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救命,炮友住樓上怎麽辦?

普外科醫生梁秋穆,人生前 33 年順風順水,一路高光,年紀輕輕榮升三甲醫院副主任醫師,堪稱成功人士典範。

五年前,他與初戀楊靜姝意外重逢,舊情複燃,兩人很快閃婚。婚後的日子雖然平淡,他卻感到幸福滿足,他本來也不是喜歡折騰的人。

他本以為自己會度過平靜富足的一生。不曾想,一場意外卻不期而至。兩年前,他被卷入了一場醫療事故,右手受了傷,至今未能回到手術臺,事業從此陷入停滞。梁秋穆大受打擊,很長一段時間都萎靡不振,同事們充滿同情、小心翼翼的眼神更讓他覺得煎熬。沒過多久,他就向總院申請調到了通州院區,遠離了從前的社交圈。

通州的生活比從前還要單調,他卻覺得如釋重負。再加上妻子的悉心陪伴,他臉上漸漸有了笑容。有時他覺得,自己似乎走出了兩年前的陰影。沒想到,去年年底,妻子竟然提出要跟他離婚。

梁秋穆震驚得久久無語,怔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為什麽?”

妻子淡淡地說:“我不想再過這種一潭死水的生活了。過去五年來,我們生活的每一天都好像在循環播放,吃飯的時間,睡覺的時間,性生活的時間,每一件事都是固定的,就連姿勢都沒變過。你總說平平淡淡就很好,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并不想過這樣的人生。”

梁秋穆沉默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性格無趣的人。小時候讀幼兒園,中午小朋友不肯睡午覺,老師總是讓他給大家講故事。他的故事又臭又長,情節又平淡,通常講到一半孩子們就睡倒一大片。只是他沒有想到,他竟然無聊到了讓妻子難以忍受、要跟他離婚的程度。

他正反思着自己乏味的人生,妻子又說:“不論是我們從前談戀愛,還是結婚這五年,你一次都沒問過我想要什麽,也從沒對我說過我愛你。秋穆,你真的愛我嗎?”

梁秋穆詫異地看着她。妻子是他最初也是唯一的一段愛情,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給了她,他怎麽可能不愛她?

這些年,他已經盡他所能地為她着想,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會首先顧及她的感受。她在朝陽邊上的美術館工作,為了她上班方便,他特地買了通州區的房子。平日裏買菜做飯洗碗這些家務也都是他一力承擔,一次都沒讓她下過廚。兩人結婚時達成了丁克的共識,于是他便主動去做了結紮。前兩年她說想要孩子,他又去做了複通手術。沒過多久,她的事業迎來了轉機,備孕計劃只能擱置。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多說什麽。他以為他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他以為她懂他的溫柔,他不需要再去說那些矯揉造作的情話。然而,她并不懂。

“我不想繼續當你人生的裝飾品了。現在你也走出來了,我想去尋找我自己的人生了。”

梁秋穆心如刀絞,沉默良久,卻只是說了聲“好”。

妻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實是個倔強固執的人,離婚的想法恐怕已經在她心裏埋了已久,他再多說也無益。況且,他也不是喜歡糾纏的人。她想走就走吧,也許外面自由的世界才是她的歸宿,他總不能剪斷她的翅膀。

兩人就這麽離了婚。梁秋穆想把通州的房子留給楊靜姝,楊靜姝沒要,只要了西城區一套小戶型的房子,也許是不想再見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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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兩人有兩個月沒聯系。前陣子楊靜姝的生日到了,梁秋穆糾結良久,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然而,接起電話的卻是一個男人。他問楊靜姝那男人是誰,楊靜姝坦誠說是她的男朋友。

梁秋穆恍惚了一會兒,挂斷了電話,一種比離婚時更加清晰的痛苦山呼海嘯般襲來,過往的五年剎那間被摔成了碎片。

梁秋穆萬念俱灰,人生轟然坍塌。

他開始長時間地失眠,因為實在無心工作,他只能休了兩周的假平複情緒。然而每天悶在家裏,對着空蕩蕩的客廳顧影自憐,卻讓他心裏更亂了。他思來想去,決定搬家,于是給姐姐梁春穆打了通電話。

當年他在通州買房時,副中心的概念炒得正熱,姐姐也跟着湊熱鬧,還把房子買在了他家樓下。不過因為姐姐在金融街工作,離通州實在太遠,她平時住在西邊,極少過來通州,房子便租了出去。

前陣子租客剛搬走,梁秋穆跟姐姐商量,能否搬到她家去住,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租金還是給她。姐姐爽快地同意了。梁秋穆于是把房子托管給中介公司,搬到了樓下姐姐家。

不過這其實也是多此一舉,因為上下樓的房子格局完全一樣,梁秋穆呆坐在姐姐家的客廳裏,發現自己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顧影自憐,前妻的影子依然揮之不去,睡眠也沒有變好。

這周樓上來了租客,作息不大正常,白天沒什麽動靜,一到半夜就叮叮當當響——高跟鞋走路的聲音,浴室的水聲,音樂聲,拖拽家具刺耳的噪聲,有時還夾雜着咚的一聲,不知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板上。梁秋穆天天被吵醒,睡眠越來越差,本想上樓溝通,卻總也見不到人。

昨晚他吃完晚飯後無所事事,又在客廳枯坐了一個小時,心裏越來越煩悶,覺得反正半夜會被吵醒,索性去了城區的酒吧。

一開始,他一直躲在角落裏獨自喝悶酒。後來突然來了一個女人跟他搭讪,冶豔的大濃妝,短到大腿根的緊身裙,一看就是位夜店咖。梁秋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這女人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說話時裝模作樣的美式腔調,搖頭晃腦聳肩膀,時不時蹦出幾個英文單詞,滿嘴的網絡流行語,他一個字也沒聽懂。

