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豔鬼并沒有出現, 周圍的黑影卻漸漸聚集,時而靠近,時而抽離。他們觊觎相裏飛盧的法力和佛骨佛心,卻又忌憚于他一直以來的威勢, 不敢靠近。
“不敢來麽?”相裏飛盧笑了笑, 聲音仍然沉穩冷靜, “也是, 你自身虧損嚴重,只能召來萬鬼慢慢地磨,你也可以等等, 最後到底能磨住誰。”
斬妖劍折斷了, 他指尖凝起法力,獵獵風吹吹過, 金色的法陣沖天而起, 無限蔓延, 所過之處, 妖鬼盡誅!
這個法陣本來是禁術。當年相裏鴻傳他這個法決時,原話是:“不到死戰之時,不用最後一擊,以血還血。”
但他一早用過許多次了,每次都是險些沒命, 但總能僥幸活下來。相裏鴻從前責備他:“沒有你這樣莽撞的國師,你能次次死裏逃生, 都是天命眷顧!雖然你是佛法化身, 但到底破劫之前, 都是凡胎, 你一個人, 還能無所不能不成?”
那這次呢?當天命不再眷顧時呢?
他其實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疑問,因為他随時都準備着那個最壞的結果。
“他瘋了!他在用自己的血和氣做陣!”
“快跑,快跑,這陣要漫過來了,要漫過來了,啊——”
妖魔鬼怪的聲音一層一層地消弭,驚聲尖叫充斥了這一方青灰色的天地,相裏飛盧的血氣正在迅速流失,整個人的臉色也在迅速地蒼白下去,嘴唇失去了顏色,但盡管血在不停地往下墜落、被法陣吸走,他仍然如同一株勁松一樣站在那裏,仿佛要燃燒起來。
妖怪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但就在其他聲音将要小下去的那一剎那,另外的風聲忽而從背後破空而來,一雙冰涼蒼白的爪子徑直襲向他後心,相裏飛盧卻如同後背長了眼睛似的,反身扣住了那雙鬼手!
他滿手血跡,灼熱滾燙的佛血跟着往下墜去,這種滾燙牢牢地制住了豔鬼身上的鬼氣,逼得豔鬼慘叫起來。
此時此刻,豔鬼也已經無法抽身,它用尖利的爪子,直接撓入相裏飛盧前胸,與此同時,相裏飛盧袖中的斬妖匕首也已經貫穿了豔鬼的後心!
血霧彌漫,豔鬼尖利的爪子已經穿透一指節,但已經不能再進半步。相裏飛盧臉色慘白,卻仍然站得筆直,他用最後一縷真氣封住了豔鬼的去勢,随後一掌震退了豔鬼!
高階豔鬼,先後受明行灼傷,随後又被佛血灼傷,整個人躺在地上,不斷地發着抖。他雙眼通紅,青白獠牙的臉上盡是扭曲,如同一只枯朽的蟲子,蠕動攀爬着,想要往他這邊爬過來,但是沒有爬幾步,就連雙腿都一起被斬斷了。
相裏飛盧一手捂着胸前的傷口,一手掐着豔鬼的脖子,眉眼冷峻:“你是那兩人中的誰?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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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大人啊……”那仍然是不男不女的腔調,因為痛極了,生出幾分恐怖的沙啞來,“明明被一起關押的,是三個人,你怎麽說,只有兩個呢?”
“青月女掃撒房間時見過明行,如果她是兇犯,斷然不會再去一次,自投羅網,以至于自己被明行灼傷。”相裏飛盧厲聲問,“你是誰?”
他來不及阻止,相裏鴻已經放走了那三個人。也是因為這件事,此行除去那個叫蘭刑的少年不知所蹤,老婆婆和青月女都被單獨關押看守,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
只是卻沒有想到萬鬼伏擊,這些防備,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是……我是……”那聲音嘶啞難言,因為過度虛弱,在這一瞬間變化成了孔雀大明王的模樣,清秀的臉,暗紫色的眼睛,“我是孔雀,來替你降情劫……”
“說!”相裏飛盧的手勁反而沒有絲毫放松。他仿佛毫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即将油盡燈枯,他只是再度使出了一個法術——拷神訣,能夠直接捶打妖魔的靈魂,讓他們受到無盡痛苦。
“我說,我說——啊——”那豔鬼慘叫起來,他的面龐又開始扭曲變化,變成了一個蒼蒼老者。
是那個神官中的老婦人。
“是你……”相裏飛盧冷笑一聲,手下正待用力,卻忽而聽見豔鬼焦急的哀告:“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會後悔的,相裏飛盧,你沒了孔雀,明行不會救你的姜國,你為何不選我呢?我無非是修鬼道,孔雀能做的,我都能做,只要你現下留我一——”
“咔嚓”一聲,相裏飛盧手背筋骨暴起,折斷了豔鬼的脖子。豔鬼瞳孔放大,什麽都沒來得及再說,只是唇角忽而揚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殺了我,你會後悔的——”
相裏飛盧忽而意識到了什麽事——他搖搖欲墜地站起身,匕首砍斷車轅,牽來一匹受驚張皇的馬,翻身上馬。
血湧如注,濕透馬的毛皮,他悶哼一聲,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但依然強撐着穩住了身體。旁邊有幸存的人前來問他:“佛子!”
“青月鎮……有難,我先趕回去,剩下的事情我之前教過你們如何處理,接着行進。”他說一段話,就要稍稍停頓一下,呼吸一口氣,“這範圍內的妖,已經清楚了,豔鬼也……你們繼續往前走,等到東郡王來護送的隊伍。”
“大師,大師你傷重,怎麽可以獨自一人回青月鎮?大師——”
相裏飛盧意識接近渙散,只記得沉聲回答了一句:“無妨……”
隐約中,他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帶着風落在了他肩上,但他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麽。
疼痛和生命急速流逝的感覺包裹了他,讓他無暇再理會其他的事情。他蒼翠的眼裏只注視着一個方向,那就是青月鎮的方向。
霧雨開始的地方。
三人被囚禁時,死了新人,随後相裏鴻放出了那三人,緊跟着,除鬼的法陣被毀。
他與相裏鴻做出的驅鬼陣法,哪怕這只是高級豔鬼,也沒有那麽容易被摧毀,除非有另外的東西從中作亂。
唯一的解釋,除去豔鬼,青月鎮上還留着一個人,一個豔鬼的幫兇,甚至主謀。
濃重的霧氣中,駿馬奔騰,每一次輕微的起落,都會有更多的血從馬鞍上流淌下來,直至整個人變得冰冷虛浮。相裏飛盧視線模糊,那只常常持劍的手也因為低溫而産生了痙攣,他想努力壓制,但是已經無法壓制那種顫抖。
相裏飛盧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呼吸也耗盡了力氣一樣,大片的眩暈讓他只能俯首,強撐着自己不要昏過去。
意識越來越模糊,仿佛腦海中有一根緊繃的弦,即将要繃斷。他又聽見了那樣的鐘聲,那響在他漫長而寂寥的少年時光裏,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不能睡的鐘聲。
不能睡——
還有那麽多人在等他。
不能睡……
就在此時,他心口那個流散、變冷的洞口忽而被一種溫暖和煦的力量填滿了。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溫暖清隽的身影靠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他的肩膀,把下巴輕輕地搭在了他肩膀上。
容儀一只手伸到前面去,指尖凝成法力,輕輕護住他的心脈,另一手抵着他的脊骨,緩緩注入精氣。
他偏頭,低低地說:“不要睡啊,你還要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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