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劉翠翠和劉文靜的戶口在成親後,便遷走了,所以娘家那頭只有爹娘的工分,加上今年不收,糧食少之又少,一下多了三個人飯碗,分的那點糧,眼看着就要到底。

三個舅和叔嬸倒是有送來的,可每家送的糧也就一頓飯,還能頂到幾時。

因為糧,馬付花越加急躁,每次小升哭鬧時,格外心煩。

有次飯時,提及沈家,她當着劉翠翠面直說:“咱把孩子給他送回去!咱給他們養幹什麽?讓他們老兩口自己在家,還有他爹可是怪閑!咱受累給他們養,給他送回去!”

“不行,小升和娃跟着我。”

“跟着你,你受累讓他們閑着?別整天傻乎乎的,你不把孩子扔給他們,根本拿不住他們。”

劉翠翠當場扔了筷子,“不行!我是他娘,我說不行就不行!我生的!我死裏走一遭生下來的,憑什麽給她送回去!這是我的孩子!”

“你朝我喊什麽?朝你婆婆喊去!快吃飯,你妹妹還沒吃呢!吃完讓你妹妹來吃,一個個的,反正誰也不見誰?”

小升吓得撇嘴哭,不敢大聲,馬付花瞪他一眼後,小升更不敢哭了,可又忍不住,哇哇哭起來,“我想找奶奶,我想回家找奶奶……”

“走吧!回去找你奶奶去!”

劉翠翠拉起小升離開飯桌,娘倆誰也沒吃飯,自從沈家送來錢和糧食後,她才沒怎麽提,連帶着心情看上去,也好了許多。

過年了,家中親戚一夥夥來串門,劉文靜不出門,劉翠翠也不出門,姐妹倆窩在家裏不碰面,可是院兒就這麽大,誰能看不見誰?

眼不見心為淨,劉翠翠有時也出門逛逛,在左右要好的鄰居那走一走,當然,免不了一些鄰居和親戚勸解,“回去吧,不管怎樣,為了孩子。”

她也常嘆命運不公,為了孩子,誰為了我?

大年三十這天,趁爹抱着娃逗玩的空隙,劉翠翠不想看見劉文靜,便出了門,去附近要好的鄰居家再串串門。

她們家,只需拐過一條胡同就到,雖然家裏那樁醜事,不再自己身上,但她還是有點,害怕碰到鄉親,并非怕碰面,而是怕路過之後,他們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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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一到門口,便看到一夥人結伴同行去別家串門,她立即縮回來躲在大門後,等那些人走了她才出來。

然後,趁着胡同人少,快步朝那戶人家走去。

正值年間,每戶人家門口,常有送客的村民客氣寒暄,胡同裏來來往往,都是串門的村民,前面立國爹走來,劉翠翠笑了笑客氣點個頭。

拐進胡同往裏走,還好,這條胡同,暫時沒人,只是有人在不遠處低聲寒暄,多少能聽到些聲音。

從方向聽來,是李大昌家,定是串門的人要走,李大昌他娘又能說,便聊起來了。

都是婦女,聊起來無非是家長裏短,再者,但凡這般小聲說話,大多沒啥好事。

最近村裏,除了自己家,沒啥可議論的,劉翠翠自然放小了步子,邊靠近邊留意聽,等到了胡同交叉口,見來往沒人,索性貼牆站着偷聽。

拐出去,就是李大昌家門,劉翠翠所站方位,和她們僅一牆之隔,還是個半拉牆,一露頭就能看見人影。

站在這裏,一字一句聊的誰家?才聽的最清楚。

“她又不知道,誰敢跟她說這事?咱啊,就是沒法說,她又不是親生的,她娘這麽折騰,是出了口氣,可小升娘就難了,還不如就這麽過去了。”

“啧,唉!你說這事,放誰身上也是拆家的份,我聽說,她娘這兩天又問她叔嬸們要糧了,說家裏都吃空了,過了年就得挨餓。”

“不止她們家,咱們不也是?”

“人家她舅多少給點,還能總給?她叔都沒啥事兒,就是她們幾個嬸不太願意,畢竟今年糧食太少了,往外給那自己家吃啥?前兩天,我聽她三嬸在外唠叨,整天跟我們要糧要糧,我們自己都沒啥吃的,不讓她們娘仨趕快回去,在這幹啥?又養不起。”

“說的也是哦,讓咱往外掏糧,那咱也不願意往外掏啊!”

“我那天聽虎子娘說,她娘托了媒人,想給二妮再找個婆家,再嫁出去。”

“成了嗎?”

“哪成,人家一聽劉文靜,就知道啥事兒了,別提那小夥子了,人家當娘的第一個不願意,成不了。”

“我聽她嬸往外透露,這次吧,想賴沈家點東西,再讓小升娘回去,然後把這些東西,給二妮當嫁妝,她鬧了這出事兒,不好往外嫁,這次離婚,人家朱家什麽都沒給她,連個被褥子都沒拿出來。她不多陪嫁點東西沒人要!她家又沒東西,能不趁着這次朝沈家要?”

