這個世界上是有愛情這麽一回事，錢鐘書和楊绛就是一對最典型的例子。我羨慕他們那種從一而終的堅貞又純真的美好愛情，他們從國內走到國外，再由國外回到國內，由安定到漂泊，再由漂泊到慢慢安定，由燦爛年華到耄耋之年，患難與共，相互扶持，不離不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人生還很長，我還會碰到更多學習更好的人，長得更好看的人，如果有幸能夠遇見愛情，我也會好好地談一場很确定的愛情。”

上大學、為了收獲知識的力量而讀書、拿獎學金、拿學分、考駕照、掙錢、拿真才實學的畢業證、、脫離父母、過好自己的人生、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愛情。我在心中一一記住王霞說的話。因為我的人生目标并不像王霞的那樣清晰确定，有想法有規劃的王霞的話多少會對我産生一些影響，我甚至會暗暗把王霞的目标當做自己的目标來努力着，還要比王霞完成得更出色。這個學期我的成績突飛猛進，除了我的努力之外，我還知道是因為我在與王霞不動聲色地暗暗較勁，她考得好，我也要努力考得好，甚至多次還要考得比她好，是她在喚醒了我身體裏沉睡着的那一份潛能。我會在若無其事的表面下嫉妒在同一個年齡上的王霞身上的那一份灑脫與那種歸于自信與堅定明确的光芒，但我也是被這樣的她所深深吸引住目光的，我欣賞和羨慕她身上這種靠學習學不來的天生氣質，盡管她有着既堅強又脆弱、既豁達又悲觀的矛盾性格。

微涼夏夜，地上水光潋滟，我們還說了好久的話。雙手搭在護欄上的王霞因為一直扭着頭跟我講話，她突然不經意動了一下脖子，“咔嚓”一聲痛得她要命，她才恍然發現我離護欄越來越遠了，害她在不知不覺地跟着我的越來越遠的身影一點一點地扭動着脖子，又氣又痛的她捂着脖子龇牙咧嘴委屈埋怨起來，“喂！講話講得好好的，你幹嘛要離護欄越來越遠？害得我都快要把脖子扭斷了，好痛啊！”

“不好意思啊，我恐高，我不敢像你那樣大膽地站在護欄邊，我害怕我忍不住跳下去。”

“哈哈，打個蟑螂像個女戰士女英雄的你居然會恐高。高有什麽好怕的？站得高看得遠，就連風都清新強勁，高高在上的感覺多麽刺激美妙啊，你居然恐高。”王霞在為自己不恐高而能夠享受到那種高處風景得意，又對我的恐高感到既詫異又替我惋惜。

“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和不害怕的東西啊，就像你怕蟑螂我不怕，我怕高你不怕高一樣，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你怕高又不早說。”

“難得高興，我怕掃了興趣。”

“那我們把酒喝完就下去好了。”

我們一邊嗆一邊咳地把啤酒喝完，然後兩個人又像瘋子一樣把手放在嘴邊圍成一個喇叭狀用盡全身力氣沖腳底下的整座校園大喊：“我們畢業啦！高考勝利！啊！Tomorrow will be better!”

喊完之後，感覺到整棟樓都在震動，我們怕有老師來逮，我們既興奮又做賊心虛地一溜煙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天臺。

我們像探險般找樂趣，摸黑又去了舞蹈房。王霞當慣了班長，身上有一種領導力，穿拖鞋、走鵝卵石路、從北門出去、把酸甜苦辣都吃遍，來行政樓、上天臺，是她的主意，去舞蹈房也是她的主意。舞蹈房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我們站在舞蹈房外面看，裏面黑漆漆的，空蕩蕩的，人站在門口講話，裏面都有回音，像一個鬼屋，讓人感覺後有點背涼涼的。

“要進去嗎？”我都不敢大聲說話。

“來都來了，肯定是要進去啊。”王霞毫不猶豫地說。

“進去幹嘛？”

“今晚舞蹈房都是我們的，你想幹嘛就幹嘛咯，想跳舞就跳舞，想唱歌就唱歌，想照鏡子就照鏡子。”

