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劉翠翠在11月初,也生下個女娃,是劉翠翠她娘來接生的,當初,小升也是她接生,有自己親娘在跟前,就算生娃再痛苦,也不覺得害怕。
劉翠翠她娘叫馬付花,接生了不少孩子,他們村裏頭,但凡有生孩子的婦女,都去找她接生,所以,當初劉翠翠生小升時,死活不許旁人接生,就找她娘。
三天之後,沈現平開始盤算孩子的滿月席,對着牆上那本破舊且泛黃的日歷,在那一天天數日子,酒不缺,湊吧些菜也就過去了,老六家辦滿月席時,準備的啥菜,老五家就準備啥菜。
長琴奶奶用給長琴做褲子剩下的布,又給小娃做了雙棉鞋,家裏沒有棉花,大隊的土地也沒有種植棉花,所謂的棉鞋,也不過是布料加厚幾層做成。
長琴不喜歡冬天,她認為,冬天的每一次到來,都會把她的小手小腳凍得腫腫的,癢起來時,猶如萬蟻在爬,難以忍受。
從劉翠翠生女之後,長琴奶奶顧及長琴的時間便少了,每天忙活着伺候月子,天冷,尿濕的棉衣必須立刻換下來烘烤,不然,小孩子挨凍,會體弱多病。
這段時間,奶奶常不在家,和爺爺這個酒鬼,沒有多少話聊,長琴便和周圍的夥伴,整日裏跑東跑西。
不是去大奶奶家外的水池邊玩,就是去找二嬸家的弟弟妹妹們,還有六叔家也常去,到了飯點,跟着一起吃。
長琴娘知道這事,就打算讓長琴多去家裏,也好照顧着。她來的第一次,長琴迷迷糊糊跟着走了,可臨走到半路,卻心中反悔,幾次想拒絕,都沒說出口。
她總有一種感覺,邁進劉家門檻,絕不是快樂的,至少,對她是。
有時候,心裏說不出的感覺往往成為現實,長琴在娘家逗留的幾個小時,其實還好,可每當兩個妹妹叫劉剛爹,長琴這孩子,總會悶悶不樂。
她至今還不明白,為什麽娘把自己丢給奶奶跑來這個家裏?為什麽妹妹會叫別人做爹?為什麽娘不把她也帶來?或許帶來了,自己也會像兩個妹妹一樣。
上次來時便想問,可家裏一直有旁人在跟前,她沒有膽量。
偶爾,在胡同裏和夥伴們玩耍遇見娘,小腦袋裏只顧着玩,根本記不起來此事。
距離上次來劉家,已經過去很久,也是打那之後,從小夥伴的戲言當中,從娘時不時回奶奶家看望自己的同時,長琴才總算明白,或許,娘真的離開她走了。
她如今6歲,已懂得有些話需要避開人,便趁劉剛出去後,淚汪汪的問娘:“娘為什麽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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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娘知道,她遲早會等來長琴這句話,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無數個夜裏,她躺在劉剛身邊輾轉難眠,甚至,早已準備了無數個借口,把她哄騙過去當做回複,可面對長琴終于把這句話問出來,她做活的手驟然停下,亂糟糟的心裏,理不出一句合适的話。
“娘不要我了是嗎?”小長琴臉上帶着灰,小聲哭着問。
一聽這話,長琴娘哭了,擦擦眼淚扔下手裏的活,幾步走到長琴面前,蹲下身來擡頭看着她,溫聲說道:“娘沒有不要長琴,長琴怎麽這麽說呢?長琴是娘的孩子,娘怎麽會不要長琴呢?”
