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
左大堂對她很好,與親生無異,有好吃的,也先給長琴。
雖然有時,常因想念奶奶無法入睡,被褥再軟和,穿的再幹淨,總歸不是自己的家。
對于沈家那些事,兩人避開孩子常讨論,沈麗忍不住發牢騷,張口就埋怨緒文。
左大堂在一旁,只能勸解:“你呀,在我跟前罵歸罵,可不能在別人面前提,你嫁出來的閨女少管家裏的事,老一輩人說的好,各有各命,再着急也沒有用,再說了,家裏有哥,又都不是小孩子,知道事該怎麽辦,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說是這麽說,可家裏有事兒,我哪能不急呀,什麽忙也幫不上。”
“你能幫什麽忙?照顧好孩子就行了,媽那邊也沒打算跟你說,跟你說了也沒用啊。”
“怎麽就沒用了?”
“哦,你還想過去勸勸她?前前後後去了多少人,一點用都沒有,你去更沒用,說不定勁兒來得更大,這事要是放我身上,你會怎麽着?”
沈麗瞪他一眼,剛要開口,被左大堂截了話,“将心比心,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可別生氣,這事兒啊就怨緒文。”
“我自己的弟弟,幹什麽事我知道。”
“那就是啦,你還在這生什麽氣?再說了,事兒都過去了,心裏頭肯定有疙瘩,難解,慢慢就好了,日子一天天往下過,什麽都能淡。”
“就你懂似的。”說着,扭頭瞅他一眼,回頭拿來籃子裏的菜開始切菜,眼看着就到正午,長琴和青青還不知道跑去哪裏。
左大堂在身後嬉皮笑臉,拿胳膊肘戳她後背一下,不正經的道:“欸,要是我也在外面找一個,你會不會宰了我?”
沈麗握緊菜刀轉了身,吓得左大堂幾步竄到門外,喊道:“哈哈哈……我跟你說麗麗,就算我外面彩旗飄,你也照樣是正房。”
“快出去!你要是敢我宰了你,快去把長琴和青青找回來吃飯!”
對面的青青奶奶聽見聲音,朝屋外露露頭,左大堂只在她眼中露了半個影子就消失了,她把身子往回收了收,嘀咕:“說的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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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大半年,這一年,正值暑季。
冬時的假期,長琴在四姑家,住到臘月二十六。到了七五年的夏天,沈麗又把她接去了南莊。
長琴奶奶給她帶上了只家養的雞,讓她熬點雞湯,也好讓孩子多喝點奶,小盼還小,就算吃再飽的糧,也不如娘的奶水好。
大暑的前兩天,左大堂接到上級指示,與各地近萬名官兵駐軍內蒙,集結當地所有民兵,長途跋涉連夜啓程。
家中就剩下了沈麗和女兒。
沒了四姑父在家,長琴去了四姑那兒,反倒覺得更輕松了,雖然左大堂對她很好,時常逗她玩兒,至少,在小長琴眼裏,左大堂對左青青和長琴,并無多大區別。
但長琴覺得,還是離四姑更近一些。
左青青的奶奶時常過來,長琴感覺,她并不是那麽好接觸的人,所以很少與她說話。
從奶奶家帶來的那只老母雞,由于拴着腿,到了家後,長琴和左青青便把它栓到了門前一棵小樹上。
準備過兩天,好吃它的肉,喝它的湯。
四姑常惦念四姑父,常常唠叨着,不知道他們走到哪裏?路上下雨了嗎?衣服帶的夠不夠?有沒有吃的?那裏危不危險?
這些,都是常聽着沈麗念叨的話,每每這時,左青青會煩躁的說:“娘,你都唠叨多少遍了,你在這唠叨有什麽用?回來問我爹不就知道了嗎?”