“真搞笑，我不會跳舞不會唱歌，要照鏡子也不會跑到一個空蕩蕩的舞蹈房來照鏡子，我們還是走吧。”

“不走。來都來了進去看一下。”王霞一把踏進了烏黑的屋子，我總感覺後背涼涼的，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王霞不走，我沒膽不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啪嗒，啪嗒，啪嗒”的聲音不斷響起，王霞一邊往裏走一邊擡手打開開關，頭頂上的燈接連亮起來。

“你會跳舞？”我看着站在鏡子前踮起腳尖的王霞好奇問道。

王霞看着鏡子裏的我笑着問：“想不想看？”

“如果你肯，我求之不得。”我心裏還是很期待自己有幸能夠當漂亮王霞的唯一觀衆的。

“那你想看什麽舞蹈？”

“鬼步舞你會嗎？之前元旦晚會時候，我記得有個鬼步舞超帥的！”想到之前引起一陣陣花癡激動的場景，我有點花癡激動地說道。

“你想多了，其實我也是不會舞蹈的。壓壓腿我還是會的。”王霞奸笑着脫了拖鞋走到一旁那壓腿的鐵管對着鏡子熟練地壓起腿來，一下子澆滅了我那冒星星的花癡激動火苗。

我看着王霞熟練地壓着腿，失落之餘又有點哭笑不得。大晚上的來舞蹈房照着大鏡子壓腿，也就只有王霞能想得出來做得到。

“你要不要一起？”王霞氣喘籲籲地問背對着瘆人大玻璃鏡子的我。

“不要，我身體的柔韌性不行，我怕拉斷筋。”

“筋哪有那麽好拉斷？你講話也太誇張了。拉拉筋，有利于疏散疏散筋骨，很舒服的，一起來嘛，我不騙你。”王霞身體的韌性很好，她一臉享受地把頭靠在那只壓在管子上的腿又用她那一套很舒服的理由來誘惑我參與進去。

我背着對那瘆得慌的大玻璃鏡子看着王霞輕輕松松享享受受地壓着腿，心裏也癢癢的。

光腳走鵝卵石小路我不行。壓腿，我同樣不行。在王霞身上是享受，是活絡筋骨，很舒服。到了我身上，就是拿刀割肉般痛苦了。

我很快放棄了自虐，伸手踢腳地舒展着筋骨等王霞。

她好了，我們把舞蹈房的燈全部關掉，把門關好，又從另一邊的樓梯下去。

☆、第 28 章

我和王霞從舞蹈房出來後，中間王霞沒有帶着我去探險，行政樓那些各種辦公室之前被騰出來當做高考生的臨時複習室，沒有什麽好玩的，王霞沒有興趣，我同樣也沒有興趣。我們說笑着直接下到一樓。

一樓也是行政辦公室，但在高二百年校慶的時候整層樓就被開辟為了校史館。校史館很幹淨整潔，燈火明亮，也同樣空蕩安靜，在明亮安靜的空氣中流淌着一股神聖肅穆的莊嚴氣氛，那些裝着我們學校榮譽獎杯、獎狀的透明玻璃櫃泛着柔柔的神聖光澤。

王霞先自己脫了拖鞋，然後也叫我脫了拖鞋，我們光着腳踩在紅地毯上興味盎然卻又走馬觀花般逛了一圈我們學校在烽火中滄桑啓人文的千秋偉業、澤被後世的歷史篇；紅風肇起的風雨兼程、艱難前行的革命篇；繼往開來、縣級重點中學的棟梁苗圃奠基的确定光榮篇；做大多強、被确立為省區示範性高中的跨越式發展，歷史性突破的輝煌篇。

終于安靜地參觀完了校史館，王霞在穿拖鞋的時候驚喜地發現了擺在百年校史館厚實的牌子後面的鋼琴。王霞喜不自禁地大聲叫落在後面慢吞吞的我：“快過來！這裏有一臺鋼琴！”

