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清明（二）

徐盛循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小動物一樣的目光緊緊盯着豌豆糕,一看便是餓了好久。

“想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确實如他所想，石小滿已經有兩天未進食,她無依無靠，又要時常躲着風月樓的人，可謂是居無定所,風餐露宿。偶爾會去客棧或者茶樓裏版幫工，每天能給些銅板,能夠養活自己。

這回是實在躲不過了,她連着走了兩天的路,渾身疲憊乏力不說,更是腹中饑餓難忍，加之還要時時提心吊膽,能夠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問她想吃嗎？

真是廢話，當然想吃。

石小滿別開頭，重新埋在膝蓋裏。這個人她從未見過，為什麽要幫自己？萬一他也是風月樓的人呢，萬一那豌豆糕裏下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寧願餓着。

原以為她會點頭，沒想頭一撇竟然半天不動了。徐盛将豌豆糕放在她面前，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裏面沒加別的東西，我不會害你。”

她仍舊一動不動。

徐盛嘆口氣，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算算時辰這會兒應該才酉時左右，夜晚還未到來已經這般陰冷，若是入了夜，這裏沒有被褥衣服，她還渾身都*的，第二天不是鐵定會生病？連能烤手的火都沒有，徐盛環顧四周一圈，果然找不到能拿來用的物什。

他看了石小滿一眼，只露出個小巧白嫩的耳朵在外，頭面對着牆壁，眼珠子在眼睑底下咕嚕嚕地轉，不知在想些什麽。

油紙傘在門後放着，徐盛重新拿起走出屋外，回頭看了她一眼，仍舊是那個姿勢。

待察覺到身前沒聲響了，石小滿才緩緩擡起頭來，視線落在她面前的一方豌豆糕上。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徐盛居然已經打開了放在她眼前，香甜軟糯的氣味傳到她鼻息，松軟可口的模樣好像在說——吃我吧，快來吃我吧。

……太卑鄙了。

不知道她現在經不得一點誘惑嗎？

石小滿擡眸往外看了看，沒有人影，想必是已經走遠了。她聳起鼻尖吸了吸，接着不客氣捧起地上裹着油紙的豌豆糕，咬了滿滿一大口。

她雙頰鼓起來像個倉鼠，一面吃一面注意門口的動靜，生怕忽然闖進來一個人，模樣看起來好不滑稽。不過委實是太餓了，是以她不多時便将兩塊豌豆糕吃的一點不剩，這才覺得渾身勁頭回來了些。

吃飽了才有功夫想別的，她摸了摸身上潮乎乎濕漉漉的衣服，随手一擰還一灘水。跳起來蹦了蹦鞋子裏還有聲音，這樣子可真夠狼狽的……她屋裏屋外轉了一圈都沒找到能生火的東西，就連方才微弱的燭光也是她好不容找到火折子點着的。

石小滿把目光落在木質疏松的板凳上，眸子不懷好意地轉了轉，走到一旁舉起來正準備往地上摔，餘光瞥在門口似乎站了一人，登時吓的手上一松。板凳掉落在地上，積年累月的潮氣和多年未使用，早已使它脆弱不堪，當下四分五裂。

徐盛顯然被屋裏的景致驚得不輕，站在門口忘了進來，“你在做什麽？”

“你怎麽……”石小滿眉頭一蹙正欲反問，轉念一想剛才吃了人家留下的東西，頓時氣勢弱了半截，不甘不願地朝他看去，“你怎麽又回來了？”

徐盛收傘走了進來，将手裏包裹放在桌上，“……我拿了兩件衣服來。”

裏面有一個薄褥子和徐嬸幾年前的衣裳，徐盛打開後卻停下動作，他要怎麽解釋？平白無故的，給一個無家可歸的姑娘送衣裳，怎麽看都居心不良而且圖謀不軌吧，怎麽看都很猥瑣吧？

果不其然石小滿倒退兩步，眼裏戒備又起，“你什麽意思？”

未幹的衣裳緊貼着她的身軀，十五歲的姑娘身上已經有了該有的弧度，凹凸有致，姣好的身材就在眼前，徐盛別開眼不敢再看。“這以前是我叔父的房子，若是你在這裏出事了，我家裏也脫不了幹系。”

他沒有說謊，這房子以前的主人确實與有關系，但卻不是叔侄。兩家交道不淺，不過于幾年前搬去了鎮上，是以這屋子才逐漸荒敗下來也沒人管。

石小滿頗為狐疑，但看他模樣又不似在扯謊，“你……說的是真的？”

徐盛坦然地颔首，“我何必騙你？”

是以石小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帶來的衣裳，在裏面房間換好後走出來，終于不再渾身冰涼黏膩，她舒服惬意地伸了伸手，腳步松快。徐盛在外面生好了火，用的是她剛才摔壞的板凳……

石小滿臉上一紅，踱步到他跟前，“你怎麽還在？”

從他來的那時石小滿就覺得奇怪，這人又不是沒家，怎麽三番兩次往這個破房子裏跑？給她帶衣裳就算了，如今竟然還替她生好了火，如今這世道的人都這麽好心？

石小滿在離他稍遠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下，擡眸偷偷觑了他一眼，這人面目生得穩重，話少沉默，倒叫人琢磨不透心思。