長琴笑笑不說話。
暑季的天兒,驕陽似火,熱的難受。
小孩子天□□水,可南莊的小河,不比北莊那邊離得近,在南莊村子最邊緣的僻路旁,左青青和長琴不管多遠,還是跑去玩。
挑個大樹遮陰的涼快地方,玩起來便忘了飯點兒,幾月不見,分外親切。
青青奶奶找來時,她倆還挽着褲腿,在河裏抓小魚,河岸上有沙土的地方,她們用石子圍了個小池子,假裝是小魚的池塘。
“青青、青青,快上來,曬着太陽太熱了。”
左大堂走前,特地囑咐了她,沒活時,多幫着沈麗點,這個季節,隊裏的地無非就是拔拔草,每家都有所屬的劃分區域,地裏就算長了草,有個一兩天就能完事。
其他的時間,大多閑着。
他在家時,很少需要青青奶奶幫忙,可這一走,家裏就靠沈麗,和他爹娘的幫襯了。
左大堂的娘姓吳,結婚後就沒人喊她名了,一般就是大堂娘,上了年齡之後,被鄰居起了個外號“吳老太。”
兒子入了軍,當了個小官,她在南莊頗趾高氣揚,鄰舍看在眼裏也不與她計較,好歹,萬一有事求着人家,豈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堵。
平日裏,甭管她眼界多高,大都任着她,前些年,都開玩笑叫她“老太太”,放在解放前,可是大戶人家的老祖宗,雖然,依她的歲數,還撐不起這仨字。
但她嘴上抵觸,心裏得意,左大堂他爹就看不慣了,“跟你們那幫娘們說一聲,別總老太太老太太的,有那麽老嗎?也不怕人笑話!”
“她們愛叫又不是我讓叫的,你看不慣你去說!”打那之後,鄰舍一些村婦就叫她“吳老太”,叫着叫着,這名就傳開了,大家也不再喊大堂娘。
她和左大堂他爹豈止三觀不同,也不知月老牽的什麽線,或許是哪根纏了個死疙瘩解不開,随便拉扯的。
左大堂他爹名叫左震,世代市井村民無達官富貴,輩輩過着平淡的生活,到了左大堂這一代,三代單傳,上頭,還有個姐,一兒一女也算齊全。
如今,就盼着他能和沈麗再有個兒子。
而吳老太的娘,聽說,當年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可惜世道不寧戰火連天,家中死的死逃的逃,吳老太是她奶娘拼了命帶出來,保住的這條命。
一直在奶娘身邊拉扯着,直到奶娘去世後,為了讨生活,她嫁給了左震。
“這是……上回來你家住的那個……大舅家的表姐是嗎?”左青青上了岸,吳老太指着長琴笑呵呵的問。
倆人的褲腿還滴着水,拿了放在草叢中的鞋子,左青青道:“對,我大表姐。”
“哦。”青青長這麽大,吳老太很少照顧過她,以前,都是在沈麗身邊,左大堂交給了母親這份差事,吳老太不情願也沒辦法。
打她記憶裏,祖母在家裏,就是坐大堂位子的,還有丫鬟伺候着,哪個兒媳,不是端茶倒水,捏胳膊揉腿的?誰敢讓祖母給他們看孫兒孫女?