“可是他們都說,娘是不要我了……”
“誰說的?你跟娘說,誰跟你說的這話,娘就找他去,咱不信,昂,下次再有人這麽說,你就過來告訴娘。”
“那娘為什麽不回家?我們家裏,長了很多荒草,我喜歡那個家,我想回那個家,可是娘不在那裏了。”
那個家,長琴真的喜歡,因為,那是她自己的家。
院子裏,有一棵很粗的棗樹,只不過相隔一年,棗樹已經瘋掉,不再結好吃的果子。
那個家裏,還有爹在時的回憶,雖然長琴對爹的模樣已經模糊,甚至于快不記得,但是,她依然記得,爹帶她在院子裏玩耍的畫面。
那個家,還有她和娘,還有兩個妹妹相處的點點滴滴,可是娘走了之後,她去了奶奶家,就再也沒回到那個家裏住過。
每逢和奶奶回去,打開門那一刻,一眼望見的,只是滿院荒草和瘋掉的棗樹。
“娘不在那裏也是你的娘,就算永遠不回那個家,娘也不會不要長琴的。”時隔一年,長琴娘終于有機會,對她自己的孩子,說出這番埋藏許久的心裏話。
她怕長琴一個人會想她,她更怕長琴長大了,不懂她的苦心,因此而恨她,這些,都是她身為人母不能左右的,只能埋怨命運對她如此狠心。
此時的長琴,對于滿臉淚痕的娘,為何會哭還懵懵懂懂。
她只知道自己沒了娘,沒有爹,沒有了妹妹,加上鄰舍小夥伴們,時常會笑着朝她喊:“你娘不要你了。”
長琴:“那娘回家好不好?我想娘了,我想要回家,我們和妹妹回那個家好不好?我不想跟着奶奶了。”
“傻孩子,奶奶會對你很好的。”
“我知道,奶奶是對我好,可是我更想娘,我們現在就走好嗎?”
聽見孩子這番話,長琴娘泣不成聲了,她所能做的,除了偶爾帶長琴過來坐坐,給她送些吃的穿的,還能怎麽樣?
這番話,長琴娘無法回應,她抓着長琴兩條手臂,把頭撲在她的小肚子上,哭的哽咽難鳴 ,不搖頭也不點頭。
這時,出去的劉剛回來了,回來時,還順道從娘那裏抱來了兒子,見兩個女娃在院子裏玩,長琴和她娘抱着在屋裏痛哭,便知道了怎麽回事兒。
可長琴太小了,她不過才6歲,許多事,如今告訴她,她不會懂。
便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上前,笑了笑,對長琴娘說道:“孩子餓了給他喂喂奶。”懷裏的孩子,一聽見娘的聲音,躺在劉剛懷裏,開始哇哇哭。
長琴娘一聽劉剛回來了,立刻擦擦眼淚止了哭聲,離開長琴站起來走向劉剛,靠近他時,都未敢去看他的眼神,接過孩子,往屋裏走。
小兒子用上喝奶的力氣扯着嗓門哭,長琴娘邊走邊哄,在不停抽泣的長琴身旁,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雖說,同是北莊人,但長琴對于劉剛還是陌生的,因此,劉剛進來之後,長琴也止了哭聲,站在那裏,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淚,即便是擦幹了,她也不停地用袖子在眼睛上揉來揉去,緩解她對于劉剛的些許害怕。
“怎麽還哭了?是不是和兩個妹妹吵架了?沒事兒,你是姐姐,晚上讓你娘做點好吃的給你,先別急着回家找奶奶,吃了晚飯再走,你弟弟睡覺早,我送你回去。”畢竟是個孩子,劉剛走過來好言哄了哄。
長琴拉着哭腔:“我想回家找奶奶。”
劉剛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看把孩子哭的,行,那我現在就把你送回去好吧,別哭了。”
長琴揉眼的同時,偷摸着朝娘的方向看了看,正好,長琴娘的視線也看向她,知道劉剛去送,她肯定不情願,便紅着眼對劉剛說:“我去送吧,一會喂完奶你抱着孩子,我把她送回去。”
她這句話,使長琴明白,她的娘永遠都不會回到,她向往的家中了。
“好。”劉剛痛快的答應。
長琴已有許久日子沒來,長琴娘肯定想念孩子,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他自己也有了兒子,将心比心,他明白長琴娘撇下長琴,心裏有多痛苦。
就是小兒被娘抱去,去鄰居那稍坐片刻,劉剛都會不住地想,從有了孩子之後,他常想起留在沈家的長琴。