“真的？在哪裏？”我聽到王霞興奮的聲音忍不住加快腳步朝她走去。

“你看！好家夥，想不到這裏居然放着一架鋼琴，這麽隐秘，要不是我眼尖識貨，我都沒有發現。”鋼琴對我來說高大上又陌生遙遠，我的生活和世界與它毫不挂鈎。我之前只是在高一的音樂課上還有校園的大型晚會上遠遠看過鋼琴的樣子而已，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鋼琴。要是王霞不說，我都認不出擺在校史館牌子後邊、兩大棵綠植之間還用布蓋好的居然是一架鋼琴。王霞兩眼發光地揭開遮蓋鋼琴的布，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鋼琴蓋子，十指并用地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上下翻飛。

“喂，你這樣亂彈，等一下把鋼琴彈壞了怎麽辦？”我站在旁邊，心驚膽戰地東張西望，害怕王霞指尖下那毫無規律的聲音招來老師，又怕肆無忌憚的王霞把鋼琴弄壞。我就是個膽小如鼠的膽小鬼。

“它又不是豆腐做的，我就彈兩下，哪有那麽容易壞？”王霞就像是小孩子在玩一件愛不釋手的玩具一樣愛不釋手地彈着鋼琴。

我的心髒跟着“叮叮咚咚”的琴聲胡亂跳動，我覺得王霞不是在彈鋼琴，而是在挑戰我心髒的承受能力。“我們走吧，等一下把老師招來我們就麻煩了。”我一向怕老師怕得要命。

“你放心好了，今晚就連校長都快活去了，老師更加不可能在，沒人閑得沒事管我們的。老師有什麽好怕的？老師又不會吃了我們。要是有老師來了，不允許我們彈，我們不彈就是了。要是不管我們，我們就繼續玩。這是學校的公有物品，我們使用一下又不是犯死罪，有什麽好怕的？再說，他們把琴放在這裏，不是供學生來玩的而是當面子裝飾品的？”王霞一點都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給我帶來多大的恐懼，無所畏懼又理所當然說道，“啊，下面還有琴凳！我這笨蛋，剛才都沒有看見。”王霞高興地彎腰下去搬出放在琴架下面的琴凳，一屁股坐下去，又拉着膽小如鼠的我坐下，“我們來玩一個雙人彈奏，你會彈什麽？”

“我什麽都不會彈。我們走吧，把琴彈壞了，把我們賣了都賠不起。我聽說鋼琴很貴的。”我坐立不安地碎碎念，特意把“很貴”兩個詞咬得很重，希望能吓到守財奴。

“你個烏鴉嘴，”王霞一手胡亂彈着琴，一手笑着戳我的頭，“我都不怕，你在怕什麽？不就是彈個琴嗎？把你怕得臉色都發白了。”

“我就是這麽怕，我們快走吧。”我想把王霞從座位推出去，她坐得像座山，死活不動。

“等一下，讓我再彈一下，彈過瘾就走。”王霞就是那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無論做什麽事情，她很容易說服我，但我永遠都說服不了她。

我看着王霞彈得不亦樂乎，心裏既忐忑又氣憤，明明是她在搗亂，我什麽都不做卻幹嘛要白白擔驚受怕？

我也來搗亂，憤憤地擡起雙手來搗亂一通，黑白不分地從我的右手邊一直彈到王霞的左手邊，又從她的是左手邊一路彈回到我右手邊琴鍵的最後一個鍵。

“哈哈，是不是特別好玩？”王霞看不出來我在搗亂，以為我想通了要跟她一起愉快地玩耍，笑得特別的快活，“不要怕，想要真的開心就該不去想外在任何東西，好好玩，好好投入才能享受到其中的真正樂趣。”

看着王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既然她都那樣子說了，我深呼吸一口，也就放大膽跟着她玩起來。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反之有王霞陪着，又不是我只有一個人。

我們叮叮咚咚地亂彈。王霞除了亂彈，還會彈哆嘞咪發嗦揦西，我都是亂來連彈，聽不出來具體是什麽調。王霞這個不到百步的就好意思來取笑我這個五十步的。

“喂！你不要彈我這邊來，擋到我的手啦！”王霞又咋咋呼呼起來拍我的手，她彈過我這邊來就可以，我彈過她那邊就不可以，她就是這麽霸道的一個人。

“那你剛才也彈到我這裏了，你怎麽不說你擋到我了？”