時代是變遷了,但長輩就是長輩,這是在她心裏,無法質疑的事實。
兩人回到家,沈麗給她們挨個梳了梳頭,在奶奶身邊,沒梳過啥花樣,大抵就是辮個麻花辮,沈麗給她梳了個好看的樣式,長琴照着鏡子,也覺得自己好看很多,翹着唇角,忍不住直笑。
“你看,多好看!姐姐梳完了,輪到青青了,青青過來,娘也給你梳個跟姐姐一模一樣的。”
兩個孩子都梳完,沈麗讓她們并排站在自己跟前,看到娘用自己衣服,給長琴改的上衣,心裏頗不是滋味,便道:“好看,個差不多,頭發也一樣,就差衣服了,要是穿上同樣的衣服出去,人家肯定以為,你倆雙胞胎呢。”
“娘不是會做嗎?那娘給我們倆做一身。”
“你說做就做呀,哪來那麽簡單,家裏又沒那麽多布,把舊衣裳撕了,也只夠一個人的,這樣,過兩天娘出趟門,黃城鎮子上的老王家,不是捯饬布料嗎,娘去換一塊。”
“好啊好啊,我們有一樣的衣服穿了。”把長琴和青青高興的揮手直跳。
左青青已經很久沒穿過新衣裳,這次借着長琴的光,正好滿足了次願望。
那只老母雞依然拴在樹上,長琴和左青青常蹲在那兒,看着老母雞流口水,恨不得現在就拔毛,把它吃掉。
過了兩天,沈麗把小盼交給吳老太,自己背着包袱去了黃城,來回路途長,恐要一天時間,她交代了吳老太,正午時,給孩子們做點飯,喂喂小盼,等她回來再給小盼喝奶。
左大堂是左震和吳老太的獨子,左青青出生時,有了第一個孫女,二老別提多高興了。
眼巴巴盼着沈麗懷了二胎,從懷上就開始算日子,吳老太還跟別的村婦常提,自個兒做的那些夢。
等月數大了,又常盯着沈麗肚子看,尖尖的墜在下面像個小西瓜,走起路來也輕快的很,總之,認定了兒媳肚子裏的二娃是個男孩。
可小盼一出生後,二老傻眼了。
加上小盼的小臉蛋兒,像極了沈麗,頓時,沈麗和二娃都不太受他們二老待見。
沈麗坐月子的時候,吳老太和幾個村婦,上山拔野菜,回來的時候故意摔倒,有模有樣的在家裏蹲了半個月。
八個月的小盼,吳老太頭一回抱。
嫁過來這幾年,沈麗對她家婆的性子,摸得透徹,也沒打算把孩子們交給她,如果不是為了能給長琴買件新衣裳,她也不會把小盼交到吳老太手裏,自己跑那麽遠去皇城。
左震是個粗老爺們,聽不得孩子在旁邊跟鳥似的叽叽喳喳,在家呆了會兒,就坐不住了,外頭再熱,找個牆墩兒和老頭們瞎扯,也比在家裏亂哄哄的強。
左青青和長琴在院子裏玩水和泥巴,小盼鬧覺在屋裏哭。
吳老太抱着在屋裏走來走去,哄了好久哄不下,小盼哭得滿頭是汗依然不停。
☆、換布
鄰舍的強子娘見孩子一直哭,匆忙過來幫忙,“這是咋了?”
“不知道啊,肚子也不餓,就是想睡,可還鬧,怎麽哄也不管事,抱的我胳膊都麻了。”
強子娘把小盼接過來,問:“她娘呢?”
吳老太不滿的道:“去黃城了,撇着孩子咱也不知道跑那幹啥?”
何種原因去黃城,吳老太當然清楚,無非就是花點糧票,可糧票,也是他兒子在地裏辛勞賺來的。
必然不滿。
有了強子娘幫忙,也或許,是小盼哭累了,屋裏好歹靜了下來,吳老太也有了空歇歇。
她一個頭有三個大,小盼睡後,她坐在那揉揉腦袋,亂哄哄的,感覺腦子都要炸了。
炎熱的正午,乏的很,兩個孩童似乎不覺得熱,哪兒熱往哪兒跑,熱的頭上冒大汗,還蹲在那玩兒。
對面院裏的老母雞,悠哉的在地上啄來啄去,吳老太盯着看了會,對外面的兩個娃道:“青青,那只老母雞是老娘帶來的?”