而長琴娘,哪怕找個角落偷摸的掉眼淚,也沒對他提過長琴這孩子,她不說,劉剛心裏很清楚,可若真接受長琴,讓她天天來家裏,本來養活三個孩子,日子過得挺緊巴,再加上長琴,必然是不行的。
一年下來,收成還好,若過旱過澇,莊稼不收,一年到頭也分不了多少,到了來年春天,只有爬坡拔野菜的份。
娘也是想到這點,才把家裏囤的糧食藏了起來,想到這些,劉剛把那些話咽回去了,他寧肯做個心腸硬的人視若無睹,也不能因為一個長琴,去和爹娘鬧矛盾。
長琴娘既然嫁過來,就已經和沈家斷離關系,若因為沈家使家中不平,太不值得。
就讓她去送吧,路上,娘倆還能說說話。
喂完孩子吃奶,長琴娘便把兒子給劉剛,自己交代了兩個女娃不要亂跑,帶着長琴出了家門。
一路上,長琴低着頭,眼淚一顆顆掉,路上碰巧走過的村民,看見她們娘倆眼淚汪汪,也都簡單一句話客氣問候,走過之後,才時不時回頭,望向她們母女的背影。
日落西頭,長河西去,倦陽有歸,河溪一去無期,再不複返。
這一路,長琴未在說話。
她打心裏篤定,娘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她果真如小夥伴們所說,是她不要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1973年發生了很多事,直到35章73年結束進入1974年。
除了本文,再推推新文《嘚瑟兒》,由于歸歸屬于挖坑必填隊員,所以這本文在《古宅》稿子存完之後再開寫,大體先概括下劇情吧,如若喜歡可先收藏,鞠躬。
文案比較粗暴,來個大大咧咧概括:一群槽老爺們穿越時空回到七十年代,又想方設法回歸
現代的故事,無cp!!!男人之間沙雕友情歡樂多。
☆、滿月
到了家,奶奶不在。
沈現平去山上割了筐黃草,回來正好碰上劉英把文傑送來,小孩子在家玩的無聊,非要找爺爺,劉英把他放下就走了,爺孫倆一把把拿着黃草,正喂那頭老黃牛。
文傑嘴甜,哄的沈現平這老頭最喜他。不是帶着他拉二胡,就是任他吹喇叭,沒事就往這跑。
長琴直接進了屋,走到一袋玉米那,拿出幾個玉米棒子擺正蓋高樓,邊仔細聽着,院子裏爺爺和娘的對話。
別看沈現平喝醉後,話多的和兒媳婦們像哥們,不喝酒的時候,見了也沉默寡言,說不上幾句話。
簡單問了問孩子,就算了事了。
長琴娘想要走,卻又把眼神望向屋子裏,猶豫了會,這才對沈現平說道:“我去跟長琴說一聲。”
沈現平點點頭,接着喂牛。
長琴娘走進屋裏,一聲不吭來到長琴身後,在她身旁蹲下來,板正她髒兮兮的小臉,又幫她順了順淩亂的頭發,見她眼中沒了淚,才放心的問:“娘過陣子再來接你。”
長琴手裏拿着玉米棒,問:“那娘回來嗎?”
長琴娘躊躇片刻,繞了話,“兩個妹妹很想你,總是嚷嚷着找姐姐……”
她的話沒說完,長琴便接道:“我不去,那又不是我的家!”說完,不再聽娘說什麽,起身跑了,她知道,奶奶在五嬸家,出了大門,直奔五嬸家跑去。
長琴娘只好淚汪汪回了劉家。
沈緒文今年,在村裏擡不起頭,去隊裏做工也受人指指點點,幾個兄弟再惡心他的作風,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前陣子,沈緒文跟沈緒言提過入大隊的事兒,希望他能幫忙,在陳德富那裏說說好話。
沈緒言剛上任,半個字沒敢提,他怕提了惡心着人家書記,回頭再把他撤了,給他扣個假公濟私的罪名,那可怎麽好?
再說了,大隊裏頭,也有劉家人,這整個北莊百來戶,屬沈家和劉家人口最多,雖說跟人家沒多大關系,可也沒出五服,表面上客套,心裏指不定罵的多難聽。
那事,沈緒言撒了個慌,對沈緒文說,人家書記不太贊同這件事,事情還沒過去一年,到現在人嘴裏笑話說事,當官的品德不行,那可是萬萬不能上任的。
沈緒文當了真,就琢磨着,要不然就依二哥所說,開個小賣店得了,養家糊口就行,等孩子大點交給劉翠翠,自己再回學校教書。
他這人并非懶,而是這幾年輕松慣了,下不得大力,學校雖說,就兩間破房,可也是大隊部設的,他教書也能賺分。
另沈現平得意的地方就在這裏,旁人是出力賺分,他家老五是用知識賺分,不一個檔次。
可開個小賣店,需要很多錢,家裏就算把箱底翻出來,也開不起。
沈緒文把這件事,和劉翠翠商量了下,劉翠翠自然是願意的,誰不願坐在家裏頭輕輕松松賺錢?