她看了看又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你也沒有家嗎？”

徐盛的動作一頓，聲音低沉：“有。”

“哦，那你為什麽不回家？”

火苗忽然騰起，躍起明亮的光芒，恰好擋住了他眼裏剎那間的複雜。

他不說話，石小滿還以為他也有苦衷，索性不再追問了，反正這人看着也不像是會害自己的樣子。她抱膝而坐，暖融融的溫度包裹着全身，沒一會兒就開始犯困，她眼皮若有千斤重，承受不住地阖了起來。

經過幾個月的修整和布置，房子跟原來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裏面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家具全都布置規整，煥然一新，就連牆壁裏外都重新修葺了一遍。大門已經請人換了新的，院裏牆壁也重新築了一遍。

石小滿自然不會有錢請人，這些都是多虧了徐盛和徐嬸幫忙。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她早已對徐盛放下了戒心，但卻自認沒到這般親切的地步，是以對于他們好意接受的很不安，想要把銀錢還給他們卻自己也拮據，只好不停地跑徐家，希冀能幫上些許忙。

今日徐盛要去後邊山上打獵，她一直在後面跟着，“我陪你去吧，徐大哥，我動作也很敏捷的！”

徐盛淺笑，“山上危險，你一個姑娘家，還是留下來比較好。”

可石小滿怎麽能放過這個表現的機會呢，連忙拍胸脯保證：“我不給你添亂，或許還能給你幫忙呢！”

最終沒拗過她，徐盛點頭應承下來，只好帶着他去了。

山上亂世叢生，參天古木，撥開匆匆草木一步步往前走，眼前景像才算空曠了些。直到又走了一段路，徐盛才想起來，那日他無意間踩到的獸夾，就在前面不遠處。

見石小滿要往那邊去，徐盛攔在她面前，“別過去。”

石小滿不解：“為何？”

“……”無法向她解釋，徐盛只道：“我們去另一邊。”

石小滿本沒太在意，哦了一聲跟在他身後，忽然眼前一道影子閃過，她目光追随過去，腳步便像生在地上動不了了。

徐盛走了幾步見她沒有跟上，回頭看了看見她雕塑似地杵在原地，循着看過去是一直毛瑟雪白玲珑可愛的兔子，紅紅的眼睛也在回望石小滿，豎長耳朵動了動，可愛極了。

一人一兔大眼瞪小眼，徐盛幽幽嘆口氣，看來是不能輕易離開了。

果然不多時，石小滿轉回目光看向他，眼神殷殷切切：“徐大哥……”

徐盛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沒法，又不能拒絕，只得遂了他的心意。

他身上背着弓箭，但是看石小滿的意思是不打算讓它受傷，是以徐盛只好徒手上陣。他記得獸夾的地方就在附近，只不過被隐藏得太好，濃密草叢下根本瞅不見。

若是躲得遠些是可以避免的，不過那樣就不好捕捉兔子了，是以他只好順着那條路走，盡量避開獸夾可能在的地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腳下猛地一疼，銳利刃器穿透皮膚，深入骨髓的疼痛傳來，饒是他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氣。

察覺到他的異樣，石小滿在身後問道：“徐大哥你怎麽了？”

徐盛強忍着痛意，壓低聲音沙啞道：“小滿，恐怕我不能給你捉到兔子了……”

話說完，人往邊上一歪，倒在亂石草木中。

這一下把石小滿吓得不輕，連忙蹲下來查看，“你怎麽了？徐大哥，你別吓我！”

視線中一處分外殷紅，她往下看去，只見徐盛腳腕處緊緊地鉗着一個獸夾，緊咬着他的皮膚，獻血汩汩往外冒，染紅了底下碧綠草地，觸目驚心。

她終于知道怎麽回事，眼淚禁不住撲簌簌往外滾落，心中愧疚又懊惱：“是我不好……不該讓你捉兔子的……都怪我，剛才若是聽你的走就好了……都怪我，都怪我……”

她哭花了一張小臉，想要給他掰開獸夾，但又不敢輕舉妄動，一時間手足無措。

“怎麽辦，徐大哥你還好嗎？你，你流這麽多血……若是流幹了怎麽辦，你千萬別有事……”她緊咬下唇，語無倫次，淚珠滴在他手臂上變得滾燙。

徐盛閉了閉眼，天意如此，他逃不了的，無論怎麽樣都逃不了的。

然而這次，他卻有一樣可以重新争取……

意識逐漸渙散，他的手動了動，頭一次如此堅定果決地握住石小滿的手，放在胸口。包裹着的小手冰涼小巧，五指纖纖，若是能早些握在手中就好了，徐盛如此想到。

這回，他終于放心地閉上眼。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也完結啦，撒花！

這算是給徐盛一個交代了吧……

寫這個番外的時候被重重罵了一頓，說我這是雙結尾，要給我負分長評……玻璃心貝貝要被吓哭了好嗎！！

我只是想讓給徐盛一個交代QAQ，他不能接受別人，那就把小滿劈一半【誤】給他好了！

如果實在不能接受……也請不要給我刷負好嗎……

如果實在不能接受……我再寫一個孟寒的番外，小滿還是寒寒的啊，這是另一個世界！嗯對，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