左青青頭也不擡的道:“對,老娘給拿的,我想吃呢,可娘今天不給做。”
吳老太不問了,但眼神時不時的,總會瞟到那只雞上。
長琴和左青青在院子裏開心地嬉鬧,吳老太皺皺眉,原本清淨的思緒,又有些煩,“你倆別吵,妹妹睡覺呢,吵醒了又哭。”
“噓!我們小點聲。”長琴道。
左青青:“咱不在這玩了,我們出去玩。”
“走。”
兩人說走就走,一前一後跑出了院子,來到前面小樹林裏,找了處平坦的地方,繼續堆土,有了樹蔭遮涼,倒是涼快了些。
三伏天兒的烈陽辣的很,穿透茂盛的枝葉,依然不放過淳樸的大地,碎碎的照在地上。
人們躲避着它,哪怕碎裂的一小塊,也不願意碰觸。
地上的螞蟻一對對,搬着辛苦找來的糧食往洞裏走,一扭一扭的,在另一個我們無法體會的世界,過着和人們一樣,平淡的生活。
不知哪一刻開始,烈陽被烏雲遮擋,樹葉兒一動不動,連絲微弱的清風都沒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這天兒是要下雨啊!”沈現平站在院子裏望天說道。
樹林中的孩子沒了影,跑去村邊河中,進水裏清涼,你潑我我潑你,坐在潺潺西流的河水中,涼快舒爽。
“好像要下雨了,咱們回去吧,免得挨了淋,衣服會濕的。”長琴擡頭望着黑沉沉的天。
“走,回去看看娘回來了沒有?”
老天許是照顧兩個孩子,等她們跑到家,剛一進門便大雨滂沱,緊接着,氣溫明顯涼爽了些,不再悶熱。
嘩啦啦地大雨,敲打在屋頂,門前,瞬間如簾。
可沈麗還在路上。
她本想找個地兒躲雨,無奈家中尚有吃奶的娃,只能冒雨趕路。
孩子不懂大人憂,長琴和左青青玩了一天肚子餓,自己找來一些雜糧,有說有笑的蹲在地上吃。
吳老太頂着草帽,身上裹着件厚棉衣遮雨,慌慌張張跑來,一進門看見兩人正在那吃,松了口氣。
“吓死我了,你倆在這兒呢?青青,怎麽不跟奶奶說一聲?”吳老太一路上,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下這麽大的雨,也沒看着孩子的面。
左青青朝她咧嘴一笑,“表姐說想下雨,我們就跑回來了,一進門就下雨了,哪顧得上說。”
吳老太緩着勁,邊說邊掉頭出了門,“行行行,你們在這就好,別亂跑啊,我回去看你小妹,你說你娘啊,到現在也不回來,撇着你仨去幹什麽?淨整天打扮,大堂又不在,打扮了給誰看……”
她進入雨中,聲音越來越小,一路上不停地發着牢騷。
長琴和青青你看我我看看你,左青青朝門外翻個白眼:“別管她,我奶奶就這樣。”
這一日,近了黃昏,沈麗才到家。
渾身淋的濕透,一路上,被大雨點砸的腦門發麻,她直接去了吳老太那,長琴和青青沒有太多擔心,只有小盼太小,又是第一次離她那麽久,必定哭鬧一陣。
沈麗到時,小盼因為上了奶瘾正在哭鬧,吳老太本就不喜歡小盼,她在眼前越哭她便越煩。
加上左震在旁拱火般言語,對沈麗此次去黃城,意見大了去了,大堂在時,她也沒這樣,大堂一走,你看她忙的,指不定去黃城幹什麽?
因此,沈麗快步進門後,顧不得濕透的衣服,把小盼抱在懷裏,吳老太也沒說啥。
本想回家再給她吃奶,小盼一看是娘,直往懷裏鑽,自己撩衣服,沒辦法,沈麗只好坐下來先把她喂飽,解解饞。
吳老太斜眼看着她背着的包袱直犯嘀咕,問道:“換來了?”
沈麗笑了笑,“嗯,換來了,我看着也挺好看的,選了一塊,她們倆夠了,料子也不錯。”
吳老太:“那這樣……用了多少糧票?”