但她也明白,家裏的錢根本不夠支撐開小賣店,從發現那件事之後,劉翠翠便和沈緒文撕破臉,把家裏所有的錢,都攬在自己包裏。
沈緒文就算買根針,也得找她要錢。
不管他勾搭自己妹妹出于何目的,就算對自己毫無感情,她也不會和沈緒文離婚。一方面為了孩子,一方面出于折磨,他給她心裏的傷,劉翠翠也要讓他永生去嘗。
“你不是兄弟多嗎?你要真想開個小賣店,家裏沒錢,那就找你們幾個兄弟商量,看看湊一湊吧,還有爹娘那,反正我們出不起,沒有那麽多錢。”這是劉翠翠扔給沈緒文的話。
錢夠不夠?沈緒文也不是不知,雖說財政大權掌握在劉翠翠那裏,但沈旭文對家裏的家底還是很清楚,畢竟,是自己賺來的。
話裏雖帶着怨氣,讓人聽起來總覺得刻薄,但事實不假,想要開個小賣店,就得指望幾個兄弟和爹娘幫忙。
這件事,沈緒文還沒和兄弟們商量,打算等劉翠翠出了月子,再商議這件事。
劉翠翠對他幹的那點破事,一直耿耿于懷,無數次質問:“你和我妹妹劉文靜,到底還有沒有聯系?”
“沒有!”
“哼!沒有聯系最好,你若敢騙我,我讓你這輩子吃不了兜着走!”
沈緒文話不假,打那之後,根本沒見過劉文靜,加上劉翠翠娘看的嚴,不給她單獨出門的機會,去哪都在屁股後頭跟着,就算劉文靜還對他牽腸挂肚,也根本沒有機會。
劉文靜在北莊是嫁不出去了,朱大千能幹,和她離了沒多久,便又成了婚,不止如此,成親的彩禮,多了劉文靜一倍,明擺着就是惡心她劉文靜,給劉家難堪。
娶的是二黑媳婦的小妹,二黑媳婦走哪都張揚此事,說朱家給的彩禮,是他們北莊最多的一戶人家。
劉翠翠爹娘把苦往肚裏咽,劉翠翠也是如此,可在生下小女娃後,劉翠翠就沒怎麽笑過。
這孩子剛出生時,她看了一眼,覺得像極了她自個兒的模樣,可随着臉上越來越有肉,她突然發現,女娃的五官像極了她小姨。
她和自己妹妹已近一年沒見面,包括她生了娃,也沒讓劉文靜來沈家,如今看着襁褓裏的女娃娃,她的心裏極不舒坦,常因為一點小事而發瘋,刁難長琴奶奶和沈緒文。
聽到他們娘倆在院裏商量滿月席的事,不滿安排,氣沖沖從屋裏跑出來,站在門口嗆道:“那怎麽行?就那幾個菜還不夠丢人現眼的,回去讓我們家人怎麽說?緒文閑着沒事兒,去鎮上跑跑,拿東西換點糧食,好歹湊把幾道菜,兩家人坐一起,就那兩樣菜多丢人。”
沈緒文一皺眉頭,“就是個滿月過來坐坐,不都是這樣,弄上幾樣菜,又不是就我們!”
長琴奶奶見五兒有些沖,立即溫聲道:“今年澇害糧食少,就這樣吧,要是把家裏的糧食都用在滿月席,那過後吃啥?連打春都沒打呢,那點糧就省着吧。”
劉翠翠:“事是這麽個事兒,可俺爹娘和親戚也是很久才來走一趟,這不是借着娃,有時間過來走走,要不然,誰有那個心思到這兒來?自己惹那事還一屁股騷呢!”
