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長琴奶奶進了門,口中哈着冷氣,客氣的說道:“怎麽這麽晚過來了?天兒冷,要不是緒文過去叫我,你看我都不知道親家過來,緒文啊,給你娘端點熱水。”
招呼了沈緒文,長琴奶奶便坐在炕沿對面,劉翠翠娘自她進屋也沒起身,兩手攏在袖子裏,“不用了,在家喝了。”
“我去了趟河南岸,一路過來都覺得冷,別提親家要從西嶺走過來,喝點吧,暖暖身子。”長琴奶奶說完,接過沈緒文手裏熱騰騰的茶杯,放在她面前的凳子上。
劉翠翠娘:“不用了我不喝,跟你們說啊,我們那邊,她嬸子她姨,包括幾個孩子還有和翠翠一塊長大的幾個姐妹,都想過來看看,人是多了點,就麻煩親家了,反正,當娘的都是為了孩子,我也不是為了我自己。”
長琴奶奶依舊客氣,笑着道:“行,都過來好,不管吃孬吃好,人多熱鬧,就是今年缺糧,要是招待不好,親家們多擔待一些。”
劉翠翠娘:“有吃的就行,就是圖個熱鬧,弄上六個菜,給娃過過滿月。”
長琴奶奶點了個頭,淡淡笑着,片刻,又擡起頭來說道:“親家,我正好想跟親家商量商量這件事,滿月席的菜品,咱少弄點吧,今年太缺糧,家家都剩的不多,過了年,就要沒吃的了。”
劉翠翠娘板着臉沒笑過,道:“那不行,我們家那頭,現在都是六個菜,不信你去打聽打聽,要是少了都覺的不好意思。”
“我知道,但是今年情況特殊,六個菜真的弄不起。”
“什麽弄不起?你們家就是不想弄!有進就有出,該出多少那也得出啊,來年再賺不就是了!要都跟你們家似的摳摳叟叟,人事怎麽為?你自己兒子辦的什麽事,自己難道不清楚?輪到你們提這提那了?”
“親家,我知道我們家對不住翠翠,下輩子做牛做馬我都願意,可這事,實在是不成,老六家前兩個月剛過了滿月席,就她爹娘來的,老五家要是十八菜品,讓我那幾個親家怎麽想?”
“我不管這個,這是你們家的事!”
“我知道親家心裏有氣,就是想撒撒火氣,你要是不高興,就罵我老媽子幾嘴,就算給我一巴掌,我保證一句話也不說。可這事,真的不是那麽回事!”
“我罵你幹啥?罵你再讓你幾個兒子恨我怨我?我沒兒子,就兩個閨女,當爹娘的就一個要求,盼着閨女好,他可倒好!幹的是人事嗎?行了就這樣吧,不早了我得走,翠翠多躺着不能起來,要是落下病那可是一輩子的事。”說着,下了炕沿往門口走。
“娘你還要燈嗎?”劉翠翠喊道。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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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奶奶在她說那番話時,一直低着頭,見她起身要走,便起來想送,沉聲道:“緒文,拿燈送送你娘,親家,讓緒文送你,夜裏路黑,你自己一人不行。”
劉翠翠娘邊說邊出了門檻,“有什麽不行的?有月亮,離的又不遠一會就到了。”
她步子不停,沈緒文又停在那不走,長琴奶奶只好從他手裏奪過燈,追着劉翠翠娘跑了出去。
劉翠翠瞥了眼沈緒文,知他不滿那麽多人來吃席,明知他不悅,心裏反倒是高興的,每次看他生悶氣,都是如願以償的痛快,她望着孩子沉睡的面孔,輕輕拍着襁褓,“沒事,但凡來就是帶糧,況且,還有送給孩子的東西呢,你們不虧,把你家翻不了天。俺家爹娘盼着有個女娃,正巧如了願,來高興高興。”
“你家倒是高興了,別人家怎麽辦?”沈緒文皺着眉頭,不耐煩的道。
劉翠翠盯着他,“沈緒文你什麽意思?俺十月懷胎給你生了兩個娃,俺娘家來人看看還不行了?”
沈緒文:“不是不行,可你家這是什麽看法?”
劉翠翠:“不是都說了帶糧,吃你家點東西至于這樣嗎?”
兩人争吵的聲音,使襁褓裏的娃娃哭了起來,連帶着炕裏邊的小升,也翻了個身。沈緒文忍氣瞪了她一眼,不在說話,大步走出了家門。
不過一會兒,長琴奶奶回來了,把鐵皮手電筒放在桌上,問道:“緒文呢?”