要是在平時,他定然對這種膚淺做作的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昨晚他喝得有點多,腦子不大清醒,想起前妻的話來,忽然間悲從中來,覺得自己前半生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毫無意義。一種三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叛逆之心破土而生,在酒精的慫恿下長出了一株小小的苗。

梁秋穆迷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決定抛棄理智,冒險一回,把自己交給欲望,随波逐流。于是,他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帶着女人去了酒店。

這女人跟前妻完全不一樣。在前妻向他提出離婚之前,他一直以為妻子是個內向拘謹的女人,在性方面跟他一樣含蓄保守。兩人在床上從來不會過度表達欲望,性愛總是适可而止,快樂也是隐忍的,像涓涓細流。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在他看來,兩個相愛的人之間,性是溫存,是愛的延伸,是脈脈溫情。放縱的性總讓他想起宗教裏的罪惡,每一個罪大惡極的堕落者,都有一張縱欲過度的臉。因而他向來節制,從不耽于肉體的享樂。

然而,這女人卻像一把熊熊燃燒的野火,将他所有嚴謹克制的僞裝燒得一幹二淨。

她熱烈,主動,對自己的身體和性沒有羞恥感,會大方地取悅他,也會坦然地享受性愛,忘情時會反客為主,快樂時也不加掩飾。他聽見她的叫喊聲,心裏既恐懼,又感到莫名地興奮,下意識地吻住了她的嘴唇。她的聲音消解在唇舌的交纏間,紅色指甲嵌進他的後背。

疼痛穿透了皮膚,他報複一般地将她壓在身下肆意妄為。烈火在蔓延,将他的身體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長着長長觸角的白色怪物在黑暗中張牙舞爪,他抱緊她,在看不見底的深淵裏一起沉淪。

他終于睡了個好覺。

梁秋穆雙眼緊閉,努力想要忘記昨晚發生的事,然而大腦卻像一臺壞掉的錄像機,一遍遍播放着那些畫面。他的耳根子一點點地燒了起來。

旁邊的沙發上,那個女人依舊滿臉火氣,抱着手機噼裏啪啦地打着字。

梁秋穆心裏越發煎熬:真要命,她怎麽還不走?該不會想一起吃早餐吧?這女人實在不像什麽良家婦女,萬一是仙人跳怎麽辦?被訛了錢還是小事,要是被纏上了鬧到院裏去,讓他一張老臉往哪裏放?

想到這裏,梁秋穆後悔得想跳樓的心都有了:昨晚他是腦子被門擠了嗎?居然幹出這種有辱家門的事。誰能想到,他人到中年叛逆了這麽一回,竟會遇上這麽一個難纏的主兒。

他正懊惱着,頭頂忽然飄過一股香水味,緊跟着,輕飄飄傳來一句:

“大哥,別裝睡了,你的眼皮跳得都快抽筋了。”

梁秋穆睜開眼睛,一臉窘迫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趙豫也直直地盯着他。兩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過了會兒,趙豫冷不丁冒出來一句:“你的輸精管還好嗎?”

梁秋穆一愣:“嗯……哈?”

氣氛越發地尴尬起來。

趙豫看出這男人對她沒意思,也不想自讨沒趣,起身整理了一下裙角,拎起手包向他告辭。

到了門口,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回頭問了句:“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歌?”說完,她将那首在她腦中盤旋了一早上的曲子哼了一遍。

梁秋穆想了想,說不知道。

趙豫也沒再說什麽,轉身開門走了。

回到家裏,趙豫又補了會兒覺,睡到中午才起床。

她撓着頭發走出卧室,客廳裏依舊一堆大大小小的紙箱,她養的那只胖胖的橘貓年年正趴在飄窗上打着盹兒。

趙豫靠在門口看了會兒,終于下定了決心收拾行李。生活總要繼續,逃避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

她租這房子時業主似乎着急出租,她幾乎是以白菜價租下了這套三居室,租金在城區連套像樣的小一居都租不到。然而房子大了也有苦惱,她忙了一下午才收拾好一小半,看上去還是亂糟糟的。好在客廳總算幹淨了,不至于看見就心煩。

她捶了捶肩膀,又去電視櫃下面的抽屜裏清點繳費卡。翻了一翻,多出來一張舊駕照,照片沒了,姓名一欄寫着:梁秋穆。趙豫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業主的名字,她在租房合同上看見過。想來駕照應該是忘記收走了吧。

趙豫也沒有多想,收好駕照,下樓去扔垃圾。她清理出來的紙箱和舊物實在太多,扔了四五次才扔完,最後累得腰酸背痛,腿都麻了。

她拖着疲憊的步子踱進電梯,按下 6 樓的按鈕,靠在了角落裏。電梯門徐徐關閉,然而快要關上時,卻又忽然打開了。

外面一個男人按住電梯按鈕,匆忙說了句:“抱歉,請等一下。”

趙豫擡頭一看,兩人視線交彙,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電梯門外,梁秋穆怔怔站着,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沒想到,這女人卸掉了濃妝,倒是比昨晚更好看了,清清爽爽的,五官很精致,眼睛尤其俏麗清亮,好像狡黠的小鹿。

梁秋穆看着她,心髒猛然一跳,倒不是因為他對這女人怦然心動,而是,他終于意識到了一件事:“你不會……也住這裏吧?”

電梯裏,趙豫也是一臉驚訝:“啊,對,我住 602,你也住這裏?”

梁秋穆頭頂一聲驚雷。

這女人,居然就是他的租客。那個吵得要死的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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