頓了頓,她接着說道:“這樣,俺家裏人來肯定帶糧食,不可能空手,咱們呢體體面面準備六個菜,算是回禮,俺爹愛吃芋頭,那麽多人也得煮一鍋,玉米,炒果子,分的糧不是還有兩把豆角,也加上,這就四樣菜了,還有兩種,尋思尋思湊上就行,俺娘養俺可不容易了,人家自己家閨女嫁到這兒來生兒育女的,可不得好好招待他們?俺娘說,俺表姐嫁去邱石,人家就是準備的六樣菜,可體面了,正好俺爹娘也不高興,來都不願意來。”
說到這,劉翠翠朝沈緒文翻了個白眼。
長琴奶奶微低着頭,沒有說話。
倒是沈緒文嘟囔了一句話,“誰的娘容易?”他這話,劉翠翠不是沒聽見,她聽得一清二楚,可也懶得計較,話說出來了,知道他們娘倆就算再不願意也無法拒絕,窩心的事兒多着呢,不急這一時。
她掉頭進了屋,不再理會院裏站着的長琴奶奶和沈緒文。
小升不在,女娃又在睡覺,她便坐在炕沿上,隔窗留意外面的娘倆。
她恨透了沈緒文,當初,幾個表哥前來,趁着夜裏熟睡,打掉他兩顆門牙,那時的劉翠翠心裏舒坦的很,若不是因為他還要養活孩子,她真想打斷他兩條腿。
每次與他說話,看見那兩顆被打掉的門牙,她便覺得百爪撓心。
“娘……”
“別說了,先別着急應,你先确認一下,這次劉家來多少個人再說,我記得小升時,來了十二人坐了兩桌,那年收成好敢串門,今年糧食不收,娘覺得不會來那麽多人。”
劉翠翠坐在炕沿上一言不發,任她仔細聽也未聽清,院裏的他們在說些什麽。
礙于沈緒文和劉文靜之事,這次和劉家确認滿月席人數,交給了老二沈緒言,得來的結果,是十八人!
聽到老二報出來的人數名單時,長琴奶奶和沈現平吓了一跳。
因為今年澇害,各家但凡有喜事的都已從簡,除了結婚人免不了多,其他事有的就拿,沒有的,就登門一句祝賀,表表心意。
勝男滿月時,劉秀梅家雖然陸續來的人不少,但并未在此留下吃席,依照劉秀梅爹娘所說,能省則省,給各家留點糧,所以,滿月那天,長琴奶奶炒了兩個菜,就她爹娘來此吃了頓飯。
那時是九月,加上山坡裏可以拔到吃的野菜,因此,并不缺糧。可這段時間不同,寒冬臘月,山坡上寸草不生,分的糧已經食用兩個月,本就寥寥可數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
長琴奶奶和沈現平二人細細盤算,十八人便是三桌,需要十八盤菜品,今年的糧食,總共加起來只有兩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省,也還剩一筐多點,這十八盤菜品,會家糧全無!
入夜後,長琴奶奶去看望小河南岸的吳月,把此事告訴了她。
半靠在榻上的吳月,病恹恹的勸:“你不能答應她,這三桌菜,會要了你們三口一年的糧,過後吃啥喝啥?且不說糧的事,就是對長琴其他幾個嬸子,也不公平。”
“我知道,所以過來和老嫂子坐坐,你說這個家,可怎麽辦呢?”長琴奶奶為她揉捏着腿。
“都不容易,是個家就有事,這事啊你也別愁,反正,不能答應她,你要是答應了她,其他幾個親家可就得罪了,不能因為一個人,得罪一大家子人,是不是?她說,你就讓她說就是了,滿月席的事兒,該怎麽來就怎麽來,過後也得吃喝,總不能把全部家糧,都搭在滿月席上,那豈不是過後,人命都要沒了,就等着餓死了,不值得。還有長琴這孩子呢,過了年,也該上學了。”
☆、商談
“嗯,我心有數,他爹從那事過後,一天三頓少不了喝,整天把自己喝得瘋瘋癫癫,我說這事兒你出去問問,出去問問老大哥,他也不來。”
吳月:“你也別怪他,他是要面子的人,和你哥兄弟倆一樣,再下去個兩年,等事情淡了也就好了。”
長琴奶奶點了點頭,又問:“她小姑懷上了嗎?”