沈麗沒說實話,要是按正常給出的四張糧票來說,她這家婆,必定會有不悅,便少着,說了兩張,“這塊剛好有些髒,正常票子換不出去,我看着不錯就拿回來了,不耽誤穿,洗洗就行。”
“哦。”
“娘你們吃飯了嗎?長琴和青青呢?”沈麗問。
吳老太:“沒吃,這不小盼鬧,你是不知道她鬧了多久,從你走就哭了一場,睡覺也不睡,我和強子娘兩個人好歹把她哄睡了,醒來又哭一場,上奶瘾了,可不能再出去那麽久,撇着孩子不行!”
沈麗微笑了笑,避開吳老太直盯的眼神,她沒提及青青和長琴,臉上也無擔心,料定這倆孩肯定在自個兒家,便說道:“知道了,我回去做點飯,給爹娘端過來,看這麽一天肯定累了,一會兒,爹娘不用做飯,我先回去,看看那兩個孩子餓不餓?”
小盼喝了這麽大會,也解了奶饞,沈麗抱着小盼起了身,相距隔了一道路,對面就是,趁着雨不太大,給小盼蒙了點東西,離開了家婆房屋。
走遠後,吳老太關上門,嘀咕道:“就知道花糧票,一天到晚不下地,我也沒見她跟別人似的在地裏做活。你看人家老王家那兒媳婦,又會過日子又能幹。她娘家也是,不知道咱們家還有兩個娃?三個娃累不累的慌!”
左震捯饬着手裏的活,“來就來呗,怎麽着也是侄女。聽說那年,她娘家因為她哥,讓劉家治了,治的她娘大半夜抱着娃在人家門口跪着。”
“不還給了人家很多糧票?貪上那麽個兒子活該,治的輕!”
“青青。”沈麗喊着進了門。
屋裏等待的長琴和青青高興的跑出來,“娘回來了,四姑回來了!”
沈麗把小盼放在炕上,“等着啊,我先換件衣裳,淋了半天雨,渾身濕透了。”
她換衣裳的功夫,長琴和左青青已迫不及待地拆了包袱,把那塊布料提出來,擱在眼前掂量,長琴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新布料,大多是奶奶用舊衣改,或者,穿那些大點孩子穿小的衣服。
所以這塊布料,對她來說,無論什麽色都是漂亮的。
但青青卻撇撇嘴,“咦,真難看!”
沈麗:“還沒做成衣服當然不好看,等娘做成了,肯定好看。”
長琴:“我覺得好看。”
沈麗:“就是,你姐都覺得好看,就你說不好看,那不給你穿了。”
青青立即改了口,“那我還是……好看吧!嘿嘿,”
“你倆吃飯了嗎?餓不餓?”沈麗換完衣服走來。
青青:“吃了,我倆肚子都要餓扁了,把早上剩的飯都吃了。”
“中午沒吃飯嗎?”沈麗坐在炕沿上,對二人問道。
長琴搖了搖頭,青青:“沒吃,奶奶都沒做飯,我們怎麽吃?”
“奶奶中午沒讓你們吃飯?”沈麗再次确認,她知道家婆心氣兒高,不太喜歡小盼,可沒料到,午飯也沒顧上她倆。
青青和長琴點點頭,沈麗心頭一涼,随後想想家婆的話,安慰自己,許是小盼哭鬧,她又不常照顧她們,顧及不來吧。
不管如何,還是及時做了晚飯,青青在她耳邊商量,想要吃那只老母雞,沈麗續着柴火,“不行,今天哪來得及,還不得半夜?趕明兒個,娘給你們做。”
青青不依不饒,揪着娘再三祈求。
彼時,天色黑了下來,雨也停了,柴火淋濕很多,只有提早被棚子遮擋的木柴尚且能用。
沈麗續了根木頭,炎熱的天兒加上熱烘烘的火溫,使她坐在爐前,全身冒了汗,回頭對青青說道:“娘今天累了,跑那麽遠來回一趟,走的腿疼,你先進去找姐姐玩,娘做好你們吃飯,那只老母雞,娘明兒個肯定給你做。”
青青不情願地撅嘴,拉着長音,無可奈何的道:“好吧。”
給家婆家公送了些飯,回來再打發長琴和青青吃飯,等三個孩子睡下後,沈麗靜悄悄地拿出布料,用長琴身上穿的衣裳,作為比量裁剪。
趕時間做,有個三四天肯定能好,如果小盼會走路可以自己玩,相信兩天就能完成。
可她時不時纏着,只能抽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芯*晴,queenie的營養液,謝謝
☆、舊房
沈麗縫到後半夜,才上了炕。
長琴睡的不安穩,一直動來動去,本就在最裏邊兒,斜着肩膀把頭抵在牆上。
把她板正,在觸及孩子臉頰時,沈麗一怔,拿手在她額頭上再次一探,驚道:“長琴,你發燒了!”