“我忘了，我怎麽不記得我有彈到過你那邊？”王霞像個無賴，明明一副記得的樣子卻嬉皮笑臉地好意思說自己忘了，讓人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出氣。

“那我也忘了我有彈過你那邊去。”

“你看你，你的手都在我這邊，還敢睜眼說瞎話！”

我們兩個人像個小孩子一樣在琴鍵上互不相讓地争來争去，臉上卻笑到發酸。

“噓！”一向機靈警惕的王霞突然鬼頭鬼腦地示意我安靜，放在琴鍵上的手指微微指向她左手邊的樓梯口，輕聲悄悄說道：“有人在看！”

我被吓得汗毛倒豎，控不住地扭頭朝王霞手指的指向看去，王霞想把我的頭扭回來已經遲了。

是王霞之前的班主任。小個子的她帶着一副金絲細邊眼鏡，雙手閑适地搭在樓梯的扶手上，臉上帶着和藹可親的笑容，不知道她看了多久我和王霞兩個小孩子般搗蛋鬼舉動的幼稚玩笑話。

“老師晚上好！”王霞看到是她之前的班主任，馬上收起頑劣的笑臉，大大方方甚至有點喜出望外地和那個老師打招呼，有點慌亂地找琴架下被她亂踢的拖鞋套上，然後快步走向那老師跟前。

我一向怕老師，我遲鈍了一下，才站起來跟着王霞到那老師跟前恭敬地打聲招呼，然後就極不自在地像個木頭站着，搜腸刮肚都找不出一句話來說。

王霞跟她之前的班主任相談甚歡，那老師先是問了王霞高考考得怎樣，得到王霞說還不錯的答複，那老師替王霞感到由衷地高興。她們兩個都好似忘了旁邊的我存在。我看着王霞和那老師旁若無人地交談，我極不自在的同時，心裏又極不舒服，都後悔了答應跟她出來玩。早知道會有人中途插入進來，我寧願一個人安安靜靜孤孤單單地躺在宿舍也不願意遭受到這般被無視的存在，哪怕是一小會都讓我難受。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要是我安安靜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感受過王霞帶給我的快樂，也沒有感受過我對王霞的可有可無，我就不會再次覺得被傷害，再次難受。雖然王霞在身邊幹擾着我，但她沒有逼我，從來都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太小心眼，怪自己忍不住誘惑。

“喂，我以為你走了呢。”我感覺我被孤獨和抛棄煎熬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王霞才記得有我這麽個人在等着她，“你在看什麽？”

我悶悶地把封面遞給她看。我不想看到王霞和她之前的班主任相談甚歡的樣子，也做不到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先走，就特意悄無聲音地躲在校史館牌子前，好用牌子擋住我身影。校史館牌子前的桌子上整齊地擺放着文房四寶，還有現代黑色簽字筆，油性筆和五大本厚厚的留言本。我把五本留言本都看完了，王霞才意猶未盡和她之前的班主任結束聊天。

“原來是校友們的留言啊，我也來看看。”王霞根本感覺不到我的失落，她愉悅地從我的手中拿過那留言本翻來看，一邊看一邊笑着讀。看到醜的字，王霞就嘴下不留情地吐槽那見字不知人的校友；看到漂亮的字，王霞不吝地誇獎。我能感覺得到，王霞很喜歡她之前的那個班主任，對她也是很恭敬，那老師也非常喜歡她。她們兩人亦師亦友地暢談了很久，我能從王霞的聲音中感覺到，她和那個老師談完話之後心裏更加高興和輕松。

我拿過另一本心不在焉地翻動。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樣來對待友情，在友情這一方面，我有很自私的想法，彼此在玩的時候，我只想彼此的眼中只有彼此，旁人再無法插足。和岳文燦在一起，有時盡管旁邊還會有何默，或者岳文燦的同學什麽的，但我從來沒有過患得患失的感覺。和王霞在一起時，我內心從來不願意在有旁人插進來打擾我們的世界，我只想王霞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但王霞不是我的私人物品，她的生活也不是只有我一個同學而已。我們在玩的時候，除了宗明遠還有其他同學老是不識趣地插入我們中間，王霞無論和誰都能款款而談，我就不行。王霞那種與生俱來能說會道的本領很受人歡迎，我學不來。因此，在和王霞一起玩被人插足進來的時候，這個時候，和插足者能說會道的王霞就顯得熠熠生輝，光芒四射，耀眼無比，而笨嘴拙舌的我就顯得黯然無色，常常會被失落感包圍。我覺得我對于友情的嫉妒心、占有欲太過強烈，這樣子的我不像我，讓我覺得很讨厭，甚至面目可憎。誰都不喜歡連自己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的自己。