吳月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有,要是懷上還就好了呢,藥也沒少喝,就是懷不上。”
“他小姑父人不錯,就算這樣,也沒說什麽。”
“對,他這人吧,咱們有一說一,是真不錯,可秋荷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四個姐姐都懷了,怎麽就到了她這裏,就是懷不上,也是愁人。我最近夜裏睡不着,就想秋荷,我就想,你說我這病要是治不好,說不定哪天就咽了氣,她那頭還沒懷上,連個孩子都沒有,那可怎麽辦呀?我就是不放心。”
堂屋裏坐着的沈現年,在這時插了嘴,“呵呵,你大嫂在家就是胡思亂想,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她愁的什麽?把病養好了就行,想那些幹什麽,沒用,個人有個人命,兒孫自有兒孫福,再怎麽發愁也沒用。”
長琴奶奶笑了笑,為她捏腿的動作改為輕捶,“我哥說的對,別亂想,秋荷是個好閨女,老天爺都睜眼看着呢,将來啊好的很,這自古以來,有說話晚的,有走路晚的,也有的孩子啊,他就是來的晚,說不定,還就秋荷福氣最多。”
吳月:“有沒有福氣,就看她自個兒的命了,我和你哥年紀都大了,也幫不上什麽,再拖着個病恹恹的身子,幫倒忙是個累贅,她嬸子啊,我不像你,我沒有兒子,只希望看着這五個閨女,嫁得好好的,過的好好的就行。”
長琴奶奶沉默了會,低低的道:“我那幾個兒子啊,還不如四姑娘省心,早知道這樣,老天爺怎麽不多給我幾個姑娘?我是有兒子,可是沒有嫂子有福氣,我呀,将來就是個操心的命。”
“別這麽說。”吳月嘴上安慰,心裏頭對于妯娌這話并無多少否認。
當年,眼看鄰舍和他弟媳一個個兒子接連出生,而自己一個個卻是女兒,加上偶爾聽來的冷嘲熱諷,她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幸好,沈現年和沈現平的爹娘并不介意此事。
可吳月并不這麽想,她想給沈現年留個後,可天公不作美,老天不成全。
此事,直到現在,她也感激公婆。
幾個女兒嫁出去後,她和沈現年雖是冷清了些,可家裏,的确安安靜靜,并沒有多少煩心事,除了秋荷。
吳月這小半年,身子骨不太健壯,長琴在水池邊玩的時候,總會聽到她一個人,坐在大門口,一陣陣唉聲嘆氣,那聲音聽來,又似乎像忍受着身體上的疼痛。
長琴奶奶與她相處半輩子,從未有過白臉,自然也隔三差五過來探望。
照顧完劉翠翠,有時夜裏回到家,再趕忙過來,看望她這大嫂。
聊了很久,看看時間,到了長琴該入睡的時候,長琴奶奶這才借着月光往家走。
“讓緒文和她商量商量,那是他兩口子的事,你是婆婆,能少說就少說,小升娘啊,就是心裏有氣,也是,怪不着人家,就是咱自己的閨女,咱也有氣。讓緒文和她好好認個錯,還有孩子呢,沒有過不去的坎,這幾天要是忙,就讓長琴來我這,我和你大哥都在家。”長琴奶奶帶着吳月的勸慰,出了家門。
小河裏的水,嘩啦啦流動着,河中央有兩三塊平整的大石,村民通常用它踩着過河。
過了河往上走,就是村子裏的東西大道,包括鄰村的人,去其他村子,要走的也是這條道,過了這條道往北走,轉一條胡同就是長琴奶奶的家。
此時的長琴,正蹲在屋門前等着,連南牆根的老黃牛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近日的天,灰蒙蒙的,聽爺爺說,快要下雪,每年的初雪,都是那麽最令人期待,長琴準備好了小瓶子,等下雪後,裝一瓶雪,待它融化成水,來年夏天可以防痱。
正蹲着,長琴忽然站起來,進了屋,沒過多久,又出來了,身上加了件寬大的棉襖裹在身上。
即便如此,蹲在門口,依然凍得直哆嗦。
“琴啊快進來,天冷再凍了手。”沈現平在屋裏叫道。
“我不冷爺爺,我等奶奶回來。”邊說,小長琴拉拉棉襖把自己再裹緊一點,不讓寒風吹進棉衣。
她的小腦袋裏,正想着奶奶回來的畫面,猜測着,奶奶或許,正走在哪條胡同。
長琴奶奶過了東西大道,走進胡同,到岔路口朝左拐,走一小段後,再往右拐幾步就到了,可剛行至岔路口,便好像聽到老五的聲音。
她立即停下來仔細聽,确認是老五沈緒文,另一個則是二黑。
只聽二□□:“哎,你行啊,怎麽把她弄到手的?你小子有福氣,劉文靜可比她姐長得俊。”
這事兒,二黑早就想問問他了,可惜沒那個機會,他和二黑交情不錯,當年馮木匠教書時,當中也有二黑,只不過,二黑沒那學習的心,一個是他,另一個則是二搗蛋,二搗蛋這混名,還是那時給他起的。
他本就吊兒郎當不務正業,整日裏見了漂亮媳婦,看人家男人不在就調戲,二黑媳婦對他下了死命令,不讓他和沈緒文走動,省的哪天再學壞了。
這話對于二黑來說,無非就像對一個發暈的胖子,問是否營養不良?