長琴迷迷糊糊睜了睜眼,看似半睡半醒,額頭滾燙,還不知燒了多長時間,沈麗急忙下炕,去屋外打了盆水,迅速拿來布子,沾水後給她渾身擦拭。
擦一會兒,體溫摸上去已經降掉,但不過一會兒,又升上來。
反複兩次之後,沈麗跑去家婆門口,敲了家婆的門,“娘,娘,你開開門,長琴發燒了,我去趟老舅那,你幫我看着小盼和青青,娘,娘……”
吳老太打着哈欠開了門,“怎麽了?”
“長琴發燒了,娘先幫我看着孩子,我怕她們醒了找不着我,我去老舅那給她拿點藥。”沈麗急聲說完,沒等吳老太答應,自己就匆忙跑了。
吳老太把她叫住,“哎,你把她帶着不就行了!你拿回藥來再熬,她得燒成什麽樣了?你把她帶過去,讓你舅給她看。”
沈麗回頭想想,家婆說的也對,便立即回去把長琴背起來,沉睡着的小盼和青青,便交給了家婆。
吳老太不耐煩瞥了眼她離去的背影,“弄來幹啥?”
因為太急,連個燈也沒帶,在黑漆漆的路上,不是絆倒就是撞上樹和牆角,“你撐會啊,四姑馬上到了。”她氣喘籲籲地對背上的長琴說。
這一折騰,長琴雖還燒着,但也清醒了,趴在沈麗肩頭,小聲回應:“嗯,四姑慢點。”
“好勒,放心吧,這條道,四姑走了很多遍了,以前你妹妹發燒的時候,四姑和姑父就常夜裏往這走,四姑閉着眼都能到老先生家,到了那,長琴很快就能退燒,昂,別怕。”
許是這次生病,離開了奶奶,長琴有些想哭,但還是忍着,回應了沈麗,“嗯。”
下過雨後,路滑,在一個下坡處,沈麗背着她滑倒在地,倒下去的那一刻,沈麗本能地使勁撐住自己身子,緊緊抓着她,避免她第一個摔在地上,所以,摔在地上的,只有她自己沒有長琴,長琴只是無可避免的,碰了一下而已,不痛不癢。
“沒事兒吧?”
長琴搖搖頭,“我沒事兒,路太滑了。”
“來,再到我背上來,走過去這點,路就平了。”
再把她背起來,順着泥濘的道路繼續往前走。
不久,終于到了老舅家,沈麗砸門:“二舅,二舅,快開開門,二舅,孩子發燒了二舅!”
屋門迅速打開,快步跑出來一人,連夜色都遮擋不住他滿頭白發。
“快進來!”
緊接着,門口走出來一位婦人,在沈麗背着長琴進屋的那一刻,她伸手扶了扶。
會醫術的老兩口心不錯,包好藥後,婦人立即在院裏熬藥,沈麗借着這個功夫,繼續用水給她擦身子。
“這是你哥家那個孩子?”
“嗯,二舅認識?”
“沒有,跟你哥長得一樣。”
“原來二舅還見過我哥?”