“哎吆,沒拿着翠翠當閨女,還是為老二想的多。”

“那也沒辦法,不是親生的,就不是一股繩……”

這時,不知哪條胡同裏,傳來一陣喊聲,聽起來,像在和她們打招呼。李大昌他娘立即應了聲,“欸,你叔在家呢,你二叔他們也在,來吧。”

劉翠翠沒有往前走,神色恍惚着轉了身,快速離開了。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胡同裏轉悠,低着頭一言不發,腳下路不平,到處都是石頭土坑,絆一下趔趄站穩繼續朝前走。

二娃因為長得有些像劉文靜,所以至今,沒取個正兒八經名字,劉翠翠随口叫她小妮。

其實這段日子,小妮有了些變化,五官相貌神似沈緒文,可在劉翠翠眼裏,仿佛出生時的那一眼,就定了。

小妮在被裏睡覺,她回去後,如同坐月子那般鑽進被窩裏,就這麽靠着冰冷的牆坐着,一句話也不說,連小升進來跟她說話,她都沒回。

入冬的天很冷,小升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襖,蹲在地上,把玩着一些短木枝,那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東西,在他手裏充滿了童趣,“哧溜”一聲響,他收回了垂下來的鼻涕。

飯時,馬付花在門外喊她吃飯,她說:“不餓,不吃了。”

只讓小升去找姥姥吃飯。

門外的馬付花接了小升,又去喊了劉文靜,可沒多久,便傳來小升的哭聲,和馬付花的罵聲:“別哭!要哭上你奶奶家哭去!什麽孩子這是?”

劉翠翠立即下炕,朝堂屋跑,過去時,小升正坐在飯桌旁低着頭,和馬付花瞪着他翻白眼,“怎麽了?”劉翠翠蹲在他跟前問。

娘一來,小孩子嗚嗚哭,“我不想吃飯……嗚嗚……”

“為什麽不吃飯?”

“嗚嗚……我想回家……我不想在姥姥這了……我想回去找爹……嗚嗚……”

劉翠翠生怕眼淚掉下來,端着小升飯碗,抱起他就回到了自個兒住的南屋。哄着他坐在炕沿上,一口口喂飯。

這般過了兩日,對于劉翠翠來說,日日煎熬,小升還是不吃飯,總是坐在南屋裏,劉翠翠喂着才吃一點。

夜裏,他睡着後,看着他日漸消瘦的小臉,和眼前自己是“外人”的家,劉翠翠有了抉擇。

她思慮了個法子,如旁人所說,為了孩子。

她下炕去了堂屋,她爹恰巧去了茅房,劉翠翠對馬付花道:“娘,我記得……我舅爺家親戚,不是說想要個女娃。”

“是啊,沒要着,沒有合适的。”

“那把小妮抱過去吧。”

聞聲,馬付花驚愕地擡起頭,“你……不要了?”

劉翠翠臉色平靜:“不要了,哪養得起,我早就不應該把她生下來,已經打算離婚,再帶着兩個娃,怎麽養活?反正我是絕對,不會把他們給沈家。這件事,娘替我走一趟吧,讓那頭親戚過來抱。”

“行,你要是決定了,我明兒個就去問問,只是你婆家那頭,要不要……”

“不用了,嫁出去的閨女在人家總歸是外人,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決定。”

馬付花果真去了她舅爺家,打聽了下,她舅爺知道翠翠的處境,要是這樣,送出去一個也是個好辦法。

他們村的收成更不好,人口多的人家,已經沒吃的,帶着孩子滿街尋吃,和要飯差不多,大人能撐就撐無所謂,只是可憐了那些,餓得哇哇哭的小孩。

舅爺馬上聯系了那戶人家,選了個好日子,定好正月初六去抱娃。

三天時間,年難留,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

那戶人家如約而至,抱走小妮後,劉翠翠紅着眼眶,大顆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哽咽着在小升耳邊說了幾句話,小升聽後跑出去了……

炕上的劉翠翠,抓着自個兒胸口,使勁的抓,一次又一次,直到胸口一陣陣火辣的疼痛傳來。

沈現平家門口。

沈緒言慌慌張張跑來,喘着大氣兒,進門就對長琴奶奶喊道:“娘,娘,娘,你快去看看,小升她娘把娃送人了!”

長琴奶奶正帶着長琴吃飯,聽到二兒這麽一說,手裏地筷子嘩啦掉在地上,站起來就跑,長琴見奶奶和二叔跑了,自己扔下筷子,也跟着去追。

剩下沈現平,抖着手放下酒杯,拄着棍子一步步艱難的往外挪。

長琴跟着奶奶,跑到五嬸娘家時,沈緒文正蹲在大門口,一句話也不說,頭低低的垂着抵在膝蓋,長琴以為,她的五叔是不是睡着了?

家裏的大人個個都是慌張的,長琴年紀小,雖然不知這件事是多麽嚴重,但她明白,送人了,就是要把一個孩子,給別人家。

這種事兒,她常從老人們口中聽來。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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