劉翠翠喂着□□也不擡,“不知道。”
長琴奶奶知他二人必是吵過了,便不再多說,“我先回去了,長琴不知道睡了嗎?明天早上我再過來。”
說完,往前走了幾步,眼看到門口,卻又被劉翠翠叫住了,“等下。”
長琴奶奶停下來,扭頭看着她。
劉翠翠沒多說話,只是朝炕邊用眼神示意了下,丢過來兩個字:“滿了。”
那是她月子裏,每天用來盛屎尿的桶,長琴奶奶提到茅房倒掉之後,把桶涮了一遍,放回炕邊,這才摸着黑回家了。
小長琴已經躺在被窩裏睡着,她實在太困了,困的眼皮打架,漸漸地再也睜不開。
夢裏,再次做了個重複的夢,有個聲音一直在喊:“喬冉、喬冉……”
“怎麽去那麽久?”沈現平弓着背,拿布子掃着放在膝蓋上,二胡沾上的灰塵,對進來的長琴奶奶問。
長琴奶奶疲憊地坐下來,唉聲嘆氣的道:“去了趟老五家,親家過來了,說滿月席定了十八人,話不太好聽,看樣子,是改不了了。”
沈現平:“十八就十八吧,非要來咱們也沒辦法。”
長琴奶奶低着頭,“話是這麽說,可幾個親家那可怎麽辦?不管說與不說都不妥當,唉!”沉默半晌,她接着道:“老五這個傻小子,圖的什麽?要不是他惹那檔子事,還能成這樣了?左右為難,可怎麽辦吶?”
沈現平把二胡放在一邊,仔細想了想,開口道:“不如這事,讓哥走一趟,他是咱沈家老大哥,說話管用。”
“行吧,明天你去找找哥。”
“嗯。”
次日黃昏後,沈現年果真去了劉翠翠娘家做客。
長琴奶奶和沈現平帶着長琴一并去了沈現年家等着,也正好照看着吳月,家中不可無人。
幾個兄弟已都知曉此事,知道他們二老去了沈現年家,除了呆在火爐子旁憂心的等,別無他法。
“哦哦~勝男乖哦,要不要讓爹抱抱?”劉秀梅抱着哼哼唧唧的孩子,在沈緒亭眼前哄孩。
沈緒亭心裏裝着事,望着緊閉的門不答話,愁眉苦臉的嘆口氣,“你在家等着,我去瞧瞧。”
話還沒說完,伸手就要拉門,劉秀梅騰出一只手,把他及時拽了回來,“欸~你別去了,都那麽晚了,大爺回來肯定會和爹娘商量這事,你要是想知道,就明兒個早上,早些去爹娘那。”
沈緒亭一聽,索性皺着眉頭朝裏走了幾步,坐在桌前的板凳上,“咱五哥啊,真能惹禍,這是個什麽事?”
“事已經有了,再急也沒用,依我看,這事啊,先別告訴四姐了,省的她再着急,從南莊走過來,也得一個鐘頭,這大冷的天,先別告訴她。”
這件事,沈緒亭不是沒考慮過,四姐畢竟嫁出去了,雖沒了大哥,他們四個兄弟守着爹娘,還能被這事難倒了?
劉秀梅說的對,可是,自個兒家人嘴肯定嚴,就怕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到處捅窟窿。
家裏的糧還剩多少,他清楚的很,要是那邊談不攏,非要張羅大席,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全讓爹娘出,只是這家裏的糧本就少的可憐,他和劉秀梅兩口,也是省着吃,娃小需要喝奶,劉秀梅眼看緊巴巴的糧食也無計可施,只能咬牙一天三頓吃,每頓打個半飽。
而沈緒亭,但凡不餓的難受,堅決不會吃飯,他一個大老爺們,能省就省一些。
就十月裏,村裏已經有兩位老人,因為缺糧接連死去,大家夥的命全吊在一根繩上。
沈現年在劉家,好話說了一籮筐,也不見劉翠翠娘有個軟話。
劉文靜也在家,見了沈現年總歸是不好意思,羞愧地倒了杯水,就一個人,去東屋門前坐着了。
她本就對朱大千沒有感情,離也就離了。
其實,和沈緒文在一起後,她經常想着如果有一天,被他們發現,姐會不會恨自己?沈緒文會不會保護她?
這些,她都想過,可這些顧慮,遠遠沒有沈緒文在她心裏重要。
她和劉翠翠,是同一個被窩裏長大的人,自然也知曉她姐的心事,劉翠翠和沈緒文成親時,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她對沈緒文并沒有多大的感情,只不過,就是聽從父母之命,知道他人長得不錯,不醜陋,貌似,肚子裏還有點文化,能過日子,也就罷了。
而劉文靜,她是初次見到沈緒文,便一眼愛上他的人,只是命運錯弄,在爹娘的安排下,嫁給了朱大千。
此事,她對姐姐有愧,她明白無臉再出家門,無臉面對劉翠翠,但她對沈緒文的感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即便她懂得沈緒文為了家,從此與她再無瓜葛,也沒對他有過,絲毫的恨意。
劉翠翠爹平日裏,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對于此事,一貫的在家生悶氣,沈現年的登門,依着他是老大哥,也給了他面子,雖溫言軟語,但不是個當家的。
沈現年去時,他說了幾句寬心話,便被劉翠翠娘厲聲制止,躲到東屋不再出來,把這攤子留給了媳婦,被劉翠翠娘,把那事翻了個徹徹底底。
邊說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罵的沈緒文人都不是。
☆、大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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