“見過,那時候隊裏的地還沒分開,咱們南莊和北莊是一個生産隊,去地裏幹活,我和你爹是一隊,所以才見過你哥,你哥常跟着你爹去地裏。”
“她啥時候能退燒?”沈麗着急的問。
“先給她擦着,一會你舅娘端進藥來給她喝下去,很快就退下去了。”摸摸長琴額頭,二舅接着說道:“這孩子也受苦了,跟着你爹娘,你爹娘也不輕松,都說好人好命,可這世道,有時候就是不公平,你爹娘都不錯,那時候幹活幹累了,你爹就帶一壺水,我們坐地頭上喝,這兩年沒見他,身子骨還好嗎?”
沈麗:“挺好的,就是好喝酒,去年因為我五弟,沒咋好過,今年好些了。”
“你五哥那事兒,我也聽說了,總之,咱犯了錯,就得向人低個頭,是不是?你弟媳婦沒帶上孩子走就算好事了,真要帶着孩子走了,你爹娘更不好過。”
沈麗低着頭:“二舅說的是,我爹娘疼孩子,那幾天,常半夜裏起來哭。”
“唉,過戶人家不容易,你大爺也挺好的,可惜人都走了,我們都認識。”
“我大爺比我爹脾氣好,我爹性子有些急。”
“你爹好酒,年輕的時候就時不時串門喝一壺。”說到這,老舅轉了話題:“大堂這一走,又得去好久?”
“嗯,得有個兩三年吧。”
“那在家就得你受累了,等回來就行了,回來了再升個小官兒,你和孩子們就享福了。”
沈麗嗤笑一聲,“我可沒指望他升多大的官兒,安安穩穩回來就行。”
二人聊着話,沈麗一直不停給她擦,長琴也退了些燒,但仍靠在沈麗肩膀上一動不動,等婦人端着熱騰騰地藥進門給她喝下,退燒後,沈麗才放心背起她,準備回去。
“二舅,我過幾天給你們送過來。”
“哎呀不用,又不是花錢買來的,這都是你二舅自己上山找來的,給孩子退燒就行了,不用拿來,昂,我和你二舅要是沒吃的,上你們家要去,等大堂回來,想着給你二舅拿瓶酒喝就行了。”
沈麗笑了,“那行,大堂回來我肯定讓他給二舅送來,那我先背着她回去了,天快亮了,我回去給她做點飯。”
“快回去吧,孩子醒了又找不着人。”
“欸。”
長琴雖白天反複燒了兩次,但好歹,有沈麗拿來的藥,在家給她熬了,加上多喝熱水,到了過午,也就舒服了很多。
躺炕上睡了很久,補了補夜晚的覺,起來才覺得有精神。
屋裏頭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長琴推開門進了院裏,也沒有姑姑和她們的身影,連帶的木頭樁上拴着的那只老母雞,也沒了影。
倒是不遠處,吳老太的家方向,傳來青青的喊鬧聲。
她有些想念奶奶,如果沈麗在跟前,她大概會對她說:“四姑,我想回家。”
可看看灰沉沉的天,還是等四姑回來再說吧。
她去吳老太那找青青,還沒走到門口,吳老太關了門。
她只好返回四姑屋子,一個人坐在臺階上,等了很久,青青和吳老太嬉鬧的聲音,時不時從隔壁傳來,但長琴只是聽着,沒有去,始終坐在屋門的臺階上,等待四姑。
她不怕,幾次擦擦眼淚,謹記着奶奶的話,“長琴長大了,會幫奶奶幹活了。”
這一年多,她的确幫奶奶做了很多很多小事,幫奶奶做過飯,幫奶奶燒過水,也幫奶奶洗過衣裳。
又坐了會兒,她起身拿過牆頭邊的小筐子,提着出了門,走的,是吳老太家門反方向。
這是她和青青,多次玩過的地方,順着這條路走,就可以到小河邊,小河邊的土壩子上,有許多可以挖的野菜。
挖一點,幫四姑洗好,如果可以,她也能夠做好,只是,可能不太好吃。