不過二黑也老實,加上沈緒文這大半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人也沒說上多少話,雖說就隔了個牆頭,二黑幾次扒着牆頭看想找沈緒文,就算看見他,沈緒文也耷拉個臉。
有次,好不容易說回話,一看他那兩顆被揍掉的門牙,二黑沒忍住咧着嘴笑,打那之後,對于他表面上的幸災樂禍,沈緒文便更不愛搭理他。
長琴奶奶聽後,已經過去幾月的羞辱感和氣憤又重疊而來,可就算如此,她也沒及時走出來。
她等待着聽取,沈緒文回答的每一個字。
沈緒文:“行了別提了,過去了,我去大娘家找我娘,小升他姥姥又來了,說要商量下滿月席的事,我得去把她找回來。”
二黑伸手拉住了他,笑嘻嘻的問:“你等會,走那麽急幹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幾次去你家,你家媳婦那臉色也不是問的時候,欸,你和劉文靜到底咋樣了?我媳婦說她被看住了,我怎麽不信呢?快說說,還有沒有……”
沈緒文抿抿嘴,無奈道:“沒有,她來都沒來過,我到哪都被小升娘盯着,上大隊幹活還有我哥盯着,那幹完活,直接把我送回來,哪有見面。”
二黑呲着牙,用胳膊肘子撞他一下,“哈哈哈哈,兄弟,都混到這地步了?要我說,劉文靜确實比她姐好,這兒大那兒翹,摟着是不是賊舒服……”
“二黑!”長琴奶奶聽不下去了,突然從黑暗中的拐角處站出來。
二人沒想到跟前還藏個人,被突如其來的這聲喊,吓的一激靈。
“啊!”二人同時驚道,那顆心啊突突跳,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沈緒文慌張看向身後,黑暗中隐約有着娘的身影,他做賊心虛的喊了聲,“娘!”
長琴奶奶不好意思罵二黑,氣地伸手推了自己這不成器的兒子一把,沈緒文沒料到娘出手推搡,冷不防趔趄到二黑身上,腳不知踩到什麽,硌腳的很。
只聽二黑,“啊!”
黑暗中,疼的抱着腳,一條腿蹦跶。
長琴奶奶:“都有家有娃!在這胡說八道些什麽!”
二黑厚臉皮笑了笑,“呵呵,嬸子。”
長琴奶奶瞪他一眼不答話,瞅了眼沈緒文,扔下一句:“走!”自個兒大步走了。
沈緒文只得追上去,說了事。
長琴奶奶:“商量就商量,怎麽這麽晚又過來了?”
沈緒文:“這我哪知道,在家等着呢?娘你要不……過去聊聊。”
長琴奶奶嘆了口氣,“能聊出個什麽來?我剛才去看你大娘,把這事跟她提了嘴,你大娘和我想的一樣。假如要十八菜,那咱們就不能答應,你大娘說的對,對你嫂子和弟媳不公平,再說了,今年糧食不收,真把這十八菜做出來,過後就要挨餓了。要是就我和你爹,餓死也就算了,還有長琴呢,你大哥走的早,三個孩子就剩長琴了,娘不能因為這件事,苦了孩子。”
沈緒文:“那咱們就把這事跟他們說明,這事,是小升娘提的,也許,小升姥姥那邊還沒這回事,他們家糧也不多,肯定會理解的。我覺得,他們家肯定來不了這麽多人,現在,誰家都不願往外拿糧。我弟那邊,當時就來了她爹她娘,又是一家子人,怎麽着也不會來這些。”
長琴奶奶點點頭,“只能這樣了,見了再說吧,她爹來了嗎?”
沈緒文:“沒有,就孩子姥姥自己。”
“那就不用叫着你爹了。”
娘倆快步朝沈緒文家走,到了時,劉翠翠和她娘正在屋等着。
☆、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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