“你說，都畢業了，我們要不要也來留個言？”王霞拿着筆躍躍欲試地笑着問我。

我和王霞的字在班上是公認好看，同學說我們的字各有各的風格，但都十分賞心悅目。王霞的字方潤端正，顯得規規矩矩，與她那自信大方的性格不相符合；我的字飄秀飛逸，顯得随性不羁，與我文靜內向的外表格格不入。我聽王霞訴苦過，聽說她的字從小就被她媽媽逼着練過的；而我的字從來沒有練過，因為我的字從學前班開始，到小學，到初中一直到高中都被老師和同學贊不絕口，多少有點狂妄驕傲得飄飄然，即使是練字也是練自己自成一體的字，從來不屑于臨摹那些名家的字帖。

“手長在你身上，筆拿在你手上，你想寫就寫呗。”

“來，我們來比賽，你寫一個，我寫一個，看誰也寫完。”

“OK，誰怕誰？”我的好勝心也一向強烈。

我盯着實木上“百年校史館”這五大亮光大字想了想，又側頭看着王霞認真的側臉，就提筆寫了兩句。

“好了，你寫了什麽？”王霞寫完馬上合上留言本，扭頭過來要看我的。

“那你寫了什麽？你讓我看，我就讓你看。”我用手擋住留言本，也不讓王霞看。

“不能給你看。”王霞捂着留言本堅決地說道。

“那我的也不能給你看。雖然給你看一下我不會死，也不會掉我半塊肉。但你不給我看，那我也不給你看。”我也堅決地說道。王霞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而我則比較舉棋不定。我對王霞妥協過太多次，在留言這件小事上，我突然堅決不想再對她妥協。她那麽強勢堅定，我讨厭自己對她妥協的懦弱慫樣子。

“那我不看也不會死，也不會掉我半塊肉，不看就不看。”王霞很有骨氣地說。

我和王霞之後又在濕噠噠寂靜靜的校園逛了很久，像是對校園做最後的告別。

在逛的時候，我心裏在好奇王霞到底寫了什麽，我相信王霞也同樣好奇着我到底寫了什麽，但我們都在較勁壓制着自己的好奇心。

☆、第 29 章

之前一到假期我和王霞就如形同陌生般誰也沒空理誰的。然而，在高考完的那一夜已經算放假了，第一次，王霞很反常地來找我，而且還是在我們之間長達一個學期沒有講過話的情況下來找我。在那個晚上，我剛開始有點別扭，別扭過後的冰釋前嫌讓我從內心裏冒出高興念頭，我從來沒有深想過為什麽，因為王霞很多時候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從我和王霞說上話後，我覺得我們兩人中間就算隔很久不說話，我也能接受得了她的不按常理。

高考完第二天早上，照例失眠晚睡的我在六點鐘按時醒來。我的生物鐘在高一的時候就養成了，比智能鬧鐘還靠譜，雷打不動地在六點鐘的時候讓我自然而然醒來。但我起不來。

我覺得我自己之前一直都是靠着一股力争上游暗暗不肯服輸的毅力堅持到高考的。雖然說“曾經”這個詞代表着緬懷，代表着一去不複返的過去，代表着與現在無關的過去的榮耀，但我曾經——從小學到初二就是那種我考了第二就沒人能考得了第一的學霸。而在高中，我不僅是憑借定向生的名額上的重點高中，而且成績從入學到高三第一個學期一直不起眼，被老師忽視，甚至被諷刺自甘堕落，爛泥扶不上牆，這種明顯的反差讓我在學習上受挫，高中老師的态度對于我來說簡直是太侮辱了。我也有自己的驕傲，也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