沿着土壩子,挖了一筐底。
又蹲在河岸上,在草叢裏找,河水旁也有,但夠不着,只能趴在河岸上,伸着手往水邊夠,趴着拔了幾棵感到費勁,她起身邁下去,打算站在河岸的斜坡上,可上面較滑,一不小心,連人帶筐進了水,撲騰着起來後,渾身都是泥。
她不敢回家了,怕吳老太兇她,怕村裏的人笑她。
自個兒找了個河邊廢舊的老屋子,躲在門後面坐着。她盤算着,等天黑了以後再回家,那時,衣服或許就幹了,只是還有泥巴。
可天黑後,從隊裏回來的沈麗,詢問吳老太找不着之後,整個人都慌了,圍着滿村子找,邊找邊喊。
長琴聽見四姑喊她的聲音,她回應了,可沈麗沒有聽見。
舊屋裏的老鼠竄來竄去,她躲在門後不敢動,越不敢動,天色越黑,只能一個人害怕的在那哭。
“長琴,看到我哥家那孩子了嗎?長琴……”沈麗逢人就問,可大都搖頭。
幸好一個婦女追來,對她道:“先前我看她在河邊呢,沒回來嗎?”
沈麗:“河邊我找了,沒有呀!你們都沒看見嗎?”
村婦這麽一說,沈麗又踏着月色返回河邊,沿着河岸一直喊,“長琴,長琴……”
“四姑……”長琴的哭聲傳來。
“……”沈麗心裏咯噔一下,看着四周立即道:“長琴,你在哪?”
“我在這兒,四姑。”
“你別動,四姑這就來,你跟四姑說着話,不然,四姑就找不到你了,別哭,我這就來。”
“嗯。”長琴雖答應,可一聽見沈麗找過來,心裏頭抑制的恐懼如開了閘的洪水,壓制不住的放聲哭。
“長琴,長琴。”
等找到躲在門後頭的長琴,沈麗滿心酸楚,鼻頭酸酸,立即哽咽了。
把她拉起來,碰觸到她的衣服時,發現上面還有幹泥,又摸摸其他地方,都是泥巴沾滿身,便問:“你這是怎麽了?”
“我想幫四姑拔點菜,可掉河裏去了,我害怕不敢回去。”長琴哭的說不上話,一句話在她嘴裏斷斷續續。
沈麗哭道:“你可吓死我了,你爹就你一個孩子了,要是丢了,我可怎麽辦吶!”
☆、1981年春夏
撐了兩日,架不住長琴想奶奶,沈麗拾掇東西,把她送回了北莊。
臨走時,沈麗問她:“等寒假,再來四姑家住着,好不好?我過去接你,四姑做的飯比奶奶做的好吃,長琴想吃什麽,四姑都可以給長琴做。”
長琴一如以往話不多說,簡單點了個頭,實際上,她并不情願,這一次來四姑家,或許,是最後一次。
昨兒個,沈麗趁着夜色用糧食到隔壁小葉家換了只小雞,個頭雖然不比從娘那拿來的大,早上炖了後,三個孩子吃了也是有餘。
當着長琴面,沈麗沒說什麽。
等送走長琴回來,她坐在炕沿怎麽也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的掉,該問的話都問了,青青該說的也都說了,再去找家婆質問,也無濟于事。
免得讓鄰居看着,大堂剛走她就和吳老太吵架,就算吳老太沒理,這外頭人說起來,也是她沈麗的事兒,也得當兒媳的擔着。
可思來想去,整整猶豫了一天,她也咽不下這口氣,讓青青和小盼睡下後,她起身去了家婆房裏。
過去的時候,吳老太正拾掇床準備睡覺。
沈麗:“娘,你是不是特別不喜歡長琴?”
吳老太沒想到她會直接問,頓時如喝涼水塞牙,一旁的家公插嘴道:“你娘怎麽會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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